夜色中,發髻散亂的少女和面容俊美的少年對視著。
季窈摸著方才被南星觸碰到的側胸肌膚,總感覺到那里癢癢的不舒服。
她還沒有被除赫連塵以外的男子摸到過這種地方。
平日里再囂張,到底也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南星自覺難堪,臉還被打得生疼,憋了半天,倒先一步委屈上了。
“你說你一個小娘子,打人怎么這么疼啊?”
“打的就是你這個衣冠禽獸!哎喲。”
見他不知悔改,季窈心里生出一絲恥辱,抬手準備再給他右臉一巴掌,誰知沒注意到面前就是一個淺坑,走上前去一腳踩空,整個人跌倒在地。
這下,原本就扭傷了的腳踝更痛了。季窈摸著襪子里腳踝位置腫起來的地方,越想越覺得今晚不該跟出來的。
既然他們都不相信她,何必管他們的死活呢?離了他們南風館照樣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皮相好的男人到處都是。
揉著酸疼的地方,少女坐在地上滿臉懊惱。
南星見狀只好蹲下身來,小聲問道:“還疼嗎?”
“當然疼啊。”
此刻夜深,連打更的聲音都已經許久沒有從巷道另一頭傳來。兩人各自生氣之余,南星也瞧出季窈臉上的困倦,于是又試探著開口道:“那……那我背你吧。”
知道季窈是小娘子后,先前幾次灌酒和潑水讓南星簡直無地自容。堂堂男兒,怎么能如此對待一個力大無窮的嬌柔少女?他真是該死。
看出南星眼中的愧疚,季窈打算見好就收。
“那……那你不準亂摸。”
“這是自然!剛才不知道你是小娘子,所以才……才……真是,怎么說得好像我南星是那種趁人之危的色中餓狼一樣?”
他背對著季窈,又蹲得更近些,少女攀著他的背,面口袋一樣掛在他肩上,接著南星只稍一用勁,輕輕松松就將季窈背起來。
回館的路上,往來無人,只有微風打著卷將地上灰塵卷起,從兩人身邊路過。
月光將兩人的身影照亮,渠映出幾分親近,南星聞到季窈鬢角發絲桂花頭油的香氣,內心悸動。
她好香啊。
因為被女鬼嚇著的緣故,季窈此刻宛若驚弓之鳥,背后但凡有一點點響動都會回過頭去瞧。少女身上自帶淡淡香氣,加上軟乎乎的觸感在他背上動來動去,南星自覺有點吃不消。
“別……別動來動去了……”
“哦。”
季窈以為他在嫌棄自己太重了,于是強忍住恐懼,乖乖在他背上趴好。
她這一不動,兩人之間算是徹底沒了話說,少年此刻心里藏了一堆疑惑,思來想去理不出頭緒,抬頭看了看月色,假裝不經意間又別過頭去,近距離看著季窈。
“你說你一個小娘子,買個胭脂鋪、成衣鋪什么的,多好,為何非要和我們這群大男人住在一起?也不嫌棄諸多不便。”
原來他沒有認出季窈,還當她是從赫連塵手中買到的南風館,少女思忖片刻,覺得也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于是開口道:“其實……我是赫連塵的未亡人。”
“啊?”
這一開口,驚得南星當場怔住,兩人目光在少年的背上相遇,季窈眼神閃躲,吃不準他會不會生氣。
畢竟自己前幾日還造了亡夫的謠,說他真是在死前將他們這些兄弟連人帶宅子一起賣給了她。
看著面前芙蓉花面的季窈,南星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她與那日去到赫連府宅院,無意間救下他們時,一旁戴著面紗的女娘聯想到一起。
若那日自己看見了她面紗下的真容,她又怎么騙過自己?
“你是師父的夫人?”
“嗯。”
重新邁開步子,南星帶著季窈行走在大街上。
“那……你所說師父把我們和南風館賣給你的事……”
“……是我胡編亂造的。”
原來是這樣。
少年心里終于揭開一個結,釋然一笑。
“我就知道師父不會這樣做的……”說著,他又想起赫連塵突然的去世,和背上這個小小的身影,“所以你會來與我們一起,是師父的家人對你不好嗎?”
“也算不上吧。”
“哦。”
那就好。
“她們說我克夫,想讓我把赫連塵的財產都交出來之后把我趕出去。”
“啊?”
這還不算對她不好嗎?!
南星又一次停下來,側目看著季窈面容平靜,有些心疼。
這時兩人已經到了門口,京墨趴在大堂離門口最近的一張桌子上正小憩,聽見動靜抬頭起身,見南星背著季窈,關切開口道:“怎么現在才回來?可是傷著了?”
“沒有。”
從南星背后下來,季窈感覺自己的腳踝已經好些,見京墨欲言又止,多半兩人還有其他事情要談,便擺擺手示意他們安心,自己一個人瘸著一只腳往自己房間走。
身后,南星的聲音傳來。
“杜仲呢?”
“回來有一陣,此刻想必已經歇下了。”
聞言,少女腦子里立刻浮現出那張容姿冠絕,但同時永遠帶著冷漠的臉。
真是絕情啊。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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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崴了腳,再想去浣室洗漱沐浴是有些為難,但季窈聞著自己一身氣味,分不清是被嚇出來一身的汗臭,還是兩次倒在草地上沾染上草木的氣息,一忍再忍,最終還是決定起身去洗漱。
誰成想一開門,就看見南星站在外面,懷里正抱著盛滿清水的木盆。
“你怎么在這?還不去洗漱睡覺嗎?”
他還穿著方才那身衣服,對上季窈的目光有些赧顏。
“怎么說也是我害你受的傷,此刻就算是賠罪,從后舍給你打了水來。”
冰涼的井水清澈見底,覆上少女面龐,洗凈一身疲憊,季窈舒適的嘆氣,又順便擦了脖頸和手臂。她剛將剩下的水倒進腳盆,挽起褲腿,露出白皙的腳背,南星立刻轉過身去,一張俊臉面紅霞飛。
“那……那你洗吧,我先走了。”
“多謝你了。”
背后水聲漸次響起,南星拼命忍住想轉過身來的沖動,別扭開口。
“一碼事歸一碼事,我還沒有原諒你騙我呢。”
季窈伸手入水,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自己腫起的腳踝,她抬頭看著月光下那個故作要強的背影,心里莫名覺得暖暖的。
“那要我如何做,你才能原諒我呢?”
她承認得十分爽快,讓少年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該讓她如何彌補,便一甩袖子,走出了季窈房門。
“這個回頭再說,你先休息吧,師……師娘。”
最后這聲師娘喊得別扭,像是醞釀了好久才從嗓子里擠出來,還好夜色濃厚,沒能讓季窈隔著這么遠的距離瞧見他面上的羞澀。南星回到房間以后,看著黑漆漆的屋子內室,突然笑了。
只有他知道師娘的秘密,那以后師娘必定會對自己另眼相看吧?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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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南風館大堂。
廚子老程已經把做好的飯菜端上來,季窈雙手抱胸,看著面前三個容色絕佳的郎君,表情嚴肅。
她不動筷子,另外幾個人也就沒打算動。杜仲來得最晚,他無視季窈審視的目光,屁股一挨著凳子就準備拿起碗筷開動。
“等一下。”
對于杜仲的叛逆,眾人習以為常,少女只能輕嘆一口氣,質問道:“現在,蟬衣的傷我也出錢治了,城郊破屋我也去了,連女鬼我也撞見兩次,你們幾人的秘密,還不能對我說嗎?”
那她這個掌柜當得也未必太憋屈。
京墨聽出她語氣里的失落,余光掃了杜仲一眼,淡笑著開口。
“非是故意隱瞞,只是此事兇險,掌柜你又不會武功,照看館內大小事務尚且勞心費神,便沒想著將你牽扯進來,陷你于危險之中。”
“我是掌柜,你們都是我的人,若是再像蟬衣這樣受了傷,我又怎么能置身事外?我想不明白,你們主動去招惹那些女鬼到底是要做什么?”
“當然是為了錢啊,”南星一邊吃飯,一邊隨口應答,“若是能幫趙大娘子趕走這個引誘她夫君的女鬼,能得不少銀子呢。”
“趙大娘子?”
這個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不是昨日專門來找南星訴苦的那個富貴夫人嗎?
少女眼前一亮,反應過來他們的秘密。
“所以你們是答應了趙大娘子,幫她驅鬼來賺取報酬?”
“差不多吧。”南星抬頭看一眼京墨,見他沒開口反駁的打算,反而是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算是默認了南星的說法。
原來如此……季窈心里默默思考著,最終得出一個結論:看來他們是覺得在南風館里賺那點錢太少了。
沒事兒,對金錢有欲望很正常,看來她得拿出一點手段來了。
捧起飯碗,季窈笑得燦爛:“放心吧,掙錢這事兒我可樂意了,總能幫上你們忙的,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先吃飯,吃飯。”
她一臉機靈,胸有成竹的模樣,倒讓京墨心里起了警惕,四個少年彼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繼續默默吃飯。
臨傍晚,夕陽從大堂窗戶透進來,將南風館地板染紅。
京墨正看著店里諸人收拾妥帖,準備迎接晚上的女客們進門,往日里在門口迎客的商陸慌慌張張回到館內,湊到京墨等人面前,急切道:“糟了,掌柜的被隔壁街那家象姑館里的人拘住了,正吵架呢!”
“什么?”
南星聽見聲音下樓來,想起她一個女娘出門在外,面露擔憂:“為何?他們與我們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嗎?”
商陸面色難看,擔心季窈的同時又努力憋著笑。
“他去人家門口攬客,被人家掌柜的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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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臨傍晚,血紅色夕陽侵染龍都南城鋪滿石子路的街道。
京墨帶著南星趕到象姑館門口時,一大群老百姓正將整個象姑館門口圍得水泄不通,里面人聲鼎沸,叫罵聲此起彼伏,聽不清誰是誰。
兩人好不容易擠進人群中間,南星一眼便認出人堆里那個嬌小又挺拔的身影,與她相對而站,臉上濃妝艷抹的正是象姑館的頭牌男倌,也是象姑館的掌柜——秦眉。
他叉腰紅眼,正對著季窈大喊大叫。
“好你個不識相的小兔崽子,我的客人都敢搶!”
季窈被他的氣勢嚇到,沒覺得害怕,表情倒有幾分疑惑。
“怎么就成你的客人了?人家小娘子身上是寫你名字了還是刻你們家招牌了?再說,你這么激動做甚,唾沫星子濺人臉上不嫌惡心。”
她的淡定和看似有意的陰陽怪氣,引得秦眉怒火中燒,加上他瞧季窈模樣出挑,臉上一點脂粉沒有,卻透著天生的嫵媚與清澈,知道這些小娘子、大夫人都最喜歡她這樣的郎君,心里更加不悅。
“你在我的門口喊走的人,不是我的客人是什么?不要仗著你年紀小就可以不懂規矩,為所欲為,你們南風館的地界我們可從未踏入。”
少女聽他開始人身攻擊,眾目睽睽之下也急了,直起腰身正準備反駁,身后一只大手將自己拉過去,京墨站到兩人中間,看著季窈的眼神帶著責備。
“掌柜少說幾句。”
隨后又轉過身來,拱手向秦眉告罪道:“秦老板海涵,我們掌柜初來乍到,不知道規矩。”
秦眉認識京墨,知道他處事圓滑,為人處事主張以和為貴,便收回指著季窈的手,高傲抱胸道:“看好你們的掌柜,別放出來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