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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占據的徹徹底底

    對于綠禾, 蕭灼從來都有著濃烈的殺心。

    概因綠禾和沈姑姑不同,沈姑姑明面上幫著謝枝意辦事,實則聽命于他, 至于綠禾, 是謝枝意唯一一個帶入宮廷的婢女,他不喜她將太多心思花費在旁人身上。

    只是若是綠禾死了謝枝意定會難過萬分,萬一有朝一日真相暴露,為了一個區區奴婢鬧矛盾當真不值。

    故而,蕭灼便想了這樣一個辦法,左右再尋兩個新的婢子伺候謝枝意就好了, 假以時日等她漸漸忘了綠禾, 就能尋個由頭將綠禾打發出宮。

    林昭只覺渾身寒意四溢, 又掩下心頭不安,他怎么覺得殿下和長樂公主成婚后似乎掌控欲愈發強烈了?

    這應當不是他的錯覺吧?

    懷揣著這樣的好奇,林昭最后從暗衛里頭挑選了兩個身手矯健的女子,安安分分, 瞧著和旁的宮婢無兩樣。

    謝枝意睡醒后, 便是她們二人上前梳妝,其中一人尤為擅長梳各樣新式的發髻,搭配上發飾換上新的羅裙, 又有別樣的美。

    照著銅鏡, 謝枝意也很驚訝于她們二人心靈手巧,只是到底記掛著綠禾,便問道:“綠禾呢?今日她怎么沒來?”

    一旁的沈姑姑早就從林昭那兒得知了蕭灼的命令,自是面不改色回答:“綠禾今日有事,恐怕不能陪著娘娘出宮。”

    “有事?她怎么了?”到底是跟了她三年,謝枝意還是有些擔心綠禾。

    沈姑姑笑道:“不妨事的, 就是宮里頭的規矩她還不太熟悉,生怕日后觸怒貴人,綠禾便想著繼續留下來學習。”

    “不過半日時間,縱是想學也不至于差這一時半刻,讓她一并出宮吧!”

    謝枝意自是知曉綠禾的性子,只是這話讓沈姑姑有些遲疑,最后還是一旁的蕭灼開了口,“既然太子妃發話了,還不去照辦?”

    這意思,便是讓綠禾跟著了。

    沈姑姑心頭一凜,忙不迭照辦,離宮的車駕自是安排了兩輛,其中沈姑姑和綠禾以及其余宮婢一輛,另一輛則是謝枝意和蕭灼二人。

    新婚第一日出宮謝枝意還是極為歡喜,宮外生活喧囂熱鬧,雖說她向來喜靜,但有時候人遠離喧囂久了,就會開始懷念起那份難得的煙火氣。

    車馬粼粼前行碾過青石板路,不一會兒就聽到街頭巷陌的叫賣聲。

    掀開車簾一角朝外望去,商販們面前擺放著不同的玩意兒,有賣字畫的,有賣各種琳瑯滿目的吃食,還有一些叫賣著自己編制的小東西,售價并不貴,也就是平民百姓靠此賺點銀錢謀生。

    謝枝意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其中一個鋪子上,上面的擺件很是用心,攤主大概是做慣了木活,還能用木頭雕刻出花蟲雀鳥。

    蕭灼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著她,見她喜歡,自是叫停了馬車。

    “難得出宮一趟,下來走走。”

    蕭灼牽著她的手下來直奔那家商販而去,離得近了,謝枝意這才發現此人的手藝很是精湛,就連一些細枝末節都能雕刻得如畫傳神。

    攤主一瞧面前二人便知是富貴人家,郎才女貌,氣度不凡,笑著便道:“貴人想要些什么?小攤簡陋,這些都是手工做的,若有喜歡的,現做也成。”

    謝枝意拿起其中一只木雕的蜻蜓,上頭紋路清晰可辨,這攤主的工藝確實很不錯。

    蕭灼見她喜歡直接看向林昭,林昭身上備著碎銀,左右付過賬最后到東宮賬房結算便是。

    這一路下來,謝枝意拿起什么東西蕭灼就讓人買什么,不少攤主初時就瞧見二人衣著華貴定是尊貴人物,掏銀子又是如此爽快,更叫人心生一分希冀,說不定只要那位夫人瞧上眼,將這鋪子上的東西都買下來也說不定。

    一想到這里,眾人紛紛打起精神來,自是熱情極了,一時半會兒謝枝意招架不住,未多時,身后的林昭和綠禾手中已拿著不少東西,但凡多買些,也只能叫侍衛一并拿著。

    “好像買的有點多……”

    謝枝意無意間回頭的時候瞧見他們手里頭拎著的不少東西,猶記得以前出門的時候并未拿這么多,這次怎么就……

    蕭灼笑道:“不過是一些小玩意兒,難得出宮,喜歡就買,這沒什么。”

    縱然是要買下這一整條街也無妨,他手里頭的銀子本就是給她用的,否則留在手里也只是浪費。

    謝枝意卻不太想繼續買下去了,左右這趟出門也只是為了散散心,東西雖好到時候帶回宮里頭還能慢慢看。

    “走吧,也不知道今日盛京可有什么熱鬧瞧瞧。”

    她果斷選擇不在這里繼續停留朝著前方走去,才走到一處路口,就瞧見一片烏泱泱的人群。

    “這是發生了什么?”

    她才剛剛問出口,也不知蕭灼從何處買來一盞兔子花燈,轉瞬就放在她手中。

    兔子花燈做工精致,兔耳垂落,憨態可掬,可愛極了,她僅看一眼就喜歡上了,頃刻間眼底盈滿笑意,“你這是從哪兒買的?這時候還有花燈?”

    綠禾早就知曉花燈的事情,只是還沒來得及和謝枝意說,聞言,笑著說道:“聽聞今日盛京放花燈,不少人都來湊這熱鬧。說起來先前在江南道的時候瞧見的花燈,似乎都沒有眼前這盞好看……”

    不知怎的,就在她提及那三字的時候,沒來由后背竟泛起一陣寒涼,隨后瞧見蕭灼眼底似是一閃而過冷冽的鋒芒,在謝枝意望過來的時候再次恢復如常。

    這……不會是錯覺吧?

    林昭察覺到異樣,下意識攔在了綠禾面前,不動聲色轉移話題,“殿下,臣和綠禾先將東西放回馬車。”

    除了林昭,蕭灼也帶了不少暗衛出門,并不懼危險。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想看見綠禾此人。

    得到準許,林昭立即攜著綠禾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綠禾不禁嘀咕起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走了呢?手里頭的東西大可交給護衛便是。”

    綠禾心里頭還記掛著湊熱鬧這一事,林昭的眉宇卻愈皺愈緊,“綠禾,今后莫要再提及‘江南道’這三字。”

    林昭一直以來都冷肅著一張臉,但臉色像現在這樣難看還是第一回。

    綠禾嚇了一跳,腦袋還有些發嗡,“林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剛說完這一句,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方才蕭灼驟然而起的殺意,驀然醍醐灌頂,雙腿泛軟,險些站都站不住。

    林昭見她流露出如此模樣哪能不明白她已經猜到了大概,但是這還不夠,想要保住這條命,說多錯多,也不要總是出現在人前礙眼。

    “綠禾,宮廷并非江南道,你不能一味想著過往的生活。”到底不忍心,林昭還是半透了些底,“既然入了宮,這一輩子,殿下都不會放太子妃離開。”

    寥寥一句話,瞬息寒徹心扉,凍的人五臟六腑都在發顫。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些,也知道當初謝枝意在這場抉擇中始終搖擺不定是為了什么,可一直以來,她的心態都非常好,甚至想過其它種種,只是林昭在這個時候將此戳破。

    囁喏著,她終低下頭,“我知道了……”

    不單單是林昭,沈姑姑也一直在提醒著這些,或許是平日蕭灼對于謝枝意的縱容才叫她下意識忘記那個人的可怖。

    他可是蕭灼,當今太子,也會是下一任的帝王,就算表現溫潤如玉,也只是對著謝枝意一人而已。

    沒了礙眼的人存在,蕭灼心情舒暢,他自是知道林昭那般做也是不希望綠禾受罰。

    “阿意,我們走吧。”

    蕭灼可不希望將時間浪費在這些細碎的小事上,伸手去牽謝枝意時,她反倒怔了片刻,才緩緩將手遞上去。

    但凡細微的舉動他都會警覺,故而心底生出異樣,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溫聲問她:“怎么了,怎么看起來心神不寧?”

    骨節分明的指節落在她的青絲上,將落在胸前的一縷捋到耳后,瞳孔緊緊鎖在她身上。

    謝枝意輕聲道:“你剛剛是不是生氣了?”

    眼底的冷藏得更深,瞧上去和風細雨,眸光深邃,“阿意這是何意?”

    “我總覺得剛才……綠禾的那句話,你不喜歡。”

    謝枝意不是蠢人,她現在相信蕭灼,但蕭灼曾經各種狠戾的做法并不代表隨之消弭。

    這個位置本就風雨飄搖,有著太多的算計,他的心思重,只能比別人謀算得更深。

    她不會去指摘這些,因為他也是在自保,否則外頭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早就趁機將他撕碎,但是綠禾不一樣,她的心思純粹,對她忠心耿耿,并不會去算計他們。

    蕭灼沒想到自己的情緒竟然沒有瞞過她,原想否認,最終還是承認下來,“不錯,我不喜她的那句話。”

    抬手,將她擁在懷里,深情旖旎,“當年你離開了我那么久,我自是不愿意有人提及那些,總覺得……有一日你會為了你心里的江南將我舍棄……”

    未成婚前他就一直在試探著,若非后來謝枝意選擇回到他身邊舍棄了江南,屆時他做出什么都不足為奇。

    但而今,二人成了婚,本該得到的東西應當填滿自己空虛的心才對,可他就像是貪婪無厭的饕餮,總認為這些還不夠。

    喧囂而起無盡的濃烈占有想要將她永久囚困在自己的身邊,從身到心,都應該被占據的徹徹底底。

    越是行走在黑暗的懸崖邊上,越該肆意放縱。

    蕭灼知道,他已經瘋了,無可救藥。

    可是,他不在乎。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說錯當罰

    謝枝意見過蕭灼的許多面, 罕見的,他竟向自己坦誠不安。

    一時間,她心中五味雜陳。

    “阿兄……”她脫口而出還是這個稱呼, 好在立即回想起來, 又換了回去,“夫君,不會的。”

    生怕他不信,她繼續解釋著,“倘若我真要離你而去,那么就不會答應嫁給你, ”

    一旦她做出這樣的決定, 就代表著她的心也是這么想的。

    至少在那一刻, 她愿意將曾經所有的想法都壓在心底,信他一次,義無反顧奔向他。

    可她終究不知,自己越是這么說, 只會肆無忌憚加重著他心底的無數渴求, 將她更深納入懷中,不愿她將視線分給他人分毫。

    大掌緊扣著她的纖腰,幾乎禁錮著她無法動彈, 還是謝枝意率先覺察到周遭人的視線, 羞赧著臉將他推開,“夫君,這里人太多了。”

    大庭廣眾之下這般摟摟抱抱,縱然是成婚夫妻,也太過失禮。

    她臊紅臉不敢抬首,蕭灼只覺分外有趣, 只是這般美的她應當由他一人好好珍藏著,不應該被旁人看去。

    “夫人說的對,我們還是先去看花燈。”

    周遭人太多,護衛跟在暗處,蕭灼緊緊攬著她的腰肢生怕二人被人群沖散。待經過那片洶涌人群,邁過石橋,便能瞧見黑暗中的溪流上漂浮著無數祈愿燈,有些女眷賃來紙筆,將心愿寫在花燈上,順著溪流流淌向遠方。

    “阿意,你可要許愿?”

    蕭灼知道她喜歡這些,直接走到最近的攤位上另外挑了一盞蓮花燈。

    謝枝意先將手中的兔子燈交給他,隨后低下頭尋來紙筆書寫,見他視線瞧著連忙側開身子將紙上的文字遮擋,佯嗔道:“你可不許看。”

    蕭灼不由失笑,“好,我不看,你寫吧!”

    他轉過身去,確實不知她寫了什么內容,直到她寫完將信折好,然后放到花燈上,任由其順著水流而去。

    “阿意在上面寫了什么?”

    蕭灼目光平靜望著那盞蓮花燈,濃稠黑暗,無人窺見他眼底乍起的波瀾。

    謝枝意想著自己方才寫下的內容哪里好意思將其說出,“寫上去的心愿要是說出口就不靈了。”

    她打定了主意不愿意說,蕭灼沒再繼續追問,左右他也會知曉,不急于這一時。

    無數花燈上的燭光照徹著這條溪流,將其襯托得泛起點點星光,似星河。

    謝枝意起身之時,目光無意間瞥到來往行人,未多時,竟瞧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夫君,你快看,那人好像蕭忱。”

    今晨才見過一面,現在這個時辰蕭忱竟然也出現在了這里,莫不是也來賞花燈的?

    她眼睜睜看著蕭忱入了一棟樓,身邊還跟著不少護衛,也不知是做什么。

    “那棟樓是做什么的?”

    京城里頭的商鋪數不勝數,有些店開了許久,但也有些時常更換,端看生意是否興隆。

    蕭灼掃了一眼樓上的牌匾,心中有數,“那是畫舫。”

    “畫舫?”

    “不錯。那棟樓租賃各式畫舫,今日燈會格外熱鬧,但也有些人不喜這熱鬧,想要尋個靜謐之處游船,如此,畫舫便是最好的選擇。”

    聽著他侃侃而談謝枝意有些意動,“夫君,我們不妨也去畫舫上玩一玩,可好?”

    蕭灼并無其它意見,他就在她身邊,不論發生了何事,他都有辦法解決。

    他們的畫舫排在蕭忱之后,除了蕭忱帶來的人,謝枝意竟聽見隱約的絲竹聲。

    “畫舫上還有樂師?”

    蕭灼猜到按照蕭忱的為人,恐怕那些樂師都是女子,只是面對謝枝意好奇的疑問他自是不好明言,只是淡淡頷首。

    畫舫上的東西一應俱全,護衛們生怕準備不齊全,又在外頭的商鋪酒樓采買了些旁的東西擱在畫舫中的雅間。

    瑩瑩燈火亮起,畫舫順著水流而動,隨著船只漸行漸遠離開岸邊,謝枝意將雅間的花窗推開,感受著夜風習習。

    “莫要貪涼,免得屆時染上風寒,你又要服用苦藥。”

    謝枝意吹了一小會兒風,暗嘆縱是成了親蕭灼還是管的面面俱到,到底出于他的好心,雖有不愿,她還是將花窗合攏些許,只敞開些許空隙。

    夜間景致并無特殊之處,除了夜穹是望不盡的暗沉,還有那片鋪滿的星斗令人入迷,湖畔皆是黑黢黢,瞧不出其它意趣。

    “夫君,過幾日可否白日來?”

    這夜間景致并無特殊之處,也不知為何那么多人都想來此夜游。

    蕭灼已然坐在七弦琴前,隨手撥弄便是滾珠落玉的動聽聲響,雅間中亮起的燭光溫柔了他凌厲的下頜,抬首間眉眼溫存。

    畫舫上的雅間只有他們二人,對他而言自是極好的。

    “阿意,過來。”

    他朝她伸手,唇角牽起,謝枝意坐在他懷中,任由他從后摟著自己。

    纖細白皙的柔荑撫在琴弦上,說起來她已有許久時間未曾動過琴,想當初自己的琴藝還是他手把手教的。

    “可還記得?”

    他就著她的手彈奏出曲調,那是他曾經譜過的曲子,謝枝意本以為自己早該忘記才是,而今熟悉的音律一出,就像是身體中存著記憶,她撥弄起琴弦。

    剛開始有些陌生,等到后來愈發熟稔,小調成曲,旋律悠揚。

    蕭灼牽唇,幾近癡迷望著她認真的模樣,這是只屬于他的阿意,而在這艘靜靜前行的畫舫中,他們二人獨處一室,再無旁人。

    瞳孔深處的晦暗像是奔涌而出的潮水,滿心滿眼都裝不下她,熾熱的吻落在發間,深深嗅著她身上溢散的淡香,流連忘返。

    “我的阿意……”

    他喟嘆著,手已扣在她的柔荑,謝枝意指尖一顫,落下顫音,聲音亦在發抖,“阿兄,你……”

    “阿意,你怎的又喚錯了?”他的指腹分外溫柔摩挲著她的臉頰,低低輕笑著,嗓音低沉喑啞,“說錯了,當罰。”

    她的身子豁然被壓在琴弦上,只聽一聲鋒銳“錚”鳴,驚得她心驚膽寒。

    偏偏這還不夠,大掌落在她下頜不斷撫弄,翕張的唇瓣像微微張開花瓣,等著人采擷。

    蕭灼從不是客氣之人,想要的統統不會放過。

    滾燙的吻太過深入,拖拽著口中那片紅,誘得人無論如何都不夠,腰間的垂絳散了一地,羅裙鋪地,她根本不敢亂動生怕觸碰背后的琴弦發出更大的聲響。

    若是在以前,她根本想不到蕭灼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一張臉羞赧不已,眼尾噙淚點點,著實楚楚可憐。

    漏開的窗牖泄進幾許冷風,她艱難避開他落下的吻,喘息,“夫君,那扇窗……”

    即便窗戶的縫隙并不大,外頭昏沉,可架不住湖面上還有旁的畫舫,要是被旁人瞧見了……她更會羞愧難當。

    蕭灼當真是起了那么點心思,到底也顧忌著這處地方不夠干凈,旁人住過的畫舫也不知沾了什么臟東西。

    垂絳重新系上,收攏好散落地面的羅裙,啞著聲將她從琴面上扶起。

    謝枝意早就軟了雙腳,只能跌在他懷中。

    “此處確實不是好地方,是我虧待了阿意。”攏著她的衣領,喧囂的欲始終未褪,就那么盤桓在心口,憋著的一團火無處宣泄,只能緊緊壓在深處,“現在回去,可好?”

    她自是點頭,有了方才那一出,哪里還敢繼續留在這里。

    畫舫緩緩朝著岸邊駛去,怎料才至半途,竟被另一艘畫舫撞上。

    謝枝意沒能站穩險些摔倒,好在蕭灼及時將她扶住。

    “發生了何事?”

    蕭灼聲音清寒浸在冷涔涔的夜色中,不怒自威。

    雅間外的護衛恭敬回稟:“殿下,另一艘畫舫撞了過來,似乎……那是大皇子的。”

    今夜湖上的畫舫并不多,畫舫相撞,顯然不太尋常。

    隔著廂房的門,另一艘畫舫傳來的絲竹聲漸漸變弱,未幾,傳來蕭忱熟悉的聲音。

    “何人在那艘船上?還不滾下來和本皇子磕頭賠罪!”

    蕭忱今夜太過興奮飲了不少酒釀,而今滿面通紅,若非身邊的花魁攙扶著恐怕早就踉蹌摔倒在地,如此這般還不忘猖狂一回。

    要是換做往日,自是有人屁滾尿流跪地討饒,可今日夜色昏沉,他沒能看清畫舫上的護衛模樣,更是不知蕭灼今夜也來了此處游船泛舟。

    話甫一落下,遲遲未有人回應,蕭忱身邊不乏狐朋狗友仗勢欺人之輩,見狀,登時上前就要幫著蕭忱。

    “大皇子,這艘畫舫上的人真是不知好歹,且讓我去教訓一番。”

    那人拉開衣袖就要上前,還未踏上對方畫舫,守在畫舫上的護衛瞬時拔劍,鏗鏘有力,鋒銳的刀劍頃刻間架在來人脖頸。

    利刃出鞘,蕭忱酒醒大半,一直合攏的雅間被人打開,蕭灼一襲錦袍清雋卓然,軒然霞舉,眸光浸在滲冷的夜色陰鷙冰冷。

    這一次,蕭忱徹底醒了,臉色蒼白,哆嗦著就要跪地。

    偏偏,那個狐朋狗友還在借著他的身份放肆叫囂:“你可知這艘畫舫上的可是當今大皇子殿下,還不趕緊跪下!”話剛說完,他的視線瞥向蕭灼身后的謝枝意身上,頓時眼前一亮,不忘諂媚,“不過你若是愿讓你身后女子陪我們一夜,此事……”

    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蕭灼已從護衛手中取過長劍,一劍捅穿此人的咽喉。

    鮮血濺落一地,濃稠腥臭,那人瞪大著雙眼沒了氣息,似乎死前也想不明白這人竟當著大皇子的面行兇。

    蕭灼眉眼冷騭,森寒徹骨,在動手之前卻沒有忘記抬袖掩住謝枝意的雙眼,更在那人倒地后以身擋在她面前,擋住所有的視線。

    清冷的寒夜,他凌厲果決動了手取人性命,面對她時口吻依舊溫柔如初,“阿意,別看。”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等不及

    空氣中散發出的濃烈血腥味幾乎叫人作嘔, 即便視線被蕭灼擋住,謝枝意也猜到發生了什么。

    與此同時,蕭忱身邊之人驚到失聲尖叫, 畢竟先前好端端一個活人就杵在眼前, 而今這么快死了,難保下一個死的不是自己。

    蕭忱后背更是一陣泛寒,冷聲怒斥她們閉嘴,汗流浹背朝蕭灼行禮,“太子,此事是我之錯, 我這就命人離去。”

    此話一出, 眾人方知對面畫舫中人身份竟然如此尊貴, 那剛才之事……

    聯想到太子從前的傳聞,他們紛紛色變,接連跪倒在地請罪。

    謝枝意望著眼前這一幕不由輕聲在心底低嘆,這權勢可真是好東西, 能讓一個堂堂皇子當狗也不足為奇。

    畢竟此刻的蕭忱, 說是狗,還算抬舉他了。

    懶得繼續看這場鬧劇,謝枝意適時出聲, “夫君, 我們走吧。”

    蕭忱一聽到她的聲音瞬時像是見到了一個救星,連連討饒,“弟妹,我是真不知道你們二人就在這畫舫之上,我若是知道絕對不可能讓他們這么做!”

    對于這點,她很相信, 畢竟蕭忱怕蕭灼怕得要死,一看到他恨不得掉頭就跑,哪里還會這般囂張。

    那方跪地之人無不心驚膽寒,尤其是那些舞女花魁穿得格外單薄,凄凄夜風拂動,更是冷得不行。

    下一瞬,蕭灼牽過她的手,“看他們作甚?”

    他不喜那些人,尤其是蕭忱,他覺得太臟了。

    謝枝意收回視線,沒再多看,畫舫緩緩朝岸邊駛離,這次順利抵達岸邊。

    原本,她以為看完花燈二人就會回宮,怎知最后竟是到了玉泉別院。

    玉泉別院坐落在宮外,遙想上次過來的時候二人對月飲著桑葚酒,那時她一門心思還在想著怎么離開蕭灼,現在倒好,陰差陽錯解開心結,反倒成了他的妻。

    守在這里的宮人早就知曉主子會過來,灑掃干凈,在路邊點亮引路燭燈,隨后就恭恭敬敬退到暗處等待傳喚。

    她還沒來得及細看這里有什么不一樣,身子轉瞬懸空,竟是被他攔腰抱起,驚得她連忙將手搭在他肩上。

    “我們怎么不回宮里去?”

    早上才奉完茶,今夜就宿在宮外,當真無妨么?

    謝枝意有些擔心,蕭灼肆意妄為慣了不以為然,深深凝著她,夜色中眸光深邃,“可是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

    什么?

    沒能等到她領會意思,他已經抱著她迫不及待進了寢室,寢室燭光幽微足以照徹他清雋俊美的臉龐,也是這時,她才無意間撞進他那雙晦暗的目光。

    那是和新婚之夜同樣的視線,沾染著層層欲念,無孔不入將她緊緊裹挾。

    也是這時,她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此前畫舫之上他只是暫時收斂貪念,這一遭轉換戰場,再由不得她逃離。

    身子剛倒在床榻之上,下意識她就朝后縮去,雖說昨夜起初生澀痛楚,可后來漸入佳境也嘗到意味,后來時間太長她著實累的不輕,要是今日再來一回……

    頃刻間,她白了臉,“夫君,我想歇息兩日。”

    對方的大掌已經緊緊扣在她的鞋履,慢條斯理親手幫著她褪下,掌心扣著她的腳掌,包裹著,燭光下,他笑得溫柔似水,“今日我會輕些。”

    他能將心思一直壓制到此時已經著實不易,自然容不得她再次掙脫。

    還未等她繼續開口拒絕的聲音落下,他鋪天蓋地的吻接踵而至,迷離間,她恍惚嗅到熟悉的蘅蕪香。

    衣襟散開大半,香肩如瓷玉,而她的腿折起,朦朦朧朧間瞧著他彎下頭顱。

    滿面潮紅,面若桃花,她極力調整著呼吸,出口的聲音依舊變了調,“今夜怎的也燃香?”

    似乎自她這次回京,但凡在宮中,都能嗅到這樣熟悉的香味,未想到在玉泉別院也能聞到。

    聽到她的疑惑蕭灼似是愣了片刻,又恍然笑著,眼尾勾起的笑從容不迫,溫柔到極致,“阿意不喜歡么?”

    她并不討厭,便順從本心回答,“不,我喜歡的。”

    聞言,蕭灼唇角的笑意愈發放縱,仿佛潛藏著更深的意味,“喜歡便好。”

    畢竟,那可是他親手為她調制的,可是融入了他的血啊……

    急風驟雨,天階滾落下雨珠,未多時,傾盆大雨墜下串聯著雨幕。

    寢室里已經換了幾回水,待到最后一回換過水,獸首香爐燃著的蘅蕪香也盡數燒完,香味吹散了空氣中來自海水的咸澀氣息。

    燭燈已熄,蕭灼身披外袍坐在床前,一錯不錯凝著早已深睡的女子,她的眼睫沾染著水痕,面色坨紅,衾被下露出的一截雪頸紅梅點點,顯然方才經歷了什么不言而喻。

    蕭灼眼底噙笑,若非瞧她累極還能折騰一整夜,到底僅是望著她的睡顏無法飲鴆止渴,隨后又捧起她的纖纖玉手往上落吻,像極了佛寺中最為虔誠的信徒。

    就在他沉湎此中情愛,忽而窗外傳來一陣類似鳥鳴的哨聲,兩短一長。

    蕭灼微瞇起眼,只得戀戀不舍將她的手放開,出了寢室。

    屋外,大雨滂沱,雨簾如瀑,凜冽寒風不斷從臉頰刮過,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何事?”

    被打攪了溫情暖意的蕭灼自是不悅,林昭卻知此事非同小可,不及時稟報不行。

    “殿下,出事了。”林昭眉宇緊縮,不敢抬首去看蕭灼冷凝陰鷙的眉眼,干脆利落將事件脫口道出,“大皇子死了。”

    原本不以為然的蕭灼瞳孔驟然一滯,目光犀利如電,“怎么死的?”

    “就、就在那艘畫舫……”林昭聲音隱藏著微微的顫栗,“而且那艘畫舫之上的人都死了……”

    此事當真始料未及,蕭灼雖然不喜蕭忱,但好在蕭忱從不在他面前礙眼,故而他從來都是選擇漠視,但事情哪有那么巧?他前腳剛從畫舫上離開,后腳蕭忱就死了,這事怎么看怎么不尋常。

    “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人一劍穿心而死,顯然動手之人武功不錯。”

    蕭灼陷入沉思,他剛剛大婚,今日蕭忱就死了,還是在他離開之后,顯然這不會是巧合,要么就是沖他而來。

    可真有意思啊,剛走了一個武安王,轉瞬又來了一個未知身份的人藏在暗處針對他,這出戲有人還想繼續唱下去。

    “讓暗衛徹查。”

    撂下此話,蕭灼轉身就走,林昭忐忑不安,“殿下不回宮和陛下解釋一番么?”

    畢竟這種事情,不管蕭灼有沒有動手都很難撇清。

    聽了這話蕭灼似笑非笑,語帶譏誚,“阿意睡得正香怎能這時候將她吵醒?更遑論,孤若是不在,她該睡不著了。”

    這話方落房門就此合上,林昭無奈擦著身上被雨水浸染的水汽,悠悠在心底嘆息:恐怕是太子妃不在,殿下才睡不著罷。

    能這么冠冕堂皇說出這話來,顯然太子殿下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驟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謝枝意是在用完早膳才得知蕭忱的死訊,險些就將手中瓷碗摔碎。

    “出了這么大的事,你怎不早告訴我?”

    好在蕭灼及時將那碗接住才沒能摔在地上。

    “倘若我同你說,你這早膳定不會用,而是火急火燎要先回宮。”

    蕭灼說得淡定從容,尤其是將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謝枝意無奈:“不過一頓早膳罷了,要是父皇誤會了你,那怎么好?倘若……倘若昨日我沒拉著你去游湖泛舟,也不至于出這檔子事。”

    她有些怨念自己,蕭灼伸手揉了揉她的發,溫聲安撫:“即便不是昨夜也會是其它時候,更何況就蕭忱那做派早晚有一日有人看他不順眼想要除掉,想要他死的人多的是,你不必怪自己。”

    蕭忱除了貪花好色,為人囂張跋扈,說起來并無朝堂上的牽扯,反觀蕭灼,想殺他的人更多才對。

    “昨夜我們走了蕭忱就死了,這事一定有人想要栽贓我們,說不定有人跟蹤了我們。”謝枝意開始冥思苦想,想要從中理清一條思路,“夫君,你有懷疑的人嗎?”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蕭灼始終面色如常,甚至還有心思把玩著她的發絲,骨節分明的手纏繞著一縷發,仿佛還能嗅到其中的淡淡香味。

    “阿意,你怎的不懷疑我呢?”倏然,他這般開口,對上謝枝意錯愕的目光,惡劣牽起唇角,“昨夜說不定是我動的手,是我要了他的性命。”

    有那么一瞬,寒涼徹骨凍得她不知所措,不過很快她就找回了理智,堅定否決:“不會的,不會是你。”

    蕭灼笑意更甚,勾唇追問:“為何?”

    謝枝意深深吸了一口氣,“要真是你動的手你不會留下任何破綻,你不必說這樣的話來試探我。”

    似有那么一刻凝滯的氣氛冰雪消融,蕭灼松開她的發絲,攬她入懷,“阿意真了解我,不過眼下我也猜不到到底是誰動的手。”

    謝枝意卻在此時想到了一個人,“會不會是她……”

    “楊雪蕓。”

    她有些不太確定,但是有這樣的一種懷疑,并且這種懷疑隨著她將楊雪蕓的名字說出口后越來越深。

    可是,楊雪蕓殺了蕭忱想要嫁禍給蕭灼的手段這么拙劣,有誰會信?

    而且她背后要是沒人圖謀,怎會這般輕而易舉呢?

    這一刻,謝枝意感到自己走到了一個彌漫著濃霧的迷宮之中,但凡尋不到方向,就會迷失其中。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喪心病狂之事

    凌霄殿。

    端妃跪在御前泣不成聲, 一想到自己見到兒子的尸體更是險些昏厥過去。

    那時她唯一的孩子更是她未來的指望,竟然就這么死了,死前身上落滿無數劍痕, 儼然動手之人對蕭忱恨之入骨。

    “陛下, 您一定要找到殺害忱兒的兇手啊……忱兒死的那么凄慘,臣妾就算是豁出去這條命,也要為他報仇!”

    此時的端妃哪里還有往昔高高在上自視甚高的模樣,她哭花了臉,眼睛紅腫,悲痛欲絕, 不過是個失去兒子的母親。

    蕭忱意外被殺, 此事鬧得太大, 就連素日不愛出門的沐嬪和容貴妃都一并來了凌霄殿。

    沐嬪見她痛苦萬分著實不忍,輕聲安慰她道:“端妃姐姐,節哀……”

    人在這個時候見誰都不會有什么好臉色,更遑論沐嬪這話落在端妃的耳中更是成了風涼話。

    端妃抬眸看著坐在輪椅上虛弱蒼白的蕭然眸底恨意更甚, 憑什么, 憑什么沐嬪這個病怏怏的兒子還能活得好好的,可她的忱兒卻……

    “不用你在這里假好心,滾開——”

    端妃氣急敗壞直接揮開沐嬪的手, 沐嬪沒能站穩柔弱身子骨直接摔倒在冷冰冰的白玉磚上, 蕭然臉色一白,想要將生母扶起,然而他的雙腿不良于行,就連輪椅都下不去。

    “母妃……”

    蕭然伸手去扶,沐嬪澀然避開,訕訕道:“沒事, 不疼的。”

    一旁的容貴妃自是將此盡收眼底,同處于母親的身份對于端妃很是同情,不管蕭忱有多么不堪,行事多么惡劣,對于一個母親來說,活著才最重要。

    但蕭忱如今身死,沐嬪不過勸慰一二就這般……雖說同情,但也不可全然縱容。

    “端妃未免太過肆意妄為了,這可是御前,莫要失儀。”

    容貴妃冷聲提醒,端妃本想反叱回去,等瞧見出聲之人竟是容貴妃,又懨懨偃旗息鼓,重新望向上首的蕭禹,淚如雨下。

    到底是自己的長子,對于蕭忱的死蕭禹自是心痛的,稍稍安撫一二端妃后,他看向身畔的王全安撫了撫額,“太子呢?怎還未到?”

    昨夜太子帶著太子妃離宮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人知曉太子和太子妃上了一艘畫舫,緊隨其后蕭忱就死了,二者時間差距太短,蕭禹不至于懷疑到蕭灼的頭上,但也不得不將此事問清楚。

    王全安遲疑片刻,方低聲回答:“殿下還在回宮的路上,或許還要等候一會兒。”

    端妃聞言立即收了眼淚,眼底恨意不斷翻涌,“陛下,我兒定是太子動的手,您一定要為忱兒做主啊!”

    事情還未蓋棺定論端妃就這么義正嚴辭將兇手的罪名推到蕭灼身上,蕭禹眼眸一凜,沉聲呵斥:“無知婦人。”

    端妃還欲爭辯,一旁的容貴妃不由冷笑出聲,“端妃,這么多年宮里頭的日子是不是過得太過舒坦,所以你的腦袋都別到豬腰子上了?”

    頓了頓,她口吻涼薄譏誚,“此事要當真是太子所為,恐怕根本不會留下那么多的線索和破綻等著你找上門。”

    在場中人紛紛怔愣,尤其是蕭禹深深看了容貴妃一眼,眼底劃過一抹驚訝,似乎對于她幫著東宮說話很是不解。

    容貴妃自然覺察到這般異常的視線,笑著撫了撫鬢邊的金簪,“都看著本宮做什么?不過是實話實說。”

    容貴妃從來都不屑于說謊,這么大的一樁事也就是端妃想岔了才會懷疑到蕭灼身上,她雖然不待見東宮,但也不至于覺得蕭灼會殺了蕭忱。

    端妃似乎也被她這句話澆得醍醐灌頂,“倘若不是太子,那會是誰?是誰要殺我兒,到底是誰……”

    她似乎陷入了癲狂之中,蕭然連忙拉著沐嬪后退生怕她發瘋起來傷及旁人,容貴妃老神在在說道:“此事我怎會知曉?左右你兒子平日樹敵無數,不妨好好想想誰有最大的可能性。”

    此話一出,滿室人盡數沉默不語,不得不說容貴妃所言是極,但就是這句話吧……有些氣人。

    謝枝意剛踏入凌霄殿就聽到她這番言辭,真想撫額輕嘆一聲,該說真不愧是容貴妃么?既能調理清晰分辨事實真相,但又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懂得如何氣死一個人。

    “父皇。”

    蕭灼和謝枝意二人前來適時打破殿內凝重的氣氛,蕭禹見他來了看上去并無任何異常,顯然要殺蕭忱之人并未選擇對蕭灼動手。

    “說吧,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

    蕭灼自是一五一十將昨夜發生之事盡數答出,直到說到他殺了蕭忱身邊一人后端妃立即變了臉色。

    “你既然殺了我兒的摯友,緣何不敢殺我兒?我看那個殺人兇手就是你,一定是你動的手!”

    端妃再也控制不住,一雙眼死死盯著蕭灼就像是看著仇敵,陰森詭異。

    蕭灼不屑嗤笑,“一些狐朋狗友之輩也稱得上摯友?更遑論他都跪著磕頭賠罪,孤自是沒有計較。”

    “你說是這么說,誰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假若不是你,那又會是誰!”

    端妃咬死了一定是蕭灼殺了人,一旁的謝枝意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端妃娘娘為何執意認為是太子所為?昨夜我和太子始終都在一起,沒有分開過,端妃娘娘是不是聽信了什么話?”

    “你們是夫妻,自然幫著他說話!就算是撒謊也有可能。”

    謝枝意很是無奈,她能理解端妃此時喪子的心情,但要強行將這罪名扣到他們身上,她可不認。

    “端妃娘娘既然言之鑿鑿,那總該有證據吧?”謝枝意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退讓半分,“不論是物證也好,人證也罷,總該叫我們心服口服才是。”

    話音方落,角落始終跪地的一人終于出了聲,“若我說……我就是人證呢?”

    那人抬首,左臉是一片被毀了容的臉,即便用了許多的脂粉掩蓋,還是能瞧見些許痕跡。

    “那日,是太子殿下動的手,我看的一清二楚。”楊雪蕓落淚啼哭,將事情緩緩道出,“那時我們兩艘畫舫相撞,太子殿下因大皇子友人對太子妃出言不遜故而動了手,后來更是將滿船的人盡數屠戮殆盡……”

    謝枝意記得很清楚,當時并不曾看見她,顯然她在撒謊。

    “既然你說太子動了手,那你怎還能活得好好的?”

    “自是當時我未曾露面,太子動手之時我跳進水里僥幸逃過一劫,而今我就算丟了這條性命也要將真相說出來,不管你們信不信,真兇就是太子。”

    幾乎在她說完最后一字時,只聽茶盞摔落在地,隨后碎瓷被人拾起頃刻間抵在她咽喉。

    蕭灼冷冷一笑,毫無憐憫在她脖頸處劃開一道口子,笑得輕蔑,“要真是孤做的,你以為孤會讓你好好活著?”

    方才,他就可以直接取走她的性命。

    隨后,瞥了眼早就嚇得心魂驚顫的楊雪蕓,他將瓷片擲在地上,“父皇,該好好審一審了。”

    蕭禹哪里看不明白,這個楊雪蕓絕對有問題。

    “來人,將大皇子妃——”

    “且慢。”

    這道聲音愣生生止住蕭禹接下來的話,太后被人攙扶著一步步走進凌霄殿,眼中余光未曾分給任何人,只看向蕭禹,“陛下一心偏袒太子,有失公允,陛下又怎知大皇子妃說的很有可能就是事實真相。”

    蕭禹沉凝著臉,“母后,朕相信太子。”

    “你口中的這個太子,三年前就能親手殺了蕭鳴,而后又殺了他的皇叔,還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太后怒氣沖沖,拖著病體千里迢迢從寧壽宮趕來可不是讓蕭禹繼續護著他,她恨透了太子,從以前到現在。

    殊不知,她的這番話石破天驚,在場之人紛紛驚愕不已。

    尤其是容貴妃,她終于明白過來三年前蕭鳴之死是怎么回事,怪不得陛下將其發落去道觀清修,表面厭棄遣離,實則是為了護著蕭灼的性命吧!

    太后今日戳破這件事實在是她再也忍受不得,蕭鳴死的時候她沒有辦法,蕭焱死的時候因他謀逆更是無從辯駁,而今蕭忱死了,她自是要向世人徹底揭開蕭灼的真面目。

    目光渾濁冗雜著憎惡,她看向蕭灼的時候沒有半分親情,只有除之而后快的堅決之心,“太子,你敢說這些人都不是你殺的么?”

    對比于眾人的震驚,蕭灼反倒表現得極為平靜,“太后說得不錯,蕭鳴和蕭焱都是孤殺的,可這就能證明蕭忱也是孤殺的?”

    既然太后已經戳穿這一切,蕭灼沒必要撒謊,是他做的他會承認,不是他做的,幕后之人也別想栽贓到他身上。

    “事實已然明顯,分明是大皇子妃誣陷孤,太后一心護著她,莫不是也知道些內情?”

    寥寥一句譏諷瞬間叫太后臉色驟變。

    “忱兒是本宮的孫兒,本宮怎會做出喪心病狂之事!”

    “這倒是怪了,太后既然不知內情竟也能說得如此言之鑿鑿,孤還以為太后昨夜也出宮看見了那一幕,既然不是……好好審問一番大皇子妃不就清楚了。”

    這一次沒等太后阻止,他竟直接命宮人將楊雪蕓帶下去關起來,太后險些被他氣得昏厥過去,捂著胸口喘著氣,“陛下,你就是這么讓太子肆意妄為的!這天下今后若是當真交到他手里,那才會徹底毀了去!”

    蕭禹沉吟不語,直接將其余人盡數揮退,半晌方道:“母后,朕知道你這次過來是為了什么。”

    眸光深深,暗含警告:“武安王已死,過去你和武安王做的那些朕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若想要動太子——”

    “不行。”-

    東宮。

    謝枝意先行回來,不知蕭灼會如何審訊楊雪蕓,可她今日從太后口中知曉了一樁事。

    蕭灼撒了謊。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你騙了我

    蕭灼并未第一時間讓人給楊雪蕓送上刑罰, 而是將她捆在一側,看著他人是如何受傷又淋上鹽水,痛苦不堪哀鳴。

    凄厲的尖叫聲不斷在耳邊徘徊縈繞, 沖擊著耳膜, 楊雪蕓早就知曉蕭灼行事素來毫無章法,殘酷狠戾,而今一瞧,更覺可怖如斯。

    許久,那個遭受刑罰之人已經成了活生生的血人,鮮血淋漓流滿一地, 蕭灼望了一眼林昭, 林昭立即心領神會取來一方竹籠。

    嘶嘶聲不絕, 一條冷冰冰的蛇從籠中鉆出,沿著血人盤旋,只要一聲竹哨聲響便能頃刻間咬碎那人的脖頸。

    蕭灼眼中毫無溫度,似覆著一重霜雪漠然看向楊雪蕓, “你可以不說幕后之人是誰, 不過之后生不如死的滋味就該好好受著。”

    那條蛇直接一口咬死倒地之人,張口血盆大口開始吞吃尸體血肉,已經有些人承受不住心理壓力不忍再看, 還有人兩股戰戰嗅著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幾欲作嘔, 只有蕭灼神色如常,那是對性命的蔑視。

    畢竟,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手段,有太多人的性命掌控在他手中,只要他一聲令下,無數人都能為他甘心赴死, 替他謀奪想要的東西。

    楊雪蕓早就嚇壞了,慘白著一張臉吐了又吐,分明那條蛇吞噬的不是她的血肉,可她卻覺得自己的身體每一寸骨血都開始疼的厲害。

    “好,我說……”

    她最是沒有骨氣,尤其遭受了這些,她想要報仇,想要除掉所有人,可最后還是屈服于懦弱,只能哭著說道:“有一個蒙面人指使我做的,我并不知那人的樣子,他說只要我這么說,我……我就能徹底自由。”

    “你知道的,蕭忱對我有多么惡劣,我想要他死,所以就……”

    聞言,蕭灼不禁嗤笑出聲,“你想要蕭忱死,也想要我和阿意死。”

    心思被說穿,楊雪蕓臉色更加白了幾分,“我……我確實存著這樣的心思,可是我……我始終沒有做不是么?那日我確實在那艘畫舫上,蕭忱惡心極了,竟要我扮作舞女和那些花魁一并伺候他,我也是沒了辦法……你和太子妃離開后,來了一群蒙面人,隨后其中一人將他一劍捅死又在他尸體上劃下無數刀痕,體無完膚,顯然對他恨之入骨。”

    “他為何單單留下你的性命?”

    楊雪蕓搖頭,“我也不清楚,只說讓我回宮后執意說是太子做的,我真的不想死,所以我才照著他說的去做。殿下,你要我說的我都說了,可能饒了我一命?”

    她問得小心翼翼,著實心驚膽顫,面前之人手腕狠戾,和那個黑衣人相比,儼然更為心悸。

    “饒你一命可以。”

    蕭灼此話一出,楊雪蕓面上剛剛攀上笑意,隨即,一聲竹哨聲響,那條蛇竟然吃完尸體迅速朝著她的方向爬來。

    楊雪蕓不斷朝后瑟縮著身子,卻只能靠上一堵冷冰冰的墻,再無任何退路,臉上早已失去所有血色,“蕭灼,你莫非要說話不算數?”

    “孤只說饒你一命,卻沒說不動刑罰。”蕭灼似笑非笑,眼睜睜瞧著那條冰冷瘆人的蛇吞吐著蛇信子朝著楊雪蕓咬去,耳邊聽著她發出的凄聲慘叫,他笑得愈發肆意,“昔日毀容不過叫你初嘗苦果,今日之后,才會是你的噩夢。”

    他是故意說出這番話要叫她今后徹夜不得眠,既然已經問出了真相接下來就要好好查一查。

    “此人對蕭忱恨之入骨,你去查一查蕭忱從前的仇敵。”

    蕭灼交代完林昭后一步都不愿在此停留,回到東宮寢室還以為能第一眼瞧見謝枝意,怎知殿內空空蕩蕩,頃刻間,唇角剛揚起的笑容消失殆盡。

    “太子妃呢?”聲音清寒陰鷙,渾然不復往日溫潤謙和的模樣。

    宮人顫抖著身子,恭敬回稟:“太子妃方才……方才去了寧壽宮。”

    蕭灼下意識覺得不對勁,“她去寧壽宮作甚?”

    “奴才……奴才不知……”

    宮人只隱約瞧見謝枝意的臉色不太好,先是在寢殿里待了一會兒,然而就朝著寧壽宮的方向走去,連沈姑姑都不愿帶,沈姑姑還是緊趕慢趕才追了上去。

    聽到這里,蕭灼臉色一沉,倏然間似是想到了什么也往寧壽宮而去-

    寧壽宮。

    因著凌霄殿上的事情,太后著實氣的不輕,她確實討厭蕭灼恨不得他去死,可那也是因為他殺了蕭鳴和蕭焱!

    現如今皇帝和她徹底撕破臉,還讓禁衛軍圍住了寧壽宮美其名曰太后需要靜養一段時日,實則還不是禁足。

    “呵,兒子的翅膀硬了,連生母都敢禁足。”太后氣到直接伸手扯斷手腕上的佛珠,任由其一顆顆滾落在地。

    身邊的嬤嬤輕聲寬慰她道:“太后莫氣,陛下也只是看在先皇后的份上才一心維護著太子,您也知道她曾經對先皇后有多么看重……”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一個女人。”

    太后氣的不輕,最終還是壓住心底火氣揮了揮手讓人將地上的佛珠拾起,瞧著身邊跟了自己多年的嬤嬤忽而想起一樁事,“先前你不是說你妹妹欠了一筆銀子,可解決了?”

    “說起來此事還要多謝太后照拂,若非太后,恐怕我那妹子的手都要被人剁了去……”

    嬤嬤當真心懷感激,太后聽后點了點頭不再多問,正欲回房中休息,卻聽宮人來稟太子妃來了。

    “呵,平日見不到她半分人影,偏要挑這個時辰過來,莫不是故意看本宮笑話?”

    太后冷嗤一聲本想叫人將她打發走,可轉念一想又讓人將她請進來,她倒要看看謝枝意能翻出什么風浪來。

    “拜見太后。”

    謝枝意行了一禮,太后遲遲不叫她起身,就是故意要這么晾著她。

    怎知,嫁了人的謝枝意就像是有了底氣一樣,即便是太后不曾叫她起來,她反倒自己站了起來,目光更是直視太后。

    “放肆,太后跟前怎能這般不知宮規!”

    嬤嬤正要怒聲呵斥,謝枝意已輕飄飄開門見山,“此次前來有一樁事想要問問太后,只要得到此事的答案,我立即會離開。”

    太后冷笑,“本宮可不覺得有什么能告訴你。”

    就算她當真知道,也不想說。

    謝枝意哪里看不出來她的心思,卻堅持不肯讓步,“我只想聽太后的一句實話,愿不愿意回答是太后的選擇,太后不妨聽一聽這個問題可好?”

    太后篤定了自己根本不會說,索性冷冷瞧著她唱獨角戲。

    謝枝意深吸口氣,做足心理準備方才繼續開口,“敢問那日武安王謀反時,太后身在何處?可是親眼瞧見太子動的手?”

    太后以為謝枝意想要問的是什么,怎知竟是這么個問題,不屑譏諷道:“這算什么問題?你口口聲聲提及武安王,莫不是要以此來揭開本宮的傷疤?”

    “太子說武安王是陛下所殺,可太后所言卻截然相反。”謝枝意并未被她冷淡的態度逼退,而是繼續追問著,因為只有這樣說,太后才會在極為厭惡她和蕭灼的情況下,將此事說出。

    果不其然,太后聽到她這話頓時一驚,“你在胡說八道什么?當然是太子動的手,本宮眼睜睜瞧見的還會有假?若非如此,你以為為何本宮會那么痛恨他……”

    不知不覺間,因著武安王一事太后著實動了怒這才恍然將事情道出,等瞥見謝枝意依舊仿若霜雪的面龐,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么,隨后便是一喜。

    “原來他竟在此事上跟你撒了謊,呵呵,他那樣的人連心腸都是黑的,不擇手段到了極點,你被他騙的團團轉不足為奇。”

    原本太后惱怒于自己竟然真的替她揭開疑惑,現今見她對蕭灼誆騙的行徑著實不悅后更是欣喜萬分,不忘火上澆油,“跟在他身邊那么多年都不曾看清他的真實模樣,既然他能騙的了你一樁事,焉知不會有其它?謝枝意,你這位‘枕邊人’隱藏得可真深吶!”

    得到太后的回答,謝枝意此刻心底五味雜陳,已經顧不上她的添油加醋。

    太后不是什么好人,可在武安王這件事情上沒有騙她的必要,更何況她能在凌霄殿上當眾說出這件事情,說不定容貴妃那里也能知道些許真相。

    按捺下復雜的心緒,她躬身離開,離開前眼角余光不經意落在攙扶著太后的嬤嬤身上,不知怎的,她那張臉竟讓她覺得有幾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見過。

    踏出寧壽宮的那一刻她的腦海中還在思索著這件事,直到一股大力將她摟進懷里,她才遽然驚醒。

    抬首間,正好撞進蕭灼緊張不悅的神色,他在緊緊凝著她,不肯放過她面上的任何表情。

    “怎么突然來了寧壽宮?”

    他問得稀疏平常,可細聽之下已然危機四伏。

    謝枝意將方才嬤嬤那張臉拋之腦后,回想著太后的話將周遭之人揮退,直到剩余他們二人她才再次看向蕭灼,淡聲問他:“我只問你這一遍,武安王,到底是誰殺的?”

    她沒有退縮,就這么和他凝視,幾不可見窺視著他眼底一閃而逝的冷寒,倏然心頭泛涼。

    未等他回答,她便有了真實的答案,“你動的手,為何要騙我?”

    蕭灼低低輕嘆,言語溫柔,“阿意,武安王對你我動手太多次,倘若留他性命日后必是大患,唯有斬草除根才是上上之策。”

    “父皇是武安王的嫡親兄長,一母同胞,他不忍動手,自然只能由我來替他選擇。”

    他說的這些不乏都是道理,她也明白只有武安王死去才能徹底心安,可她真正在乎的是武安王之死么?

    “你騙了我。”

    謝枝意轉身就走根本不想理會他,怎料才剛踏出幾步身子被人從后摟住,緊跟著天旋地轉竟是被他打橫抱起。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解了饞就好

    二人已經離開寧壽宮范圍, 幾步之遙就是一座假山,宮人們先前就被謝枝意遣散一段距離,因此蕭灼動手的時候宮人們雖然知曉, 卻也沒人膽敢上前阻攔, 只能極力低下頭,并阻止著其他人闖進去。

    “你、你給我放開!”

    謝枝意被他困在懷中氣急不已,幾次三番想要下地,偏偏腰肢被他緊緊箍著不肯放開。

    等到雙腳落地時整個人已經身處在昏暗的假山之中,他的身影將她緊緊籠罩其中,單薄后背貼著嶙峋石塊, 這般處境叫她心生一絲不安。

    黑暗中, 他的大掌落在她的臉頰, 一寸寸,游移攀爬,像是盤桓的毒蛇不斷逡巡著屬于自己的領地。

    “阿意,我只是不想你覺得我太過狠毒罷了。”

    光線沉沉幾乎將他的整張俊臉遮住, 眼神晦暗如深海, 他輕聲說著,聲音一如既往溫柔和煦,仿佛這一輩子都將所有的耐心用在她一人身上, “我跟你道歉, 我不應該欺騙你,你莫要生我的氣。”

    他深知,此刻若是放任謝枝意離去難保她不會多思多想,但凡她冷眼對他,一刻鐘都受不得。

    所以,他定要在最快的時間找到借口解決此事, 不能讓她繼續懷疑下去。

    俯身之時,他觀察著她的表情,唇角牽起往她的唇瓣落吻,怎知下一刻,謝枝意直接偏過頭,避開了去。

    “你當初都能殺了蕭鳴,緣何殺了武安王之事不愿告訴我?在我看來他們二人并無任何分別,所以,那些根本就不是你隱瞞我的理由。”

    若說原先謝枝意還被他用溫情籠罩其中,而經被太后一說就像是抽絲剝繭,薄霧漸漸散開些許,也能叫她的思緒清明許多,開始分析其中的漏洞。

    被她揭穿,蕭灼并不意外,他一直都知道謝枝意始終都很聰明、純粹,因而他才步步為營如此小心,先前是被他誆騙、設下的溫柔所欺,而今漸漸醒來自然開始心生懷疑。

    但是他費了那么大的勁,怎能叫她輕易看穿,一旦被她知曉真相,恐怕才會聯想到更深的層次。

    譬如,他是如何畫地為牢以自己作為誘餌,誘她入局,又或者,他又是使出了什么樣的心機手段讓她心甘情愿放棄江南留在京城并答應嫁給他。

    樁樁件件,窺探到其一就能猜測出所有,他自是不會放任。

    “是我的不是,今后我必定不會再瞞著你。阿意,你我二人經歷了那么多次的驚險,這一切都是蕭焱所為,他又讓你我分開了三年之久,不論如何,我都會動手將他殺死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細細密密的吻接連落下,溫柔多情,深情款款,小心翼翼又帶著討好的溫存。

    他刻意提及從前,又說起那分別的三年無一不是在引起她心底深處的愧疚。

    果不其然,一提起這些謝枝意面上流露出愧歉之意,本就只是一樁小事,不管蕭焱是不是他殺的,這件事不應該攪亂他們的感情。

    見她未再避開顯然被他說動了心思,蕭灼自是重新吻上她的唇。

    唇舌交纏,溫熱纏綿,直到吻到她渾身幾乎癱軟在他懷中方才轉移陣地,流連到瑩潤耳骨。

    “阿意,你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太后一直都在針對我,她們都想要我死,這個宮里,除了父皇,我唯一能夠信任之人唯有你。”

    張開口,濡潤的濕意將耳珠浸吞,般般手段,都用在她身上。

    也不知他從哪里學來的花樣,每每被他銜住耳骨她都經受不住,雙腿更是軟得不行。

    一雙美眸似春水含情,被他誘惑著勾起情/潮,已是意亂情迷。

    好在謝枝意還記得此時身在何處,慌忙將手抵在他胸膛,艱難喘氣,聲音嚶嚀,“回、回去。”

    蕭灼卻不容拒絕地牽過她的手摁在某處,滾燙熾熱幾乎燙傷她的掌心。

    “你怎么……”她面紅耳赤,幾乎說不出話來。

    “如此這樣怎能出得去?出去了豈不是叫人看笑話?”蕭灼悶聲笑著,聲音魅惑又感性。

    “那你該怎么辦?”

    謝枝意著實不知所措,這可是青天白日,總不能就在這假山里頭……也太過肆意妄為,糜/艷極了。

    “阿意幫幫我,解了饞就好。”

    此話他說得意味不明,還未等她理解其中意思,就瞧著他單膝跪在了地上,此時她身后靠著假山雙腿著地,俯視著他,而他眼底波光流轉,春光瀲滟,竟是將她的腳放在自己膝上,隨后褪去了鞋襪,露出那雙雪白的玉足。

    他的指腹緩緩從玉足摩挲而過,就像是撫弄著畫舫上的琴弦漫不經心,眸底深處的墨色濃稠晦暗,盡數收斂進黑暗中。

    “你……”

    甫一開口,謝枝意就感受到腳底踩住了什么,一片綿軟,又在不斷叫囂動彈。

    狼狽閉上眼,她兩頰艷若桃李,霞蔚云蒸,不過須臾,從脖頸蔓延至耳根,一片緋紅。

    眼前之人就這么放低身段繼續單膝跪著,視線一錯不錯緊緊凝視著她不肯放開分毫,瞧著她極力克制著呼吸,雪色齒貝緊緊咬著下唇,留下齒痕。

    倘若,她那道齒痕落在自己身上,那該有多好……

    蕭灼如是想著,裙裳墜落間像是花海綻放,身上的汗落了一滴又一滴,都不能叫他停止無盡的遐想。

    心上人撇開頭去,根本不敢睜眼,呼吸急促,聲音嬌嬌,“好了么?”

    “再等等……”

    緊扣的大掌青筋迭起,蕭灼也很難受,二人呼吸交錯著,彼此都能聽見。

    密閉的山洞,昏暗的光線,以及時不時聽見的風聲鳥鳴,都在不斷充斥著耳膜。

    直到最終嗅到頹靡的石楠花香,她早已支撐不住,癱軟在了石壁上。

    蕭灼卻并未饜足,只是取出巾帕將此處擦拭干凈,又貼心妥帖地幫她攏好裙裳,聲音沉沉沙啞,“阿意,我先帶你回去。”

    這一次,他將她再次抱起,沒再被拒絕-

    一回到東宮,謝枝意就讓宮人立即備水沐浴,沈姑姑始終跟著他們二人,只知當時太子將太子妃拉入假山后遣退了眾人,眾人在風中等候許久才再次見到他們。

    新婚夫妻二人獨處會發生什么不言而喻,更遑論太子對于太子妃的占有欲那般強烈,平日夜間日日喚水,這般恩愛,世間當真難得。

    “你們先出去。”

    謝枝意可不像蕭灼那般不要臉,只要一想到青天白日他竟拉著自己廝混,就覺得分外羞恥,也不知那時候自己怎么就迷了心竅由著他那般胡來,要是換做下次,絕對不可能了。

    褪去衣裳躺在浴池中,尤其是將那雙雪足洗了又洗,總覺得沾染在上面的石楠花味道始終不曾消散。

    蕭灼本想回了東宮繼續那檔子事,偏巧被陛下叫去了凌霄殿,否則現在她該躺著的地方就不會是這里了。

    不再細想這些事情,沐浴過后她穿上干凈的衣袍,踩在地毯朝著寢宮而去,未料,經過一方花梨木方桌時不慎打落了香爐,香爐中殘存的灰塵撒了一地。

    等候在殿外的沈姑姑耳朵尖,聽到屋內異樣的響動驚訝問道:“太子妃,可是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事,不必進來。”

    謝枝意蹲下身將香爐拾起想著過會兒讓宮婢收拾就好,鬼使神差間,不由想到了盧氏。

    她記得盧氏前陣子夜間睡得并不安穩,也不知用了這樣的香是否會好點。

    她沒讓沈姑姑入內,寢宮里頭還備著今夜的香,她徑自取了將其放到隨身荷包里,打算等到出宮的時候問問大夫。

    算了算時間,好像成婚第三日就要歸寧,謝蘅和盧氏幾日后就要離開,雖說有些不舍,但先前江南水患之事鬧得那么大,只能讓謝蘅他們暫時離京避避風頭。

    至于謝潯安……

    這是她的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他那般聰慧機敏,喜好詩書,盛京中的書院、夫子遠勝過其他,當真要讓他一并跟著爹娘走嗎?

    謝枝意深深思索著這個問題,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最好讓謝潯安留在盛京,左右有她在,也能護得住他。

    殿門不知何時開了,漏進來一股冷風,她從思索著回神這才發現外頭的天竟不知不覺黑沉大半,蕭灼從凌霄殿歸來直接過來找她,卻見她愁眉緊鎖,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蕭灼伸手探向她的額頭,關切問道,“莫不是病了?”

    謝枝意握上他的手,想著自己方才的打算越發覺得可行,眼底流露的光絢爛燦燦,“夫君,有件事問想和你說。”

    蕭灼將她摟在懷里漫不經心撥弄著她的青絲,隨后將頭枕在她肩窩深深嗅著芳香,只想徹底醉在這片溫柔鄉。

    “明日歸寧,我跟你要回一趟謝家。”

    蕭灼還以為她在想什么嚴肅的事情,未料竟是此事,勾唇笑著道:“你放心,給岳父岳母的厚禮已經備好了,明日我跟你一起去。”

    手落在她發間,俯身就要去尋她的紅唇,直到她接下來的話頓時令他僵住。

    謝枝意認真看了他一眼,輕聲開口:“我想讓潯安留在盛京,偏遠之地的書院和夫子都比不上盛京,既然潯安喜歡盛京,我也在盛京自然可以照拂一二,你看,此事可好?”

    說歸說,還要等著蕭灼表態,雖然有可能蕭灼不會同意,但她還是想極力說服他。

    他們是夫妻,萬事皆可商量,在謝潯安之事上她不打算退縮。

    果不其然,隨著她這句話落下,蕭灼唇角的笑意漸漸消失,好半晌,才重新牽起,撫弄她發絲的手并未停頓,“怎么突然要將潯安留下了?”

    謝枝意知道蕭灼并不喜歡謝潯安,或者說,除了她之外就沒有他喜歡的人,也不喜歡她和謝家走太近,但是謝潯安終究是她的弟弟,江南待過的那三年,謝潯安當時年紀小,卻始終跟在她身后對她很好。

    她只是想要給謝潯安一個更好的未來罷了。

    “他就住在謝宅里,屆時我讓人照顧他就好,平日他也會住在書院,不會讓他隨意打攪我們的生活。”謝枝意一樁樁分析著,顯然她都已經做好了決定,直到最后,她才朝他靠近,身子貼近他胸膛,“夫君?”

    她的聲音嬌柔,自然是特意想要他同意才這般做,她甚至想過要是蕭灼不同意的話,她還要想著該怎么說服他。

    最終,只聽耳畔傳來一聲輕嘆,蕭灼將她摟得更緊,聲音溫柔,“你要做的事情,這些日子我何曾阻攔過你?”

    聽了這話,她瞬然心頭一喜,“真的嗎?”

    “自是真的,不過你也知道我只想和你過二人生活,就不要讓他經常來東宮。”

    有了蕭灼這句話謝枝意的這顆心這才放下大半,殊不知,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蕭灼的臉色陰沉鐵青,眸底蓄滿的風浪看似平靜,不過是山雨欲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別叫阿意知曉

    應下此事蕭灼自知無可奈何, 縱然心底對于謝潯安的憎惡在此刻到達頂峰,他還是要繼續在謝枝意面前偽裝著。

    拒絕此事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他向來是個能在最短時間分析出利弊之人, 至少應了此事后謝枝意對他百依百順, 尤其是床第之事,令他分外滿意,故而自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 我好累,明日還要歸寧呢……”

    她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像是在岸邊瀕死掙扎的游魚,口干得厲害, 一重重風浪卷過魚尾將其拖拽回浪潮, 就連手指都使不上力氣。

    暖醺燭光下, 蕭灼寢衣敞開露出大片胸膛,從小通學六藝,看著好似文人般羸弱,實則身體積蓄的力量根本不容忽視, 否則也不至于到了天明還不曾將她放過。

    “快了, 阿意再堅持一下。”

    散漫笑著牽了牽唇,將口中茶水渡到她口中,勾起其中的丁香不斷流連。

    對于她的所有, 再如何貪戀尤覺不夠, 直至天光大亮,他才熄了這場火,至于榻上的妻子已然困倦到睜不開眼。

    這一夜格外折騰,謝枝意就連起身用膳的力氣都無,反觀蕭灼意氣風發,還能將她攙扶起身, 一勺勺將薄粥喂到她口中。

    寢宮內僅有他們二人,宮人們都在外頭候著,未經傳喚不敢貿然進屋。

    謝枝意身上就穿了件單薄里衣,蔓延至鎖骨處的吻痕熾熱如冬日的烈烈寒梅,不單單是那里,還有更多留下痕跡的地方都被里衣包裹著。

    喝完粥,蕭灼還想抱著她,直接被謝枝意避開,“昨日你怎能那般胡來?今日我還得回謝家,你這樣做……叫我今日如何見人?”

    出聲的剎那,就連嗓音都帶著微微的沙啞,只要一想到昨日面前之人的肆意妄為,心底就憋悶的慌。

    為何男子到了榻上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縱然也有體貼,也叫她逐漸嘗到了其中歡喜的滋味,可……那般長的時間,今日起身時雙腿都是酸軟無力,更別提床褥已經換過一床。

    蕭灼自是因著她想要將謝潯安留在盛京之事才會這樣發作,此番鬧得太過,恐怕這幾日不會再叫他觸碰。

    心底雖有遺憾,但只要回想著昨夜暢快的滋味又覺心情舒暢,看她正氣頭上,更是不忘同她道歉,“昨日是我不好,阿意想怎么罰我都好。”

    到了青天白日,他穿得衣冠楚楚,說著這話時冠冕堂皇,當真要多虛偽有多虛偽。

    謝枝意不想跟他計較,也不想他繼續碰了,惱羞成怒說道:“這幾日不許碰我!”

    正如他所想的那樣,心中已有成算,蕭灼不得不短暫妥協。

    “好,一切都依你。”

    這還不算完,蕭灼親自服侍謝枝意穿戴羅裙,更是蹲下身來替她穿襪穿鞋,至于青絲他并不太會挽,只能叫宮婢入內挽了發飾,這一通下來又是費了半個時辰,他并未離開,而是靜靜看著宮婢是如何動作,心中暗道今后挽發之事也該學一學。

    “殿下,太子妃,車馬已經備好了。”

    沈姑姑最會審時度勢,在謝枝意梳洗好后方入內將此事稟明,這一趟回去謝家蕭灼命人準備了幾車的東西,至于綠禾也一并跟著。

    謝枝意不曾睡好,又在車中枕著蕭灼的手臂闔眸睡了好一會兒,等到馬車到了謝家門口,蕭灼才不緊不慢喚她。

    “阿意,我們到了。”

    謝枝意睜開惺忪睡眼,勉強打起些許精神,在蕭灼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謝蘅、盧氏和謝潯安早早得到消息已經在謝宅門口等了許久,等瞧見他們二人謝蘅率先行禮,隨后另外二人也一并行禮。

    “岳父岳母不必多禮,今后都是一家人。”

    今日的蕭灼看著格外溫和,不似先前疏冷,謝蘅相邀他前往書房一敘,至于謝枝意則是被盧氏叫走。

    謝蘅見他目光緊緊凝著謝枝意離開的身影直到徹底消失不見方收回視線,心中輕嘆了聲,才慢慢開口:“過幾日我們就要離開京城,還不知今后什么時候能回來。太子,我知你對阿意的心意,今后阿意若是有使脾性的時候還望您多擔待。”

    作為朝臣,蕭灼是太子,可作為父親,謝枝意又是他唯一的女兒,這么多年他已經太過愧疚,自然希望她今后能過得好些。

    “阿意的性子極好,深得我心,岳父多慮了。”蕭灼慢條斯理掀著茶蓋,唇角勾著,無人能看出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至于謝蘅,自然也別無他法,只能默默在心底祈求蕭灼莫要苛待了女兒。

    “對了,還有一事還未同岳父明言。昨日阿意和我商量過,希望讓潯安留在盛京的書院,不知岳父意下如何?”

    蕭灼和謝蘅本就沒有太多的事情閑談,索性直接開門見山說起謝潯安之事。

    一旁的謝潯安聽到這話瞬間愣了一下,隨后面上多了一抹歡喜,“太子,你說的可是真的?我能留在盛京?”

    對于他臉上流露出的笑容蕭灼只覺分外刺眼,唇角勾起一抹譏誚,聲音漸冷,“阿意說你有可塑之才,要是真去了別的地方恐會浪費了這天資,不過……”

    他話鋒一轉,這才繼續說起他的真實意圖,“若你一人留在謝宅難免不便,至于宮中規矩甚嚴想必你也不會習慣,正好阿意身邊已經有了沈姑姑照料,不如讓綠禾出宮回謝家照顧你,你看如何?”

    綠禾?

    謝潯安眉宇緊皺,“綠禾是阿姐曾經救下的人,既然入了宮,怎能讓她留在謝家?”

    “這又何妨?”蕭灼不以為然,牽唇謾笑,“宮廷規矩甚嚴,這綠禾多次觸犯宮規,不過是因著阿意的緣故才能留下性命,一旦入了宮,離宮之事難如天塹,這對于綠禾而言是樁好事。”

    他口口聲聲看似是為了綠禾所想,所以才想著讓他離宮,可現在看來,恐怕別有所圖。

    謝蘅心頭大震,看穿了他的心思,恐怕他早就對綠禾心存不滿已久,這才借著這個檔口想將綠禾遣離。

    謝潯安心思純粹,不像謝蘅那樣輕易間就想到深處,不假思索反駁,“可是若是綠禾走了,宮中不就只剩下阿姐一人……”

    “怎會只剩下她一人?不是還有我陪著?”蕭灼適時接上他的話,其中意味不容辯駁,凌厲犀銳,索性,他也不再去管謝潯安如何想的,謝家能夠做得了主的,只有謝蘅。

    “岳父以為如何?”

    他勾著笑,篤定從容,似乎認定了謝蘅會應下此事。

    宮里頭想要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死去的辦法還有很多,他可以讓綠禾死去,叫謝枝意無從查尋她真正的死因,但到底不愿將此作為罅隙橫亙在二人之間,未免節外生枝,還是讓綠禾離去,已是他最為大度的做法。

    謝蘅已被他涼薄的性子驚駭住,遍體生寒,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到蕭灼竟對謝枝意的掌控可怖如斯,偏偏,她尚蒙在鼓里,并不知情。

    有時候什么都不知道比起知曉一切而言,要快樂的多。

    謝蘅不得不選擇低頭,綠禾雖說只是一個婢子,但謝枝意對她感情深厚,要是她真的死了……

    “我會和綠禾說明此事。”

    他不安地看向謝潯安,心中遲疑,不知將兒子留在盛京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

    終究,從以前到現在,他始終別無選擇。

    有他這句話,蕭灼心頭大定,“岳父能想通這些再好不過,這些事情就別叫阿意知曉。”

    步步籌謀,似要編織一張大網將謝枝意牢牢束縛其中,掙脫不得,窺探不到事實真相。

    畢竟,他那樣一顆丑陋的心怎能令她看穿?-

    廂房內,婢女們端上新鮮瓜果和糕點,對于幾日后的離去盧氏依依不舍,牽著謝枝意的手遲遲不愿放開。

    “阿意,過去的那些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他待你如何?”

    作為母親,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幸福。

    謝枝意一想到昨夜折騰至天明臉頰不由一片緋紅,輕聲道:“自然很好,娘,你就不用掛念了。”

    她不想停留在這個話題上,將荷包中的香取出遞了過去,“前些日子聽說你睡得不踏實,這是宮中的香,不知府里頭的大夫在不在,讓他瞧瞧你能不能用。”

    今日正好是盧氏看診的日子,原本盧氏想著女兒女婿登門打算換成明日再看,但謝蘅說什么都不同意,生怕耽誤了她的病情。

    此時沈姑姑幾人都候在門外,屋內就她們母女二人,盧氏沒有多想直接讓大夫過來把脈。

    這位大夫是京城中有名的圣手,和先前太醫院請來的太醫不太一樣,他有些本事,不喜歡宮廷繁瑣的規矩,便在京城里頭開了家藥鋪,偶爾上門給人看診。

    得了這位大夫的調理盧氏的身體已經好轉不少,等到謝枝意將荷包中的香遞給他后,大夫的臉色微微一變,很快,又恢復如常。

    謝枝意自然沒有放過大夫面上的任何表情,心頭微動,“大夫,這香可能助我娘親安眠?”

    當著盧氏的面,大夫卻將香遞還回去,“這香不適合謝夫人,我這里有一味安神散,會更適合謝夫人,還請太子妃準備紙筆。”

    謝枝意不疑有他,先是將荷包收好,然后幫著研磨墨汁。

    書桌隔著內寢有一段距離,大夫取過狼毫筆將安神散的藥方一一寫下,等到墨跡干涸,謝枝意謝過伸手就要去取那方子,耳畔卻聽大夫忽而開口道:“多年前,老夫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過一種制香的法子,此法極為詭異,要取人之血制香。”

    “實不相瞞,太子妃的那道香,和我見過的別無二致。”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鐘情香

    花窗外日光朗潤, 將這世間照徹得格外分明。

    幾乎在大夫話音落下剎那,謝枝意渾身一僵,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猶如當頭棒喝, 半晌,方不可置信找回自己喑啞的聲音,“大夫,您所說的香到底是什么?”

    大夫瞧她這模樣看出來她定是被人誆騙了,她身份尊貴,這種陰毒的法子用在她身上真真可怖如斯。為了自己的性命, 他可以選擇不說, 但作為醫者, 他又著實不忍心。

    “那香名叫鐘情香。昔年有位姑娘愛上一位情郎,情郎卻心有所屬,姑娘便用自己的血溶進這香中,夜夜在情郎的房中點燃, 久而久之, 情郎用慣了這香就離不開那位姑娘,更會對那位姑娘生情。”

    “此香不同于坊間陰私的媚.香,卻比媚.香更為霸道。一旦用了這鐘情香日子一長就會叫人愈發離不開制香之人, 不論是從身還是到心。實不相瞞, 我雖不知此香具體的制法,而且那還是古籍上的,本以為是久遠失傳的東西,不曾想今日竟然真的見到。”

    他解釋得有理有據,謝枝意卻如墜冰窟,恍然間, 她開始回想到底是什么時候觸碰到的這抹香,是這次回了盛京之后嗎?還是……更久之前?

    “大夫,您又是如何一眼看穿此香的?”

    這世間的香千千萬,能叫大夫一眼看穿的,必定不同尋常。

    大夫見她似乎還有疑慮不由深深輕嘆,“因為太子妃的手。”

    “什么?”

    謝枝意下意識攤開手,不知何時,她的腕骨處竟然多了一株隱約的桃花痕跡,花瓣還未徹底舒展開,卻像是能在風中舞動,晃進眼底卻無半分美好,就像是侵吞著她血脈的兇獸,一點點將她蠶食。

    “想要用鐘情香還需太子妃的血,二人血液交融,此香方能發揮作用。經年累月,就會在手上留下桃花的清淺印記,方才太子妃遞荷包時老夫不小心瞧見,故而才有此猜測。”

    聽到這里,她已經聽不下去,甚至連自己腕骨上何時多了一道桃花的痕跡都不知曉。

    “大夫,可有……破解之法?”

    她面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顯然得知真相后大受打擊。

    大夫不忍,終究無能為力,“這桃花印記看起來初初顯露,顯然這鐘情香已經發揮了作用。既然有了桃花印記,這香,已經無法破除。”

    說到最后,大夫深深鞠了一躬,“還望太子妃莫要將此事泄漏,老夫于心不忍才將真相稟明。”

    謝枝意明白他的意思,能夠對她下鐘情香的人顯然是她的身邊人,而最有可能的只有那一個。

    倘若知道是這大夫告的密,恐怕那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斬草除根。

    臉色更為煞白,她撐著桌子才勉強站穩,一顆心浸入寒潭,凍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顫抖。

    “阿意,你的臉色怎么那么難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送走大夫,盧氏瞧著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擔憂不已。

    苦澀不斷翻涌,她想哭泣出聲,卻只能將苦楚統統咽回去,盧氏就要走了,她不能將這些告訴她,甚至還要偽裝平安無事。

    “阿娘,我沒事,興許是昨夜歇息晚了些有些頭疼。”

    她輕聲說著,面色看似平靜。

    聞言,盧氏提起的心稍稍放松,又忍不住提點幾句,“成婚之初男子最喜床第之事,他雖寵著你,但也別太縱容了,到底身子才是自己的,有些時候受不得就冷著些,或者是用旁的法子。”

    想了想,她又從箱子里頭抽出幾本避火圖遞過去,“這些你好好收著,身子要是受不住也不必日日承歡,左右上頭還寫了別的方法。”

    頓了頓,她又補充了句,“你且放心,不會是讓殿下找別的女子。”

    可惜,若是之前謝枝意定然還會存了幾分心思在這上頭,可現在她得知了鐘情香的真相,惶恐都來不及,又怎會上趕著同他辦那檔子事?

    到底出于盧氏的一番好意她沒有拒絕,收是收了,之后應當也是壓箱底的存在。

    昨夜至今時,不單單是身心疲倦,更得知了鐘情香這種詭異東西的存在,一顆心仿若蒲草渾渾噩噩不得安。

    回了閨房,她將眾人遣散,闔上眼本想歇息一會兒,怎知囫圇陷入一場荒誕的夢境。

    那是一間道觀,一人身著道袍端得翩然出塵,他靜坐在一方紫檀木桌前,寬大袖袍宛若流云,骨節分明的手把玩著一柄鋒銳匕首,刀尖寒涼。

    匕首割破手指,一滴滴嫣紅的血墜落在瓷白潔凈的白玉碗里,疼痛并未讓他流露出任何痛楚,反倒神思愈發清明。

    鮮血混進香粉中,氣味詭異沾染著隱約的血腥,到了后來又盡數被香味遮掩,再也嗅不到任何古怪的氣息。

    而他勾著唇,手中古書攤開,窗外闖入的清風拂過那卷書不斷翻頁,風聲止息,最終停留在其中一頁。

    謝枝意抻長脖頸想要看清那頁的內容,更想看清眼前之人,正要湊近,那人豁然抬首,一張清雋的臉龐熟悉又陌生,驚得她幾乎魂飛魄散。

    “阿意,阿意……”

    旖旎溫柔的聲音像是一滴水匯入大海,從冗長詭譎的夢中醒來,甫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夢中之人近在眼前。

    蕭灼將她的手扣在自己的掌中,撫摸著她的纖纖玉指,似有若無,他的指腹曖昧般從那處隱約有桃花痕跡的腕骨滑過,眼底笑意溫和如水。

    見她醒來,他唇角笑意未變,而是用更溫柔的聲音說道:“阿意,天色已晚,我們該回宮了。”

    那場夢和大夫所說的話交織在一起,此刻她的心幾近被惶恐占據,下意識就想要將手抽離,離她遠些。

    然而她才稍稍流露出抗拒的神色,蕭灼就已敏銳察覺到什么,“阿意今日怎么了?似乎……對我有些疏離?”

    只要是關于謝枝意的事情,他都洞若觀火。

    謝枝意不得不緊攥手心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不斷思考著大夫所說的話,或許……或許是大夫看錯了呢?再或者,是她誤會他了?

    沒有任何關于鐘情香的證據,只是從一個素昧平生的大夫口中說出,那么這件事當真是真的嗎?

    倘若再次誤會了蕭灼,那才是對他的傷害。

    謝枝意垂下眼睫,掩住心底深思,“沒什么,是你誤會了。”

    她輕聲開口,看上去還未睡醒的樣子,甚至主動貼近他胸膛,“夫君,回宮吧!”

    謝家找尋不到真相,唯有回到東宮才能找到關于鐘情香的蛛絲馬跡。

    一顆心起起伏伏,像是浸泡在雪水中,一面沾染著寒冰,而另一面則被和煦日光曝曬,她只能掩耳盜鈴讓自己暫且不要繼續思考這件事情,直到找到證據為止。

    她的主動接近令蕭灼心頭歡喜,也沒再深思她方才的異樣,二人好似又恢復了往日恩愛夫妻的模樣,直到夜間沈姑姑入內正欲將香爐點上,謝枝意這才出聲阻止。

    “今夜不用點香了。”

    沈姑姑詫異看了眼一旁的蕭灼,又迅速收回視線,“太子妃,您往日不是最喜歡伴著這香入眠么?”

    就連蕭灼也在此時抬首,燭光搖曳,細碎光線落入他瞳孔,掩去其中的晦暗難明。

    謝枝意自是察覺到了,暗暗摁住掌心,佯作平靜道:“之前我夜間睡得不大好,這才用了此香,現在這香用膩了,想要換成旁的。”

    “這……”

    沈姑姑有些遲疑,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蕭灼揮了揮手讓她離開,這才看向謝枝意,目露幽深,“阿意對這香膩了?”

    他語氣和緩,問得稀疏平常,像是靜海中涌動的逆流,窺伺蟄伏。

    謝枝意根本不敢同他對視,深怕自己沒能隱藏好情緒被他發現,“嗯,只是想換一種。”

    空氣似乎滯了滯,格外凝重,謝枝意心跳如擂鼓還以為他覺察到什么,遽而聽見他輕聲一笑,“不過是換一種別的香,小事一樁。”

    甚至,他還貼心地讓謝枝意自己去庫房里選香,不論哪一種都可以。

    他的從容不迫叫她心驚膽戰,可庫房里頭那么多的香,誰知道這里頭有沒有被他動過手腳,最后,她還是什么都沒有選。

    “都不喜歡么?”蕭灼溫聲問詢。

    謝枝意搖了搖頭,不想暴露真實想法,“有夫君在我身畔入眠,何必還需要旁的香?”

    得了她這一句,蕭灼心情極好,面上笑意更深些許,“阿意成婚后,說的話越發動聽了。”

    謝枝意紅著臉低下頭,好似羞赧未再多言。

    因著昨日夜間和今晨太過放縱,今夜蕭灼依言未再動她,只是將她圈在懷中就寢。

    這一夜未曾點燃蘅蕪香,謝枝意一覺天明,等再次醒來時蕭灼已經不見了蹤影,摸了摸冰涼的床榻,應當上朝去了。

    正這般想著,忽而腕骨傳來些許發燙的感覺,等她低頭看去,只見那處桃花印記越發明顯。

    她的呼吸驟然一滯。

    怎么會?昨夜她分明未曾點香,可看這痕跡,怎么會越來越明顯?

    難不成,這里頭還藏著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更多的秘密

    殿前, 朝臣們正開口稟報近日發生之事,倏然間,發生了樁意外, 高坐于龍椅上的蕭禹竟是吐出一口血昏厥過去。

    出現此變故, 朝會未再繼續,蕭灼立即命太醫院里的人給帝王看診。

    “恐是大皇子之死讓陛下憂傷不已,再加上這么多年心結依舊,陛下不該多思多想,當平心靜氣靜養一段時日。”

    太醫的這番話讓人心驚不已,畢竟這么多年蕭禹都是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就連先皇后離開的時候肝腸寸斷都能繼續支撐至今, 怎會因為蕭忱的死就變成這樣了呢?

    蕭灼臉色沉凝如霜, 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直到蕭禹命其余人退下他才走上前,“為何不告訴我?”

    不知不覺間,這么多年過去蕭禹的頭發早已發白大半, 他已不再年輕,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似是像在透過他看清另一個人,目光渾濁幽暗。

    “嫣兒離開的時候朕就應該跟她一起走,只是那時候對你放心不下, 如今你已成了婚, 這天下之后也該交到你的手上。”

    甚至,蕭禹想要將傳國玉璽放到他手里,蕭灼卻避開,“父皇的身體還算康健,兒臣可暫替監國。蕭忱之死的幕后兇手還未尋到,父皇當真愿意在此時離開?”

    “你該知道, 除了你,其余幾個兒子朕從未放在心上……”

    蕭禹此話說得涼薄無情,他將所有的真心和愛都給了先皇后,更對二人唯一的血脈偏寵多年,這話若是被端妃幾人聽了去,更會傷心欲絕。

    可一個人的心就那么大,根本給不了旁人。

    顯然,多年郁結于心的心結始終盤桓在心口遲遲未散,蕭禹已經不是第一次生出要找先皇后的念頭。

    蕭禹對于生母的深情在蕭灼看來可笑至極,“父皇,她從未喜歡過你,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個人……”

    蕭灼起初并不明白為何生母對他不喜,直到后來才得知了真相,所以就眼睜睜看著她放火點燃宮闕,最終葬身火海。

    “就算只念著那個人,就算是死,她也只能葬在朕的身邊。”一旦提及先皇后曾經的那位夫婿,就像是觸碰到了逆鱗,蕭禹神色極為不悅,“你莫忘了,你的身體流著朕的血脈,現如今你還能誆騙得了長樂一時,你以為當真可以瞞她一世?”

    作為生父,蕭禹太清楚要怎么刺痛蕭灼,他的唯一軟肋就是謝枝意。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蕭灼的臉色變得更為沉郁,顯然,這番話讓他想到自己從前用過的諸多手段。

    “關于這點,我自是不會步父皇后塵,阿意與我情投意合,否則當初也不會答應成婚。”

    “是么?那你每個晚上都讓人在她房間安置的蘅蕪香呢?”蕭禹冷笑,“那香根本就不是蘅蕪香吧?其中真正的作用是什么,你不會不知道。”

    蕭灼并不想繼續聽下去,“父皇,你太累了,該好好歇歇。”

    “朕也不想和你說這些,別忘了明日讓道長入宮一趟。”

    自古帝王追求長生,蕭禹不然,他求的卻是他和先皇后的來生。

    蕭灼垂下眼簾掩去瞳孔的深色,抬腳跨出凌霄殿,光線落在他清雋的面龐,隨著殿門合攏,所有黑暗盡數落在身后-

    謝枝意再一次來到藏書閣,和上一次想要尋找的東西不同,這一次她有了別的目標。

    藏書閣中的藏書浩如煙海,她不可能去問這里的人,只能一本本翻找。

    她先尋找的是關于“制香”的各種書籍,這些書籍有各種古法香的制法,然而翻看大半,都不曾見到書中提及任何關于“鐘情香”的信息。

    難道……那位大夫在撒謊?

    可是看他當時言之鑿鑿,并不像說謊的樣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她還未找到。

    她沉浸在尋找制香的書籍之中,身后一道腳步聲漸近,隨即一道溫潤聲音落下:“太子妃。”

    謝枝意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等看見來人才稍稍松了口氣,“陸大人,又見到你了。”

    意外和陸乘舟相逢,她慶幸的是還好不是蕭灼,否則按照他的敏銳,一定會覺察出異樣。

    陸乘舟的視線緩緩下落,落在她手中的那卷書上,他的記憶很好,尤其是關于她的點點滴滴,上次相見時她手中拿的是食譜,而今日……竟是一本制香的書?

    “太子妃喜歡制香?”

    這里只有他們二人,多日來陸乘舟始終按捺著心緒不想讓自己過多關注她,可所有的堅持在見到她的剎那終究分崩離析。

    謝枝意聽出他的關切之意,可畢竟“鐘情香”之事是她的私事,眼下只是大夫一人所言,并不知真假,故而她并不太想告知陸乘舟。

    “嗯,只是隨便看看。”她將手里的書放回原位,話鋒一轉,“陸大人今日來這藏書閣可是尋到了什么線索?”

    陸乘舟并未疑心,聽她提及自己之事面露難色,搖首輕嘆,“未曾,線索盡斷,只能再來這藏書閣里看看還能不能尋些別的蛛絲馬跡。”

    對于陸家之事謝枝意頗為感嘆,不知怎的,她心念微動,腦海中遽然劃過一個人影。

    “說起來,陸大人先前繪的那副人像……”她終于回想起來,為何覺得那人有些眼熟,大抵正是因為她見過相似的畫像,“宮中有一人的樣貌和那幅畫上的人生的很像。”

    此話方落,陸乘舟眸光一閃,倏然怔在原地。

    謝枝意緊跟著往下說,“今日我去了一趟寧壽宮,意外發現太后身邊有位嬤嬤從某些角度看去和陸大人畫的那副畫有些相像,但要說是同一人,又不太可能。”

    “據我所知,那位嬤嬤跟著太后多年,一直處在深宮,應當不太會接觸到旁人。”

    對于那位嬤嬤,謝枝意有些印象,過往多年,太后每每從行宮歸來身邊總是跟著那位嬤嬤,只是當初她并未將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嬤嬤身上,若非這一次因為陸乘舟的畫像,她也不會注意到這點。

    得了她這一句,陸乘舟很是激動,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甚至當時告知謝枝意的時候也只是因此事壓在心底多年遲遲未果,可現在柳暗花明,似乎有了一條新的線索,不論如何,都讓他看見了新的希望。

    “多謝太子妃告知。”

    陸乘舟摁下心底翻涌波動的情緒,大掌緊攥成拳,此事對他的影響太大了,如若……這真是一條突破口的話,說不定真能尋到當年的真相。

    謝枝意見他如此只希望自己提供的這條線索對他有所幫助。

    她沒再藏書閣繼續停留,翻閱了不少書籍還是沒有關于“鐘情香”的相關信息,顯然,或許這里沒有,那會在什么地方呢?

    “太子妃,今晨陛下病了,太子還在凌霄殿侍奉藥湯,恐怕今日會遲些歸來。太子讓人帶了話,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沈姑姑轉述完那番話,讓宮人將飯食呈上,樣樣精致可口。

    因著心里憋著不少事,謝枝意并沒有太多胃口,草草吃了些,她心念微動,想到了一處地方。

    “沈姑姑,這條羅裙的花樣子尚宮局那里最好還是用黛青色更為好看,還有其上的紋路,便用木槿花吧!”

    謝枝意有意將沈姑姑支開,讓她前往尚宮局,等對方走后,她才朝著書房而去。

    “太子妃。”

    東宮的書房有護衛把守,里頭存放著重要的東西,尋常人不得入內。

    不過謝枝意并非尋常人,還未和蕭灼成婚時她就經常出入書房,護衛自是不會阻攔。

    多日未來書房,書房里的物件擺設還是一模一樣,她曾來過書房借閱過幾本書,因生怕打攪蕭灼辦事,幾乎都是匆匆過來匆匆離去,嫌少在書房久留,也不曾細看書房的模樣。

    她先走到書架前開始翻閱。

    書架上的書大多是古籍孤本,世間難尋,涉及各類的都有,有關于兵法政事,還有天文觀星、地方志等等……翻了一遍,并未找到任何關于“香”的書。

    薄唇緊抿,她開始翻找著桌案,直到見到書桌最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擱著一方古樸木盒,蹲下身,她將其打開。

    木盒空空蕩蕩并無任何東西,可低頭輕嗅,有著熟悉的蘅蕪香,僅一瞬,謝枝意的臉色就變得格外凝重。

    這種香味不可能無緣無故留下,顯然平時蕭灼使用過,只是把里面的東西拿走了。

    他是何時開始制香的,她竟對此一無所知。

    無盡的冷寒不斷躥動,從腳底蔓延至心臟,她將木盒扣上站起身,審視著這個書房。

    這里……一定還藏著更多的秘密-

    夜風凜寒,蕭灼裹著一襲冷冽歸來時,護衛適時跪在他跟前稟報著今日謝枝意的行蹤。

    去了藏書閣并不為奇,只是——

    “她去了書房?”

    蕭灼很快就將關注點落在此事。

    護衛沉聲回稟:“太子妃在書房中待了半柱香,似乎……似乎在翻找著什么。”

    蕭灼沒有第一時間回寢宮,而是立即繞道去了書房,他觀察細微,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書有被挪動過的痕跡,至于其它……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書桌角落的木盒上,那處灰塵有被磨蹭過的痕跡,顯然被人動過。

    而今日來過書房的只有一人,這是何人動的,不言而喻。

    涼薄夜色,蕭灼唇角輕牽,眼底詭譎的鋒芒在燭光中跳躍翻涌。

    他的阿意,似乎發現了什么吶……

    第70章 第七十章 怎么就招惹這樣一個瘋子

    沐浴后的女郎僅著單薄衾衣, 敞開的花雕木窗漏進些許晚風吹動如瀑青絲,婀娜窈窕身段在微醺燭光下分外旖旎。

    蕭灼踏入殿內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卷,她的每一縷青絲、每一個動作, 都在無端撩撥著他的心弦。

    回想書房所見, 眸底沉息了瞬,所有暗色蟄伏,緩緩踱步而入。

    “阿意。”他聲音輕緩,柔和散落在濃稠夜色中,唇角勾起,一步步朝著她而去。

    聲音方落, 謝枝意只要想到今日在書房里種下的種種懷疑, 薄唇緊抿成線, 身子更是僵硬極了。

    即便沒有在書房里找到更多的證據,可那方木盒一定有問題,這也導致了她此時根本不想見蕭灼,更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他不叫他懷疑。

    “今日我去書房找了些東西, 夫君想要聽聽么?”

    思來想去, 她還是選擇先拋出一定的誘餌,今日恐怕東宮里頭的護衛早就同他稟明,他一定心存疑慮。

    只是蕭灼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甚至上前一步想要從她手中取過巾帕替她擦拭, 她無法在有所懷疑的情況下還對他信任坦蕩,因而他的手落在巾帕剎那,果斷往后退去一步,避開他的碰觸。

    仿佛……他就是洶涌的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蕭灼眼底的光更為暗沉,面上笑意依舊, 語氣自然,“宮中任何地方阿意都可來去自如,不過是書房罷了,阿意在書房里發現了什么,緣何對夫君如此抵觸?”

    他將那東西藏得極好,斷定謝枝意不會發現,不過是一個空木盒罷了,又能說明什么?

    他的篤定從容并未叫她打消心底疑慮,誠然,她確實沒有找到任何的證據,可正是因為這點才更叫人疑心。認識蕭灼時至今日,他不會在書房里擱置無用之物,更何況空木盒里的香味她很熟悉 ,確定是蘅蕪香無疑。

    種種疑點串連成線,縱然沒有證據,她也不會讓他靠近半分。

    “夫君,我只問你一句,蘅蕪香可是你親手所制?”

    不等他回答,謝枝意緊緊凝著他的眼睛,一瞬不瞬,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的表情,“我只想聽見實話,你知道的,我最厭惡的就是撒謊。”

    這般和他對峙,蕭灼已經沒了撒謊的必要,事實上,他本以為可以一直隱瞞下去,而今她發現了端倪,懷疑到蘅蕪香上,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阿意這么聰慧,既然猜到了,何必還要刨根問底?”迷離夜色和燭光交織,燭光一分為二落在他高挺鼻梁,半明半暗,“有些事情,都不知曉才不會叫人多思多想。”

    聽到這話,謝枝意的心已經徹底涼了大半,狠狠攥住拳,面上染上一層薄怒,“所以——你所說就是要我捂住耳、掩住口鼻,當個聾子瞎子么?”

    輕嘆了聲,他的語調溫柔入骨,帶著幾分縱容和寵溺,“阿意,我只是覺得這樣對你更好而已。”

    “你所謂的好真是叫人可怕,那種陰私的手段你是從哪里學來的,我從未想過你會將那種‘下作’東西用在我的身上……”

    事到如今,謝枝意已然不知他到底還剩下幾分真幾分假,溫文儒雅的皮囊下掩藏了多少黑暗,他怎能這般無恥,哄騙著她團團轉?

    心底破開的裂縫不斷放大,宛若冷風卷過冰原曠野不斷瘋狂灌入,凍得她渾身都在顫栗。

    牙關緊咬,眼中對他的情意早已不在,只剩下偌大的恐懼。

    幾乎,用盡了氣力,她才艱澀道出那一句,“給我解了。”

    因著心緒劇烈浮動,手腕上桃花印記愈發滾燙,她不想再看見那樣的痕跡,更不想看他。

    腰肢抵在身后桌案,月華流瀉而下落在她清冷如霜的面龐,有那么片刻,就好像她會乘著月色離去,徹底消失在眼前。

    花窗涌動的夜風吹熄了殿內燭火,剎那,殿內陷入一片黑暗。

    半晌,黑暗中傳來一聲散漫輕笑,“原來……阿意已經知道了這么多。”

    頓了頓,他拖長尾音,聲音宛若林間叢莽吞吐的蛇信,“但是阿意,我無法將此解開。”

    謝枝意的面色變得更為蒼白,“你什么意思?你做的‘鐘情香’為何解不開?”

    腳步聲越來越近,等到她察覺到的時候,方才對峙之人已經近在眼前,雪色皓腕被他緊扣在手中,清暉月光,將桃花印記映照的清晰分明。

    而他的臉龐溫潤如玉,笑不達眼底,“這般美的桃花,是屬于我的,不該解開。”

    那雙晦暗幽深的目光直勾勾撞入她的眼底,無數墨云暗潮翻涌,不過一眼,就叫人毛骨悚然。

    他陰私,他下作,他卑劣不堪,他不擇手段。

    從前種種過往不斷從腦海中劃過,腦袋似被人重重敲了一棍,聲音顫抖發澀,“從我回到盛京那日,你是不是就在籌謀算計了?什么受傷,什么武安王,甚至跪在凌霄殿求情都只不過是為了我能心甘情愿嫁給你,對不對?”

    只要不斷回想,更多的記憶涌入,也叫她更為驚顫面前之人的可怖如斯。

    “阿意,準確來說,應該是三年前。”

    既然已經被她知曉,蕭灼也沒什么好隱瞞的,甚至,在瞥見她得知真相的霎那,更多的是一種肆意暢快的感覺。

    他的愛意是那般洶涌澎湃,恨不得將她淹沒其中,他竭力維持著這種溫潤謙和的虛偽模樣,都抵不過他還是奢望過想讓她看清真實的那個自己。

    那個——行走在無邊沼澤懸崖邊上的那個人,想要將她天上這輪皓月拽入深淵的那個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他啊!

    阿意合該愛的,應該是最真實的他才對。

    已然擁有,深入骨髓后就是更為癲狂的占有和瘋魔,他早就病的不輕,對她濃烈的占有欲不斷喧囂,已經不再滿足,像是貪得無厭的饕餮,還想得到更多。

    “我從未想要放你離開盛京,只是當時武安王勢力繁復,又在東宮安插人手想要下毒,不得不避開鋒芒,蟄伏三年。阿意。這三年你在江南道的事我都知曉得一清二楚,你走過的每一條路,吃過的每道菜,我都讓人繪成圖紙、仿制一樣的吃食,就好像那三年,我也依舊陪伴在你身邊……”

    他絮絮說著分離的那三年從未和旁人道出的無數心事,樁樁件件融匯在一起劃過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緊緊裹挾。

    他的深情款款,言辭溫柔眷戀,卻只會將她推得越來越遠。

    她這才恍然,她以為曾經逃離的三年,不過是他手中紙鳶的一根長長絲線,稍稍放松,就能叫她飛得更遠,可實際上那根掌控的絲線始終緊握在他的手里,他給的,不過是掌心的自由。

    她怎么就……招惹到了這樣的一個瘋子呢?

    想要苦笑出聲,卻發現自己早就失去了同他辯駁的力氣,曾經過往的情意都是一步步精妙的算計,他要算計她對他沉淪動心,主動舍棄江南道的自由,甘愿留在他身邊。

    多么可笑啊,她曾以為他會改變,到頭來,是她對自己太過自信,也對他太過信任,才會導致今日所有謊言戳破,他的面上未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懊悔。

    他或許還在沾沾自喜,自鳴得意,可在謝枝意看來,樁樁件件都是齷齪下作,惡心至極。

    月色如水漫過,經她霜雪的臉頰流淌著,怒到最后渾身早就感受不到更刺骨的冷意,薄唇哆嗦著,罵了他一句。

    “蕭灼,你真不是人。”

    她本就被這重打擊嚇到,臉色蒼白如雪,月光更為清冷涼薄,都比不上她的那顆心直墜冰窟,毫無半分溫度。

    她不再叫他“阿兄”,也不再親昵喚他“夫君”,腕骨處的桃花印記隱隱灼燙,氣的她口不擇言。

    “我知道阿意心底還在怨我,惱我,可是我這般做都是有理由的,倘若不這般,阿意又怎么可能留下?”即便在謝枝意如此盛怒的情況,他依舊維持著謙和溫雅的姿態,眼底溫存落著不忍,抬起手就想拭去她眼尾沁出的淚痕。

    偏頭,她避開了,不想被他觸碰。

    “這些都不是理由,你想讓我相信的那些都在騙我不是么?時至今日,我已不知你口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你真是太可怕了……”

    他的心計手段無一不叫人膽寒,她原以為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擁有這些并無為過,甚至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他人也不會放在心上,但有一日,他終將這些統統用在自己身上時,她才感同身受到可怖如斯的惶然和驚悸。

    甚至,她想到了蕭凜曾經罵過他的那兩個字。

    ——畜生。

    可不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畜生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人她怎會落入他步步為營的圈套之中,甚至畫地為牢留在他身側?

    以及那種詭異查閱不到任何信息的“鐘情香”,除了這些,他是不是還做了更多的事情?

    她眼底噙著的淚意始終堅持著縈繞在眼眶,蕭灼瞧著愈發心如刀割,以及心底隱約升起異樣的快意。

    這般張狂的愛不應當遮掩,就應當盡數讓她知曉,從以前到現在,他都在渴盼著這一日。

    “阿意,那些手段縱然不堪,但都是為了得到你。至于你所說的香不會對你的身體有任何傷害,畢竟我愛你都來不及,又怎會讓人傷了你?”

    以往的深情此刻早已扭曲變味,謝枝意冷眼看著他柔情溫潤的模樣,倏然抬起了手。

    風聲呼嘯,落掌聲極大,他沒有避開,任由她那一巴掌直直落在臉上,留下通紅的掌印。

    她的眼底寫滿厭惡,排斥,以及逃離和躲避。

    “你這個瘋子,這種時候還要這樣裝下去么?你就不覺得惡心?”

    “什么算惡心?是露骨的掌控欲還是……”

    因著那一巴掌,一直以來面上偽裝的和善溫柔消失殆盡,眼底劃過一抹嗜血的陰鷙和狠戾,這才是真實的那個他。

    放縱目光肆意逡巡著她的臉龐,他未再掩飾克制,蓬勃的欲洶涌而出,惡意盈滿心頭,拽著她勢必要從天上月墜入沼澤之地。

    “躺在我身、下浪/叫的時候……”他的視線黏膩,像條毒蛇,毒液已經深深刺入她的脖頸,“那時候,你怎么不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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