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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追查(入V三更)

    之所以謝潯安猜測他們身處一艘船上, 是因為身下水波晃動,還能聽見細微的水流聲。

    房間密閉,開了一小道口子的窗戶瀉下幾許溶溶月華, 依稀能辨出房間里的光線。

    陸乘舟身著他素來喜歡的月白色錦緞, 他素來愛潔,衣袍纖塵不染,而今衣袍染上塵埃,不由擰緊眉宇。

    很快,他開始細想昏厥過去之前發生了什么。

    最初,他從謝枝意口中得知了太后身邊那位嬤嬤的存在, 暗地調查了一番, 很快, 他查出了一件稀奇之事。

    這位嬤嬤名喚云青,入宮前曾有個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并且她和那個妹妹的感情極好,時不時還會從宮里寄點銀子給她。

    不過幾年后, 那位妹妹就離開盛京去了別處, 巧合的是,她去的地方正是陸家。

    得到這個消息,陸乘舟一時間心情激動翻涌, 直到云青嬤嬤出宮, 他悄悄派人跟蹤,這才見到了本該死在那場大火中的云霓。

    隨后,他不再遲疑,將她們姐妹二人扣下想要從她們口中逼問出陸家當年的真相,更想知道縱火的真正兇手到底是誰。

    熟料,云青使詐帶著云霓逃離, 陸乘舟匆忙追去,不僅沒有追到她們二人,反倒意外撞上遭人擄走的謝潯安。

    兩相抉擇,一邊是他渴求多年的真相,另一邊是謝潯安的安危。

    思慮再三,他只能選擇先救謝潯安的性命。

    然而,就在他救下謝潯安后,二人一并追著云青離開的痕跡而去,就這樣陰差陽錯步入了另一個陷阱。

    他猜,恐怕這是云青的詭計。

    “我們都被繩索捆綁住,當務之急應當先弄清楚這里的情況,不宜輕舉妄動。”

    隨著他話音落下,屋外傳來一陣漸漸逼近的腳步聲,陸乘舟心頭一震,二人佯裝昏厥。

    只聽“嘎吱”一聲門開了,借著幽微的光亮,陸乘舟悄然睜開眼,想要看清來人的樣貌。

    正如他所料的那般,來人正是云青。

    待看清楚后,他閉上眼,繼續裝作昏迷。

    “他們二人怎么還昏著?聽說東宮和太后那里都派了人出來找尋,也不知會不會被他們找到此處?”

    這是其中一個看守之人所言,在這里待久了,外面雖有消息傳來到底一知半解,也不清楚所以然,索性直接問云青。

    還未等云青回答,另一人不以為然,“這里位置這么偏,怎么可能找得到?對了,主子今日有來么?”

    “他不方便。”云青聲音年邁滄桑,已經上了年紀,若非此次安排妥當,也不至于將謝潯安和陸乘舟二人一并捉住。

    “不是說只要抓謝潯安就好,為何還要將陸乘舟一并扣著?”

    看守二人疑惑,云青卻不再回答,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二人,起身朝外走,“將他們二人看牢了。”

    “是。”

    腳步聲離去,房門再次閉合。

    陸乘舟睜開眼睛,大概算了一下看守他們的人,應當只有兩人。

    或許是因為他們被粗繩縛著所以才沒有派更多的人來,而且一旦這里有太多的人,人多眼雜,也容易走漏風聲。

    一時間,他有些遲疑。

    他想弄清楚當年的真相,一旦逃離這里或許極難找到云青的下落,可要是不走,謝潯安又要怎么辦?他們將謝潯安抓來就是為了威脅蕭灼,他們的主子又會是誰?

    陸乘舟深深思索著,試圖從中得到一個答案-

    “夫君,我做了噩夢。”謝枝意從夢境中醒來,只要回想到自己夢見的畫面,唇色逐漸發白。

    額頭冷汗不斷往下落,就連里衣都濕了一片,黏膩粘連著后背。

    “只是一場夢罷了,不必多想,既然我應下此事,一定會辦妥。”蕭灼自是知道謝枝意在擔心什么。

    后半夜,他將謝枝意摟在懷中,半哄著她入眠,就像多年前曾經做過的那樣。

    不知何時起,屋外落葉紛紛,竟已入了深秋。

    凌霄殿,道衍和蕭禹面對面弈棋,自從召入宮廷,蕭禹總會問些關于道家的經典,道衍都會一一耐心解釋。

    他看得出來,這位帝王對先皇后用情至深,總是想讓他想法子,讓帝后在下輩子再續前緣。

    他算了一卦,只覺難如登天,更難的是,應當如何同帝王解釋。

    蕭禹期待地看著他,試探問道:“道長,朕下輩子和嫣兒可還有夫妻緣分?”

    道衍為難極了,只是他從來不會誆騙他人,只能硬著頭皮如實回答:“陛下,恕草民直言,此事極難。”

    即便早就有了這種猜測,蕭禹心頭還是一顫,“有多難?”

    “不足一成。”道衍娓娓道來,“先皇后似乎早就有了意中人,她和那位意中人約定過海誓山盟,她的心思堅定,因而和陛下……”

    他想說的是,卦象顯示這輩子是帝王強求而來,可下輩子,她反倒和這位帝王有緣無份,終和她心有所屬的意中人在下輩子相逢,再次成為夫妻。

    此話一出,蕭禹勃然變色,面如死灰。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當初做的事情有多么惡劣,都是為了滿足他卑劣的心,可若是再來一次他也不會后悔,即便只有一世的夫妻緣分,那也好過什么都得不到。

    他一副失魂落魄,看透生死,道衍只覺心驚膽寒,真怕蕭禹想不開就這么自戕而亡。

    好在蕭禹還記得自己帝王的身份,及時收回思緒,“她終歸是恨朕、怨朕的,道長,朕想同她道歉,想求得她的諒解,可有辦法?”

    道衍想了想,取出黃符遞了過去,“陛下在先皇后墓碑前點燃此黃符,該說的話盡可說。”

    蕭禹接過黃符,小心翼翼將其收好,恰好此時,王全安入內稟告,說是太子來了。

    一聽到太子二字,道衍立即想到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太子妃,說起來當初那位太子妃心心念念想要解了鐘情香,后來只聽說身子不適在東宮歇息靜養多日。

    道衍可不是蠢人,一聽到這話便知定是被蕭灼知曉了實情,金屋藏嬌呢!

    天地良心,他當真未將這件事情告知蕭灼,也不知道蕭灼是如何猜到的,不過他可不想受到蕭灼的報復。一想到這里,他坐立難安,果斷想要離開此地。

    “陛下,草民先行告退。”

    道衍拱手就欲離去,卻被蕭灼止住去路。

    蕭灼似笑非笑,眼底不含一絲溫度,“道長何必來去匆匆,有樁事情,孤還需道長相助。”

    道衍從不覺得太子找上自己會是什么好事,只是先前得罪過一回,現在要是再拒絕,保不齊他的性命堪憂。

    想要恭維笑出聲,最后又不得不諂媚開口:“太子想要草民做什么?草民自當全力以赴。”

    “幫孤找兩個人。”

    蕭灼直接將謝潯安和陸乘舟的生辰八字給了出去,讓道衍現在就開始算他們二人的下落。

    道衍自是不敢怠慢,連忙將荷包中的銅錢取出。

    反倒是一旁的蕭禹在聽到陸乘舟生辰八字的時候不禁愣了愣,似是想到什么,“這個生辰八字,朕似乎聽過。”

    蕭灼索性將寧壽宮和太后對峙之事盡數道出,特意點明:“他是陸家人。”

    蕭禹瞬間恍然,他記得嫣兒先前所嫁之人就是姓陸,自從將嫣兒從陸家手中奪過以后他并不關注他們,而且陸家人幾乎都辭了官搬離京城,他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見到陸家人,不曾想,陸家人竟然只剩下陸乘舟一人。

    再算了算陸乘舟的生辰八字,他豈不是嫣兒和姓陸那個人的兒子?

    一想到這里,他震驚不已,甚至從前從未想過陸乘舟的身世竟然會是這樣。

    多么可笑啊,他引以為傲的臣子,謝枝意曾經的未婚夫,竟然和蕭灼同母異父。

    蕭灼在告訴蕭禹的時候就已經猜測出來陸乘舟的身份,畢竟當年他也暗中調查過一番,若非此次謝枝意告知,他也不可能聯想到這種事情上。

    “那場火會不會是太后放的?”

    蕭禹在聽到這句話后,唇邊泛起苦澀的笑意,“你怎么不懷疑是朕做的?”

    蕭灼篤定回答:“父皇當初都決定放陸家人一條生路,讓他們遠離京城,又怎么可能再畫蛇添足?”

    蕭禹很是滿意蕭灼對自己的信任,也證明這個兒子自己從來沒有看錯過,不由長嘆了聲,“確實不是朕做的。朕答應過嫣兒不會對陸家出手便不會食言,要真是太后做的話,朕就知道為何當初嫣兒那般決然赴死。”

    說到此處,他瞳孔倏然一沉,泛起無盡寒芒,“嫣兒臨死前,太后見過她,后來朕再三追問,太后也并未說出實情。恐怕她命人縱火后就嫁禍栽贓到朕的頭上,嫣兒心如死灰,選擇決然離開這世間……”

    事實上,蕭灼并不認為生母會對蕭禹感到失望,生母恐怕是認為自己對不住陸家,才會一心尋死。

    不過這些事情都和他無關,左右蕭禹自會去找太后對峙,他眼下最在乎的就是謝潯安的下落。

    見道衍低頭算了半天,蕭灼冷哼道:“還未算出來?”

    “你給的其中一個生辰八字有點奇怪……”道衍糾結著,好在已經成功算出另一人的下落,抬手一指東邊,“卦象顯示臨近水畔,往東走就能找到人。”

    東邊?

    蕭灼記性極好,也記得京城的輿圖,立即聯想到卦象上所指明的地點。

    東邊,那里船只停泊,是一條江。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舍不得你

    有了線索, 找到謝潯安和陸乘舟就不需要費更多的時間,除此以外,蕭灼先前也從他們搜尋出來的結果排除掉其它地方, 只剩下道衍口中的東邊江水之上。

    是夜, 薄霧攏月,清風徐來。

    船艙中,陸乘舟決定先帶謝潯安離開此地,概因他大致弄清楚了門外看守的人,只要小心謹慎不出差錯,就能逃離此地。

    并非他不在意云青之事, 但他更怕遲則生變, 幕后之人從始至終不曾露面, 他也在擔心。

    二人靜靜等待,等著守門的人給他們送飯,就在那人未曾注意的剎那立即動手將那人打昏,再從此人手中奪過匕首將繩索割斷, 便朝著屋外飛奔。

    二人甫一離開, 就被眼前景致震駭到。

    一望無垠的江面風平浪靜,夜色朦朧,寒鴉飛渡, 偌大江上除了他們, 幾乎看不到任何的船帆。

    饒是心底早有所猜測,陸乘舟的表情也流露出幾分凝重,他看向身邊的謝潯安,出聲問詢:“你可會鳧水?”

    謝潯安臉色微白,“會一些,但——”

    這江實在太大了, 就算他們二人會鳧水,也不可能從這里一直游回江邊吧?更遑論這些人一旦發現他們失蹤,定會立即將他們抓住,恐怕這里早就布滿他們的人。

    “陸大人,我們現在該怎么辦?”謝潯安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求助陸乘舟。

    好在陸乘舟很快想到船上的這些人始終不靠岸,那么那些吃的用的又是怎么來的,最有可能的是這里還會有備用的小舟。

    果不其然,他細細找尋了一番果真找到一條輕舟,還未等他開口,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嘈雜聲響。

    “不好,他們兩人跑了!你們這些廢物,怎么連個人都看不住!”

    其中一人怒聲罵道,緊跟著腳步聲漸近,陸乘舟不再遲疑,命令道:“跳下去。”

    謝潯安咬緊牙關,果斷聽從他的話從船只跳下,等輪到陸乘舟后,身后之人早已逼近。

    “快,別讓他們跑了,速速抓住他們!”

    有人立即搭弓引弦,陸乘舟暗嘆不妙,跳下的瞬間長箭射穿他的胳膊,劇痛傳來,整個人直直墜落下去。

    好在他落在輕舟上,忍著痛楚將捆綁在船只上的繩索割破,謝潯安手忙腳亂立即搖動船櫓前行,生怕動作慢上一刻就會被船只上的人抓住。

    “陸大人,你受傷了。”

    謝潯安看著陸乘舟胳膊上染滿鮮血,唇色蒼白,擔憂叢生。

    陸乘舟折斷其中一部分的長箭,剩余扎進胳膊里的不敢妄動,他確實痛極,但不愿在謝潯安面前暴露,生怕引起他的擔憂。

    “不必擔心,只是小傷,只要逃到岸上我們就安全了。”

    話是這么說,身后不斷傳來漸次落水的聲音,陸乘舟回首望去,那群人接二連三跳下水朝他們游來,顯然還不愿放棄。

    他們的水性極好,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快要觸碰到輕舟,陸乘舟握緊手中匕首神色冷肅,果決朝著追上來的人刺去。

    他受了傷,又要費力對付追上來的人,謝潯安飛快劃著輕舟,抽空時回頭看了一眼,早就嚇得魂飛魄散。

    陸乘舟的傷實在太嚴重了,上半身幾乎鮮血淋漓,臉色蒼白如紙,若非求生的念頭大過其它,當真只剩下一口氣。

    他漸漸撐不下去了,就在另一人的手攀上輕舟剎那,一道泠冽寒芒穿透寒風,扎穿此人咽喉,救了陸乘舟一條性命。

    隨后,無數箭矢宛若雨瀑襲來紛紛落在身后之人身上,那些人染著血直直墜入江底,徹底失去氣息。

    陸乘舟定睛望去,看清另一艘船正朝他們二人方向駛來,上面那人正是蕭灼。

    竟是蕭灼來救他?

    陸乘舟轉念一想便知這不太可能,蕭灼應當是來救謝潯安的。

    他倒是沾了謝潯安的光。

    謝潯安也很高興,等到船只靠近時,他先讓陸乘舟上去,殊不知,身后的那艘船上,云青低聲問詢面容隱沒在黑暗中的主人,“主子,當真要讓他們離開么?”

    “好在還有另外的準備,既然蕭灼也來了,這條江,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抬了抬手,云青立即心領神會,剩余的人不要命地朝著謝潯安殺去。

    他倒是想看看,蕭灼會做到何種地步。

    既然已經有了軟肋,那就再也不是無懈可擊,他非常期待看見蕭灼死去的那刻-

    這一夜,謝枝意沒有半分睡意。

    自從蕭灼得到了謝潯安的下落后他再三言明會將謝潯安帶回來,她心里清楚,他從不在乎謝潯安的性命,在乎的人始終只有她,他不過是為了讓她心安才決定親自前去,甚至還把林昭留在東宮,保護她的安全。

    “東宮也有不少護衛,你并不知幕后之人到底是誰,還是將林昭帶上吧!”謝枝意勸說著,可蕭灼已經做出了決定。

    “宮中并不安全,我擔心容家人會對你動手。”他將她的領口系緊,生怕寒風將她凍著,深深看了一眼她,瞳眸深邃,瀲滟著無數情意,掌心落在她的臉龐,小心翼翼,“阿意,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謝枝意當然清楚他對自己的執念有多深,二人自從成了婚幾乎很少分開,這一次他離開,不知怎的,她的心頭泛起絲絲不安,總覺得會發生什么。

    可到底,她還是垂下眼瞼,叮嚀了聲,“路上小心。”

    再多的話,她也說不出口。

    他們二人早就不可能分開了,她心知肚明這一點,即便過去種種他對自己的誆騙太多太多,她無能為力被他囚困在此,但那有什么辦法呢?

    她沒有那個能力離開他,他也絕不允許她離開。

    她太清楚,一旦沒了蕭灼,她將要面對的會是多么可怕的狂風驟雨。

    難得從她口中聽出好話,蕭灼著實不舍得,甚至還想將她壓在身下再要幾回。

    “真是舍不得你。”

    蕭灼輕嘆了聲,好在他也不是什么都沒帶,昨日纏綿的小衣已經被他帶在身上,足夠慰藉相思。

    殿外落下一陣疏疏密密的絲雨,屋檐瓦楞濕漉漉一片,等待的時辰太久,謝枝意并不想回到榻上,索性在貴妃榻枕眠。

    伴著雨聲,不知不覺陷入夢想,古怪的是,也許是日有所思,白日的擔憂在夢境中成了真,她竟夢到謝潯安直直墜入江中,而蕭灼為了救他,跳入那片冰冷的江水里。

    夢中的畫面太過可怕,她被嚇醒了,手腳都是冷的,正要取來毯子蓋上,殿外倏然燈火通明。

    她沒了睡意,尋了件披風裹在身上,剛打開殿門,卻見沈姑姑和林昭二人似乎在說些什么,二人眼眶微紅,表情焦灼又復雜,似乎在斟酌著什么。

    直到謝枝意露面,沈姑姑想要擦拭眼尾的淚痕已經來不及了,她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頃刻間哽塞,實在說不出來。

    都到了如此份上,謝枝意怎么可能看不明白,掌心緊緊攥緊,聯想著自己做過的那場夢,試探道:“是不是出事了?”

    此話方落,沈姑姑泣不成聲,即便蕭灼性情不定,冷戾無情,可這么多年的相處并非一絲一毫的感情都無。

    “太子妃,太子他……他失蹤了……”

    沈姑姑的聲音和哭泣聲相融,聽得并不清晰,只隱約聽到“失蹤”二字,謝枝意索性看向林昭,想要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林昭心有悲戚,到底控制情緒上比沈姑姑好些,他的眼眶通紅,情緒不斷波動著,好在還能克制得住,“太子妃,那群人手中有火藥,他們點燃了太子所在的那艘船。太子、謝公子還有陸公子,他們三人都墜入江中生死不知,禁衛軍和暗衛們還在找尋,可是依舊一無所獲。”

    “火藥?這種東西他們怎么會有?”

    火藥這種東西一直掌控在皇家,別說提煉難度有多么大,單單耗費的人力物力就不可同日而語。因為殺傷力驚人,所以蕭禹始終掌控在手,不會讓人輕易得知,眼下竟然被其他人弄到了火藥,還用在了蕭灼的身上,那艘船都翻了,蕭灼他們又如何在那片浩瀚的江中謀得一線生機?

    她不愿相信他們就這么死了,他們一定會活下來的,一定會……

    “繼續找,一定要找到他們。”謝枝意毫不猶豫說道,眼下只是失蹤,即便他們所有人都說蕭灼死在了那片江中,她也不會相信。

    “陛下呢?陛下也派人去找了嗎?”

    林昭道:“陛下方才去了寧壽宮,應當去找太后。”

    雖然林昭并不知蕭禹找太后是為了什么,但恐怕此事和太后脫不了干系。

    謝枝意果斷回寢宮換了衣裙,也往寧壽宮而去。

    她要見陛下-

    雨聲淅淅瀝瀝還未停歇,寧壽宮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太后撥弄著手中佛珠身上還身著衾衣,看著匆匆趕來的蕭禹面上沒有半分溫度。

    “陛下這么晚還不歇息,來本宮這兒,又有何事?”

    自從蕭焱死去,太后對蕭禹的態度更是一落千丈,幾乎到了避而不見的地步,今夜他冒雨前來為的是什么她不是不清楚,畢竟蕭灼墜江失蹤之事剛知曉,她就幾乎暢快笑出聲。

    所以今夜她已經猜到了蕭禹會來寧壽宮,找她,要一個答案。

    蕭禹望著自己的生母,這位太后看上去與世無爭吃齋念佛,實則,她的心腸比世間任何一個女人都要歹毒,比任何人都要薄情。

    不知看了多久眼眶都要發澀,他的聲音歷經風雪,沙啞著問:“太后,太子之事和你有關么?”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并不純粹

    蕭禹在等一個答案。

    空曠寂靜的寧壽宮只有他們二人, 宮人們紛紛都避到外頭不敢吭聲,更是離著正殿好一段距離,生怕聽到陛下和太后的談話。

    雨聲未止, 太后撥動佛珠, 神情淡漠:“本宮不知陛下的意思。”

    “太后怎會不知道?昔年陸家的那場大火不就是你命人動的手?”蕭禹深吸口氣,情緒起伏,尤其一想到先皇后離世的原因,更是心痛如絞,“朕答應過嫣兒,只要她陪在朕的身邊, 朕就不會對陸家發難。陸家人辭官離開京城, 隱退到江南之畔, 可是后來呢?太后你讓身邊的云青嬤嬤縱火,毀了陸家,再間接毀掉嫣兒……”

    他想著,嫣兒臨死的時候該有多么痛恨自己!可他從未食言過, 他并不知道太后做的那些事情……

    斯人已逝, 他給自己找再多的借口都于事無補,他的嫣兒不會回來,更不會原諒他。

    提及先皇后, 太后唇角扯開一抹涼薄滲寒的冷笑, “那個女人二嫁之身,根本不配當皇后,更別提她的心里從來都沒有你。她是個禍害,陸家人也是禍害,陛下不是早就想讓陸家人死嗎?陛下顧念著她不愿做,本宮替你做了, 你該感激本宮才是。”

    她毫無任何悔意,甚至覺得那場火毀去的陸家人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那太子呢?你就是因為嫣兒,所以才那么憎惡他?”

    “她入宮之前曾是那位陸家公子的發妻,蕭灼出生時還未足月,誰知道他是陸家的子嗣還是陛下的?也就陛下糊里糊涂愿意相信那個女人的一面之詞,左右,本宮看不得陛下混淆皇室血脈多年,陛下這位置,還需尋個血脈純正的來。”

    而今后宮之中,也就剩下三皇子和四皇子,他們二人血脈自是純正,至于這皇位應當給誰,自然不消說。

    她說得冠冕堂皇,一副為皇帝著想毫無任何私心的模樣,落在蕭禹眼中只剩嘲諷。

    “太后不是為了朕,是為了給蕭焱父子報仇吧!”

    這般輕描淡寫的話立即叫太后勃然變色,見到她這般,蕭禹哪里還能看不分明呢?

    其實他以前有過期盼,只是后來失望越來越多,也就將他最后殘留的母子之情徹底消弭。

    “朕不明白,朕和蕭焱同樣都是您的兒子,為何您一直偏心?當年朕還未登基之時,您就生過要朕將皇位讓給蕭焱的心思吧?若非當時朕手底下朝臣們忠心不二,朕又大權在握,恐怕連這皇位都不是朕的了。”蕭禹苦澀長嘆,嘆息過后又恢復了過往帝王的凜冽威嚴,眸底劃過一抹鋒芒,“固然你有種種緣由,都不應該對太子動手。”

    太后自知蕭禹已經魔怔,左右她的目的都達到,無所謂蕭禹要怎么做。

    “蕭禹,本宮要警告你一句,這蕭家的江山,可莫要斷送到你的手中。”

    臨到此時,她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蕭禹轉身就走,聲音帶著徹骨的冷寒,“此事不牢太后費心,朕自有決斷。”

    直到走出寧壽宮的那刻,他的心臟像是頃刻間被一只大掌緊緊攥在手中,抽疼得厲害,甚至吐出一口血。

    候在殿外的王全安心頭一顫,擔憂道:“陛下,您怎么了?”

    姍姍來遲的謝枝意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眼看蕭禹快要昏厥,王安全連忙將他攙扶住。

    “我先讓人請太醫過來,王總管,有勞您先將陛下攙扶回寢宮。”

    蕭禹在看見謝枝意的時候,腦海中仍在記掛著蕭灼的安危,生怕她心急如焚,虛弱開口:“你是來問太子之事的,對吧?”

    謝枝意自然是為了蕭灼一事前來,可看到蕭禹這樣一蹶不振,自是不好開口。

    “陛下您先好好靜養。”

    她固然心憂,卻也知道分寸,實際上,蕭禹心中的擔憂一點都不會比她少。

    “他會沒事的。”

    他這般說著,也不知是對謝枝意說,還是在安慰自己-

    天色泛起一抹白,游云浮動,啟明星閃爍。

    太醫把過脈后,正色道:“陛下氣急攻心,心中憂慮太多,故而才有淤血凝結。”

    “那于身體可有礙?”

    沒了蕭灼,謝枝意自然要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更何況蕭禹在她小時候也對她極好,他病的這么重,當然不能坐視不理。

    太醫遲疑,不知是否該如實告知,還是躺在床上的蕭禹開口道:“太子妃,你先回去歇息吧!這里還有全安在。”

    他面色蒼白,氣弱游絲,連連咳嗽了好幾聲,看起來情況并不太好。

    王全安也適時接話道:“是啊太子妃,您這一夜未眠還是先回去歇著,左右這里還有奴才看著,若有事,定會派人到東宮告知您一聲。”

    謝枝意知道恐怕蕭禹并不想讓自己聽到太醫的那些話,垂下眼睫,她暫且告退。

    她確實身子有些吃不消,撐不下去,再加上心中記掛蕭灼的事情,走在宮道上險些被碎石絆倒在地。

    沈姑姑正要去扶,另一雙大掌比她更快將謝枝意扶住。

    陌生的氣息鋪面迎來,掌心的溫度隔著布料似乎要滲透她的肌膚,錯愕抬首,正好撞進一雙深沉晦暗的眼中。

    那一刻,謝枝意還以為是蕭灼歸來,直到看清來人的面孔,身子里幾近沸騰的血液頃刻間冷凝。

    “怎么,看到我很失望?”

    一路風塵仆仆歸來的蕭凜還未來得及換下身上的衣物就在宮道上撞見謝枝意,他早在路上就聽說了蕭灼的事情,因而馬不停蹄趕了回來。

    謝枝意沒想到竟然再次見到他,好在他沒有任何逾矩的舉動,見她站穩就將手收了回去。

    對于他難得突如其來的好心她著實不太習慣,因著疲倦聲音也淡了幾分,“你怎么回京了?”

    她下意識這么問,落在蕭凜耳中卻變成另一種意思。

    蕭凜眼中的期待褪得一干二凈,“你這么討厭我?”

    他顯然有些失落。

    謝枝意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那次他離開盛京前二人就有過一番短暫的交談,說是討厭也算不上,只是想要當成陌生人罷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最后還是解釋了一下,“只是覺得你回來的有些突然。”

    蕭灼剛出了事情他就馬不停蹄趕回京城,不論是她還是旁人看來,自然覺得古怪。

    有時候太過湊巧也不是什么好事。

    蕭凜自然聽出她話中深意,也不知道蕭灼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如今竟然懷疑起他了。

    雖然心底有些不悅,到底還是不想讓她誤會,坦言道:“我是收到父皇的密令歸京的。”

    這也解釋了他此次回來和蕭灼之事無關。

    沒有絲毫的證據能夠證明他牽扯進這件事中,謝枝意也是產生了些許懷疑罷了,畢竟這幕后之人的真實身份還未查清楚,皇宮之中每一個人都很可疑。

    謝枝意未再多言,她實在太過疲倦,回到東宮倒頭便歇下了,而一路目送她離去的蕭凜遙遙望著她離去,直到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眼前再也看不見,他才收回視線往蕭禹寢殿而去。

    此時蕭禹剛服用藥湯,見蕭凜回來,讓王全安將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取來交給他。

    蕭凜并未接過,抬首間眼底沒有半分溫情,甚至眼神涼薄,剩下譏諷,“父皇利用過一次兒臣,現在還想利用第二次?”

    他顯然還在對先前之事耿耿于懷,即便離開盛京這么多天也依舊沒有釋懷。

    見蕭禹并未回答他的話,蕭凜徑自往下說道:“不管太子到底發生了什么,兒臣都不愿被您第二次利用。如若父皇傳召兒臣回京只是為了這件事,那父皇還是交給其他人吧!”

    話畢,他轉身就要離開,蕭禹咳嗽幾聲,連忙將他叫住:“凜兒,這件事只有你能幫朕。”

    “哦?是么?”蕭凜冷嗤,“您心中心心念念的太子又去了何處?每一次,總是他不見了蹤影你才會想到還有一個兒子,我為何要做他的附屬品?”

    他不再停留顯然怒意過甚,離開寢宮后蕭禹的咳嗽聲愈來愈重,王全安倒了杯清茶,輕聲勸慰道:“陛下,三皇子一時還未想好,您莫要生他的氣。”

    “他怪朕也無可厚非,一個人的心就那么大,裝下了一個人哪里還能裝下旁人?”蕭禹頗為感嘆,隨即揮了揮手,“你也下去歇息吧,朕像一個人歇歇。”

    王全安適時推到殿外,才剛行至門口,又聽他道,“這幾日的朝會取消。”

    他病的這么重也上不了早朝,只盼著太醫能盡快將他治好-

    一時間,太子和陸乘舟二人墜湖失蹤,太后被陛下禁足寧壽宮,陛下重病,諸多之事紛至沓來。

    蕭禹派遣不少禁衛軍找尋太子的下落,可惜足足半月過去都不見任何蹤影,唯一的可能就是太子死在那片江水里,江水那么大,人要是落入其中早就尸骨無存。

    朝臣們目光不由自主眺望向東宮的方向,想著那個剛和太子成親僅幾個月的太子妃不由感到唏噓。

    誰能想到呢,那樣一對恩愛的眷侶竟在短短幾月里陰陽兩隔,太子妃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今后又該如何呢?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一點,據太醫所言陛下日漸病重,太子恐怕早就死了,國不可一日無君,為了江山穩固,恐怕要早早立下儲君才是,而眼下唯一能坐上那位置的不做他想。

    “還請陛下盡快立儲,以保江山永固。”

    大臣跪在蕭禹寢殿紛紛上書,渾然顧不得蕭禹的身體。

    蕭禹再次咳出血痕,怒聲罵道:“太子還未找到這么快就想著另立他人,王全安,將這些折子都扔出去。”

    他這般維護著蕭灼,拳拳父愛令人動容,身為帝王本不該有這么多情感,可他仍將唯一的父子之情給了蕭灼。

    自從蕭禹生了重病臥榻在床,謝枝意日日都會過來侍奉。

    即便始終沒有蕭灼的下落,她還是抱有一絲奢求。

    有些時候,就連她自己都快搞不明白對于蕭灼的感情,那實在太復雜,并不純粹。

    可她知道,她從來都沒想過讓蕭灼死。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她想救他

    她猶記得昨夜的那場夢, 離蕭灼失蹤半個多月以后,她又夢見了他。

    夢境中的蕭灼溫柔多情,二人可以對月共酌, 亦能聽雪撫琴, 直到一道凜冽箭羽破風而來射出血窟窿,他狼狽跪倒在地,瓢潑驟雨落下,畫面交織,又是一幕凌霄殿前的畫面。

    四面奔涌而來的江水將他的身子吞噬,江水冷冽刺骨, 他戀戀不舍凝著她, 不舍將眼睛閉上。

    不行, 不能睡,他不能睡……

    一望無垠的江是看不到頭的戰栗可怖,她不會鳧水,站在江邊淚水落了一滴又一滴。

    蕭灼, 你別死好不好……

    二人曾相伴那么多年, 他有著太多令人驚顫的占有控制欲,可是那些過往并非沒有任何溫情,他也曾溫柔相待, 也曾對她用情至深。

    一邊是溫柔多情, 一邊又是行走在黑暗之中,可是不管哪一個都是真實的他,這并不是一種悖論。

    長久壓抑的心口像有什么東西即將迸裂而出,將她的心一點點撕碎,又小心翼翼拼接。

    閉上眼,縱身躍入江水, 四周空蕩寂寥,她想救他,她不要他死。

    然而,她的手還未觸碰到他的身體,遽然,突如而來的巨浪將他們徹底分開,明亮的白光刺痛眼皮,她嚶嚀了聲,睜開眼后這才發現哪有什么江水,她還身處東宮之中,方才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太子妃,您總算醒了。”

    沈姑姑提心吊膽,發現謝枝意在夢中頻頻蹙眉口中呢喃著什么,正欲上前瞧個究竟,卻發現她竟在夢中落了淚。

    淚水沾濕眼睫,顯然想到極為悲傷之事,否則又怎會在夢里哭了呢?

    “太子妃是夢到太子殿下嗎?”沈姑姑遞上干凈的白帕,她也不愿相信蕭灼就這么死了,可這么長時間音信全無,并非是個好征兆,“您先擦擦。”

    倘若沈姑姑未說,她都不會注意到自己落下淚來,而今細細回想著那場夢,焉知不是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呢?

    “嬤嬤,我沒事,太子他……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嗎?”

    這個問題,自從蕭灼失蹤后她幾乎日日都要問上一句,從最初懷揣著希望再到后來逐漸失望,漸漸的,她沒再問,而是去了凌霄殿。

    畢竟,天下間皇帝手中的權勢最大,消息最為靈通,要是蕭灼還活著,蕭禹一定會最先知道。

    思緒回攏,謝枝意不愿再想其它,她就靜靜站在一旁聽著蕭禹對王安全的吩咐,說完此話,這才看向她。

    “阿意,你先回去休息吧。”頓了頓,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再次開口,“外頭那些大臣們聽風就是雨,你別聽信他們的話。”

    從始至終,他只想讓蕭灼坐這個位置,其余人從未想過。

    或許是現下身體變得糟糕,他開始回憶起過往的事情,“其實當年,你第一次入宮之時他將你拽入湖中讓你染了風寒,事后他曾后悔過。”

    這還是謝枝意第一次從蕭禹口中聽到當年之事,她正是因此心懷芥蒂,也對蕭灼分外抵觸。

    即便如此,蕭灼依舊能數次面對她的冷臉也絲毫不在意,幾乎將他認為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眼前,希望她能多看一眼。

    “你應當知曉那時候他生母剛剛離世,陰晴不定,你的出現就像是他最后攥在手中的那根救命稻草,朕曾擔憂過數次,生怕他想不開,也跟著一并離開。”

    “他對這世上并無半分眷戀,你若能夠留下來,也算是間接救了他一條性命。對于這一點,朕和他都是自私的,所以也在極力補償你,阿意,朕不奢望你對他芥蒂全消,也盼著今后他要是真能平安無事回來,你能對他好些。”

    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也道盡了身為人父的眾多心事,更遑論蕭禹的身份不一般,他不僅僅是一個父親,更是一國之君,能將這些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只有為了蕭灼著想。

    一時間,謝枝意心頭五味雜陳,她喜歡過蕭灼,卻也被他誆騙過、逼迫過,懊惱于自己的心軟,卻不得不認命。

    她這一生除了蕭灼,哪里還有別處可去?

    “他若是活著歸來,我會考慮的。”

    她不愿將心事盡數暴露,總希望能夠留有余地,蕭禹點了點頭,直到聽到蕭凜過來,謝枝意這才找到借口離開凌霄殿。

    自從蕭凜歸來,他幾乎隔幾日就會過來,而今京城之中眾人都在說接二連三出了這么多的事情,搞不好就是這位三皇子動的手。

    可即便這些話傳得沸沸揚揚,眾人眾說紛紜,蕭凜的臉色也一如既往,似乎從不被外界影響。

    “太子妃今日這么早就走?”蕭凜和她擦肩而過,并不著急入殿,而是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似乎想要從中看出什么。

    謝枝意不喜歡他這樣的目光,薄唇緊抿,“陛下還在殿中等你,你可以進去了。”

    撂下此話,她抬腳就走,蕭凜卻冷冷笑道:“太子妃每一次見我都避如蛇蝎,莫非我在太子妃眼中就是洪水猛獸?說起來太子妃曾說過忘了過往,可看你這行徑,似乎始終介懷。”

    他分明在找茬,謝枝意聲音淡淡:“如果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大可不必,蕭灼不在這里,你不必繼續偽裝。”

    蕭凜越是不想提及某人,謝枝意卻偏要提醒他。

    蕭凜手負身后,忽然出聲:“你當真相信蕭灼會平安回來?”

    謝枝意望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倘若他當真死了,我可以送你離開宮廷。”蕭凜聲音低低壓了下來,幾乎縈繞在她耳畔絮語,沒讓其余的話叫旁人聽見,“你還有大好年華,不該為他一人守活寡。”

    “如果真的如此,多謝你的好意。”

    謝枝意沒有深想,直到離開凌霄殿仿佛還能感受到身后的視線專注熾燙,走出一小段距離,她仍對蕭凜的話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什么意思?莫非連蕭灼死了都看不慣,還要讓她給蕭灼戴綠帽子?

    她并未走遠,想著現在回到東宮也不過是睹物思人何必回去呢?行了一小段路正好有條岔口,沿著假山走出幾步正好看見一處游廊,本以為這里幽微靜謐,不曾想竟在這里撞見了一人。

    四皇子蕭然坐在輪椅上,隨手抓了一把魚食扔進湖中,不一會兒,無數錦鯉甩著魚尾游來,紛紛尋覓著吃食。

    他看魚看得出神,直到聽見身后腳步聲漸近這才回首,等看見來人是謝枝意有些訝然,好在很快整理好情緒。

    “太子妃怎么在這里?”

    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清風吹拂而過,他咳嗽了幾聲,看起來身子骨羸弱不堪。

    謝枝意解釋道:“只是想要隨處走走散散心,四殿下的身體好些了么?”

    她記得那個夜晚生死垂危的蕭然,那時候他距離死亡是那么接近,但凡解不了毒他的這條性命也會無聲無息消失在宮廷之中。

    久違聽見關懷的話語,蕭然唇角牽起一抹慘白的笑,“已經好多了,多謝太子妃關心。”

    他本以為話到此處謝枝意就會離開,怎知她忽然又追問了一句,“四殿下,我想問……瀕臨死亡是什么樣的感覺?會很痛苦嗎?”

    她應當是想到了什么,蕭然暗嘆,或許她聯想到了失蹤已久的蕭灼,畢竟尋不到人,卻也沒有任何的蹤影,死去的可能性太大了。

    “瀕臨死亡,我覺得是一種解脫吧!”蕭然想到自身,悵然道,“我的身子骨虛弱,這一點我太清楚了,這么多年多次在死亡邊緣游走,假如我的身子不曾這么羸弱過,或許還能做更多的事。”

    謝枝意和蕭然并不熟悉,以往在宮學上課蕭然也是隔三差五告病假,他的眼中沒有任何對于死亡的懼怕,唯有一片淡然的死寂。

    那一刻,她的心臟漏跳一拍,恍然間想起,這樣的眼神她也曾看到過。

    那是她和蕭灼第一次見面,他的眼神和蕭然的別無二致,唯一不同的或許是在看向她的時候,多了一種異樣的情愫。

    好奇,試探,探究……只有這種,才能將他從黑暗邊緣拉扯過來。

    “是我唐突了。”

    謝枝意也是因著蕭灼才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現在看見蕭然這模樣有些后悔,他本就靠著藥材續命到了現在,何必要在他傷口上增添傷疤?

    蕭然并不在意此事,因為這樣的問題,幾乎無人問過他,就連沐嬪,她都不曾問過。

    沐嬪是個柔弱的女人,遇事哭泣,萬事由不得己,也從來不會自己拿主意。

    若非蕭禹的后宮足夠簡單,像沐嬪這樣的女人恐怕早就被暗害而死。

    謝枝意和沐嬪相比,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她們都被束縛過,可她曾經追求過自由。

    “太子妃,江南道真的那么好嗎?”蕭然好奇開口。

    他從不曾離開盛京,只能從各種書籍中得知更遠的遠方。

    謝枝意正欲回答,忽而耳畔傳來一陣喧囂,東宮的宮人飛快找到她,恭敬跪地稟報:“太子妃,方才陛下服用湯藥后昏睡過去,那湯藥里,被人摻了毒素。”

    寥寥一句,謝枝意變了臉色,再也顧不及身后的蕭然飛快朝著蕭禹寢宮而去,邊走邊問:“太醫可來了?”

    “已經來了,但是陛下的情況很不好。”宮人擦著額頭的冷汗,戰戰兢兢,“剛才進入陛下寢宮的只有您和三皇子,而你們離開后陛下就呈現中毒的癥狀。”

    “太子妃,此事對您非常不利。”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身孕

    趕到帝王寢宮的時候, 蕭禹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太醫們面色凝重,站在殿中的蕭凜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手負在身后不住顫抖著, 畢竟那碗湯藥確實是他給蕭禹喂下, 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那碗湯里居然有毒!

    眼看謝枝意來了,嗅到熟悉的香味,他的眉宇稍稍舒緩幾分,沉聲道:“太子妃。”

    他沒有給自己辯解,想要知道謝枝意是如何看待此事。

    “毒藥在何處發現?”謝枝意率先追問起太醫。

    “這……”

    太醫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按理來說, 太子妃和三皇子先后出現在帝王寢宮侍奉湯藥, 不久后, 陛下就出現中毒癥狀,顯然二人都非常可疑。

    謝枝意自是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眼睛瞇起,“怎么, 你們懷疑我?”

    和蕭灼相處久了, 不自覺沾染上他凌人的氣勢,也叫太醫紛紛變了臉色,擺手直道“不敢”。

    “先給父皇解毒, 其它稍后再議。”

    最后還是蕭凜發了話, 撂下此話他徑自走到謝枝意的身邊,見他如此,謝枝意朝后退了一步。

    “關于父皇中毒之事,太子妃有何看法?”蕭凜眸光沉沉,似乎要從她面上窺破什么。

    他實在不喜她方才的模樣,就好像在那一瞬間看到了蕭灼, 可又不得不承認,夫妻二人愈發交心,會讓他們變得更加相近。

    未等她作答,他反倒自顧自往下說,“太子妃還在懷疑我嗎?倘若我說,不是我做的這些,太子妃可愿相信?”

    他目光灼灼,宛若深海般濃稠深沉,定定落在她的面龐,根本移不開任何視線。

    仿佛她一出現,他的世界就被她所占據,再也挪動不得分毫。

    縱使他刻意壓低嗓音,謝枝意的身后還有蕭然存在,他就這般肆無忌憚同她說著如此曖昧低語,就像是……他當真對她有意一般。

    這種想法一旦沖破,無盡的震撼席卷而來,她難以置信睜大雙眼,喉嚨幾乎說不出話來,“你……”

    她甚至想要脫口問出他是否對自己有意,可轉念一想怎么可能呢?從小到大各種針鋒相對,莫不是現在他流露出這幅樣子就產生了疑心?

    大抵事發突然,也叫她在此刻昏了頭,竟然冒出這樣破天荒可笑的想法。

    這個世上誰都有可能喜歡她,但絕對不可能是蕭凜。

    蕭灼很早之前就將他的想法坦然相告,從未藏在心底,所以叫她既無奈又彷徨。

    蕭凜高傲自大,恣意任性,他們二人都是天之驕子,要是真喜歡,蕭凜為何不像蕭灼那般坦率?

    因此,他們二人那般想象,蕭凜是不可能將此事深藏心底,一定是她誤會了。

    一想到這里,她的表情松懈下來,蕭凜眼睜睜看著她從禾眉蹙起再到舒展開來,并不知她思索了那么久,甚至還想錯了方向。

    “我沒有懷疑你,只是在想真兇想要做什么。”

    她說得坦蕩,落在蕭凜眼中他沒來由心尖一顫,他表露得這般分明,可她依舊從未覺察到他隱匿的心思,到底是他藏得太好,還是過去的那些事情做得太過讓她從未往這方面去想。

    二人之間的氣氛格外古怪,蕭然這才小心翼翼開口,“三哥,太子妃,太醫那里似乎有結果了。”

    因為尚且不知陛下中的是何種毒藥,他們不敢胡亂用藥,只能勉強開些別的藥方緩解毒素。

    但這寢宮中,只有他們二人出入,顯然他們都有嫌疑。

    但二人身份尊貴,這又該如何處理?

    怎料,就在此時,門外一道聲音輕飄飄落了下來,“將三皇子和太子妃扣下,讓大理寺卿前來調查。”

    來人踏入殿門,謝枝意錯愕,竟是被陛下禁足的太后,她怎么從寧壽宮出來了?

    蕭凜下意識道:“不可,我和太子妃絕對不可能給父皇下毒,真兇一定另有其人。”

    太后冷冷一笑,在云青的攙扶下一步步上前,“陛下是本宮十月懷胎所生,最不可能害他之人只有本宮,你們二人各持一詞,誰知道是不是在撒謊。”

    聞言,謝枝意冷笑,“太后先前不是還被陛下禁足過,沒有陛下的旨意怎能從寧壽宮出來?更遑論,我若想要害陛下,對我又有什么好處?”

    此話一出,眾人皆愣住了,循著她的話思索著。

    要知道現在太子失蹤,陛下就是謝枝意最大的靠山和依仗,她是不可能的,但若不是她,難道是三皇子?

    可三皇子圖什么呢?

    太后被她這番話說得臉色發青,攥緊手中佛珠面容流露出幾分猙獰,當著眾人的面不好發作,自是只能將這些怒火盡數壓在心底,“此一時彼一時,陛下昏厥在床生死不明,本宮怎能在寧壽宮待得住?你的那些話也有些道理,既然不是你,那就只能是蕭凜了。”

    “來人,將蕭凜帶下去審訊。”

    “且慢——”鮮少露面的容貴妃匆忙趕來,好在她及時趕到,見到蕭凜平安無事也長長松了口氣,“無憑無據,緣何關我兒?”

    “只是審訊一二,容貴妃如此震怒,莫不是怕審出哪些不知道的事情?”

    太后輕描淡寫揮了揮手,要眾人將他們帶下去,容貴妃作勢阻攔在蕭凜身前,最終還是蕭凜率先出聲,“母妃,清者自清,我自認問心無愧。”

    “可是……”

    容貴妃還想再說些什么,蕭凜已經跟著大理寺離開。

    他忽然想到當初謝枝意被大理寺帶走的時候他沒能及時阻止,眼下她也在,總不能牽連到她。

    容貴妃自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大理寺這么做,為今之計,即便再不喜歡容家,她也不得不求容家幫忙。

    在太后眼皮子底下逃過一劫,謝枝意只覺渾身泛冷,她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好事。

    只可惜她手中并無兵符,太后又是除了蕭禹外后宮中權勢最高的那位,即便她想要做什么都沒辦法。

    細想之下,她未看腳下險些被門檻絆住,好在蕭然及時將她攙扶,“太子妃,小心。”

    他攙扶及時,謝枝意卻覺身子愈發不適,甚至胸口滯澀隱隱作嘔。

    她抬起衣袖掩住櫻唇,想要吐卻吐不出來,臉色更是一片煞白。

    蕭然擔憂望她一眼,“太子妃,您身體不適么?正好太醫還未離開,不如讓他們看看?”

    謝枝意總覺得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下意識拒絕,“不必了。”

    她腳步走得匆忙,并不知蕭然望了她許久。

    直到回到東宮謝枝意才感覺身子好轉許多,也是這時,林昭將一樣東西遞了過來。

    “這是什么?”她不解問道。

    林昭正色:“太子離開前擔憂太后對您不利,這是給您防身之用。”

    他將掌心打開,露出其中一枚小小的印鑒,在看到那東西的第一眼謝枝意呼吸一滯,那是……

    他竟然將這么寶貴的東西留給她了?

    不知是不是蕭灼將這些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謝枝意有了這樣東西自是不必再擔憂太后的威脅,轉瞬就做下決斷,“將陛下寢宮外的禁衛換成我們的人,我擔心,真兇還會對陛下下手。”

    只要是下毒,一次不成就會有第二次。

    說來也是奇怪,她和蕭凜并不對付,卻一直堅信他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倒是沈姑姑有些擔憂謝枝意的身體狀況,“太子妃,您要不要請太醫看一看?”

    剛才她的臉色真的很糟糕,讓人憂心不已。

    謝枝意搖首道:“不必,我歇息一會兒就好。”

    她不愿多說,徑自躺在貴妃榻上歇著,這一覺昏昏沉沉,古怪的是,這場夢里并沒有蕭灼,而是夢到了繁星點點,無垠星光。

    星海流淌在她指尖,她赤著足踩在上面,隱約間,縹緲星海繪成一個稚子模樣。

    孩子?

    她的夢中怎么會有孩子呢?

    她試探著上前一步,想要看清那孩子的樣貌,然而,她才剛剛靠近,星光飛散,一切如鏡花水月,仿佛那些都不曾存在。

    “太子妃,太子妃……”

    宮婢輕聲開口,謝枝意茫茫然醒來,卻見這宮婢的模樣有些陌生,“你……”

    “奴婢先前在院外伺候,方才沈姑姑有事暫時離開,東宮外王總管方才遣了人過來,說是陛下醒了。”

    謝枝意在得到禁衛軍兵符后就立即更換了守在帝王寢殿外的那批護衛,更是不讓太后靠近半分。

    她并不相信太后-

    很快,謝枝意就趕到蕭禹的寢宮,意外的是,蕭然竟然也在這里。

    蕭然坐在輪椅上,沒讓宮人推著,見到謝枝意的時候唇角牽起,“太子妃。”

    謝枝意回之一笑抬腳跨進殿門,她本打算叫王全安,奇怪的是,不知王安全去了何處,并未看到他的蹤影。

    “王總管怎么不在?”

    她疑惑不解,分明是他讓宮人同自己說蕭禹醒了過來,所以她才會從東宮趕來,可看現在這個情況似乎不太對勁,尤其是蕭禹并非醒著,還處于昏迷之中。

    身后輪椅聲漸近,謝枝意輕蹙禾眉,頭也不回問道:“四殿下,方才也是宮人讓你過來的么?”

    她以為自己和蕭然是一樣的,怎知,蕭然的回答和她預想的截然不同。

    “不是。”

    她錯愕回首,蕭然面上笑意清淺,分明是往常一樣的笑意,無端令她毛骨悚然。

    而他接下來的那句話更是叫她渾然戰栗。

    “太子妃,你有了身孕。”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你也是個可憐人

    他的視線幽幽, 從她驚愕面龐如水般劃過,最后落在尚且平坦的腹部。

    下意識的,謝枝意抬手護了上去, 雖然她也不知道里頭是否有孩子, 但沒有多想,她仍然這么做了。

    她流露出警惕之色,與此同時,心底多了不詳的預感。

    “四殿下何出此言?”

    聞言,蕭然勾了勾唇,“好心”解釋:“太子妃有所不知, 我纏綿病榻多年通曉一些診脈之術。先前扶了你一回, 正好探到你的脈象。”

    他說得坦蕩無害, 謝枝意卻沒來由感到一陣驚懼,這種感覺多次都能應驗,眼前之人非常危險。

    她咬唇退了一步,隔開一小段距離, “多謝四殿下告知, 我會尋太醫再診斷一次脈象。”

    她原本想要看看蕭禹的情況,可現在,她覺得離開這里才是最安全的。

    抬腳就要往殿外走去, 身后蕭然卻幽幽出聲, “太子妃,請留步。”

    謝枝意并未回頭,心中依舊帶著濃濃的戒備:“四殿下還有何事?”

    蕭然倏然輕笑,“近日來,宮廷之中發生了諸多事情,大皇子蕭忱被殺身亡, 我又中了毒險些斃命,再輪到太子無故失蹤,發生了這么多,太子妃心中可有懷疑的人選?”

    向來怯弱如同隱形人般的蕭然在此時提出這樣的問題,謝枝意的心臟劇烈跳動著,種種細枝末節從腦海中攀爬而上,逐漸匯成一條線,心底隱約有了一種猜測。

    “如果不是三殿下,就只剩下四殿下了。”

    會是蕭然嗎?

    可他看起來那么弱不經風,與世無爭,會是謀劃這些的真兇嗎?

    他這么做,又為了什么?

    蕭然很滿意她的坦然,唇畔笑意始終未落,看起來心情極好,“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一點,蕭凜和太子妃那般爭鋒相對,為何太子妃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

    直到這個問題問出口,謝枝意這才回首看他,心中的猜疑不斷擴大,“正是因為我和他有著太多矛盾,所以才會清楚他這個人不屑于做這種卑劣的事情。”

    停頓片刻,她眼底仍在遲疑,“所以——那個人真的是你?”

    蕭然反問,“為何不能是我?”

    謝枝意默然,片刻后,方開口說道:“你為何要做那樣的事情?蕭忱或許得罪過你你要取他性命,那蕭灼呢?他從未害過你,還有蕭凜也是,至于陛下……他的毒也是你下的?”

    “是啊,你說的對,除了蕭忱,蕭灼和蕭凜似乎并沒有為難過我,可是那是因為他們已經擁有了太多,只是對我不屑一顧罷了。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是眾人口中柔柔弱弱的病秧子,為何不能為自己謀奪一回想要的呢?”

    他也不知,似乎只有對上謝枝意,他才會想要將這些都說出口,“我這般做,不是也沒人猜的出來,甚至沒人懷疑過是我么?倘若我能坐上那個至尊的位置,那才是最令人驚訝的一樁事。”

    “你這么做可有考慮過沐嬪?我想,沐嬪應當不知道你做了這些。”

    這是謝枝意的猜測,也正如她猜的那般,沐嬪對此一無所知。

    蕭然深深看了她一眼,“這些事是我一人所為,自是和我母妃毫無關系。這宮里頭的人誰不可憐,包括你,謝枝意,你也是個可憐人。”

    他沒再稱呼生疏的“太子妃”三個字,反倒叫出她的名字,“從你入宮那刻,你就被圈在這里,再也逃不開,難道不可憐嗎?”

    或許最開始謝枝意會被他的話驚訝到,甚至贊同他的想法,但現在——

    “如果自己愿意想明白,并不會覺得可憐。雖然從小從我爹娘身邊離開被迫進入宮廷,但不論是太子還是陛下都對我很好,也對謝家多加照顧,當年發生了蕭鳴那樣的事,他也能不顧一切殺了蕭鳴,他為我做了太多太多,原本我還看不清,那樣的感情太復雜了,可現在我知道,這個世上不會有人的感情比他還要熱烈,濃烈到令其余一切都失去色澤。”

    “無論發生什么他都能堅定的選擇我,這樣的愛或許會令人窒息,卻也叫人心安。”

    是的,這是蕭灼失蹤這么多天來她唯一想通的一件事情。

    他固然有過欺騙隱瞞,有過不擇手段,可在排除萬難后,他的唯一選擇始終是她。

    換而言之,一旦陸乘舟在她和尋求真相中做出抉擇,也不會是蕭灼那般的決絕。

    她想要的愛是毫不遲疑,毫不猶豫,飛蛾撲火奔向她,義無反顧。

    只是很可惜,在他失蹤的這么多天她才漸漸想清楚這件事情,她突然有些后悔,她明白的太晚了。

    倘若……倘若他能活著回來,她一定會將最真實的答案告訴他。

    “他還活著,對嗎?”她想了太多太多,眼下竟然要從策劃這一切的真兇口中得到答案。

    蕭然聲音淡了下來,“我也不知道,我的人也沒有找到他們的蹤影。你可知,今日為何我會同你說這些?”

    “為什么?”

    她不想知道,但她猜,蕭然還是會告訴她。

    “因為你有了身孕,一旦蕭禹得知此事,即便蕭灼死了,恐怕他也會冊立尚未出世的孩子為儲君。”蕭然笑道,“他從未考慮過除了蕭灼以外的任何人,多可笑啊,好在我不像蕭凜那個蠢貨貪念這種虛妄的父子之情,我想要的是坐上那個位置,想要讓所有人俯首稱臣。”

    話音方落,他從輪椅上站起,朝著謝枝意踱步而來。

    許是太久未走動,他的動作有些僵硬,但不妨礙他幾步之遙就能將謝枝意控制住。

    生怕腹中孩子遭受傷害,她下意識護著,而蕭然竟拉著她徑自入了內殿。

    此時,蕭禹臉色蒼白躺在龍榻雙眼緊闔,還不曾醒來,一旁的桌案上擱著一碗湯藥。

    一股不詳的預感漫上心頭,謝枝意轉身就想跑,也不知蕭然瘦弱的身子骨從哪里來的力氣愣是將那湯藥塞進她的手中,推搡著她來到蕭禹床前。

    “將這碗藥喂給他,我可以考慮留你腹中孩子一條性命。”

    他的聲音宛若一陣風鉆入耳中,森寒冷冽,凍的人瑟瑟發顫。

    “這碗藥是什么?”她想要問清楚,雖然有所預料不會是什么好的答案。

    蕭然笑得柔和無害,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毒藥。”

    謝枝意緊攥著瓷碗的手一緊,他這是要自己將蕭禹活生生毒死。

    “我不會那么做的。”

    謝枝意緊咬齒關,斷然拒絕,蕭然并未生怒,反倒慢條斯理從袖中抽出一柄匕首。

    刀鋒棱銳,鋒芒畢露,只要輕輕一劃就能割斷她的咽喉。

    當匕首貼上她肌膚的同時,就像有條冰冷的蛇盤踞在她身上,渾身沁出無數冷意。

    “太子妃,我并不想殺你,只要你按照我所說的去做,你和肚子里的都能活下來。”

    “你為了坐上那個位置費盡心機,對于蕭灼的孩子,又怎會留他性命?”

    謝枝意不是蠢人,既然他的真實面目已經暴露,也沒有繼續演戲的必要,她向來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脾性。

    就在她以為蕭然會對她動手,一雙大掌卻及時伸出將他手中匕首打落,不知何時蕭禹竟然醒了過來,他的身體依舊虛弱不堪,喘著粗氣對謝枝意道:“阿意,你快離開這里……”

    剛才那一下已經耗費他所有的力氣,說完這句,他又倒了下去,謝枝意自是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眼尖正好瞧見懸掛在床邊的長劍,鏗鏘一聲鋒鳴,她將劍尖直指蕭然。

    “退回去。”她冷著一張臉,手心冒出冷汗也依舊阻隔著蕭然的前進。

    蕭然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沒想到蕭禹竟然還有意識,不過不要緊,很快這一切就要結束了。

    “太子妃,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妙,我說過我并不想傷你。”

    謝枝意不為所動,“那就要看是你手中的匕首快,還是我的劍更快。”

    只要他再往前踏出一步,這把劍定會毫不猶豫刺穿他的胸膛,不留任何余地。

    蕭然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看走了眼,謝枝意瞧著柔柔弱弱,但他忘了,跟著蕭灼那么多年的人總能學得一些手段,否則當初也不會反咬蕭灼一口。

    一瞬間,他的眼底劃過一道嗜血的殺意,然而還未來得及動作,殿外禁衛軍紛紛涌入將寢宮圍得水泄不通。

    蕭然分明記得自己并沒有下達這樣的命令,為什么會——

    直到兩道身影相繼踏入殿內,待看清那兩人的面容后,他的臉色變得更為冷凝。

    蕭灼和陸乘舟,他們兩人怎么還活著?他們不應該死在那片江水里嗎?

    他緊緊攥著匕首,面色猙獰扭曲,至于謝枝意見他們二人平安無事歸來后更是徹底松了口氣,尤其在看見蕭灼的時候壓抑許久的憂傷和相思之情盈滿眼眶,瞬間,紅了一片。

    “阿意,我沒事,你不必擔心我。”

    蕭灼自是第一時間就想看到謝枝意,多日不見,即便已經從林昭口中得知她的近況,還是覺得她清瘦不少,而此刻的她眼底隱隱噙著淚花,不知是否是在擔憂他。

    若是真的,他既欣喜于她還在關心著自己,但又深怕她落淚,他會心疼的。

    一旁的陸乘舟失落垂下眼簾,他自然不是瞎子,當然能看清他們二人的對視,但正因看得太分明,心頭的失落愈發強烈。

    就在這時蕭然倏地動了,眼看他們二人未死顯然自己的謀劃早已敗落,那么現今能做到的也只有——

    他的匕首沖著謝枝意而去,謝枝意驟然出劍,那一劍狠狠刺穿他的胸膛。

    胸膛被利刃破開口子血流如注,她以為蕭然就這么死在她的劍下,怎知,蕭然愣是慘白著臉撐著一口氣,毫不遲疑將長劍拔出,染血的大掌緊緊扣住她的手腕拉近二人距離,再次將匕首抵了上去。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可有想我

    謝枝意和蕭然的距離很近, 近到她感受著匕首的冰冷,以及眼前生命的悄然流逝。

    他快死了……

    蕭然咳出血來,巨大的痛苦讓他渾身泛著冷汗, 就連握著匕首的大掌都在發著抖, 可她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她知道一個瀕死之人才是最瘋狂的。

    倘若臨死之前還能帶走一個人的性命,黃泉路上就不算孤單。

    “你不要動她。”

    蕭灼大步上前正欲阻止,卻被蕭然攔下,“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他們。”

    他指的是謝枝意和她腹中的孩子, 可在蕭灼聽來以為是謝枝意和蕭禹。

    蕭灼從未如此被動過, 他自是做好打算才去營救謝潯安, 千算萬算沒料到幕后之人竟然弄到了火藥將船只炸翻。

    他們三人紛紛落入江水中,身邊的護衛幾乎無人生還,又有其余的人暗中蟄伏追殺,他只能將計就計故作失蹤, 好在后來尋到機會和林昭聯系, 重重分析下為了不打草驚蛇只能暫時隱瞞著謝枝意,卻沒想到一時大意,竟讓她落入蕭然的手中。

    他也是后來逐漸分析才鎖定在蕭然的身上, 畢竟從未有人想過一個多年纏綿病榻即將油盡燈枯之人, 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也要發瘋般將所有人都拉下水,攪得眾人不得安生。

    蕭然并未松手,但他那句話也成功阻止了蕭灼,他咳嗽了好幾聲,眼中寫滿不甘, “你是怎么發現是我的……”

    他自認自己隱藏得很好,甚至還給自己下毒險些斃命,制造出一種被他人謀害的假象。

    蕭灼薄唇抿成直線,視線時不時落在謝枝意身上生怕她受到傷害,見匕首距離脖頸還有幾寸距離,他也并未松口氣,而是一邊回答他的問題一邊伺機尋找破局之法。

    “你想用毒藥栽贓嫁禍他人,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會讓你暴露。”蕭灼幽幽開口,“要是有人真要你死,一定會讓人調查過你的一舉一動,你縱然只喝幾口藥湯,焉知下毒之人不會在此中放大劑量,入口即死么?”

    因而,說蕭然此人瘋的時候很瘋,但保守的這一步,卻也深深引起他的懷疑,只可惜他沒能早點想通這一點,否則也不至于讓謝枝意落在他的手里。

    “你放開她,要是想要人質可以由我來。”

    蕭然不為所動,“左右我也快要死了,死之前讓太子妃陪著我也不算虧,就是不知倘若太子妃當真死了,太子會不會做出更加瘋狂的事……”

    牽唇笑著,他面上的笑意不斷放大,隨即匕首用力劃下。

    謝枝意迅速拔下金簪朝著蕭然受傷的胸口刺去,可匕首的下落速度實在太快,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死在這里的時候,一雙大掌直接握住匕首的刀尖。

    鋒利刀鋒割破掌心,無數猩紅的血滴落而下,一滴滴,仿佛綿綿細雨墜落在她的心口。

    蕭然倒了下去,臨死時依舊瞳孔大睜,直到瞳孔逐漸渙散變成灰色,他才徹底沒了聲息。

    他死了。

    姍姍來遲的沐嬪一進殿就看見蕭然死去的樣子,跪在他的尸體前哭得泣不成聲,她伏低做小戰戰兢兢了一輩子,從未想過她的兒子竟能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

    “然兒,你為何一定要做這樣的事,你死了我可怎么活……”

    這一刻,她深深理解了當初端妃的絕望,拾起墜落在地的匕首,毫不留戀捅進自己的身體里,死在了蕭然身邊。

    對此,蕭禹喟然長嘆,抬了抬手,讓人將他們的尸體帶下去。

    禁衛軍統領忐忑問道:“陛下,四殿下和沐嬪娘娘的尸身可要入殮?”

    按理來說做下這么多的錯事,蕭然的尸體就算挫骨揚灰都不足為奇。

    蕭禹看了一眼沐嬪的死狀,記起這個從初見到現在都過分膽小的嬪妃,難得動了惻隱之心,沉聲開口,“人死諸消,葬了吧。”

    他沒再多看一眼,擺擺手,這才朝蕭灼和謝枝意二人走去。

    蕭灼為了護住謝枝意,直接用自己的掌心去擋,可想而知掌心一片血肉淋漓,看著可怖至極。

    謝枝意焦急不已要為他止血,好在太醫來的及時,上了金瘡藥,紗布裹了一層又一層。

    他掌心受的傷實在太嚴重,染血的紗布換了又換,好在最后終于將血止住,太醫才長長松了口氣。

    “殿下,您的手受了傷,傷勢恐怕沒那么快好全,這段時日還需謹慎,以免傷口加深。”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對于自己的傷勢蕭灼還是知道一些,他著急著將太醫趕走也是生怕他將傷勢說的太過嚴重,叫謝枝意擔憂。

    謝枝意落了淚,眼睫濕了一片,“你怎么……竟用掌心去擋?”

    蕭灼面容雪白,虛弱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撫在她發頂,認真說道:“我不會讓其他人有救你的機會。阿意,我這次總算來得及,對吧?”

    聽了這番話,她的心更是五味雜成,說起來陸乘舟救她的事情都是多久以前發生過的,他怎么到了現在還記著?

    都說女子愛吃醋,醋勁大,可在她看來,蕭灼不遑多讓。

    蕭禹本打算問些蕭灼墜江后發生的那些事,可看他們二人的樣子實在不好打擾,只能暫時作罷。

    “你們先回東宮,其余的事之后再說。”

    蕭禹身子不濟,不過只要蕭灼平安無事,他也就放心了。

    至于其它的事……

    他斂下眼底深思,未再多言-

    太子一回來,東宮中人又開始忙碌。

    沈姑姑得知蕭灼平安無事一顆心總算徹底放下,安排起宮人更加井井有條。

    “熱水趕緊送進去,對了,還有尚衣局新做的衣裳也要收拾出來給殿下穿。膳房那兒的菜備了么?趕緊準備起來……”

    她忙得暈頭轉向,心底卻樂開懷,畢竟沒有什么事情比眼前這兩位主子的安危更叫人在意。

    此時的寢殿和先前的別無二致,蕭灼掃視過后,視線最終落在挑選衣裳的謝枝意身上。

    宮人們都退了出去,自覺將空間留給他們夫妻二人,謝枝意將干凈的衾衣放在山水屏風后,望了一眼浴池中升騰而起的溫湯,有些遲疑,“你的傷,還能洗嗎?”

    他的目光這般熾熱,她想要忽視都不行。

    蕭灼嘗試著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解開腰帶,也不知是他故意還是確實沒辦法,遲遲未能解開。

    “阿意,該你幫我了。”

    他展臂一伸,視線落在她身上始終不肯挪開半分,愣是將她盯得面紅耳赤。

    蕭灼沐浴時不喜旁人伺候,就連內侍都不愿,現下他受了這么重的傷,自該由謝枝意幫忙。

    也就在這種時候他才舍得“使喚”她。

    多日不見相思入骨,解開腰帶的剎那,他還是沒能忍住蜂擁喧囂的悸動,將她緊緊摟在懷中,“阿意,我好想你。”

    他深深凝著她一眼不錯,心疼著她的消瘦,小心翼翼捧著她的臉頰,嗓音沙啞,低沉蠱惑,“你可有想我,哪怕只有半分也好?”

    濃烈的情意撲面而來,幾乎化成浩瀚的水霧將她緊緊裹挾,他的愛意濃烈似酒,熱烈明朗,眼神深邃幽深,是壓抑多日的思戀,僅僅一個對視,足以令人淪陷。

    她也不例外,更何況這么長的時間她早就想清楚,她對他的感情復雜難辨,或許有過怨懟,有過憎惡,卻還是不由自己記得他的種種溫柔相待。

    他是那樣偏執的一個人吶,離開她,他根本活不下去,而她要是離了他,又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一回,也叫她深深想明白了這些事情,人之一生要是始終糾結于此,那無異于自困囹圄,永遠得不到解脫。

    其實,她想要去的或許并非是她心心念念的江南道,所謂的自由,應當是心中所安。

    她終于還是選擇將真心話脫口道出,“想了。”

    清清淡淡的兩個字落入耳畔,宛如石子墜入溪潭濺起漣漪。

    蕭灼原本并沒有預料她會回答,其實她不回答也沒什么,左右她還安然無恙待在自己身邊就已足夠。

    她鮮少會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更不必說什么柔情蜜語的情話,可現在,驚喜突然降臨,反倒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落在她腰上的手逐漸加重力道,他克制著起伏的情緒,聲音悶得發慌,隱隱透著幾分驚喜,“有多想?”

    他從來都是得寸進尺的,像是孩童得到飴糖,一塊猶覺不夠,還想著索要更多。

    懷中的人兒倏然在此時踮起腳尖,輕飄飄的吻落在他的唇角,還差些許距離就能觸碰到唇瓣。

    她是故意這么做的,甚至饒有興致沖他笑著,“這樣算不算想?”

    “當然算。”

    她不知道,隨著這個吻落下,她的腰肢被摟得更緊,洶涌而來的吻幾乎要將她吞噬,攻城催地,吮吻著她所有的美好。

    呼吸急促,身子倏地騰空,她驚駭著雙手摟住他的脖頸,擔憂催促:“你快放我下來,你的手剛受傷……”

    蕭灼是用胳膊將她摟著,朝著浴池一步步走去,腰帶墜落在地,他的衣襟敞開露出一片光潔胸膛,塊壘分明,積蓄的力量蓬勃待發。

    他渾然不在意謝枝意的反對,甚至她現在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行徑,生怕誤傷他的傷口。

    “嘴上說想還不夠。”他將她放到浴池中,隨即自己也走了下來,將她抵在池壁邊上,附耳低語,溫聲哄著,“要不要看看它有多想你?”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免得空歡喜一場

    寥寥一句, 謝枝意愣是聽懂他話中的潛在意思,一張臉倏然燦如煙霞。

    “你、你怎能說這樣的話……”

    這般下、流的話竟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多日未見, 隱約覺得他壓抑多日的惡念又在作祟, 叫囂著從牢籠掙脫而出,想要用行動來實踐。

    到底顧念著他的傷,她沒敢反抗,只是轉過頭去,咬著唇拒絕,“你別亂來, 你的傷還沒好, 那道傷口實在太深, 要是傷上加傷,你的手還要不要了。”

    她其實有些生氣的,氣惱蕭灼總是不考慮實際情況,更不顧及自己的身體, 總要肆意妄為一番才甘心。

    “你別亂動, 等傷好了再說好不好?”謝枝意試圖跟他說道理,見他似乎還未打消那念頭,索性將皂角打濕涂抹在他身上, 聲音帶著幾分哄勸, “我幫你洗。”

    一直以來都是他服侍自己沐浴,蕭灼不是沒有想過讓謝枝意幫自己洗一次,可他更享受自己一點點幫她梳洗、擦拭水珠的過程。

    難得有一回她來,蕭灼也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樣的地步,索性后退幾步,將身子倚靠在池壁, 受傷的手裹著紗布擱在池壁上,沒讓水沾濕傷口。

    謝枝意見他還記得自己受傷的地方總算稍稍松了口氣,隨即取來帕子幫著他擦拭。

    洗完一邊手臂換到受傷的那邊,她小心翼翼避開傷口。

    他的身材無疑是優越的,看似清瘦,實則健碩有力,這些平日都藏在錦袍之下,唯有在床榻上和沐浴時,才能被她統統瞧見。

    這一通忙活下來她的身子都染著水痕,額頭也出了薄汗,本以為這樣就算結束,正要離開,卻被他扣住了皓腕。

    “阿意平日做事向來一絲不茍,今日才這么一會兒就沒了耐心?”他意有所指,示意她將手往水中深處探,薄唇緊貼著她的耳廓,濡濕笑意傾吐,叫她心防驟失,“還有最想你的地方,阿意,你該好好幫忙洗一洗。”

    又是這般。

    她愣是被嚇得面紅耳赤,“你的另一只手不是好的么,為何要我……”

    “可它想你了。說起來我們在這里待的時間已經很久,要是再不快些出去,也不知道殿外的那些宮人會不會想到別的事情上……”

    在這種事情上,蕭灼最是惡劣,也知道她的臉皮薄。

    雖說還不能徹底解了時隔多日的相思,但總該在這時候先討些意趣。

    他最懂得利用局勢給自己討要好處,如若她不答應,他或許寧愿在這池水中待到水涼徹骨。

    本就受了傷,要是再著了涼,情況只會更糟,謝枝意從沒見過像他這樣任性妄為的人,只能選擇妥協,索性破罐子破摔,眼睛緊閉,用帕子擦著。

    蕭灼靠在池壁,頭朝后仰著,喉結上下滾動,水珠從他身上滾落墜在池水,迸濺出一滴滴水花。掌心緊攥,血液賁張,修長有力的手蟄伏著令人失控的力量。

    “阿意,帕子太臟,用你的手吧!”

    他克制著呼吸,聲音已然啞得厲害,手臂上布滿攀爬而上的青筋。等到沒了巾帕,手觸碰上的剎那肌膚相貼,無盡熱潮奔涌而來,他的眼底蓄滿山雨欲來的重重風浪,恨不得此時就能揚起船帆,掌舵前行。

    溫熱的池水看起來平靜極了,無人能夠窺探得到池水下又是另一番景象。

    殿外,宮人們見著緊閉的殿門,一時間面面相覷。

    沈姑姑吩咐完事情,見眾人杵在門口,攏緊禾眉,“你們都在這里做什么?”

    其中一宮婢下意識壓低聲音,“太子和太子妃還在里頭,膳房的飯食都已經做好了,奴婢們也不知該不該打攪?”

    想也知道太子這時候是不會愿意讓旁人打擾,甚至所有人心知肚明,太子這么長時間未見太子妃自是要好好恩寵一番。

    沈姑姑想了想讓眾人先去做旁的事情,膳食先溫著,再等一等。

    好在并未等太久,殿門打開,謝枝意已經換過新的衣裙,畢竟方才那身被池水浸濕根本穿不了。

    “先將東西拿進來。”

    只要想到方才浴池中發生的事情,滿面羞赧,只能盡量做到不去看他們。

    宮人將膳食端進來擺上桌,另一些宮人們去了浴池收拾,卻見浴池地面濕漉漉一片,還有棄置角落的女子衣裙和太子衾衣交疊,單是看見這樣,也知曉二人發生過什么。

    “愣著做什么,趕緊將這里收拾干凈。”

    另一人打斷眾人思緒,等到這里全部收拾齊整,那廂主子們也用過膳,讓人將這些撤走。

    旁人在時,謝枝意看都不敢看蕭灼一眼,生怕漏了陷,只一心低著頭布菜,等到他們離開,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阿意,地上是有銀子么?”他忽而出聲開口問道。

    謝枝意不明白他這是什么意思,不假思索回答:“當然沒有,你問這個做什么。”

    蕭灼輕聲笑著,眼底浸染戲謔意味,“倘若沒有銀子,你怎的一直盯著地上瞧?害得我還以為阿意撿到了什么寶貝。”

    她哪能聽不出來他話中有話,他這還病著呢也不消停,竟然還有心思逗弄自己。

    “那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我都還沒好好問問你呢!還有潯安呢,他怎么樣了?”

    謝枝意并不想繼續和他糾結于方才之事,索性轉移了話題,說起旁的事情來。

    提及此事,蕭灼這才將事情說出口,當然,他刻意隱去了陸乘舟受傷之事,他可不想謝枝意還要費那個心思擔憂不該擔心的男人。

    “你放心,潯安他很安全,你要是想見他,我讓林昭帶他入宮。”

    見他如此大方,謝枝意可沒忘了他先前對謝潯安又是怎樣一個態度。

    “你怎的突然變了性子?”她沒法忘記他對于謝家人的抵觸心態,而今又允她同謝潯安見面,不得不讓她多想。

    聞言,蕭灼牽唇,“難道在你心里我的想法就不能發生改變嗎?先前是我太自私,其實只要你好好留在我身邊,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給。”

    即便他這么說,謝枝意也不可能全信了他,固然對他的感情有所變化,但他在某些方面的行事并不能認同。

    “好了,先不說這些,你風塵仆仆趕回來,還是先好好養傷。”

    止住話題,她催促著他入眠,蕭灼自是牽過她的手拉扯著她上榻。

    沒有受傷的時候他就不老實,受了傷只會變本加厲。

    “你陪我一起。”

    他摟著她閉上眼睛,不一會兒當真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這段時日確實耗費不少心神,疲倦不已,好在一切都已過去,總算雨過天晴-

    蕭禹大病一場身子還未痊愈,先前太醫署中的一位太醫被蕭然暗中收買,往蕭禹藥湯里多加幾味藥,正是那幾味藥令他頭腦昏沉、精神不濟。

    即便現在重新開了藥方,用過新藥,蕭禹也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前,看著九死一生歸來的太子,他此時冒出的念頭格外強烈。

    “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這么多年實在過得太累,太子,朕想要將這天下交給你。”

    蕭灼正要開口拒絕,蕭禹抬起手止住他接下來的話,“太子,朕心意已決,而且蕭然留下的那些爛攤子,還得你幫著收拾。”

    需要處理蕭然手底下的人,還要徹查當年陸家大火的事情,樁樁件件都叫他力不從心,他年紀大了,實在不想也沒有精力處理這些,索性將這些事情統統扔給蕭灼。

    他已做出了決定,蕭灼明白自己就算再勸蕭禹也不會松口,索性沒再繼續糾結在此事上,而是問起陸乘舟的事:“云青姐妹已經被扣下,昨日我已讓林昭將她們二人交給大理寺審訊,只是此事的真正指使者乃是太后,父皇,這件事得你來。”

    他可以處理蕭然那些,但不代表還要理會寧壽宮的那個瘋婆子,既然是蕭禹的親生母親,自該他自己去處理。

    倘若什么事情都要他去做,他哪里還有時間陪謝枝意?

    “對了,過會兒讓太醫給阿意診診脈象,那日我雖昏沉,但還是能依稀聽到蕭然說的話。”

    先前蕭禹更為擔憂蕭灼的傷勢,所以才將這件事拋之腦后,而今想了起來,這才幽幽補充了句。

    怎料,蕭灼聽了這話擔心不已,“阿意受傷了?”

    可這幾日他們二人日夜共枕,也沒有瞧見她身上有傷口。

    蕭禹怔了怔,這才意識到或許蕭灼還不知此事,謝枝意也沒有告訴他,原本想要道出的真相被他咽了回去,難得起了戲謔的心思。

    瞇了瞇眼睛,他的語氣故作沉重,“應當是阿意想要瞞著你,你且回東宮看看。”

    果不其然,蕭灼只要想到謝枝意的身上有他未知的傷口,臉色沉凝如霜雪,變得極為難看。

    未在凌霄殿停留,他果斷轉身朝著東宮而去,正巧這兩日蕭灼的傷勢慢慢恢復,謝枝意這才回想起蕭然臨死前的那段話。

    手不由自主落在腹部,她若有所思,想了想,對沈姑姑道:“沈姑姑,您讓太醫院的院長過來一趟。”

    沈姑姑這幾日有注意到謝枝意不愛吃魚,聞到魚腥味屢屢作嘔,還有推遲許久的癸水,腦海中驀然多出不可思議的猜測:“太子妃,您莫不是……”

    她的視線落在她的腹部,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謝枝意面上含笑,“我也不知道結果,所以讓你將太醫請來,這件事先別告訴太子,免得他空歡喜一場。”

    話音方落,門外蕭灼走了進來,他沒聽見前面那幾句,只有最后那句落入耳中。

    腦海中不斷回想著蕭禹的話,他的心情不斷劇烈起伏著,聲音也低沉幾分,“什么事情不讓我知曉?”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不要這個孩子

    他今日去了凌霄殿, 謝枝意以為他會像往常那樣在那里待久一些,怎知,竟然這么快回來了。

    沈姑姑正想著要不要解釋, 謝枝意已經飛快開口, “沈姑姑,你快去吧!”

    她并不想讓蕭灼知道。

    至少,在結果還沒出來前,她還是想謹慎些。

    這種被人隱瞞的感覺很不好受,更何況蕭灼一心以為她身上有傷,心底雖有不悅, 但擔憂更甚, “阿意, 你哪里受傷了?”

    他想要探個究竟,甚至還想撥開她的衣裙瞧一瞧,被謝枝意及時阻止,“不是受傷。”

    她的解釋并不能叫蕭灼滿意。

    “阿意, 你我既是夫妻何需還要瞞著?”

    “你先別生氣, 等太醫到了,你就明白了。”

    好在太醫來得及時,謝枝意的心情七上八下, 將手腕伸了出去。直到太醫診斷過脈象, 在他面上瞧出一抹驚詫的表情,那一刻,飄搖的心總算得到了安定。

    “是有了么?”她試探詢問。

    太醫捋了捋長髯,躬身一拜,“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

    蕭灼怔愣,正想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遽然,腦海中劃過一道不可思議的猜疑,“你……有了身孕?”

    謝枝意牽住他的手,笑意燦然,她沒想到向來敏銳過人的蕭灼竟然在這種時候愣在原地,面上落滿驚訝,絲毫沒有喜悅之色。

    她還以為他是歡喜過頭,左右有了結果,那也可以將事情統統告訴他。

    沈姑姑攜著太醫去寫安胎的方子,殿中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她這才適時開口:“其實最開始問也沒有發現,只是胃口不適,夜里總是做著匪夷所思的夢。說起來那日我見到蕭然的時候,還是蕭然不小心搭上我的脈象,是他最早發現的。”

    對于蕭然的死,蕭灼印象深刻,也是這個時候才記起來恐怕那時候他口中所說的“他們”指的應當是謝枝意和她腹中的孩子。

    當時要是沒有他果斷用手擋住匕首,謝枝意要是真死了就是一尸兩命,誰也不知道她腹中還有一個尚未出世的麟兒。

    只要想到這些,他的心剎那染遍惶然,后知后覺的冷意蔓延全身,連血液都是冷的。

    “還好你平安無事……”

    這是他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

    要是蕭然真的害死了她,就算將他碎尸萬段都不足以解恨,區區一個蕭然,又怎能抵得了謝枝意的性命呢?

    他很少會流露出這樣后怕的情緒,只有太過在乎,才會忘記其他。

    只是有時候的他表現得過于強大,才會忘記他也是人,也會受傷,也會有不安。

    不多時,沈姑姑按照太醫開的藥方熬煮好安胎藥,算了算天數,大抵是太子失蹤前那幾天懷上的孩子,后來雖然發生了不少事情,但都安然無虞。

    “太子妃,這是安胎藥,您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讓膳房的人去做。”

    謝枝意這幾日胃口不佳,偏愛吃些酸的,她讓人腌制了些梅子解膩開胃,順便備了些涼拌小菜。

    即便再不喜歡喝藥,為了腹中胎兒著想她還是逼著自己喝了,一連嘗過幾顆酸梅她才感覺好了許多。

    “不必了,不論吃什么都沒胃口,還是罷了。”

    她也不想折騰膳房的人。

    沈姑姑一聽驚呼道:“這怎能成?要是膳房的御廚做的不好,還是能再找別的廚子來。”

    眼下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最為要緊,就連蕭灼喜歡的那些菜肴這段時日都沒怎么做,先緊著太子妃來。

    “可我確實沒什么胃口……”

    自她懷了孕,嘴巴是越來越挑了,大多數都是吃幾口,再多的根本不愿多嘗。

    為了這些,蕭灼沒少花費心思讓御膳房多研究些花樣,甚至還去了藏書閣里頭搜羅不少食譜古籍,按照那上頭的方子照著做。

    對此,蕭灼皺了皺眉,“藏書閣里頭的書那么多,怎么就沒有一本是和懷孕的婦人相關的?”

    他問過太醫關于懷孕之后的注意事項,太醫也只是知道少許,他原本要去藏書閣里頭找,奈何那里頭放的都是正經古籍,哪里會有這種東西?

    林昭更是頭疼到腦袋都大了,正兒八經的藏書閣,自是不會有那樣東西的,只能私底下離宮找一找懷孕過的婦人問一問,再將她們口述的內容轉為文書呈到案前。

    不論是懷孕幾月的婦人,生下的孩子不論男女,注意的方面都很多,比如不可同房,不可輕易動怒,還有民間所謂的酸兒辣女之說,都匯集得格外詳細。

    通常這種時辰蕭灼都會看些奏章,處理政務,今日先將那些推到一旁,將那本古籍翻閱得一絲不茍,字字句句都認真記在心里,尤其在看見最后女子生產時猶如過鬼門關,九死一生,更是眼眸一沉,幽深晦暗。

    自他回來還未敦倫,只是借著柔荑舒緩過一回,現下謝枝意又懷有身孕,自是不能做那檔子事,雖有□□,但又非禽獸自是可以忍耐得了,他更在乎的是看到的那句話……

    “阿意,我后悔了……”他將她擁在懷里,在她耳邊低聲呢喃。

    謝枝意擱下手中的青梅,不明所以,“你后悔什么?”

    “倘若你沒有懷孕,或許也不會有性命之憂,我很怕……”

    尤其是蕭然險些殺了她,而在僥幸逃過那一劫,她又面臨著另一種境地。

    如若當真這樣的話,那還不如——

    他攥緊了她的皓腕,語氣凝重且認真,“阿意,我們不要他好不好?”

    “什么?”

    “不要這個孩子。”

    他重復了一遍,鄭重其事,并不是在說笑,甚至眼神幽暗落在她腹部時,仿佛在盯著一個即將脫籠而出的可怖野獸。

    謝枝意知道蕭灼是個瘋子,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頃刻間,她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把剛才那句話收回去。”

    她極力克制著心底的怒意,忿忿罵他,“不論我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都是你的孩子,你怎能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蠶食的是她的血肉,眼看她的身子日漸消瘦,他的心情從一開始的欣喜再到現在的抵觸,又在看見“九死一生”的那行字后,徹底失控。

    “現在你的月份尚淺,只要打掉它,你不會有任何危險,我也會讓太醫開一副好的方子,努力將你身體的傷害降到最輕,只要你——”

    話還未說完,“啪”的一聲響,這一通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臉上,直接在上面落下一道清晰的指痕。

    一時間,蕭灼被她這一掌打懵,好在迅速反應過來,“阿意……”

    他想要再說什么,謝枝意已經將他推開一道距離,用手護在自己的腹部,眼神頃刻間變了,“出去。”

    她的聲音冰冷,不帶任何溫度,徹骨寒涼,也叫蕭灼的心徹底陷入凍土荒原。

    “我是為了你好,孩子不能留,只要有一絲一毫威脅到你的可能,都不應該留下。”

    他還在試圖辯解著,也想要說服她,謝枝意實在忍不下去,隨手拿起桌邊的瓷瓶朝他的方向狠狠砸了過去,“如若不想要孩子,當初為何又要讓我有了身孕?現在你這樣算什么?”

    左右懷孕受苦的是她,生子面臨生死的也是她,而現在開口想要阻止這一切的卻是眼前這個瘋子!憑什么!

    她氣到渾身發抖,身子更是一片冰冷,劇烈的情緒沖擊著她,讓她險些站立不住。

    蕭灼哪里還顧得了其它,伸手便將她扶住,見她臉色蒼白自是不敢再提方才那個話題,連連認錯,“是我說錯話了,阿意,我只是太擔心你,你原諒我好不好?”

    謝枝意想要抬手將他推開,氣結之下竟然使不出力氣,好在很快恢復過來卻也沒給他什么好臉色。

    “你出去。”

    徑自甩開他的手,根本不愿多看他一眼,她深知既然蕭灼敢說出這樣的話,自然不會打消那個念頭。

    蕭灼很是懊惱,但他懊惱的并非是不要這個孩子,而是應當將這份心思隱藏起來,不該太早暴露,如今看來謝枝意對他再次生了芥蒂,可偏偏這一切,又是他咎由自取。

    手負身后緊攥成拳,他努力將種種擔憂壓了下來,面上依舊盈滿擔憂,“阿意,那你先好好休息,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

    他一步三回頭,腳步來到殿門處刻意放慢速度,他以為謝枝意會出聲將他留下,可直到最后無事發生。

    就好像他的離開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她不再留戀他。

    是因為什么呢?

    會是因為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嗎?

    一想到這里,他的眉眼頃刻間變得更為冷漠無情。

    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就要和他爭奪阿意,阿意的心更是偏向了那個孩子,一旦這個孩子生下來,阿意心中還會有他的位置嗎?

    以及,他不會為了一個不在乎的孩子罔顧阿意的安危,她已經險些離開他了,自然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第二次。

    接下來,他要好好想一想該怎么做,既能護得她的性命,又能讓她的心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第90章 第九十章 交代

    寢宮一片冷寂, 尤其是蕭灼走后,窗外那片流淌的日光都無法溫暖她的身子半分。

    沐浴在日光下,她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更是從身到心都冷得徹骨。

    怎么會這樣呢?她不理解, 她以為這樣的消息會讓她高興,也會讓蕭灼高興,可到頭來,竟是當頭棒喝,愣生生將她從這場喜悅中敲醒。

    她已經試圖放下過往之事,想要順從心意安心和他做一對尋常夫妻, 前幾日的蕭灼事事關懷, 親力親為, 并未表現出今日反感的模樣,到底其中發生了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再想要繼續探究,她真的太累了, 或許也正是因為蕭灼的這句話讓她深深意識到, 他也許會是個好丈夫,但絕對不會是一個好父親。

    事到如今,她又該怎么辦呢?

    柔荑輕輕落在尚未顯懷的腹部, 眼底染滿痛楚, 不論如何,她都不會不要這個孩子。

    “你放心,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低下頭,她輕聲說著,聲音淡淡散落在風中,帶走無盡遐想-

    凌霄殿。

    蕭禹從蕭灼口中得知了東宮中發生的事情, 幾乎要被他氣笑,“你當真那么和阿意說了?”

    蕭灼眉頭緊鎖,坦言道:“我只是太過擔心阿意。要是當真在孩子和阿意中做出選擇,我自是只會選她。”

    頓了頓,他繼續不甘解釋,“自她懷孕的這段時日已經清瘦太多,我本來就不喜歡孩子,既然如此,那也沒必要留著了。”

    “是么?要真是照你這么說,當初朕也應該讓你胎死腹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氣朕。”蕭禹回憶著往事,當真要被他氣死,“還未發生的事情,你沒必要這么擔心,更何況阿意顯然對這個孩子懷揣諸多期待,你這么說,不正讓兩人剛剛和緩的關系再次陷入僵局么?”

    蕭灼后悔的正是這一點,在他看來這個孩子不僅僅是吸食謝枝意血肉、即將奪走她性命的可怖厲鬼,更是破壞他們二人夫妻感情的罪魁禍首,都還沒出生就能讓謝枝意這般護著。

    “父皇,你可有什么法子?”他試圖征詢蕭禹的意見。

    蕭禹冷聲笑道:“朕看阿意那一巴掌算是輕的了,就該多扇幾次,讓你好好清醒清醒。”

    他一直以為蕭灼是能分析出多種利弊,抉擇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那一步,向來心思縝密卻竟然在這件事情上變得那么糊涂!

    “當初嫣兒有了身孕,朕大喜過望,因為她的心思并不在這里,只要有了孩子,就能捆綁著她,將她留在身邊。宮里頭養著那么多太醫,要是連皇后都護不住,那還要來何用?”

    蕭禹自是不想蕭灼走錯路,眼看謝枝意對他并非無情,兩人比起他和嫣兒來說已經好了太多,只要蕭灼不糊涂,他們并非不能長久。

    “將你的那些心思收回去,你要是真對那孩子下手,你信不信阿意之后就會斷了對你的所有情意。趁著現在還不算遲,還能挽救的了,左右你的手段那么多,手掌因救她受了傷,朕看阿意心腸軟,不至于當真對你冷臉。”

    蕭灼一直都不覺得孩子有什么好的,除了破壞他和謝枝意之間的感情,簡直一無是處。

    他是用種種心機、利益來評估這個孩子的價值,但就算有再多的不愿,聽了蕭禹的這番話,他也后知后覺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對的。

    他要是真的不顧謝枝意的意愿將孩子流掉,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已經走了那么多步,費勁心思才讓謝枝意對他生了情愫,不應該在此時功虧一簣。

    為了阿意,他確實應該忍耐一些人、一些事,要是屆時當真對他有了影響,屆時再動手也不遲。

    斂下眼底鋒芒,他終于想通這件事,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不算太遲。

    “多謝父皇指點,兒臣明白了。”

    對于這個兒子,他的心思蕭禹也只能看穿大概,見他似乎當真聽了進去,再三囑咐道:“要是真擔心阿意的安危就多問問太醫,朕相信,阿意是個有福的。”

    蕭灼并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索性說起了別的事情:“說起來,關于太后和陸乘舟的事情父皇打算如何處置?”

    自從蕭然身死,詭計敗露,宮廷近日一切太平。

    太后繼續被蕭禹禁足寧壽宮,至于陸乘舟,這么多年來,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為陸家討回一個公道,即便當年縱火之人是太后,他也要求一個答案。

    “他們二人之事朕自有主張。”

    蕭禹垂眸看了一眼桌案邊上早就擬定好的旨意,喟然長嘆一聲,決定親自帶上那道圣旨去寧壽宮。

    寧壽宮外看守的禁衛軍比以往還要多,更是不容許宮里頭的人和外頭的人私通消息。自從太后禁足此處,蕭禹已經好幾日不曾來這里,而今再次踏入,恍惚覺得這里分外蕭索。

    云青姐妹二人已經被處死,太后身邊沒了最親近之人,再加上蕭焱的死亡,她整個人鬢發如雪,轉瞬間蒼老許多。

    她佝僂著身子垂垂老矣,眼睛渾濁無神,就這么一個人寂寥地坐在椅子上,手上的佛珠不斷轉動,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是在誦讀佛經還是在說其它。

    腳步聲有條不紊落在白玉磚上,一步步朝她靠近,又在距離幾步之遙停了下來。

    手中動作一頓,太后頭也不回,卻已經猜到身后來人是誰。

    “陛下,你來了。”她冷然笑了笑,又幽幽續道,“你早該來這里,而不是等到今天。”

    “不論是陸家之事,還是你和蕭然聯手逼宮,這兩樁事,就算你是太后的身份,也不能容于這世上。”

    蕭禹聲音平穩,仿佛犯下諸多錯事之人不是他的生母。

    倏然,太后大笑出聲,不知是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還是其它,“雖說你確實是從本宮肚子里出來的,但本宮從來都不喜歡你,你知道為什么嗎?”

    她轉過身,無盡的黑暗落在她身后,將她扭曲猙獰的面容隱匿在黑暗。

    “你從不和我撒嬌,向來不茍言笑、一板一眼,對于你,我甚至感覺你不是我的孩子,而是一個沒有任何血肉靈魂的行尸走肉。直到那個女人的出現才讓你多了些人情味,但那個女人我也不喜歡,只會讓我更加憎惡你們的存在,后來她死了,我就想過要不要換個兒子坐上那個位置。”

    一直以來,她最中意的還是武安王蕭焱,蕭焱是她從小養在身邊長大,也最聽她的話,倘若當初坐在龍椅上的是蕭焱,她也不至于后來和蕭然合作。

    她之所以選擇蕭然,也是因為蕭然體弱多病,能在一定程度上讓她把控實權,但現在,一切都化作夢幻泡影。

    蕭禹耿耿于懷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就這么被她輕描淡寫用了“不喜”二字,他只覺得可笑至極,又感到無盡悲涼。

    也許,這就是他做錯事情的懲罰,愛情他得不到,親情也終將分崩離析。

    “你說的對,朕確實冷血無情,所以最后所選的太子也是和朕極為相像的一個人。蕭忱貪花好色,蕭凜意氣用事,蕭然體弱多病,唯有蕭灼,才適合那個位置。”

    身為帝王不可有掣肘,也不可有太多感情,但有時候并非一味的冷血無情才是最好的,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高處不勝寒,終究也要有一抹溫暖相伴。

    謝枝意,就是蕭灼的唯一的溫暖。

    倘若沒了她,他會瘋的。

    “王全安。”蕭禹垂下眼瞼,轉身朝外走去,不愿朝身后多看一眼,“送母后上路。”

    太后手中佛珠頃刻間斷落,散落在地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瞳孔倏地大睜,不可思議看向他,“蕭禹,你是瘋了嗎?本宮可是你的生母,你居然敢……”

    “朕不會給他未來的江山留下任何隱患,母后放心,你走后,兒臣也會陪你。”

    宮人們立刻上前將她扣住,王全安顫抖著手將那盅酒灌入太后口中,太后不斷掙扎,可惜早就無濟于事,直到五臟六腑都在劇烈燃燒痛苦萬分,她才在諸多不甘中含恨而死。

    直到身后再無任何聲息,蕭禹的腳步險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眼眶滾落的一滴淚水順著風消散,片刻后,他又是那個君臨天下的帝王之姿。

    “陸大人,如此可算是給了陸家一個交代?”

    他幽幽出聲,望著角落中將這一幕從始至終盡收眼底的陸乘舟,等待他的回答。

    陸乘舟想為陸家報仇,不會因為真兇的身份地位有任何的退縮。事實上,他也沒想到蕭禹會做到這個份上,畢竟就算太后做的再過,也是陛下的生母,現在這般……已經做的很好。

    “人死不能復生,縱是太后死了也無法讓陸家那么多條性命活過來。”

    陸乘舟有所動容,但更多的是,覺得非常不值。

    陸家那么多條人命,太后就算死千次萬次,都不夠。

    “臣的心愿已了,今后不會再留在盛京,這是臣辭官的折子,還望陛下恩準。”

    這封折子他準備多時,固然對盛京中的人感到不舍,卻不得不這么做。

    他也有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現在還想繼續埋藏心底。

    薄薄的折子落在蕭禹手中,帝王神情不辨喜怒,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想到他的親生父母,最后沉聲開口:“朕……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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