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病癥 能力
閔疏覺得難以置信的同時, 又覺得背后有點發涼,恍然間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科幻電影里面的某種變異怪物。
這時,魏長川伸過手來, 輕輕掰開他抓住自己手臂的左手, 拿過去握住。
閔疏轉過頭去,見魏長川對他笑了笑。
閔疏心下微松, 也淺淺地笑了笑。
這個動作只在分秒之間, 王博士并沒有注意, 倒是陸行舟眉尾一跳,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開始盯著面前的咖啡杯看。
反正他只需要帶個耳朵, 還是不要盯著領導和領導對象看了,還能省一省表情管理的力氣。
王博士醉心科研, 對這些小細節視若無睹,只是問閔疏:“閔先生, 怎么樣,您聽懂了嗎?”
閔疏對上他無比專注的目光, 竟然有種在大學課堂上被教授點名的錯覺:“呃……大、大概聽懂了?”
王博士看起來不太滿意, 不過也沒說什么,只是道:“沒關系, 這件事以后我們可以慢慢再談。”
閔疏聞言勉強笑了笑, 有點心虛,覺得估計再聊幾次他也不一定能懂。幸而王博士雖然醉心學術,對他們這些普通人的理解能力似乎也有些預料, 心還很細,考慮到了閔疏一時接受了這么多信息,或許有些難以接受, 主動安慰道:
“其實挺好的,閔先生,您的情況非常特殊,病毒跟你共存地很好,您不用太擔心。” 他說到這兒,似乎想起了什么,頓了頓,看向閔疏,道:“不過……目前看來,您應該是沒有機會變異了。”
他還記得上次見面時閔疏對變異能力的執著,很貼心地補充了這一句。
閔疏:……
他寧愿王博士沒提,這一提,閔疏的心情變得有點難以言喻。
其實病毒補充了他的基因缺陷,治好了他的病,讓他能夠活到今天,閔疏已經很感激了。
但人家感染病毒又是進化又是變異的,他感染病毒,好像就只是讓他變成了正常的普通人……
閔疏在有點無語。
但接著,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看向了王博士:
“對了,博士——”
說到變異,閔疏立即想起了奧古斯丁曾經跟他說過的那些話。免疫者會因為自身基因承受不了病毒的攻擊而斷裂,從而肉*體產生崩塌萎縮的事情。雖然魏長川暫時還沒有這個癥狀,但不代表基地里面的其他免疫者沒有這個癥狀。
他將從奧古斯丁那里聽說的事情跟王博士說了一遍,后者點了點頭,確認道:“我們確實在一些免疫者身上觀察到了相似的癥狀。”
在剿滅叛軍之后,魏長川先一步趕回了格陵蘭,剩下留在基地里善后的軍隊在收斂尸體的時候意外發現,這些叛變的免疫者身體上幾乎都多多少少有一些奇怪的傷痕,多在四肢處,肌肉脫水萎縮,呈現出青紫凹陷的狀態。
“北美基地在我們到達之前把研究資料和數據都封鎖了,給我們共享的只關于遠古病毒研究的部分。” 王博士說到這兒,也不禁嘆了口氣:“其實后來我們看到了一些資料,也察覺到了他們在做一些關于免疫者的研究……不過已經太晚了。”
事后復盤,其實北美基地在去年就出現了首個病例,剛開始,那名免疫者只是注意到手臂上的一個傷口遲遲沒有愈合,后來傷口越來越大,進而發展為肌肉萎縮,接著他的全身都開始出現這種癥狀,逐漸失去了行動能力,就像是肉*體在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下慢慢崩潰了一般。
首個病例死亡之后,北美基地的免疫者群體中又陸陸續續出現了更多病例,但基地方面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沒有公開這個消息,而是選擇了對這些免疫者進行秘密’治療’,在遠東基地的科研組到達之后,他們依舊選擇了隱瞞這些研究治療和數據。
正因如此,才給了基地里的極端宗教團體可乘之機,讓他們在人心不穩之時趁機拉攏了一些已經出現癥狀的免疫者,傳教的同時聲稱他們已經找到了解決辦法,誘使這些人叛變了基地。
其實后來隨著發病的人越來越多,眼見著快瞞不住了,研究組里也有科學家試圖向王博士等人透露這個消息,不過已經太晚了,很快基地內就發動了叛變,為數不多的通訊渠道被叛軍掌控,研究組里都是一群沒有戰斗力的科學家,在擁有大量免疫者的叛軍面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閔疏聽著都覺得心驚膽戰,這么多科學家和研究數據,如果真的被他們得逞了,對于基地來說絕對是絕大的損失,但王博士只提到了北美基地的人,他于是有些擔憂地問:“那遠東基地呢?那邊的人沒事嗎?”
王博士道:“目前我們這邊還沒有發現病例。至于為什么病例只出現在了北美基地,我們還在調查——” 他說到這兒,頓了頓,語調低下去,道:“目前推測……可能與免疫者自身的生活作風有一定聯系。”
相比于遠東基地而言,北美基地對于免疫者的約束沒有那么嚴,軍隊里風氣也不那么嚴謹,免疫者中沉迷聲色的人不在少數,一方面肆意透支自己的身體,另一方面不斷將病毒傳染給普通人,導致他們自己身體里的Z毒株載量持續波動,他們推測這也是致病的一大原因。
閔疏聞言,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北美基地那邊作風比較開放,他是知道的。接著他瞬間聯想到了被趕到隔壁房子里的克里斯丁——如果這么說,那他豈不是危險了!
閔疏立即回想了一下,發現除卻翅膀上的彈孔外,他好像沒在克里斯丁身上看到什么可疑的傷口,轉而向王博士問:“那有什么治療的方法嗎?”
王博士搖了搖頭:“目前還沒有,基地里之前亂糟糟的,這兩天才剛剛恢復秩序……實驗數據也丟失了一些,要重新恢復研究進度還需要一段時間。”
他說著,語氣變得有些嚴肅:“不過這件事確實需要重的視,基地已經決定將對免疫者病癥的研究放在首位,雖然目前遠東還沒有人發病,也只是時間早晚罷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治愈、至少是緩解癥狀的方法——”
說到這個話題,餐桌上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連陸行舟的神色都微微嚴肅了兩分,畢竟現在包括他在內,基地的軍隊都由免疫者組成,如果疾病爆發起來,會死一大批人不說,更嚴重的是人類會直接失去大部分行動能力。
現在需要接觸外界的工作,研究任務,甚至是最基本的打獵、畜牧、和種植活動都是免疫者在做。如果免疫者都死光了,基地里的普通人類就不得不到地面上來工作,這樣不僅會大大增加感染的概率,人類的活動半徑還會被極大地縮小——不管怎么想,這都是個對人類十分不利的局面。
因此基地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找到治愈這種病癥的方法,王博士也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隔著防護服都能看出他的神情非常嚴肅,眉頭緊緊皺著。
陸行舟看了看他,接著回過頭,忽然就對上了閔疏有點古怪的目光。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一亮,但緊接著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猶豫地看了旁邊杵著的奧古斯丁一眼。
“那個……” 閔疏有點猶豫地開口。
王博士抬起頭,看向他。閔疏抿了抿唇,有點猶豫地道:“我好像……可能知道一個辦法?”
王博士一怔,接著道:“什么?”
閔疏轉頭看向魏長川,兩人目光相觸,魏長川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起身離開了餐廳,幾分鐘后再次出現,手上拎著了個奧古斯丁。
奧古斯丁之前被克里斯丁拿鐵鏈綁起來扔在了一邊,樣子很是狼狽,金發已經完全失了形狀,身上的制服也皺皺巴巴的,但他的表情依舊是一片木然,似乎對自己的處境沒有任何感知。
甚至魏長川松開他,什么都沒說就自己坐下了,奧古斯丁也沒動,只是踉蹌一下后站穩了,臉朝著閔疏的方向,像是個等待指令的機器人。
王博士見他這副模樣,怔了怔,陸行舟更是直接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他們都知道是有叛軍偷渡到格陵蘭島上挾持了閔疏,也認出了奧古斯丁,但沒想到他現在居然是這么一副樣子,是個人都能看出他狀態不對。
閔疏出聲解釋道:“是這樣的,他們在挾持我的時候抽了我的血,制作成了血清,然而這個奧古斯丁注射了其中一支。”
聞言,王博士一怔,接著像是預料到了他接下來會說什么,眸光一閃,用一種幾乎能刺穿防護服的眼神灼灼地看向閔疏。
閔疏在王博士專注的目光下咽了口唾沫,接著道:“他之前身上也有那種傷口,就在右手的小臂上,但是在注射過我的血清后,傷口突然就消失了。” 說到這兒,他有點猶豫地看向桌對面的兩人:“所以我想,這也許跟注射了我的血清有點關系?不過我也不是很確定……”
閔疏越說聲音越低,他只是有這種懷疑,但他一個文科生,實在是對這種生物科學領域沒有太大的信心。
誰知王博士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跨過餐桌握住他的手:“閔先生,你說的是真的?!”
閔疏被嚇了一跳,趕忙點了點頭:“是、是真的。”
“這、這真是——” 王博士閃亮的目光從防護服后射出來,幾乎刺傷閔疏的眼睛,他緊緊握住閔疏的雙手,好像是太激動了,說話都有點結巴:“這真是太好了!”
接著他開始以一種極其快速的語速推斷其中的可能性:“閔先生你感染的是母科病毒,可能是母科病毒對屬目病毒的替代作用起了效果,也有可能是母科病毒攔截了Z毒株對受體基因的攻擊,或者是起了一定的干擾作用——”
他一開啟學術模式,閔疏就立即開始頭暈:“呃……這個……” 不過這次王博士才說了兩句,陸行舟就站起來阻攔道:“博士,請等一等。”
他打斷王博士,用警惕的目光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奧古斯丁,接著看向魏長川:“長官,我認為這場對話不能讓他聽見。”
這自然說的是奧古斯丁。
聞言,魏長川沒說話,而是轉頭看向了閔疏。陸行舟見他的動作,有些驚訝,也將目光投向閔疏。
閔疏被他們三個人看著,莫名感到一股壓力,咽了口唾沫,聲音又低了兩分:“其實……注射我的血清,好像有一點副作用。”
王博士問:“什么副作用?”
閔疏覺得解釋還不如直接演示給眾人看,低頭思索了一下,接著轉過頭,對靜立在旁邊的奧古斯丁道:“你能去幫我們倒杯咖啡嗎?”
接著,眾人便見怔愣在一旁的奧古斯丁有了動作,只見他轉過身,走進了后廚中,里面一陣鼓搗的器具的聲音傳來,不過五分鐘后,他真端了咖啡出來,甚至還按照人頭拿了四個咖啡杯子出來,給他們一個個斟上咖啡。
閔疏和魏長川因見識過,多少還能保持冷靜,王博士是直接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陸行舟更是坐立不安,奧古斯丁繞到他面前倒咖啡時他看著像是強壓著自己才沒有跳起來。
過了這么多天,閔疏都有點麻木了,他現在已經基本把奧古斯丁當成了一臺能夠通曉他心意的人工智能,甚至還問了問陸行舟:
“陸中尉,你要不要奶和糖?”
陸行舟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維持住了自己體面的表情:“呃……要吧。”
閔疏點了點頭,看了奧古斯丁一眼,后者便給陸行舟的咖啡里加了奶和糖。
陸行舟的面皮在繃緊,然而顫抖的瞳孔已經泄露了他的真是感受,基本上可以用天崩地裂來形容。
完成了’倒咖啡’這個動作,奧古斯丁退到一邊,再次變成一具候命的機器。
“……大概就是這樣。” 閔疏看向眾人,知道自己說的話很玄幻,因而有些尷尬:“他好像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讓他做什么他就會做什么。”
王博士和陸行舟兩個人都很久沒有說話。
良久之后,王博士率先反應了過來,抬手想扶一扶臉上的眼鏡,第一下還沒扶到,差點戳到眼睛。
閔疏有點擔憂地看著他,見王博士緩緩坐回了椅子上,又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嗯……這個副作用,確實在我的預料之外。”
閔疏聞言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唇角,他也沒想到啊。
不過博士好歹是博士,他略微鎮定下來,便分析道:“這樣看來,你的血清的作用應該不只是攔截和干擾了,更像是你體內的母科病毒直接覆蓋了他體內原有的Z毒株,考慮到兩種病毒間的從屬關系,倒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說著,抬頭看了眼站在桌邊的奧古斯丁,語氣也有些勉強:“不過看起來,你似乎能通過某種方式控制他的行動,也許是通過病毒……” 他說著,像是自己也失去了信心,頓了頓道:“具體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閔疏也是滿心無奈,聞言點了點頭。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奧古斯丁這個狀態太古怪了,他也沒指望王博士能當即就給出解釋。他只是有點擔心流行在免疫者中間的怪病,看起來他的血清倒是能治療這個病,但如果接受注射的人都會產生這樣的副作用,那也不是個辦法。
他想著,分出眼神看了一眼站在桌邊的奧古斯丁,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感受。
這個人用他的血清治好了病,但同時好像成了具沒有思想的人偶,簡直就像連同靈魂也一起被他的血清控制住了一樣。
閔疏不禁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受到皮膚溫熱的體溫和其下跳動的脈搏,真是不知道他感染的這個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而同時,陸行舟坐在王博士身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說話。
他自身也是軍校畢業,和魏長川是同校前后輩的關系,自末世開始時就一直在軍隊,對這件事自然有和王博士的學術視角和閔疏的普通人觀點之外的看法。他心中揚起驚濤駭浪,軍裝之下的襯衫已經完全被汗水打濕,花了一番力氣才克制住臉上的表情,還是忍不住轉過目光看向了閔疏。
能夠讓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在末世具有極關鍵戰斗能力的免疫者,徹底失去思想變成一具能夠跟隨他思想行動的傀儡,這在戰略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都能想到這個消息如果放出去光是在軍隊里就能引起多大的震動。
陸行舟不著痕跡地緩緩呼出一口氣,用難以言喻的目光看向閔疏。
要是說他一開始見到閔疏,還覺得略微感到了些驚訝。因為閔疏是肉眼可見的普通,他就像是末世前在任何一個大學校園就能看見的男生,身體還要瘦弱一些,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從眼神到言語都沒有任何攻擊性。
在魏長川身邊,這樣的人似乎略顯普通。
然而此時陸行舟竟然從內心深處對這份’普通’產生了一股慶幸,慶幸感染遠古病毒的是閔疏,而從他的反應來看,這個青年似乎從未考慮過要如何利用這份能力為自己謀利。
這讓陸行舟深深地松了口氣,他都能夠想象得到這份能力的如果是任何一個稍有野心的人,這件事很有可能會變成一場巨大的災難。
接著,他的目光又移向一旁,從方才開始就與閔疏十指相扣的魏長川,心中又是一嘆。
也幸好這是兩口子,軍方高層就是魏長川,要不然還不知會有什么變數。
第62章 去基地 離開
陸行舟雖然心里已經轉了八百個彎兒, 連回基地后同事臉上會是什么表情都猜測了一番,但面上還是八風不動,把自己的表情收拾地很好。
桌上再次陷入沉默。
閔疏也在發愣, 不自覺把自己的手臂上下摸了好幾遍, 又被魏長川抓住手。男人低頭,將他的袖子一點點挽下來, 袖口都給他理整齊, 輕輕說了句:“老是摸這摸那干什么?坐好。”
閔疏這才回過神, 倒是坐好了,不過下意識地朝魏長川離得更近了些。
他自己不覺得, 實際外人看來, 兩個人靠得實在很近,都快坐到一個椅子上去了。不過魏長川沒說什么, 左臂搭在閔疏背后的椅背上,右手拉著他的手, 指腹在他的手背輕輕摩擦,姿態上幾乎把他半個人都摟在懷里。
這樣的場景換作末世前, 在哪個餐廳或咖啡廳, 一定會引得路人頻頻回頭。不過現在桌上王博士滿腦子學術,對他們視若無睹, 陸行舟表情管理能力絕佳, 一時沒顯出什么。
閔疏沉默一會兒,抬頭看向桌邊的奧古斯丁,還是覺得有點膈應, 于是對他道:“你回去吧。”
得到命令,奧古斯丁很忠誠地轉過身,朝他被’關押’的房間走去, 末了還把門關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自我管理能力很強。
閔疏:……
他實在有點無奈,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時,王博士聽到響動,也從沉思中抬起頭,往奧古斯丁進門的那邊看了一眼,道:“回基地的時候,得把他帶上一起。”
陸行舟點了點頭,又看了眼閔疏:“估計得再派一艘船來。”
閔疏從他那一眼里看出了什么,愣了愣,接著意識到了什么:“我也要一起去?”
陸行舟還以為他已經知道了,也是一愣,剛想說什么,看了眼魏長川,又將話吞了回去。閔疏轉頭去看魏長川,只見他神色平靜,安慰似得收攏了手,道:“一些研究只有在基地才能做。”
閔疏睫毛微顫,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到現在,就算是閔疏也能明白他似乎是很重要的,不管是他體內的遠古病毒,還是他的血清對免疫者的影響,都對目前的研究,甚至對整個人類群體都有很大的重要性,而研究材料和其他科學家,設施什么的都在基地里。
他確實得去基地,閔疏想到。
這時,魏長川的手指擦過他的手心,轉過頭看向王博士:“如果我們留在這,定期送樣本去基地呢?”
王博士聞言一愣,略微思索了片刻,接著有些猶豫地道:“這……倒也不是不行……”
如果換成別的情況他是一定會拒絕的,畢竟閔疏現在是頭號重要人物,他這個人幾乎直接關系到全人類的安危,如果能從他身上得到重大突破,那或許有機會能夠直接終結末世也說不一定。這樣的一個人,基地方面當然是希望可以將他嚴密地保護起來,畢竟格陵蘭島上再安全,也終究是個國境開放的小島,且海岸線漫長,肯定沒有重兵把守的基地來的安全,像叛軍趁機偷渡挾持了閔疏這件事就是個例子。
但——
王博士看向閔疏身邊的魏長川。
他注意到,從進門開始,魏長川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閔疏超過五秒。在從港口朝中餐廳走的路上,魏長川始終走在落后閔疏半步的位置。
和上次他登島時兩人的并肩而立不同,這次魏長川跟在閔疏身后,在保證青年完整地出現在他視線范圍內的同時,還隱隱將他和后面的兩人隔開。盡管王博士很確定魏長川對他沒有懷疑,而陸行舟更是他的直系下屬,甚至說得上是心腹,魏長川還是在他們兩人面前表現出了警惕。
王博士雖然是那類以’智者不入愛河,卷王一路碩博’為座右銘的典中典高智人士,自身的戀愛經歷淺薄,但對人類行為觀察分析他還是有一手的。
魏長川似乎有些安全感缺失,和偏重的分離焦慮。
王博士不禁抬起手,扶了撫眼鏡,覺得很有必要建議魏長川進行一次心理評估。什么安全感缺失、焦慮癥之類的心理疾病聽起來也許和強大的免疫者,特別是與魏長川這種性格冷漠強硬的免疫者沾不上邊,但實際上王博士很清楚免疫者的精神實際上在一些情況下會比普通人更加不穩定。特別還是……
王博士看了眼閔疏,將猜測壓在心底,閔疏看起來不像是覺得男友有任何異常的樣子。不過不管是什么情況,看這架勢,今后魏長川肯定是會寸步不離地把人看緊的。而這也與基地的方針一致,現在魏長川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護好閔疏。
而有他在側,格陵蘭島也就算不上多么危險了。王博士頓了頓,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委婉地道:“定期運送樣本不是不行,只是從研究組的角度來看,我們當然希望閔先生能在基地配合研究,這樣一是方便一些,二是也能避免樣本在運輸過程中遭到污染,產生不必要的浪費。”
他曉之以理,看向閔疏道:“而且不管哪種方案,我還是建議閔先生能先去基地進行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
閔疏立即道:“您不用說了,王博士,我同意去基地,還是研究比較重要。”
他剛才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認真想想,他去基地是最好的,要不然讓克里斯丁天天從基地到格陵蘭島這么飛也不是個辦法,待會兒真把人家當運輸機了。
見他爽快地答應,王博士喜出望外,隔著防護服都透出了兩分喜色:“閔先生,我代表研究組感謝您的配合。”
“不用謝,這是我該做的。”閔疏道。
這時,他的手被攏住,閔疏抬起頭,對上了魏長川的目光。
閔疏眨了眨眼,對他笑了笑:“沒事的,哥,說起來我早就想去基地看看了。”
魏長川凝視他兩秒,似乎在確認他是真心想去,這才收回目光,略點了點頭:“好。”
一切都看閔疏怎么想,他雖然心里有擔憂,但并不是為基地。主要還是擔心閔疏舍不得離開小鎮,是勉強自己答應的。對于基地方面,魏長川并不太擔心,他不會離開閔疏哪怕半步,沒人敢輕舉妄動。
于是閔疏跟著軍隊回基地的計劃就這么敲定了下來。
一場談話賓主盡歡,王博士對結果很滿意,隔著防護服都能感覺他的心情很好。時間也不早了,為了安全考慮,晚上他還是回了軍艦上的隔離艙休息,陸行舟跟著護送他去軍艦,屋外的士兵卻還是留下了一大半,在雪地里值守。
閔疏在窗邊看著他們,扭頭問魏長川:“哥,他們要在外面站一晚上嗎?”
自極晝開始后,太陽一整天都不會完全落下,格陵蘭島上的氣溫有所回升,但晚上還是挺冷的。魏長川從身后摟著他的腰,看了眼窗外,道:“沒事,他們會輪班。”
聞言,閔疏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之前發生的事情多少還是讓他長了些教訓,閔疏也意識到了他不再是個隨隨便便丟在哪兒都沒人管的普通人,或許在將來的很長時間里,他都需要習慣這種嚴密的保護。
夜晚,閔疏躺在床上,和魏長川面對面,好些時候都沒睡著。他腦子里紛紛擾擾的,幾個月前他還在嫌棄在小鎮上待膩了,天天不是冰就是雪,連極光都看膩了,但現在驟然要走,心中卻又放不下。
他走了,鎮上的房子怎么辦?現在是夏天倒是還好,如果等秋天還回不來,那積雪恐怕會把房子都淹了,他要是好幾年不回來,祭祀的時候冰川里的墓穴也沒人能去看一眼,胡嘉明還住在這兒,還有冰窖里的食物,農場里的雞——閔疏一直覺得他自己是個孤兒,自己一個人在世界上飄來飄去,也算是孑然一身,沒想到仔細想來,在島上的這幾年他還是留下了不少痕跡。
他側躺在魏長川懷里,無意識地捏著魏長川的手指,良久后抬起頭:
“……狗狗怎么辦?”
他思來想去,最擔心的還是院子里的雪橇犬:
“能一起帶走嗎?它們吃得也不算多……”
閔疏有點睜眼說瞎話,但魏長川沒說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發:“我們要坐潛艇去,不能帶狗。”
潛艇?閔疏有點驚訝:“不是坐軍艦嗎?” 他今早看到岸邊的軍艦時,頗受震撼,覺得很酷,還挺期待坐那艘船的。
“嗯。” 魏長川順著他的頭發,低下頭親了親他:“坐別的船我不放心。”
他的聲音低柔,態度卻不容置疑,閔疏沒有察覺,溫順地’哦’了一聲,想想覺得潛艇也挺酷的。他上大學的時候還從家庭條件比較好的同學口中聽說過,有提供商業潛艇游覽海底的旅游項目,有些要上萬才能去一次。這么一想他免費就坐了,還挺劃算的。
閔疏想著,俯身趴到魏長川胸口上:“那不能帶狗狗了。”
魏長川摟住他:“讓你那個朋友留下來幫你喂。”
閔疏聞言,微微睜大了眼睛:“可以嗎?他不是要去努克嗎?”
魏長川的手放在他的后腰上,閉著眼道:“需要有人留在鎮上。”
基地叛亂,現在到處都亂糟糟的,人員是能不動就先不動的好,并且現在閔疏身份特殊,需要有人維護好他的物資和小鎮上的東西,以備后面的調查需要。除了胡嘉明,軍隊也會留下來一部分,常駐在小鎮上。
閔疏聞言,略微放心。胡嘉明其實比他更適合養狗,他力氣大,體力也好,可以把雪橇犬帶出去遛。他趴在魏長川身上,靜靜地想著自己的事,過了一會兒,又去把玩魏長川的手指。
男人的手指修長而有力,指腹處帶著薄繭,閔疏用指尖輕輕摩擦。
魏長川任由他趴在身上,左手緩緩撫摸青年瘦削的脊背,配合著閔疏的動作張開手:“舍不得?”
是有點舍不得。
閔疏眼中晃著床頭小夜燈昏黃的暖光,映出這個小房間的樣子,他的家不大,家具都是前任房主留下,或者是鎮上居民淘汰不要的舊家具,算不上多么精致,但的確是在冰天雪地中容納下他的一方小窩。真要離開,閔疏的確是有些不舍。
“……是有點。” 閔疏道,接著轉過頭,親了親男人的手指:“但只要有哥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說罷,也不去看魏長川表情,就一頭扎進男人懷里,用手臂緊緊環抱住他。
閔疏一向是個不吝于表達的人,在經歷一次危險后,他更加愿意表達自己的愛意,他更舍不得魏長川,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去哪都行。
魏長川像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這么說,頓了頓,接著抬起手,用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閔疏任由他像摸只貓一樣揉他,低頭在男人的胸口上磨蹭,忽然吸了口氣,道:“哥身上好香啊。” 他道:“真好聞。”
其實就是沐浴液的味道,但在魏長川的皮膚上就是特別好聞。好多天沒聞到,閔疏很眷戀這種味道,因此嗅地格外認真。
魏長川的動作又是一頓。
同時,閔疏已經湊到了他頸側,細細聞著他身上的味道,像只小動物。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后頸上,閔疏抬起頭,對上了男人晦暗的目光。
魏長川垂下眼:“想要?”
閔疏一愣,接著就紅了臉。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心緒起伏比較大的緣故,他是有點躁動。但閔疏不想承認,于是就這么抬著眼看著魏長川。
后者的目光逐漸晦暗下來,嘴角啜起一縷微笑,緩緩從胸膛吐出一口氣:
“抬頭。” 他命令道。
閔疏一頓,下意識地抬起頭,被一只手托住了下頜。
魏長川低下頭,跟他接了個纏綿緋則的吻。閔疏’唔’了一聲,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頸。
過了一會兒,魏長川松開他,摸了摸他的下頜,目光晦暗。閔疏喘了口氣,下意識地抿了抿唇,接著就被略微粗糙的指腹摁住了下唇。
“張嘴。” 魏長川道。
閔疏順從了他,剛才被他捏在手里摸來抹摸去的薄繭壓住他的舌根,帶來些許癢意。
閔疏輕輕吸了口氣,睜開眼,透過朦朧的水汽看向魏長川,覺得男人可能在他摸他手的時候就想這么做了。
多余的液體順著唇角溢出,魏長川收回手,低下頭吻去那些濕液,夸獎他:“好乖。”
他拉過閔疏有點發軟的手臂,環繞在肩上:“抱緊我。”
閔疏很聽話,收緊了手臂,整個人貼緊了魏長川,用另一種方式感受到了他的手指。
·
第二天,昨天被趕到旁邊房子里的胡嘉明和克里斯丁才回來。他們昨天在隔壁的房子里過的夜,按理來說地方大些,用士兵們帶來的折疊床,也能睡得開些,結果早上一看兩個人都是滿臉怨氣,和這邊神清氣爽、面色紅潤的一對情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閔疏一打眼就看見胡嘉明臉上和手上有幾塊零星的傷痕,驚訝道:
“狗兒,你怎么了?”
接著克里斯丁自他身后走了進來,閔疏又注意到他臉上也有傷——白人帥哥眉骨處有一塊小小的淤青,不算太大,但很顯眼。
閔疏眨了眨眼,訝然道:“你們還打架啊?”
胡嘉明滿臉氣憤,抬手蹭了下臉,沒說話。
閔疏看他委屈巴巴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立即將譴責的目光投向克里斯丁:“克里斯丁,你怎么還打人啊?”
克里斯丁雙手插在兜里,本來仰著頭在東看西看,莫名其妙被閔疏怪到頭上,登時驚異地轉過頭:“我打人?” 他指了指眉峰上的淤青:“你要不看看這是什么!”
胡嘉明在這時抽了抽鼻子:“嚶嚶。”
閔疏連忙安慰他:“好了好了,我一會兒給你上藥。” 遂皺眉看向克里斯丁:“你是免疫者,跟他不一樣的,怎么能跟普通人動手呢?”
克里斯丁:??
他目瞪口呆,用蔚藍的眼睛瞪著胡嘉明,不明白這只黑老鼠怎么能這么不要臉。明明是胡嘉明先挑釁他,這黑老鼠英語說不會幾句,罵人的話倒是說得很溜!他不過是反擊了幾句,這人就要跳起來打他,他只不過是把這只黑老鼠推開他自己沒站穩倒地上摔傷了而已,居然做出這么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到閔疏面前博同情!
克里斯丁百口莫辯,氣得滿臉通紅,連帶著翅膀都是紅的,差點變成烤雞翅。
閔疏雖然有點生氣,但想著克里斯丁翅膀上的槍傷還沒有還沒有痊愈,便還是給他上了藥,把一鳥一狗都安撫好后,閔疏做了晚飯,依舊是分餐制,以免兩個人搶食。吃完晚飯后,閔疏和魏長川交換了一個眼神,在餐桌上宣布了自己的決定:
“我們要去遠東基地一趟。” 閔疏說著,清了清嗓子,道:“……可能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胡嘉明直接傻眼了:“啊?”
克里斯丁倒是一下子來了精神:“嗯?什么時候,我能去嗎?”
閔疏聽了,有些不太確定地看向魏長川:“哥,他能去嗎?”
魏長川看向他,皺了皺眉。
克里斯丁頓時應激了:“你什么表情?這么看著我干什么?我有簽證的!”
閔疏這才知道,原來北美基地的免疫者去遠東基地也是需要簽證的,簽證類型還分很多種,按申請人的信譽和各方面條件分為短期到長期,最短的只能停留兩個星期,最長的可以一次性停留六個月,再進行審核續簽,克里斯丁持有的就是六個月的簽證。
想不到克里斯丁信譽還挺好的,閔疏驚訝地看向克里斯丁。
克里斯丁受了一肚子冤枉氣,本來就很不舒服,見閔疏也這樣看著他更是大發牢騷:“怎么?你們不歡迎我啊?現在北美基地那么亂,我家都被炸了,我都沒地方落腳,你們就這樣丟下我不管,我的翅膀還是為了你們受傷的呢——”
聽了他的話,閔疏才知道在北美基地發生叛亂的時候有很多房子,集裝箱和港口的船都被炸毀了,為的是混淆視聽,讓增援的人搞不清狀況,他們好逃跑。
據克里斯丁描述,他在北美基地有一棟四層別墅,閣樓上還有他在做任務時從各地搜尋來的藝術品和名畫,這次混亂中都被炸了個稀巴爛,克里斯丁說這些的時候神情很憤慨,但閔疏看著他,卻感覺克里斯丁平時的生活聽起來有點奢侈,再不濟也是很舒適的。
他想起王博士昨天說過的話,看了克里斯丁幾眼,不禁問:“克里斯丁,你現在有交往的人嗎?”
聞言,克里斯丁哇啦哇啦抱怨的聲音一停,古怪地看向閔疏,挑了挑眉,下意識想調戲他兩句,但在魏長川的注視下又生生憋了回去:“……你問這個干什么?”
閔疏想勸他私生活檢點一些,委婉地道:“就是……那種事情,還是適度比較好……“
克里斯丁聞言,眉尾快挑到天上去,目光在魏長川和閔疏中間轉過兩圈。他們倆昨天干了什么胡嘉明這只沒腦子的黑老鼠可能看不出來,他可一眼就看出來了,魏長川神情饕足,閔疏眉眼溫柔,臉蛋跟水靈靈的桃子似得。
這對情侶甜甜蜜蜜,他倒好,只能跟只咬人的老鼠待在一塊兒。
克里斯丁心理很不平衡,陰陽怪氣地道:“哦,就你們能,我就不行?”
他是吃了不會華國語的虧,要不然就知道還有一句話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閔疏的臉頓時有點發熱,但也沒以前那么害羞了,畢竟他跟魏長川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不行,是說要注意身體。” 他看了眼克里斯丁,又小聲道:“……如果能有固定的對象是最好的。”
克里斯丁聞言,倒是實實在在地被噎了一下。他看著閔疏,心想他是想有對象,這不是沒撬走嗎?他的心思咕嚕咕嚕轉了幾圈,但礙著魏長川在場,到底是沒說出口。
胡嘉明在狀況外,聽不懂他們在用英文說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看著閔疏:“那閔閔,你什么時候才回來啊?”
說到這個,閔疏頓了頓,聲音稍稍低了下來:“我也不知道。”
接下來,胡嘉明的情緒一直很低落,閔疏告訴他他能夠繼續待在小鎮上都沒能讓他的心情好一點。閔疏收拾行李的時候,胡嘉明一直在旁邊團團轉,問他到底為什么要去基地。閔疏沒法正面回答他,昨天王博士特別囑咐過告訴他的事情都是特級機密,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于是他含糊其辭,只說要去檢查一下身體,誰知胡嘉明這家伙腦子一抽,問他:“你們不會是要私奔吧?”
閔疏:……
胡嘉明又接著揣測:“是不是那個姓魏的犯啥事了,閔閔,你可別犯傻啊!”
閔疏只得制止他的胡思亂想,干脆道:“你別亂想,就當我是跟他去結婚吧。”
胡嘉明這下徹底愣住了,整個人如遭雷擊,反應過來后開始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看著閔疏,見閔疏把常穿的衣服甚至還有家里常用的洗發水都拿走了,小聲在一旁嘟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閔疏沒聽清,問他:“你說什么?”
“沒啥。” 胡嘉明嘟嘟囔囔,瞥了他兩眼,那樣子活像是被主人拋棄的狗子,比院子里的真狗子還可憐:”你可別到了基地,被那姓魏的香車寶馬迷惑就忘了我們了。”
閔疏被弄笑了:“你們是誰?”
胡嘉明指了指窗戶外面和自己:“我,狗狗,還有你的小破屋。”
閔疏聞言笑了笑,環視了一周:“放心,不會忘的。”
第63章 噩夢 潛艇
但離別到底是來得有些太快了。
這天下午, 簡單收拾了行李的魏長川和閔疏就到港口去準備出發。王博士到底是個普通人,雖然軍艦上有隔離倉,但依舊不是絕對安全的, 他們還是需要盡快回到基地。
克里斯丁最終還是決定和他們一起去遠東基地, 不過被趕去了軍艦上坐著,胡嘉明一路將他們送到了港口。
進入極晝的格陵蘭完全變了個模樣, 燦爛的陽光映在蔚藍的海面上, 波光粼粼, 仿佛萬千碎瓷片在波浪間晃蕩。閔疏和魏長川站在一起,看著士兵如來時一般有條不紊地排列整齊, 踏上甲板。陸行舟站在他們旁邊, 正拿著通訊器和潛艇溝通。
閔疏望著眼前的海面,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送魏長川’離開’的時候的場景, 不過今天沒有那條虎鯨。
眼前蔚藍的海面十分平靜,和上回黃昏時略顯黯淡的景色不同, 今天艷陽高照,遠處時不時會傳來海豹高昂的叫聲, 夏季的格陵蘭十分生機勃勃。
陸行舟朝對講機說了句什么, 回頭對他們道:“潛艇開始上浮了。”
閔疏將目光投向海面。
蔚藍的海水開始顫動,冒出一連串銀白的細密氣泡, 閔疏聽到一陣低沉的, 如同巨獸咆哮般的嗡鳴聲。潛艇頂端的潛望鏡率先冒出海面,陽光穿過棱鏡,閃爍出五彩的光芒, 閔疏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那鐵灰色的龐然巨物緩緩從海水里升起。
潛艇流線型的頂部隨著轟鳴緩緩呈現在眾人面前,頂端的排水孔噴出水霧, 數以噸計的海水被推開,讓一旁的軍艦微微搖晃起來,最后化為海浪,打在沙灘上。
閔疏看得呆了,這潛艇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大,她只有一半浮在了海面上,已經像座小島。
魏長川在轟鳴聲中低下頭:“害怕嗎?”
“不怕。” 閔疏搖了搖頭,真心地贊嘆道:“好帥啊。”
魏長川聞言勾了勾唇,輕輕握住他的手。
終究是到了要分別的時候,閔疏拜托魏長川從軍隊那邊多要了一個通訊器給胡嘉明拿著,讓他有什么事情就聯系他。
“不要給狗狗亂喂東西。” 他囑咐道:“它們吃魚吃習慣了。”
胡嘉明點了點頭,陽光照在他臉上,照得他的臉黑中發涼,可憐兮兮地看著閔疏,臉上還有些擦傷的痕跡。
閔疏見他這樣,不禁有點心疼,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別擔心我,有軍隊留在鎮上呢,有什么事就找他們。”
胡嘉明又點點頭,接著抬起手,緊緊地抱住了閔疏。閔疏被他忽然抱住,微微睜大了眼睛,感到胡嘉明的手在他背后用力拍了拍,啞聲道:“閔疏,你一定要好好的。”
閔疏聽了,也是鼻頭一酸。說起來雖然胡嘉明是被騙來島上的,但他們能在四散紛飛的末世里見到彼此,閔疏還是很感激,只是這見了沒多久又要分開了。閔疏眨了眨眼睛,抬起手,也用力地回抱了一下胡嘉明:“你也是。”
胡嘉明緊緊勒了一下他的肩膀,就放開了他,看了眼魏長川,想囑咐他把閔疏照顧好但又沒膽子說出口,最終只是慫慫地道:“那……那我就把家看好。”
閔疏看他可憐,摸了摸男生有點亂的狗毛:“好,真乖。”
要登上潛艇,他們要乘小船到潛艇旁邊,再從頂端的入口下去。閔疏從小船上站起來,隔著波光粼粼的海面望向岸邊的胡嘉明,遠遠地朝他揮了揮手。胡嘉明站在岸邊,身形瘦長,有些看不清面孔,也抬起手朝他揮了揮。
閔疏看到他的這樣,就忽然想起以前在大學的時候,他們寢室在三樓,胡嘉明忘帶了什么東西,就是這樣站在樓下沖他們揮手,讓他們把東西扔下去的。
閔疏喉間動了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壓下涌上的酸澀。
魏長川從他身后走過來,輕輕攏住他的肩膀:“走吧。”
閔疏點了點頭,點艱難地收回眼神,看向面前黑洞洞的潛艇入口。為了保持艇內的壓力,潛艇的入口很小,只有一扇很小的門,連通著一架樓梯,深不可測地探向深處。魏長川在他耳邊道:
“下去吧,有人在下面接你。”
閔疏輕輕吸了口氣,看了魏長川一眼,在得到他的微笑后,便順著樓梯向下爬去。一進入艙門,燦爛的陽光被隔絕在外,四周一下子暗下來,閔疏的視線變得模糊,一個不小心,腳底踩空。
“小心。” 幸好有人在他后面扶了一把。
閔疏回頭一看,發現是陸行舟,忙道:“謝謝。”
“不用謝。” 年輕的軍官很禮貌地扶著他,直到閔疏站穩才放開。
閔疏對他笑了笑,抬起頭打量潛艇內部,這才發現其實剛剛他順著爬下來的樓梯并不算高,從艙門到地面也就兩、三米高,下面是個不大的空間,大概能站三、四個人的樣子,墻壁上布滿了閃爍的儀表盤和信號燈,在略顯昏暗的室內閃爍著幽光。
閔疏大概看了看,結果一轉頭,忽然看到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靜靜閃爍。
“!” 閔疏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后了半步。
陸行舟站在他身后,皺了皺眉,叫出一個名字:“蔣春。”
接著,閔疏那浮動在黑暗中的眼睛眨了眨,逐漸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臉,一個身形苗條,穿著軍裝的女人從角落里款款走了出來。
閔疏見是個人,登時松了口氣。
女人的外貌很難用言語形容,看起來年紀在三十歲上下,五官艷麗,但閔疏看著他,總覺得女人的相貌有什么與普通人不太一樣的地方,她的皮膚上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東西,眼睛好像也比普通人更明亮……在黑暗中一眼就能注意到。
似乎是被他看得太認真,女人勾唇笑了笑:“小弟弟,你看什么呢?“
閔疏一愣,發覺自己盯著人家太久了,趕忙道歉:“不好意思。” 他有點臉紅:“就是,剛才沒看到您……”
女人閃爍的眼眸盯在他身上,聞言艷紅的唇角卷了卷,似乎是想說什么。然而就在這時,魏長川的從樓梯上下來,站在了閔疏身后,看向兩人。
女人臉上的笑意驟然淡了些,身體也站直了。
魏長川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一頓,接著低頭看向閔疏:“摔著了嗎?”
閔疏搖了搖頭:“沒有。”
魏長川于是點點頭,道:“陸行舟你見過,這位是蔣春。”
女人聞言笑起來,主動上前了一步:“老大,哪里用得著勞煩您介紹。” 她轉頭朝閔疏伸出手:“你好閔先生,我是蔣春,軍職上尉。”
她的軍職居然比陸行舟還要高,閔疏謹慎地伸出手:“蔣上尉,很高興認識你——”
他觸上女人的手,立即打了個冷顫。蔣春的手特別冷,冰得閔疏差點兒咬到自己的舌尖:“呃,我、我是閔疏。”
蔣春笑著握了握他的手:“久聞大名。”
遂放開了他的手。
閔疏收回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摩擦了一下,女人的手冷軟,讓他想到某種柔軟的冷血動物,以至于閔疏頓了半秒才反應過來,久聞什么大名?
這時魏長川開了口:“準備出發。”
“是。”
蔣春和陸行舟同時抬手抵在眉側,軍靴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敲擊聲,接著轉身向潛艇內部走去。
閔疏看向他們,又忍不住看了眼魏長川,雖然他一直知道魏長川很厲害,但直到這幾天他才逐漸有了他是軍隊高層的實感,剛才他一下來,蔣春和陸行舟的表情都明顯嚴肅了很多。
他不知道的是,在潛艇小隊里蔣春已經算是膽子最大的了,還敢在魏長川面前開幾句玩笑,其他人基本上是見到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的狀態。以至于隱約有魏長川在格陵蘭上出外勤的時候談戀愛的傳聞散布開來時,所有人都對這個對象抱有莫大的好奇。
陸行舟與蔣春穿過潛艇狹窄的通道,來到操作室,幾個穿著同式制服的士兵坐在操作臺面前。陸行舟向他們下達準備出發的指令,這時一個抱著一疊圖紙的小兵經過,朝兩人打招呼:
“小春姐,陸哥。”
陸行舟忙著下命令,蔣春倚在墻邊,朝他抬了抬下巴以作回應。
小兵看了看四周,好奇地湊到她身邊:“小春姐,你見著「那位」了嗎?”
那位自然指的是閔疏。
蔣春道:“見著了啊。”
小兵立即好奇地問:“怎么樣?”
按理來說在一艘潛艇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后他們一定會有機會見到閔疏,但聽說基地的方針是指定魏長川寸步不離地保護那一位,又不是人人都有膽量往魏長川面前晃,所以小兵還是沒忍住來問了蔣春。
聞言,陸行舟放下通訊器,也有意無意地看向這邊。他也有些好奇蔣春對閔疏的評價。
蔣春想了想,道:“挺好的啊,白白嫩嫩的,小狐貍樣兒。”
陸行舟動作一頓,并不覺得小兵是想問這個。果然小兵道:“不是問長相,我是想問他有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但最近基地連夜銷毀了所有關于閔疏的紙質資料,關于他任務的優先級一升再升,因而好奇的人不少。
蔣春道:“沒有啊,挺普通一小男孩兒。”
士兵顯然有些失望,’哦’了一聲,又看向陸行舟。后者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并不發表評論:“坐好,我們要出發了。”
聞言,蔣春好似也忽然正經了起來,朝小兵做出驅趕的手勢:“去、去,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士兵趕忙抱著圖紙跑了,隨著艙內閃爍的信號燈回到了座位上,水密門一扇扇合上,發出金屬撞擊的沉悶聲響,潛艇深處,核反應堆發出共振,在巨大的轟鳴聲下,渦輪葉片開始轉動,數以噸計的還是被向側方推開。
陸行舟道:“準備下沉。”
閔疏也聽到了轟鳴聲,他低頭看了看腳底,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地板也在跟著微微顫動。一想到周圍都是海水,他就莫名地有些頭暈。
魏長川的聲音在他旁邊想起:“怎么了?”
“嗯?” 閔疏抬起頭,眨了眨眼睛:“什么?”
魏長川看著他,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額角:“不舒服?”
被發現了。閔疏閉了閉眼,臉色有些蒼白,他確實感覺有點不太好。不知道是驟然離開心情不好,他覺得心口悶悶的,身體也有點不舒服。
魏長微微皺起眉,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上的溫度,接著向下,輕輕觸碰他的頸側:“哪里不舒服?”
“說不上來……” 閔疏就是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無力,頭也有點暈,但沒什么特別不舒服的地方。他向前幾步,將頭靠在魏長川的胸口上:“可能是這里有點悶。”
其實真要說來,這個潛艇里不算太悶,溫度適宜,頭頂也有通風扇,就是地方小了些。閔疏閉著眼睛,伸手抱住魏長川,覺得自己可能就是有點不適應。
下一瞬,他的身體騰空,閔疏下意識地抬手摟住魏長川的肩膀,被他整個公主抱了起來。
“我帶你去休息室。” 魏長川在他耳邊道。
閔疏這幾天被他抱來抱去得習慣了,低下頭,溫順地將頭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魏長川的手臂很穩,抱著他穿過潛艇內狹窄的通道,閔疏不舒服,干脆閉上了眼睛,埋在男人懷里裝死。
過了一會兒,魏長川似乎是帶他進入了什么地方,俯身將他放在了一處柔軟的床鋪上。
閔疏睜開眼,登時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魏長川似乎是抱著他來到了一個房間里,他坐在床鋪上,身邊是一扇巨大的窗戶,并不是像他之前在電視上看到的潛艇上的那種圓形小窗戶,而是足足有兩、三米直徑的巨大窗戶,外面是緩緩涌動的蔚藍海水,幾乎像是另一個天空,正在散發著瑩瑩冷光。
閔疏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好漂亮。”
巨大的窗戶讓他幾乎感覺置身深海,極地的海底比起熱帶地區多了份冷寂,沒有鮮艷的珊瑚礁和色彩斑斕的熱帶魚,但冷水珊瑚礁如同由蒼白的骨骼構成的堡壘,靜靜沉在海床上,期間不時有浮游生物穿行而過。閔疏湊近窗戶,抬頭往上看,望見浮冰在海面沉浮,陽光自縫隙中灑下,間或有一尾海豹自浮冰上滑下,擺著尾巴游向遠方。
魏長川跟著他一起坐下來,床是單人床,他便讓閔疏趴在了自己身上,手輕輕撫過他的脊背。
閔疏習慣了,心安理得地趴在人肉墊子上,望著窗外:“哥,那是什么?”
魏長川也看了一眼:“鯊魚。”
閔疏’啊’了一聲,評價道:“好大一條啊。”
隨即問:“它不會游過來吧?”
魏長川拍了拍他的背:“游過來也沒事。”
閔疏于是’哦’了一聲,看著窗外,眼睫一張一合,他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不過魏長川溫熱的身體在下支撐著他,比床墊還舒服,閔疏覺得自己好像好些了,困倦隨即緩緩升起。
他覺得自己要睡著了,勉強睜開眼:“哥……”
魏長川說:“睡吧,我一直在。”
閔疏聽了,安心地閉上了眼睛,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腦上,輕柔地順過他的頭發。閔疏頭腦昏沉,沒多久就在魏長川的氣息里墜入深眠。
第64章 路上 過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的緣故, 他一閉上眼,就開始做夢。
他像是被什么夢魘纏住了,在夢境里覺得自己的手腳都動不了,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 眼前一片灰白。
他走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四周的溫度非常低, 閔疏能感覺到他快要被凍僵了, 從身體到指尖都是冰涼的。但他好像是要去什么地方, 因此無法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往深處走去。
閔疏聽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聲。
他似乎身體很不舒服, 很冷, 也很累,特別想就這樣停下來, 在一個溫暖的地方躺下好好休息。但在夢中他控制不了自己,只能不斷地沖破風雪往前走。
夾雜著冰雪的冷風吹得他臉頰生疼, 閔疏逐漸覺得鼻腔內泛起尖銳的疼痛,好像連氣道都被凍住了。
閔疏越睡越覺得難受, 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終于在掙扎中猛地清醒了過來。
結果他一睜眼,就看見一個人影背對著他, 手上舉著槍, 正對著站在艙門口的另外一個人。
閔疏頓時睜大了眼睛,與站在艙門口的人對上的目光。
那是奧古斯丁。
他的神情木然,一雙灰色的眼睛望著閔疏。一個人影守在他床邊, 正背對著他,背脊上的肌肉繃得很緊:“我再說一次,后退!”
閔疏認出那是陸行舟的背影。
聽到他急促的聲音, 他趕忙從床上坐了起來:“等等!”
陸行舟聽到他的聲音,極快地朝后瞥了一眼,沒有放下槍,姿態依舊是很緊張的。閔疏看向站在艙門口的奧古斯丁,不知為何,他知道對方是他自己在睡夢中’召喚’過來的,于是他道:
“轉過去,面向墻壁。”
奧古斯丁立即執行了他的命令。
見他轉過身,陸行舟緊繃的姿態才稍稍松緩了些,確定他完全服從了閔疏的指令,不會發起攻擊后,陸行舟才緩緩放下手上的槍,接著轉過身。
“閔先生。” 他回過頭,頭上出了些汗,看起來是嚇得不輕。
閔疏見他臉色不好,趕快招呼他坐下,道:“嚇著你了吧,我剛剛好像是睡糊涂了,不知道怎么把他叫過來了,你快坐。”
“沒事,我站著就行。” 陸行舟低頭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向閔疏笑了笑:“不好意思,閔先生,我失態了。”
閔疏立即說:“沒關系。”
陸行舟將手帕收了起來,倒是也沒藏著掖著,道:“讓您見笑了,我的變異方向大部分在腦力上,戰斗力算是小隊里面最低的,剛才確實是有點害怕保護不好您。”
閔疏沒想到他會這么坦陳,有些意外的同時不禁有點共情了,不禁道:“沒事的,我比你更弱,什么變異都沒有。”
陸行舟聞言,笑了笑,沒說話。心想如果真要說起來,這種’弱’恐怕同時也是最’強’的。別的不說,只要閔疏愿意,他完全可以控制住魏長川。
還有比這更強的變異嗎?
陸行舟暗暗腹緋,但沒說出來,他希望閔疏能保持現狀,不希望給他一些不好的啟發。
另一邊,閔疏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左右看了看,問:“魏長川呢?”
陸行舟道:“基地那邊發來通訊,長官去開會了。” 他看了看閔疏,又補充道:“長官一直陪著您,是有重要的訊息才離開的。”
好像很怕他誤會一樣,閔疏眨了眨眼,見陸行舟緊張的樣子,心下覺得有些好笑,他雖然有點粘人,但應該還沒有到一點都離不開魏長川的地步……閔疏想到這兒,忍不住看了陸行舟一眼,心想難不成是他表現的太粘人了?
應該沒有吧。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魏長川的臉出現在門后。
他像是匆匆趕來的,額上還有些細汗,一進門,眼睛立即看向閔疏。
閔疏也抬起頭:“哥。”
魏長川扭過頭,看了一眼正面壁站著的奧古斯丁,沒多說什么,而是直接走到了閔疏床前。陸行舟很有眼色的讓開位置,問道:“長官,會開完了嗎?”
魏長川垂下眼,摸了摸閔疏的額頭:“差不多了,你去接上。”
好,那就是沒開完的意思。陸行舟心里有了數,低頭稱’是’,乖乖退下。在走到艙門口的時候回過頭,見閔疏坐在床邊,魏長川對他說了句什么,青年溫和地笑了笑,側頭蹭了蹭男人的手心,是依賴的姿態。
陸行舟收回目光,貼心地給兩人把門關上,低頭走開了。
門內,魏長川在床邊坐下來:“你感覺怎么樣?”
“我好多了。” 閔疏道。
他睡著之前覺得胸口悶悶的,渾身虛軟沒有力氣,還很不舒服,睡了一覺起來倒好多了。閔疏伸手抱住魏長川,抬頭看向他,倒是覺得他狀態不太好:
“哥,你怎么臉色不太好?”
閔疏細細看他,覺得魏長川的臉色有點白,眼下有些青黑,像是沒休息好。魏長川沒回答,只是抬手撫開他額角汗濕的頭發:“你睡了43個小時。”
閔疏點了點頭:“嗯……嗯?!”
他震驚地抬起頭:“43小時?那……那不是接近兩天了嗎?”
魏長川沒說話,深深的看著懷中的人。閔疏一開始睡著的時候還好,睡得很沉,軟軟地趴在他身上,魏長川本來是打算陪他到醒過來的,誰知過了幾個小時青年就開始發燒,體溫逐漸升高,團在他懷里像個火爐。叫潛艇上隨行的軍醫來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魏長川差點就要下令讓返航了,幸而在注射過退燒針后,閔疏的溫度漸漸褪了下去,不過還是沒有醒。
軍醫無從判斷他昏迷的原因,魏長川結合他們的航行里程,決定還是加速前往基地,并下令讓基地那邊準備好相應的醫療設施,確保一下艇閔疏就能得到治療。
閔疏醒來的時候,他正在開會,心下卻突然有種感覺,覺得是閔疏這邊出事了。
閔疏對此一無所知,他還以為自己只睡了幾個小時:“我怎么睡了這么久?”
魏長川摸了摸他的背,將手掌貼在后心,感受著他的心跳:“等會兒讓軍醫來看看。” 接著問:“現在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 閔疏有些怔愣,皺起沒,抬手揉了揉額角:“我剛才好像做了個夢,夢里挺難受的。”
魏長川問:“夢到什么了?”
閔疏搖了搖頭:“記不起來了。”
他只記得在夢里是很掙扎的,醒來后卻什么都不記得了。魏長川沒再問,而是叫來了軍醫,一通檢查后自然是什么都沒查出來,一切正常。
閔疏也不覺得有什么不舒服,最后軍醫一頭霧水地走了。閔疏看了眼站在墻角面壁的奧古斯丁,道:“你也回去吧,記得把門帶上。”
奧古斯丁忠實地遵循了他的命令,走出去,拉上門。
閔疏看著他,轉頭對魏長川道:“他都這樣了,我們不如給他換個名字吧?” 他實在沒辦法將現在這個隨叫隨到的,仿佛他仆從一樣的人跟之前那個危險的免疫者聯系起來。他想了想,道:“要不然叫小灰?”
這時,一雙手臂忽然抱住了他。
閔疏被攬過去,頭靠到了魏長川肩頭,感受到了男人的手掌在他背上拍了拍,順著他的脊背摩擦了兩下:
“沒事就好。” 閔疏聽見他呼吸略微沉重地在耳邊嘆出一口氣,嗓音略微喑啞:“嚇我一跳。”
閔疏聞言,心尖一酸,明白男人為什么臉色不好了。他昏睡這么久,又發燒,肯定是讓魏長川擔心了,看樣子就知道他沒睡,就一直這么守在他床邊。
閔疏鼻頭微微泛酸,伸手回抱住他:“對不起,老是讓你擔心。”
認真想想看,他好像常常讓魏長川擔心。在他身邊,男人好像老是提心吊膽的,閔疏有些心疼,緊緊地抱住他。
魏長川順著他后腦的頭發:“道什么歉。” 他像是終于放下了心,心情沒那么緊繃了,摟著閔疏在他頭頂蹭了蹭,抬起他的下頜:“親一個。”
閔疏乖乖地抬起頭,和他接吻:“唔。”
魏長川親了親他的嘴,接著向下,輕輕吻他的頸側。閔疏感到些許癢意,逐漸覺得身體有些發熱,忍不住縮了縮身體:“哥……”
魏長川將吻印在他的心口,抬起眼:“嗯?”
帥哥就算是帶點疲態也還是帥的,閔疏看著他深邃的眉眼,有點頂不住魏長川,但想到潛艇還有別的軍官,他還是很害羞,抿了抿唇道:“……我餓了。”
聞言,魏長川動作一頓,接著直起身,手掌摸了摸閔疏的腹部:“是餓了,肚子都扁了。”
閔疏被他摸得又是一抖,臉登時更紅了。魏長川倒是沒有別的動作,摸了摸他扁扁的肚皮就收回了手,將他卷起的衣服放下:“走吧,去吃飯。”
·
接下來的航程沒再出什么意外,閔疏幾乎是一上艇就昏睡了兩天,第三天由陸行舟帶著他,游覽了一下潛艇的內部。
潛艇內部很大,跟閔疏記憶里那種上世紀那種用于作戰、以輕簡和機動能力為主潛艇完全不一樣,這座龐然大物幾乎像座水下宮殿,集齊了潛行,作戰,勘探,實驗,甚至大量安置人員的功能,無處不在展示人類科技最后的余暉。
陸行舟告訴他:“最初設計的時候也是準備好,一旦陸地上有什么變數,可以承接一部分人類轉移到深海。”
閔疏聞言了然,陸行舟記憶里絕佳,對于潛艇的每個細節都了如指掌,又帶他依次看了操作室,實驗室,住宿區,甚至還有用于儲存胚胎的冷凍室,閔疏宛若置身于科幻電影,覺得神話里的諾亞方舟要是放到現代,估計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不過經過一處走廊的時候,閔疏注意到潛艇側面的玻璃窗戶上有一道裂痕,還挺大,一直衍伸至好幾扇窗戶。
陸行舟解釋道:“那是上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意外留下的。” 他似是怕閔疏擔心,解釋道:“我們維修檢測過,不會影響氣密性和潛艇功能。”
閔疏倒是不擔心這個,只是對裂痕的來源隱隱有了猜測:“我能問問是什么意外嗎?”
聞言,陸行舟神情有些尷尬,道:“哦,這個就是,上次出任務的時候,我們意外遇上了一條虎鯨,被它的尾巴掃到了——” 他頓了頓,也有些奇怪地道:“說起來我們以前也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或許它是把潛艇當成了同類?”
閔疏:……果然是那一次。
不知為何,他感到一陣心虛。閔疏趕忙轉移了話題,陸行舟也沒多說,繼續為他介紹潛艇的其他部分。
潛艇是挺好的,里面的空間很大,魏長川有些時候要處理公務,閔疏就自己到處逛,他沒見識過這些,一個人也逛得津津有味。不過時不時地會碰到一些穿著制服的士兵,士兵們看到他會笑一笑,打個招呼,然后若有若無地盯著他看。閔疏一次走路沒留心,差點往前摔倒在地上,一個士兵’嗖’地從角落里沖出來扶住了他。
實際上摔下去也沒事,但那士兵的態度簡直像他是個什么易碎玻璃人一樣,一連串地問他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到閔疏確認沒有受傷后才離開。
閔疏覺得他好像成了什么重點保護對象,有點像動物園里的大熊貓,一舉一動都有人留意著。
不過他倒也不排斥,他們總是出于好意,不過有些時候看到他們小心翼翼的樣子,閔疏總會想象魏長川在背后到底是怎么下得命令。
這天,他正在吃飯,那個姓蔣的上尉忽然走了過來,坐在他旁邊。
“吃飯呢?”女人問。
“對。” 閔疏看到她,友好地笑了笑:“蔣中尉吃飯了嗎?”
“不用這么客氣,隨便叫就好。”蔣春道,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挑了挑眉:“叫句小春姐來聽聽?”
閔疏為她的自來熟一愣,不過還是順從地道:“小春姐。”
見他真這么叫,蔣春微微睜大了眼睛,遂勾唇笑了笑,低頭去看他的餐盤:“怎么只吃了這點兒啊?不合你口味?”
閔疏看了看自己的餐盤,潛艇上的食物儲備有限。基本是一些真空包裝的預制菜和米飯,偶爾有一些面包、餅干一類的零食,味道不算太糟糕,但每次給他的量都很大。
“沒有。” 閔疏解釋道:“挺好吃的,就是量有點大。”
蔣春’哦’了一聲,低頭看了看他吃了一半不到的餐食:“小可憐,怪不得這么瘦。”
被一個女孩子這么說,閔疏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是確實吃不下了。但末世物資本來就緊缺,他不會就這么浪費食物,閔疏將餐盤里珍惜的一點罐頭水果吃了,回過頭,道:“小灰。”
下一瞬,旁邊的一扇艙門被打開,奧古斯丁從門口走了出來,坐到了閔疏旁邊,將他的餐盤拿過去,開始吃里面剩下的食物。
這樣就不怕浪費了,閔疏心想。他最近都在把小灰當食物垃圾桶用,男人吃得又干凈又快,還挺好用的。
蔣春沒說話。
閔疏回過頭,才見女人臉上沒了之前漫不經心的笑意,正一臉震驚地看著奧古斯丁。
閔疏眨了眨眼,這才想到女人可能不知道這回事,趕忙解釋道:“啊,你不用擔心,他是沒有自我意識的,不會攻擊我們——”
“不,你不用解釋。” 蔣春似是這才反應了過來,面上的驚異淡了些,神情有些復雜地看著奧古斯丁:“我知道,陸行舟跟我說過。”
她是從陸行舟那大概聽說過閔疏的能力,只是沒親眼見過。她轉頭看向將食物吃得干干凈凈,正襟危坐等著閔疏命令的奧古斯丁,心想果然是眼見為實。跟閔疏說的一樣,奧古斯丁像是已經完全喪失了自我意識,她審視對方,十分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已經完全喪失靈魂的軀殼。
“這樣啊。” 閔疏放下心,知道了就行,隨后吩咐奧古斯丁道:“你回去吧。”
后者順從地走回了房間里,關上了門。
蔣春凝視他的背影片刻,接著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朝閔疏挑了挑眉:“所以你這幾天都是這么把飯吃完的?”
閔疏一愣:“對……”
“哈。” 蔣春笑了一聲,看著閔疏沒說話。
閔疏從她的目光里看出一點不可言說的復雜意味,他有點疑惑,有點不確定地道:“這……也不算虐待吧?”
他只是讓奧古斯丁(小灰)幫忙吃飯而已,也沒有過度喂食……閔疏覺得應該沒什么問題。
蔣春聞言,眉眼微微一動,接著笑出了聲。
見她笑,閔疏就更不清楚狀況了。
“沒有,挺好的。” 蔣春眸中含著笑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算,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閔疏眨了眨眼,雖然沒太懂蔣春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呢。”
飯吃完了,魏長川卻還在開會。閔疏也沒什么事做,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蔣春聊起天來。所幸蔣春雖然剛見面時給他的第一印象莫名地有些危險,身上有股獨特的氣質,但交談下來他發現蔣春的態度是挺友好的,一直笑瞇瞇地聽他說話。
“你在潛艇上住得還習慣嗎?” 女人問。
閔疏道:“習慣,這上面挺大的,風景也好。”
“是吧。” 蔣春笑了笑,道:“我們在這上面待習慣了,有些時候覺得比在基地還舒服。”
閔疏表示認同,他覺得在潛艇上住著,最好的一點就是每天都能靠著窗戶,看著周圍環繞的海洋生物入睡。閔疏記得末世前商業潛艇觀光還不算太發達,他現在每天看到的場景也算得上是千金難換,小算盤這么一打,閔疏又覺得自己賺了。
他于是問:“你們去其他的地方出任務,應該能看到更好的風景吧。”
畢竟因為溫度的關系,極地海洋里的生物比較匱乏,魚和珊瑚的種類都比不上熱帶。閔疏想象從他房間巨大的觀景窗看到成群的熱帶魚,覺得那景致一定很美。
然而聽了他的話,蔣春的神情竟在一瞬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嗯……我還是比較喜歡極地。” 她頓了頓,仿若意有所指般道:“比較干凈。”
閔疏眨了眨眼,沒聽懂是什么意思,便道:“哦,這樣啊。”
或許蔣春是不喜歡熱帶海生物,閔疏心想,但他還挺喜歡珊瑚的。
兩人接著聊天,閔疏很好奇魏長川以前在潛艇上的生活,問道:“小春姐,你們以前都會去執行什么任務啊?”
蔣春想了想,道:”前幾年的話,就全世界到處搜救唄,近幾年科研活動比較多。”
在瘟疫爆發最嚴重的事情,潛艇由于其封閉的屬性,比起傳統的公路和海上運輸要更加安全,至少能夠保證幸存者在被護送到基地的路上不會受到二次感染,于是在末世的前幾年這支小隊基本上都在全世界各處滅火。
由于潛艇的安全性比較高,彼時各處的權貴都在爭相搶奪登上潛艇的機會,蔣春告訴閔疏,當時每一次救援任務都像是一次泰坦尼克號重演,不過不是’Lady First’而是’Money Frist’。
“你都不知道當時有多少人試圖賄賂魏老大。” 蔣春笑著對他道:“當時什么信用卡現金都不管用了,有一次,好像是個賣石油的吧,上來就是一兜金磚。”
她說著眼睛朝閔疏身上看了看,勾唇道:“如果當時魏老大能撈點兒,估計現在給你建座純金的房子不是問題。”
閔疏聽故事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有點茫然地看向蔣春:“這……現在黃金應該也沒用了吧?”
雖然末世前黃金是硬通貨,但現在還有用嗎?應該也沒人戴金首飾了吧?閔疏想道。
蔣春看著他,卷翹的睫毛眨了眨,又是一下’噗嗤’笑出了聲:“小弟弟,沒聽過’金屋藏嬌’嗎?”
“啊。” 閔疏的腦子這才轉過彎兒來,原來蔣春是在拿他開玩笑呢,他的臉登時紅了:“聽、聽說過。”
蔣春見他臉紅,不敢逗太過,怕被魏長川秋后算賬:“行了,不逗你了。” 她轉頭看向艙內,細長的手指從遠到近畫出一道線:“當時從那到這兒,全都睡的是人,可辛苦了,光是負責他們每天的食宿就夠的人累。”
閔疏想象了一下潛艇里擠滿幸存者的樣子,真心誠意地道:“辛苦你們了。”
“沒事,也還好。” 蔣春似是想到了末世最初的那段日子,身體向后靠了靠,長長地嘆出一口氣:“要是都活著那還好說,最麻煩的是有人發病傳染起來,人死得太多,冰柜就不夠了。那味道,嘖嘖——”
閔疏聞言,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蔣春說的是什么,登時打了個寒顫:“您、您是說……感染者死亡的尸體需要凍起來是嗎?”
蔣春道:“對啊。” 她說著,又嘆了口氣:“不過冰柜占滿了就沒法凍了,只能在外面找地方放。”
閔疏:……
他現在無比慶幸之前已經吃過飯了,現在光是聽著蔣春口中的描述他胃里都有些翻江倒海。閔疏低下頭用手捂住嘴,默默緩了緩,才抬起頭。
“那為什么不把尸體扔到海里去呢?” 他疑惑地問。
蔣春道:“不行啊,感染者的尸體也是污染源,病毒又不會消失。把尸體丟在海里它們還不知道會跟著洋流漂到哪去呢,到時候瘟疫只會擴散得更厲害。”
她說著,聳了聳肩:”不過現在90%都成了感染區,也就無所謂了。”
當時為了避免制造更多感染源,一旦潛艇上出現死者,都得在冰柜里凍起來,直到潛艇抵達目的地再統一做焚燒處理。如果冰柜里的空間不夠用,尸體就只能單獨放在某個房間里,雖然有通風系統,腐爛的尸臭還是會不可避免地在潛艇內擴散開來。
第65章 抵達 基地
閔疏不禁張大了嘴, 好半天都沒合上。
光是想象那個場景,他就已經覺得渾身發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這簡直比他看過的所有恐怖片還要……
但接著, 閔疏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明白了另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剛才蔣春說比起熱帶, 她更喜歡極地的海, 因為「干凈」。
閔疏記得魏長川跟他說過, 病毒在溫度越高的地方傳播地越快,所以氣溫更高的熱帶和亞熱帶地區是最先遭殃的, 疫*情也最為嚴重。但這也同時說明, 那些地區會有很多尸體……
閔疏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蔣春:“小春姐, 熱帶的海里不會都是——”
蔣春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閔疏的喉結登時動了動,沒忍住低下頭干嘔了一聲。
“唉喲。” 蔣春趕忙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這是?惡心了?”
閔疏吸了口氣, 勉強克制住了惡心,抬起頭白著臉道:“沒、沒事, 還好。”
蔣春看著面前青年小臉白生生, 捂著嘴一副要吐不吐的可憐模樣,眨了眨眼, 有點想開他的玩笑。可隨即想到魏長川, 玩笑話還是在舌尖轉了一圈,還是被她咽了下去。
正巧就在這時,魏長川的身影出現在走廊, 身后還跟著陸行舟。兩人走過來,魏長川的目光落在閔疏身上:“怎么了?”
“哥。” 閔疏立即叫了他一聲,跳下椅子, 走到魏長川身邊:“你開完會啦。”
魏長川’嗯’了一聲,低下頭,摸了摸他的臉:“怎么臉色不太好?”
閔疏道:“沒事。” 看見魏長川,剛才他自己腦補出來的場景立即被男人的帥臉代替了,閔疏覺得胸中的惡心感好了很多,抬起頭道:“只是有點吃撐了。”
魏長川便沒說什么,又摸了摸他的背,向下牽住閔疏的手:“想睡覺還是想再玩一會兒?”
潛艇上沒多少事可做,一般吃完午飯閔疏會睡個午覺,但剛聽了那么刺激的故事,閔疏還不太困,便道:“我想先走走,消消食。”
魏長川點了點頭,便牽著他朝外走去。
閔疏問:“哥,我們去哪?”
魏長川回答:“帶你去看水母。”
于是兩人親親熱熱地走了。
陸行舟被拋在身后,斜過眼睛,看向身邊正在不斷用手拍胸脯的女人:“怎么了?”
蔣春長舒了口氣,默念道:“在老大面前,管住嘴,邁開腿,果然是六字真言。”
陸行舟不知道她又突然在說什么,皺了皺眉,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資料:“你沒事干的話可以幫我整理一下會議記錄。”
“哈。” 蔣春道:“我一個堂堂上尉,幫你整理會議記錄,你想多了吧?”
陸行舟:……
蔣春又問:“說到這個我還想問你,怎么還沒到基地?”
從格陵蘭到西伯利亞,走北極航道,一般開足馬力2-3天也該到了。現在都第四天了他們還沒抵達目的地。
陸行舟翻了翻手上的行駛記錄和數據,道:“最近洋流有點變化,最晚明天中午就到了。”
蔣春聞言’哦’了一聲,伸了個懶腰,手臂舒展開來,姿態有種異于常人的柔軟,道:“老待在船上,無聊死了。”
陸行舟忍不住損了一句:“你一年四季都在船上,以前怎么不說無聊?”
蔣春朝兩人離開的方向努了努嘴:“這不是看人家談甜甜的戀愛,被比下去了嗎。” 她嘆了口氣,道:“我也想談個粘人小奶狗,叫一聲,搖著尾巴就過來了,怪招人疼的。”
陸行舟知道她是在形容閔疏,但不知怎么的,卻想到了那天閔疏從昏迷中醒來,魏長川匆匆趕過來的樣子。覺得這兩個人很難形容誰更粘誰,誰更隨叫隨到。
不過在潛艇上確實得管住嘴,陸行舟沒有選擇和同僚嚼頂頭上司的八卦,嘴閉得比河蚌還緊。
·
第二天,果然與陸行舟所說,潛艇在早晨抵達了西伯利亞。
閔疏穿戴整齊,從潛艇里鉆出來,一眼便看見了廣袤的針葉樹林。今天是個陰天,海水呈現出深沉的灰黑色,卷著波浪撲向海邊,打在岸邊巨大的礁石上,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與格陵蘭島不同,西伯利亞的海岸線更加廣闊,樹林與苔原一望無際,氣勢磅礴,充滿了曠野原始的美。
海上風很大,閔疏壓緊了頭上的帽子,吸了口氣,鼻腔中瞬間充滿帶了些許海腥味的冰冷空氣。
此時,一個浪頭打來,潛艇劇烈地搖晃了一下,閔疏腳下踉蹌,向后撞進了個溫暖的懷抱里。
“小心。” 魏長川扶住他。
陸行舟跟著從潛艇里出來,解釋道:“這幾天天氣不好,風浪比較大。”
閔疏于是抓緊了魏長川的手臂,亦步亦趨地貼在他身邊。從岸邊劃來幾艘橙黃色的快艇,將他們接到岸邊。
他們一上岸,岸邊等著的士兵們就簇擁上來,先是立刻控制住了奧古斯丁。閔疏看著他被士兵團團握住,雙手被手銬扣住,知道基地是要把他帶去給王博士等科學家們研究。為了保險起見,閔疏拍了拍他的肩膀,囑咐了一遍讓他要配合科學家們的調查。奧古斯丁雙眼無神,很順從地點了點頭。
閔疏看著他被士兵們押解著,上了一輛軍用卡車,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絲不舍。
他的人肉垃圾桶沒有了,以后誰來解決他的剩飯啊。
閔疏悄悄地看了魏長川一眼,這人倒是愿意吃。但每次見他吃得少都不高興,免不了被強迫著再吃幾口,哪里有小灰方便啊。
閔疏在心底嘆了口氣,回過目光去看漸行漸遠的軍用卡車。
一只手伸過來,掰過了他的臉:“亂看什么?”
閔疏被抓包,眨了眨眼:“沒看什么啊?”
魏長川垂眼看向他,忽而一條眉:“舍不得?”
閔疏心想確實是有點舍不得,因為小灰作為一個工具人實在是太好用了,但如果實話實說魏長川肯定會生氣,于是他做無辜狀:“沒有啊。”
魏長川凝視他半響,沒有說話,閔疏繼續眨巴眼睛,然而下一瞬臉頰就被揪住,跟扯面團一樣往外拉。
“唉喲唉喲!” 閔疏立即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哥,我錯了——”
魏長川這才放過他。閔疏揉了揉自己的臉,再不敢往車離開的方向看了,主動朝魏長川又貼近了些,以示臣服之意。
軍艦略晚他們一步,也靠了岸,閔疏跟魏長川站在一起,見克里斯丁跟著士兵們從船上走了下來,便抬手朝他揮了揮。
在一眾亞洲面孔的士兵中,克里斯丁的金發格外顯眼,他從軍艦上走下來,本來在和身邊的人說些什么,見閔疏在朝他揮手,便腳下一轉向他們走了過來。
“克里斯丁——” 閔疏笑著跟他打招呼,剛想問他這幾天過得怎么樣,誰知克里斯丁走到他們面前,一開口就是:
“坐船累死我了。” 他用略帶口用的華國語道:“你們吃了嗎?”
閔疏登時一愣,看著克里斯丁,沒想到有一天會從他口中聽到這句話,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克里斯丁?你會說華國話啦?”
金發小演員很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都是我船上的兄弟教我的。”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正從軍艦上下來的士兵。
閔疏眨了眨眼,見狀也笑了笑:“哦,那是挺好的。”
在軍艦上的這幾天克里斯丁應該是被照顧得不錯,氣色很好,頭發又長了些,微卷的金發搭在額前,現在已經基本看不出他略禿的發際線了。
克里斯丁容光煥發,孔雀尾巴也跟著翹起來了,他垂眼看向正含笑看著他的閔疏,嘴一癢,道:“我還學了另外一句話。”
閔疏沒注意到他是又想犯賤了,問:“什么呀?”
克里斯丁咧開嘴:“我愛——”
「Ni」的音還沒發出來,陸行舟忽然上前了一步,攔住了他的話頭:“威廉姆斯先生,請移步,我們需要檢查一下您的簽證。”
克里斯丁猝不及防地被打斷,登時睜大了蔚藍的眼睛,指著自己道:“我?你們要查我的簽證?”
陸行舟道:“是。”
克里斯丁看起來還想說什么,但兩邊的士兵已經簇擁了上來,拉住他的胳膊將他往后拖走。克里斯丁自然是不服氣,當即開始嘰里呱啦地叫喊起來,可惜會說華國語并沒能幫到他,金發男人被士兵們連請帶脫地帶到了一輛裝甲車前,塞進去帶走了。
閔疏看著車輛駛出港口,扭頭看向魏長川:“也不知道他學會了什么。”
他沒聽清克里斯丁最后說的是什么,只覺得克里斯丁能學會點華國語也挺好的。特別現在他在北美基地的鳥窩被炸了,估計還要在西伯利亞停留一段時間,能多會一門語言也能方便溝通。
魏長川沒說什么,只是抬起手攬住他的肩膀:“走吧。”
他們兩人自然不用被檢查簽證,坐上了另一輛裝甲車,往基地駛去。閔疏挨著魏長川走在車上,這是個由三輛車組成了車隊,他們坐在中間的那輛上,前后也各有一輛裝甲車,上面坐滿了荷槍實彈的士兵,他們這輛車的前座副駕駛的位置上坐著陸行舟,閔疏注意到他右手上拿了個對講機,實時和前后車保持著交流,前后兩輛車的副駕駛每行駛五百米就會向他報告一次情況。
閔疏第一次在這種待遇下坐車,不禁有點緊張,覺得他仿佛到了什么戰爭片里。他端坐在后座上,兩只手放在腿上,只敢用轉過眼珠往外瞥。
窗外,濃密的針葉林飛速向后逝去,積雪還未完全融化,一片片潔白中間或露出黑色的凍土,在高速行駛的車輛外交錯斑斕,在視網膜上留下黑白的殘影。遠處隱約能看見起伏的山麓,在陰天略顯厚重的云層下波瀾起伏。
風景很好,閔疏看得有點入迷了,小聲問魏長川:“可以開一點窗戶嗎?”
魏長川聞言,看了眼窗外:“可以。”
裝甲車整體都由防彈材料覆蓋,車窗也是防彈玻璃,如果要完全謹慎,按理來說是不該開窗的,但考慮到遠東的基地的軍火部署和要在當前行駛速度下進行狙擊的槍械在末世基本已經停產的事實,風險是比較低的。
魏長川道:“開我這邊的窗戶。”
于是在他的授意下,左側的窗戶向下開了小半個手掌空隙。
閔疏于是略探出頭從他那邊去看外面的風景,因此半個人都陷在了魏長川懷里。沒了有色玻璃的阻隔,外面的景色看著更生動了,墨綠色的樹林飛速朝他們身后掠去,接著在某一個瞬間,樹林后忽然出現了一大片建筑。
那是一棟棟形制統一的灰色建筑,以一種整齊的間距坐落在森林間,每座都有四到五層,屋頂落著薄薄的積雪,每三、四棟聚在一起,中心有一片像是小型廣場般的空地。
“那是什么?” 閔疏問。
魏長川道:“外城。”
閔疏’啊’了一聲,原來這就是外城,他望向遠處綿延的建筑,又回頭問魏長川:“哥的房子也在里面嗎?”
魏長川道:“對。”
閔疏于是’哦’了一聲,回過頭去看,覺得外城整齊劃一的風格和西伯利亞的景色很適配,就是看起來缺了點煙火氣,他想著,又偏頭看了看魏長川,不過倒是跟他的氣質挺相配的。
裝甲車以高速行駛了大概一個小時,將他們帶到了一棟建筑面前。據陸行舟介紹,這是專門為免疫者設立的醫院,但閔疏在下車一看,發現這棟建筑并不大,只有一層,中間是個圓形的大廳,左右連接的是往兩側平行延升的走廊,據說是住院部。
總之比末世前的醫院是小多了,閔疏想起以往省市中心醫院人頭攢動的場景,覺得應該是免疫者本來就很少的緣故。
他們一行人進入醫院,閔疏在明亮的燈光下微微瞇了瞇眼睛,左右看了看,發現這座醫院的大廳也和他在末世前所熟悉的不太一樣。大廳里沒有用于病人等待的長椅,也沒有排隊掛號的隊伍,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診療臺,白色的臺面上依次放著各種醫療器具,而對面坐著的就是病人。
閔疏一進門,就正巧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正坐在他的右手邊,而對面的醫生正用鑷子夾著什么東西往他眼眶里面放。
那是一枚眼球。
閔疏登時被驚得倒退了一步。
接著他就看見醫生的鑷子朝前一摁,眼球被’噗呲’一下安回了眼眶。
“好了。” 穿著白醫師袍、戴著口罩的醫生放下鑷子,對’病人’道:“金上校,您的眼球安好了。”
“好,好,多謝醫生。” 中年男人沒有表現出任何痛苦,拿過一旁的帽子戴上,便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轉過身。
閔疏這才看清他的臉,男人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模樣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差別,閔疏看向他的眼睛,發現那里也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仿佛眼球只是像假牙還是什么別的物件一樣,很順利地就被安回去了……
閔疏默默地合上因為驚訝而張大的嘴,覺得自己對這些免疫者的理解不足1%。
中年男人看到他們,倒是愣了愣,目光落在了魏長川身上:“哦,是長川啊,你出任務回來啦?怎么來醫院啦?哪里不舒服?”
“金上校。” 魏長川與他似乎是認識的,抬手按住了閔疏的肩膀:“我帶愛人來做檢查。“
“哦,哦,就是你的那位——”
金上校的目光這才向下落在了閔疏臉上,向他露出一個笑臉,態度很友善地和他說了幾句話。說話期間閔疏克制不住地一直回想眼球被摁進去的畫面,稀里糊涂地答了,幸好中年男人很和藹,只說了幾句就讓他們趕快去看醫生。
待他走后,魏長川摸了摸他的背:“嚇著了?”
閔疏抬起頭:“剛剛有點,不過還好……”他覺得自己已經有點麻木了。閔疏這才想起剛剛魏長川對他的稱呼,臉微微紅了,抬頭看向他:“在長輩面前這么說可以嗎?“
閔疏心想好歹他們還是兩個男的,就這樣把這件事到處說會不會對魏長川的影響不太好?
魏長川聞言笑了笑,安撫般地捏了捏他的手:“不會。”
見他這么說,閔疏便放下了心,覺得應該是魏長川的地位夠高,不至于被這種邊角料的事情影響。他不知道的是,現在全基地從上到下都希望他能夠和魏長川好好在一起,甚至在隊伍到達之前就連番開了好幾次大會,明里暗里都大點過,特別強調了不能因為性取向讓他感到壓力。
要說基地高層里沒有思想守舊的頑固派那是不可能的,可在能對所有免疫者,甚至是整個末世格局都產生影響的價值面前,什么同不同性戀的也不是問題了。
閔疏對這些暗流涌動毫不知情,他倒是不用再大廳接受檢查,而是跟著魏長川來到了醫院左翼的一個房間里。診療室內各種醫療器械一應俱全,幾個穿著防護服的醫生已經在里面候著,給閔疏從頭到腳做了個檢查。
閔疏都不記得他上次接受這么全面的檢查是什么時候了,醫生們連X光,CT,甚至核磁共振都給他做了一遍,沒發現什么問題。不僅沒有發現問題,按照拍出的片子和各項檢測結果來看,他甚至非常健康,以前先天發育不全的肺部拍出片子來也是健全的,這無疑證明了之前王博士告訴他們的猜想,看起來確實是病毒修復了他的身體。
一堆醫生拿著片子和各項檢測報告在旁邊嘖嘖稱奇,閔疏躺在床上,眼睛瞪著潔白的天花板,乖乖地當小白鼠,覺得自己都有點困了……
然而魏長川站在一邊,表情卻不太好。
閔疏注意到他,坐起來問:“哥,怎么了?”
魏長川走到床邊,垂眼看向他,伸手牽住他放在床邊的手,抬頭對聚成一團的醫生道:”還是不知道他為什么發燒嗎?“
聽他這樣問,醫生那邊的討論一頓,為首的主治醫師道:“這個……從目前的檢查上看不出什么問題。”
魏長川皺了皺眉,臉色有些冷,醫生那邊熱烈討論的氣氛登時微微冷了下來,見狀,主治醫師解釋道:
“只能說從目前的檢查看閔先生沒有器質上的病變,不過也許有其他的原因……也許您可以和王博士確認一下?”
魏長川點了點頭,道:“我會的,謝謝您的建議。“
主治醫生觀察他的神色,發覺魏長川應該只是著急,不像是對他們不滿的樣子,神情也緩了緩,道:“不過閔先生的體重偏低,還是要注意營養攝入。” 他頓了頓,看向閔疏,道:”既然閔先生的先天疾病都被修復了,也可以適量地運動一下,對健康也有好處。”
閔疏聞言,心頭一動,抬頭看向魏長川。魏長川低下頭,摸了摸他的額頭:“好的。”
他現在能跑能跳了,閔疏聽了醫生的介意,也有些期待可以做些運動,但他同時又想到了魏長川曾經擔任免疫者教官的這件事,又有些擔心地看了眼男人,心想魏長川應該不至于拿那種標準要求他吧……
他想著,不禁有些走神,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旁邊的主治醫生道:“對了,魏長官,還得麻煩您配合我們抽取一些血液樣本。”
聞言,閔疏有些驚訝地抬起頭。魏長川也扭過頭,問:“我的血樣也需要?”
“對。” 主治醫師點了點頭,倒也沒什么隱瞞,直接解釋道:“我們需要采一些血樣提供給研究組調查,王博士想驗證您是否受到了閔先生體內的遠古病毒感染。”
第66章 外城 家
聞言, 閔疏一愣,接著猛地抬頭看向魏長川:
“他……他會被我感染嗎?” 閔疏有點緊張:“我很小心,最近沒有受傷過, 他應該沒有碰到過我的血。”
主治醫師解釋道:“目前我們對遠古病毒的感染途徑還沒有很了解, 除了已知的血液之外,或許還有其他渠道。” 他說著, 看向牽著手的兩人, 委婉道:“二位生活關系比較近, 病毒也有可能會通過其他的渠道傳播。”
閔疏眨了眨眼,忽然明白過來了醫生在說什么, 閉上了嘴, 臉微微紅了。
這時,魏長川道:“好, 現在采嗎?”
于是閔疏看著他在桌邊坐了下來,擼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 醫生將采血針刺入他的皮膚,鮮紅的血液被取出來。
醫生采了6管, 閔疏在一旁看著, 在此時理解了之前魏長川看著他被采血的感覺。雖然他知道取這么點鮮血對魏長川來說沒有影響,但閔疏還是忍不住靠近過去。
針頭被拔走, 魏長川將袖子放了下來。閔疏問:“不用按著傷口嗎?”
魏長川道:“不用。”
閔疏點了點頭, 小聲問:“痛不痛?”
他自己從小病到大,抽血都抽血習慣了,是知道不痛的, 但還是忍不住問魏長川。
魏長川抬起頭,看向他。見青年微微蹙著眉的樣子,牽過他的手, 勾了勾唇:“不痛。”
不知何時,醫生們不再圍著他們討論檢測結果,而是告訴他們檢查已經做完,可以離開了。兩人于是走到外面,閔疏不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干什么,抬頭看向魏長川:
“哥,我們去哪?”
魏長川看了看時間,問他:“餓了嗎?”
閔疏感受了一下,點點頭:“有點。”
“那去吃飯。”魏長川決定他們接下來的行程。
閔疏于是跟著他來到了外城的食堂,他發現整個外城的建筑風格很統一,食堂也是一座灰色的建筑,只有一層,進到里面,溫熱的暖氣撲面而來。內部明亮的燈光驅散了些許建筑外部帶來的陰冷感,閔疏左右看了看,覺得跟他們大學的食堂差不多。
唯一的區別是食堂里沒有貼各種食物的圖片,看起來每個窗口供應的食物都是一樣的,入口處懸掛的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今天的菜單。
閔疏看了一眼,上面寫著,酸辣土豆絲,紅燒肉,辣炒雞塊,和酸奶甜菜湯。
看起來還挺不錯的,閔疏想道。食堂里的人不多,他們找到一個空的窗口,另了兩份飯。到了窗口,閔疏才發現有三種主食可以選擇,分別是白米飯,白面餅,還有黑麥面包。
其中白米飯旁邊打了個括號,寫了’限量’兩個字。
窗口后打飯的不是食堂阿姨,而同樣是穿著制服的炊事班士兵,見魏長川走過去,紛紛朝他敬軍禮。
其中一個看著活潑些的炊事兵道:“長官,您來的正是時候,再晚些就沒有米飯啦。”
魏長川沖他點了點頭:“辛苦你們了。”
于是閔疏和魏長川一人領了一碗白米飯。白米飯是限量的,魏長川還拿了兩個白面餅。兩人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閔疏低頭看了看餐盤里的飯食,覺得這菜式還挺融合的,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用這些菜式配黑麥面包……
閔疏沒疑惑多久,因為很快另外一些士兵也來到了食堂,其中陸行舟和伊萬過來和他們坐在了一起。張著小雀斑的混血少年選的就是黑麥面包,閔疏眼睜睜地看著他熟練地用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在了黑麥面包上,接著舀了一勺甜菜湯,將它像醬汁一樣淋在了紅燒肉上面,接著將面包卷了起來,一口咬了下去。
閔疏:……
原來,是這么吃的。
他看著伊萬嚼吧嚼吧地吃著’卷餅’,還吃得挺香,覺得人在美食上的創造力真是無限的。
閔疏也低下頭吃自己的那份飯,味道就是一般大鍋飯的味道,味道不算糟也不算太好。跟他在格陵蘭島上時得到的補給一樣,紅燒肉的肉質偏瘦,調味少了些甜味,辣炒雞塊味道還不錯,甜菜湯閔疏有點喝不慣,炒土豆絲的味道最好。
閔疏吃著飯,問道:“米飯是限量的,是水稻的供應不足了嗎?”
陸行舟正在撕開白面餅泡進甜菜湯里,回答道:“對,由于氣候的原因,現在水稻的產量下降了很多。”
基地的稻米供用靠得溫室里種植的耐寒水稻,但隨著每年為了控制溫度、減緩病毒傳播而朝大氣發射的化學藥劑彈,西伯利亞地區的氣溫變得越來越低,無霜期越來越短,積雪終年不化,基地不得不將連年將農田往南遷移,導致稻米的生產和供應阻礙重重。
“不過限量也是今年才開始實行的,其實現在倉庫里還有往年的儲備的糧食。” 陸行舟道:“但如果氣溫再這么連年降低下去,水稻產量只會越來越少,為未來做準備,現在像水稻,蔬菜,糖這類受天氣影響大的農產品現在都是限量供應。”
閔疏聞言,心想怪不得紅燒肉少一點甜味。聽到基地的狀況,他忍不住看了魏長川一眼,覺得他在島上能得到那些供應多半是沾了魏長川的光。不過他們兩張嘴,跟基地和外城的所有人概念上是不一樣的。
閔疏低下頭,吃了餐盤里味道最好的炒土豆絲,不禁想到如果氣溫再這么繼續低下去,土豆的戰略地位應該會持續上升。
說不定有一天他們就得吃黑麥面包夾土豆泥三明治了,閔疏有點荒誕不經地想,同時感到些許擔憂。
“那今年還會投放化學彈嗎?” 閔疏問。
陸行舟看了一眼魏長川,道:“基地還在商討。”
閔疏于是不問了,他望向窗外,雖然已經六月,西伯利亞的天空依舊灰黑而陰沉,地上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沒什么夏天的氣息。
他感覺氣候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再這么冷下去,人類的生存會受到阻礙。
閔疏有些擔心,不禁在心底嘆了口氣,有些走神。
“專心吃飯。” 這時,魏長川的聲音響起。
閔疏回過神來,便見餐盤里多出了半張白面餅。他眨了眨眼,抬頭看向男人:“我吃不下這么多。”
魏長川已經把他那份飯吃完了,聞言偏過目光:“你吃得下。” 他提醒道:“你的身體已經好了,沒理由吃不下。“
閔疏:……
他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駁。病毒修好了他的身體,他現在確實是應該吃得下的,但這么多年閔疏已經習慣了吃小分量的食物,所以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吃不下。魏長川吃完了自己的飯,就開始盯著他吃飯,閔疏在他注視下最終將餐盤里的食物吃了個干干凈凈。
“嗝。”
閔疏吃得很撐,走出食堂時忍不住打了個飽嗝,他不禁看了魏長川一眼,覺得現在男人拿到了’醫囑’,他很快就會長得很胖。
“看我干什么?” 魏長川問。
閔疏趕忙道:”沒什么沒什么。“
吃完飯,他們回到了魏長川在外城的家里,他就住在閔疏之前看到那些灰色建筑的其中一棟中,居民樓跟末世前的沒什么區別。魏長川住在第三層,進去里面,是個格局標準的三室兩廳。
閔疏忍不住四處看了看,以前孤兒院里孩子多的時候他跟其他孩子擠在一起,上了大學也是住宿舍,他還沒住過這么大的房子。閔疏將客廳,廚房,衛生間,幾個臥室都看了一遍,并沒有花多長時間——因為這房子里面實在是太空了。
廚房里除了瓶裝水什么都沒有,客廳里直接是空的,每間臥室里倒是都放了床,但是除了床就什么都沒有了,閔疏只能通過衣柜里面整齊制服判斷魏長川日常睡的是哪一間。
閔疏不禁回過頭:“哥,你這兒也太空了吧。”
魏長川站在他身后,倚在門邊,道:“我不常回來。”
閔疏’哦’了一聲,感嘆道:“好大啊。”
這種房子,末世前在他上大學的城市應該要好幾百萬,閔疏心道。不過西伯利亞這種鳥不拉屎的地兒,地價應該很便宜,要不了那么貴就是了。
他忍不住回頭問魏長川,好奇道:“哥,是因為你的官大所以房子才這么大的嗎?”
魏長川聞言,走過來用手壓住他的發頂:“沒有,別胡說。” 他道:“戶型都是一樣的。”
西伯利亞北部基本上沒有人,地方大,房子自然建得很大。末世初始時期人類的基建能力還在高點,比起工程更加復雜的地下幸存者基地而言,外城的幾棟居民樓不過是順手就建了的簡單工程,加之考慮到未來的家庭需求,房子建得很大,誰知感染了Z毒株的免疫者根本不能生孩子,房子的格局就顯得有些太大了。
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難免會感覺孤單,所以大多數外城的居民都選擇和對象、或者相熟的朋友住在一起,導致許多房子現在都是空置著的。
“哦。” 閔疏點了點頭,看了看面前的臥室。
這是個小側臥,有個飄窗,外面可以直接看到森林和遠山,閔疏很喜歡,便回頭朝魏長川道:
“哥,這個臥室能給我住嗎?”
魏長川聞言,垂眼看他,沒說話。
閔疏抬眼看向他,眨了眨眼睛:“不行嗎?這兒有這么多房間……”
魏長川挑眉,忽然低頭笑了一聲,俯身摟住他。閔疏沒反應過來他在笑什么,感覺男人灼熱的體溫靠過來,體重有大半都倚在他身上。
“想什么呢?” 魏長川低頭,在他耳邊說:“你跟我睡。”
男人低啞的聲音鉆入他的耳蝸,閔疏渾身一顫,臉驟然紅了。接著又意識到,對了,他確實該和魏長川一起睡……
隨著這句話,空曠的室內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曖昧了起來。
閔疏的身體有些發熱,不禁抿了抿唇,在潛艇上的那幾天魏長川帶著他天天看魚看水母,還挺浪漫的,但礙著到處都有人,兩個人也沒做什么,現在他還真的有點想了……
閔疏忍不住哼了一聲,彎下腰,握住魏長川朝里探進的手:“哥,等等——”
“嗯?” 魏長川親了親他的耳根,手掌撫過他的肚子:“吃撐了,圓鼓鼓的。”
閔疏的臉紅得像要燒起來,被撫著下巴轉過了臉去親吻,嘴唇間很快變得濕潤起來。空氣變得稀薄,閔疏掙扎著喘息,終于找到一絲間隙,偏過頭。
“哥。” 他紅著眼睛看向魏長川:“你家有套嗎?”
魏長川動作一頓,手掌停留在他腰上,垂下目光:“……要套干什么?”
“怕感染你啊。” 閔疏抬眼看他:“醫生不是說了嗎,你有可能被我感染了。”
魏長川垂眼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俯下身,在閔疏泛紅的臉頰旁親了親:“沒有。”
閔疏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試圖將男人推開:“那……那不做了。”
魏長川卻不放開他,還貼得更近了:“做了這么多次,要感染早感染了。” 隨即一把抱起了他。
閔疏感到自己的身體驟然騰空,下意識地勾住了魏長川的肩膀,從臉到耳根頭紅透了——在被抱到浴室的路上,他還分出心思去想魏長川說的話也有道理,要是感染早就感染了……閔疏心中不禁生出些許擔憂,但很快就被其他的東西占據了。
空曠的房子內回蕩起淋浴的水聲。
閔疏后來發現,魏長川家里不僅面積大,浴缸也比他家的要大很多。
·
隔日,閔疏在男人溫熱的懷抱里醒來。
結果魏長川還是抱著他睡在了小一點的那間側臥里。閔疏看著面前飄窗外的簾子被風撩起,輕輕地在空中飄舞,小小地伸了個懶腰。
接著,他轉過身子,在晨曦中打量魏長川的面孔。
男人閉著眼睛,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濃黑的眼睫低垂著,還睡著。閔疏記得上次他起床沒叫魏長川對方著急的樣子,于是也沒動,就這么側躺著欣賞魏長川的帥臉。
魏長川睡得很沉,胸膛緩緩起伏著,發出輕微的呼吸聲,神態非常放松。
見他睡得這么香,閔疏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睫毛。似乎是把他弄得有些癢,魏長川皺了皺眉,但很快松開,卻沒有醒。
在他身邊,魏長川似乎總是睡得很沉。
閔疏心里癢癢的,伸出手想捏住魏長川的鼻子,然而這次手伸到一半就被抓住了。
“想干壞事?” 魏長川睜開眼,在他臉上親了親。
閔疏對這種虛無縹緲的指控當然是否定的。
兩個人又在床上磨蹭了一會兒才起來。洗漱完畢后,閔疏聽到有人在敲門,魏長川過去打開門,便見是兩個士兵站在外面,提了幾袋物資。
魏長川向他們道謝:“辛苦了,多謝。”
待門關上,閔疏湊過去看,發現是一些米面糧油和基本食物,他有些高興,這樣就能做飯了。魏長川家里的廚房跟新的一樣,完全沒有用過,但鍋碗瓢盆都是齊的,簡直是發揮廚藝的最理想場所,閔疏廚子屬性大爆發,擼起袖子就準備大干一場。
雖然天氣和土地都不是最好條件,這個大南瓜還是長得很不錯的,肉質飽滿,氣味清甜。閔疏把大南瓜剖開,將瓜肉和小米一起熬煮,燉成了一鍋香甜的南瓜粥。又用面粉和油,鹽,調了面糊,放在裹上煎,在餅快烙熟的時候打上兩個雞蛋,再在上面放上切片的午餐肉疊起來,就成了簡單的早餐雞蛋餅。
餅在平底鍋里滋滋冒油,雞蛋和午餐肉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閔疏一邊做著飯一邊想,要是有點兒蔬菜就好了,實在不行蔥花也行啊。
不過天氣這么冷,水稻都限量,綠色蔬菜估計是很難種出來了。
閔疏嘆了口氣,就在這時,站在旁邊的魏長川忽然抬起了頭。
閔疏把餅翻了個面,扭過頭,發現魏長川正盯著天花板,眉頭微微蹙起。
察覺到他神情不對,閔疏眨了眨眼,忙伸手把灶臺的火關了:“哥,怎么了?”
魏長川皺著眉:“有聲音。”
閔疏’啊’了一聲,屏氣安靜地留了會兒神,什么都沒聽見。
“我什么都沒聽見啊。” 閔疏小聲道:“是在廚房里嗎?會不會是老鼠?”
魏長川凝視著天花板:“不,是兩層往上。”
“那就是鄰居嘛。” 閔疏松了口氣。
然而魏長川沒有收回目光,道:“現在所有人應該都在大會上。”
遠東基地的免疫者每周周一會聚集起來開會,按理來說,這棟樓的住戶都不在家。而且他知道,從三樓往上兩層的住戶目前都在外面出長期任務,一般不在家。
常人無法聽到的聲響透過墻壁傳過,窸窸窣窣的,不像是正常走路的聲音。
閔疏不知他心中所想,聞言于是愣了愣,忽然又想到一些作風不好的免疫者在家里偷偷養情人的事,心中一凜,抬眸看了魏長川一眼。
魏長川果然臉色不太好,手在他肩上壓了一下:“你在這兒待著,我上去看看。”
“好哦。” 閔疏乖乖點頭。
魏長川轉身走到門口,跟守在門口的士兵說了兩句話,便出了門。閔疏聽到他的腳步聲往上延伸,很快聽不見了。閔疏回到廚房,把南瓜粥轉成小火。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再次在門口響起,閔疏還聽到了像是野獸咆哮一樣的聲音。
閔疏心里一驚,心想這時找到啥了?不會是房子里進了熊吧?
這時,門被打開了,那野獸的聲音更大了,但細聽之下又有些奇怪,嗓音很是稚嫩,像是幼獸在獵人手里掙扎。
“哥。” 閔疏叫了一聲,走出去看,就見魏長川站在門口,正在和兩個士兵說著什么,而他手里正抓著兩個正在不斷掙扎的人!
閔疏登時震驚了,剛才發出那些咆哮聲的人居然不是野獸,而是兩個小孩子!
他們還在魏長川手上不斷地掙扎,身上穿著不知是什么獸皮做成的衣裳,黑色的毛皮幾乎完全包裹了孩子的身體,露出來的手臉上也全都是臟污,眼睛警惕地瞪著周圍的士兵,看起來幾乎像兩只小熊崽。
第67章 原住民 逃亡
“這……”
閔疏瞪大了眼睛:“這是怎么回事?”
魏長川一只手就控制住了兩只幼崽的行動, 回過頭道:“在樓上發現的。” 他側過頭,跟旁邊的士兵說了幾句話,閔疏看到那兩個士兵立即拿出通訊器, 走到窗邊說起了什么。
“怎、怎么會有小孩?” 閔疏驚訝道。
兩個孩子不僅頭臉很臟, 露出來的手腳上還全是凍瘡,皮膚都是紫紅色的, 此時正神情警惕地瞪著他, 喉嚨里時不時發出低吼, 閔疏看著他們,覺得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基地里跑出來的。
“不知道, 他們藏在通風管道里。” 魏長川垂眸看了看他們, 說了一句:”看著像是森林里的原住民。”
閔疏微微睜大了眼睛。他這才知道,原來西伯利亞廣袤的森林中還有一些數量稀少的原住民, 在末世初期,他們大規模向北遷徙, 躲進了人跡罕至的密林之中。后來軍隊找到了一些帶到了基地里,但西伯利亞太廣袤, 如果躲在里面的人不主動出來, 很難找到他們的蹤跡。
過去這么多年,他們還以為森林里沒有人了, 沒想到還有。
魏長川低下頭, 打量兩個小孩,按照他們的歲數,應該是瘟疫爆發后才出生的, 顯然外面還有至少一支依舊在繁衍的原住民部族。
不知道是因為迷路,還是什么別的原因,這兩個小孩潛入了空置的房屋里, 竟還躲在了通風管道里面。如果不是剛才他們發出了動靜被魏長川聽到,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被發現。
窗戶邊,兩個士兵正在朝對講機那頭調人,要全面搜查一遍外城里的空置的房屋。
閔疏看著那兩個孩子,簡直沒辦法想象他們是怎么在冰天雪地的森林里活下來了的。
不過兩個幼崽雖然身形很瘦小,精神倒是挺好的,這時還在掙扎著試圖去咬魏長川的手。
魏長川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將兩個提起來,晃了晃:“會說話嗎?”
兩個小孩再次咆哮起來,像兩只受到威脅的小獸,向魏長川發出威脅般的低吼。
閔疏看著他們,發覺這兩個小孩的行為比起人類不如說更接近野獸。
就在這時,廚房里傳出’滋啦’一聲。
閔疏登時渾身一震:“我的鍋!”
他趕忙回身跑到廚房里,是煮南瓜粥的鍋撲了。閔疏趕忙把蓋子揭開,火調小,用勺子攪了攪,幸好沒糊。
隨著他的攪動,一股香甜的氣味在散發出來,閔疏低頭嘗了一小口,覺得煮得差不多了。
他沒注意到,身后小野獸的吼聲漸漸低了,過了一會兒,魏長川的聲音傳來:“閔疏,拿點紙出來。”
“誒。” 閔疏應了一聲,回頭抽了幾張紙走出去,結果一走出后廚,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腳步一頓。
只見魏長川手里提著的兩個小孩正直勾勾地看向后廚的方向,哈喇子流了一地。
閔疏都不知道人類嘴里能夠流出這么多唾液。兩個小孩臉上全沒了之前兇狠的表情,眼神只有深切的渴望,盯著后廚的方向。
閔疏:……
他好像知道剛才這兩個小孩為什么會發出動靜了。
閔疏盛了兩碗粥,拿了兩個餅給他們吃。這兩個小孩子也不知道到餐桌上去,直接捧著碗蹲在地上就開始吃了,餅也是直接拿手塞進嘴里,閔疏看著他們吃,像是看到了兩只小狗。
也不知餓了幾天,這點飯兩個小孩沒到五分鐘就吃完了。
吃完了就捧著碗,眼巴巴地看著閔疏。
閔疏又只好給他們添上兩碗。
這時,魏長川從衛生間里走出來,用毛巾擦著手,皺著眉看向蹲在地上吃飯的兩個小孩。看到他,兩個孩子立即露出警惕的表情,往墻角縮了縮,抱緊了自己的碗,喉嚨里發出’嘶嘶’的聲音。
這是護上食了,閔疏心道,更像小狗了。
所幸兩個小孩雖然餓得狠了,但到底年紀還小,吃不了太多,閔疏準備的早飯還是夠吃的。香甜的食物將兩個孩子的肚子填得鼓鼓的,吃完了早飯,他們的態度似乎軟化了一些,不再像剛被抓住時一般警惕,當閔疏從他們手中接過碗的時候,兩個孩子也沒有反抗,只是用好奇的眼神望著他。
閔疏這才從他們的眉眼間看出了點童真的影子,心下一軟,看他們倆臉蛋都臟兮兮的,回頭去拿了毛巾準備給他們擦一擦。
當閔疏拿著毛巾靠近時,兩人也沒有反抗。閔疏將他們臉上的污漬一點點擦干凈,發現兩個孩子的臉頰也被凍得發紅,耳朵上都長了凍瘡。
臉擦干凈了,閔疏才覺出些不同,移開毛巾,看著右邊的小孩子更加柔和的輪廓道:“呀,你是女孩子啊。”
兩個孩子是一男一女,男孩子要高一些,但頭發都是短的,閔疏這才沒第一時間看出來。
他們的頭發也很臟,都打了結,閔疏試圖用毛巾給他們擦一擦,但兩人立刻就表現出了抗拒,一邊用手擋一邊往后躲。
“好好,不擦了,不擦了。“ 閔疏忙哄道。
見閔疏收回手,兩人便又沒有動作了。互相依靠擠在一起靠在墻邊不說話,就這么拿黑溜溜的眼睛看著閔疏。
閔疏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們的頭,問:“你們會說話嗎?”
兩個孩子似是對他沒有多少抗拒,但也沒有回應,只是瞪著眼睛,沒有說話。
閔疏觀察了一下他們,轉頭看向魏長川:“哥,他們好像是聽不懂我們在說什么。”
兩個孩子安靜下來后,閔疏還是從他們神態里看出了人類的部分,在他說話的時候兩個孩子的眼神有反應,閔疏覺得他們應該是會說話的,只是聽不懂華國語。
魏長川坐在餐桌邊,聞言看了他們一眼,拿起通訊器。
十分鐘后,伊萬出現在了他們門口。
兩個孩子對伊萬的出現再次表現出了警惕,閔疏只能讓他站遠了些,自己把問題問一遍,再讓伊萬翻譯。
伊萬沖他們咕嚕了一陣,孩子們隔了半響,似乎是在
伊萬在那跟兩個小孩嘰里咕嚕了幾句,回頭對閔疏道:“他們,兄妹。”
這閔疏差不多猜到了,他點點頭,問:“再問問他們是從哪來的?”
伊萬回過頭,又是一陣嘰里咕嚕,接著告訴閔疏答案:“林子里。” 他說:“他們說,藏在林子里,會被抓走,見不到。”
閔疏:……
兩個人倒是嘰里咕嚕地能聽懂彼此在說什么,但伊萬這華國語水平真是堪憂。見閔疏沒動,伊萬又是連比帶畫一陣,閔疏才勉強看懂:
“你說,他們在林子里躲起來是因為怕被抓到,會被關到看不見的地方去?”
伊萬點點頭。
閔疏有些哭笑不得,想起深在地下,連入口都保密的基地,覺得兩人口中的形容倒也有些道理。
但基地里再不濟至少是安全的,比天寒地凍的西伯利亞森林還是要好一些吧。他看向兩個孩子凍得紫紅的手腳,也不知道怎么評價這件,也許這是森林里原住民自古以來的習慣吧。
他又問:“你能問問他們為什么會來外城嗎?”
伊萬點了點頭,回過頭又是一陣嘰里咕嚕。這回兩個孩子沒怎么說話,神情在警惕之下有些迷惑,只是在反復重復著一兩個音節。
“他們說什么了?”閔疏問。
伊萬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媽媽。”
閔疏現在也多少搞懂了他的語序:“你是說他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來,是媽媽告訴他們的?”
伊萬點頭肯定。
閔疏回頭看向兩個孩子,見他們擠在墻角邊,縮著肩膀,腳掌著地,手放在地上,看起來是個隨時準備逃跑的樣子。然而在那警惕的神情之下,稚氣的五官里又露出一絲夾雜著不安的惶恐,像兩只驟然脫離族群保護的小獸。
于是他放輕了聲音,保持視線于兄妹兩個齊平,問道:“媽媽在哪?”
這句話他們似是聽懂了,其中的哥哥抬起手臂,朝窗外指了指。
閔疏抬起頭,透過窗戶看到了廣袤的森林。
兩兄弟的母親還在野外,他意識到,恐怕剩下的族人也是。
閔疏回過頭看向魏長川,男人站起來,朝外頭的兩個士兵看去,士兵拿起通訊器,又開始朝對面說著什么。
之后,兩兄妹被送到醫院去做身體檢查。最重要的當然是檢查他們有沒有在野外感染病毒,但同時也要檢查他們的身體狀況,畢竟除開病毒,這兩個孩子看起來也不是很健康。
在士兵試圖抓住他們的時候,兩個小孩又開始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試圖去咬士兵的手,只有閔疏靠近的時候要好一些。
閔疏在旁邊看得頭疼,扭頭看魏長川:“哥,這怎么辦?”
魏長川走過來,垂頭看著兩個小孩兒。見這些陌生人中最危險的一個靠近,兩個小孩反應更大了,哥哥努力擋在了妹妹前面,朝這個高大的男人發出憤怒的嚎叫。
魏長川看了他們一眼,忽然伸出手,精確地揪住兩個小孩的衣領。
兩個小孩登時開始吱哇亂叫,幾乎遮掩住了清脆的’咔嚓’一聲。
閔疏看著扣在小孩手上的東西,微微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副手銬,扣在兩個孩子的手腕上,閃爍著冷光,手銬的中間連著一條結實的皮繩。
魏長川將繩索的另一端遞給閔疏:“拿著。”
閔疏下意識地接過來,看了看手里的繩索,又看向另一端的兄妹倆。
……這、這對嗎?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身邊的魏長川,有這種設備是對的嗎?這是拿來干什么的啊!
魏長川看向他,挑了挑眉:“干什么?”
閔疏秒慫:“沒……沒什么。”
于是他就這么牽著兩姐弟往醫院走,所幸兩個小孩子在森林里長大,似乎也沒有太大的羞恥心,就這么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閔疏走一會兒就忍不住朝后看一眼,見兩個小孩走他身后,警惕地東張西望,小鼻子還一動一動的。
……更像小狗了。
閔疏抱著很微妙的心情將兩個孩子牽到了醫院,看著他們被全幅武裝的醫護人員吱哇亂叫地抓進去,莫名有種將小狗崽送到寵物醫院洗澡的錯覺。
陸行舟聽到消息,也趕了過來,此時站在診療室外,看著四、五個醫生按著兩個孩子,感嘆道:
“沒想到野外竟然還有原住民,我還以為當時我們已經搜查地差不多了。”
閔疏轉頭看向他,聽陸行舟解釋道:”一些原住民部落對政府和軍隊缺乏信任,瘟疫把他們嚇壞了,歷史上他們曾經就遭到過入侵,當時入侵者把天花帶給了他們,導致許多部落滅絕了——“
陸行舟說著,搖了搖頭,道:“總之,末世開始的時候他們躲進了森林里,后來我們進行過一次大規模搜查,找出來了一些,不過可能也嚇到了他們,導致剩下的人躲得更深了。”
西伯利亞的密林太過廣袤,在人手不足的末世,沒辦法做到地毯式的搜索,總有疏漏的地方。陸行舟驚訝的是居然這么多年之后,這些原住民竟然還能在外繁衍。
他隔著玻璃,望向診療室里被按著抽了血,縮在墻角里神情警惕,有點要哭不哭的兩兄妹,感嘆道:“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們才是最能適應末世的人,在生存方面,他們似乎有與眾不同的直覺。”
陸行舟說到這兒,話頭一頓,扭頭看向閔疏:“不過,為什么他們突然在這時候出來了呢?”
閔疏想了想:“也許是外面太冷了吧。” 他道:“或者是他們的母親出了什么意外?剛才他們說,媽媽還在外面——“
陸行舟略微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也許吧。” 他接著道:“長官已經派人到森林里去搜索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的家人。”
閔疏聞言,略微放下了心。就在這時,魏長川摁下通訊器,走了過來。
“哥,” 閔疏回頭看向他:“我們回家吧?”
魏長川走過來,牽住他的手:“還不行。”
閔疏聞言一愣,抬頭看向魏長川,就聽他道:“我的血樣檢測出結果了。”
閔疏一口氣還沒松下去,就又提了起來:“怎么樣了?”
魏長川牽住他的手,道:“我們去見王博士。“
見他不說結果,閔疏的心登時懸在了胸口,過了半秒,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回握住了魏長川的手:”他在哪?”
魏長川低聲道:“基地。”
到了遠東基地這么些天,閔疏還沒有去過基地。陸行舟跟他說過,基地的位置隱蔽,有好幾個入口,每天開放出入的門都是不確定的,其余入口會被鎖死,哪天開哪一道門在軍隊里都算是機密,除非在執行任務,一般士兵不會知曉。
但魏長川顯然是知道的。
他帶著閔疏離開醫院,驅車前往森林中。閔疏坐在車窗旁,看著窗戶外墨綠的針葉林迅速朝后退去,他們開了大概半個小時,忽然開始向下。
魏長川握住他的手:“要進地下了。”
有點像是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斜坡,又像是進入隧道,閔疏感覺到他們的車在向下開,接著,黑暗籠罩了整輛車,在快要徹底沒入地下之前,閔疏回過頭,發現裝甲車后方的玻璃上有暗色的涂料,根本看不見后方是什么情況。
裝甲車徹底沒入地下,閔疏屏息凝神,發現他們在黑暗中行駛了至少兩分鐘,車速一點沒減。
如果這時候前面的路上出現個什么東西那可就死定了。
閔疏在心底道,他望著面前的黑暗,覺得如果是他在開車一定會失去方向感,說不定會一頭撞到旁邊的墻壁上。但司機的手顯然很穩,方向盤沒有一點偏移。
接著,道路盡頭漸漸出現了光源,閔疏感到他們的車速在慢慢放緩,車身緩緩停下。
閔疏朝車窗外看去,望到了滿眼的白色。
從墻壁到地板,全都是純白的,沒有第二個顏色。或許是為了緩解白色的刺目,天花板上灑下的燈光有些昏暗,略微偏暖。
閔疏推開車門,下車踩到地上,立即留下了一枚灰色的腳印。
閔疏:……
突然有點愧疚是怎么回事。
但也沒辦法,閔疏只能一路踩著黑腳印,隨著魏長川下了車,通過純白的走廊。閔疏貼在他身邊,好奇地問:“哥,基地里都是這樣純白的嗎?”
魏長川偏過頭:“不,這還不是基地。”
“啊?” 閔疏愣住了。
他驚訝地看著魏長川抬起頭,摁在了墻壁上,紅光在他指縫間一閃而過,接著,墻壁便在兩人面前緩緩分開。
里頭是又一個純白的空間。
閔疏跟在他后面走進去,問:“這里還不是基地?”
魏長川道:“對。” 接著解釋道:“這里是緩沖區。”
閔疏這才了解到,為了避免感染,所有外物在進入基地之前都會先在緩沖區進行處理,包括進出的人員,各類果蔬,甚至連信件都要先在這里消毒。
而閔疏和魏長川所在的這個空間,也是’消毒’室之一。
閔疏抬起頭,發現他面前有一道門,里頭似乎隱約傳來陣陣宛若機械摩擦般的聲音。
閔疏有些奇怪地回頭看向魏長川:“哥,里面是什么?”
魏長川站在他身后,靠著墻,道:“洗澡的地方。”
“哦。” 閔疏了然,他在外面到處走,還抱了那兩個森林里來的土著小孩,是應該洗一洗。這樣想著,閔疏回過頭,有些奇怪地看了那個房間一眼,心想浴室就浴室,怎么還發出這種怪聲呢?
魏長川道:“你先洗吧。”
閔疏聞言,有點猶豫地朝浴室里看了看,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誰家的浴室隔著墻里頭還叮叮當當地響啊?
閔疏他回頭看向魏長川:“就我一個人進去啊?”
聞言,魏長川看向他,挑了挑眉:“你想一起洗?”
閔疏一怔,還沒來得及回答,魏長川就俯下身,手指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些:“在這不行,要洗回去再洗。”
閔疏:……
第68章 實驗 研究
就算在一起已經挺久了, 他有些時候還是會為魏長川臉皮厚的程度感到驚訝。閔疏紅著臉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就往房間里走,一把拉開門, 將魏長川的笑聲擱在了外面。
結果閔疏一進去就驚呆了。
房間里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種, 有淋浴頭,盥洗盆, 和浴缸的那種浴室, 而是一條深而長的通道。氤氳的水汽中間, 閔疏緩緩抬起頭,看到了天花板上幾個像樹枝一樣垂下來的機械臂。
“!!”
閔疏震驚了, 回身就想往外跑, 然而撲到門上卻發現打不開。
閔疏張大了嘴,抬起手就往門板上敲:“哥!這里面有奇怪的東西——”
門外沒有回應, 閔疏又敲了幾下門:“哥——” 然而沒等他喊叫出聲,身后忽然有什么東西抓住了他, 閔疏登時渾身僵硬,回頭一看, 便見天花板上的機械臂伸下來, 勾住了他衣服的后領。
閔疏別拖著往后走了幾步,驚恐地看向機械臂:“你、你們想干什么?”
機械臂顯然不會回應他, 只是勾住他的衣服, 輕輕收縮了兩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閔疏被它扯得晃了兩下,抬頭對上了機械臂上紅色的信號燈, 忽然明白了它的意思,嘗試性地抬起手——
下一瞬,他的上衣就’嗖’地一下被扯走了。
閔疏:!!
接著是褲子, 也一樣被’唰’地一下扯了下來,閔疏被迫抬起腳,看著自己身上的布料被迅速剝離,很快就變得光溜溜的。
閔疏猝不及防,不禁防御性地用手臂環住自己,等著拉著他的衣服向后退的機械臂——原來它們是來脫他衣服的!
閔疏被扒了個精光,縮著肩膀,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這時候,后面忽然有什么東西戳了他一下,閔疏被嚇得一個激靈,回頭一看,跟機械臂對上了目光。
就在這時,機械臂又戳了他一下。閔疏被戳得一個踉蹌,不禁往前了半步,趕緊投降道:“等等!我走、我走,你別戳我了。”
他被迫往前走,接著忽然一個踉蹌,低下頭才發現自己腳下的’地面’正在移動——那竟是一條傳送帶。
閔疏趕忙站穩,跟著傳送帶向前,接著,溫熱的水珠驟然撒了下來,把他從上至下整個澆濕。閔疏別澆得有點懵,愣了好幾秒,才抬起手有些狼狽地抹了把臉。
這時候他終于看懂了,這還真是浴室,不過是全自動的。
閔疏跟著傳送帶,被水完全打濕后噴頭停了,接著,天花板不知哪里開了個孔,涼涼的沐浴液被擠到了他身上。
閔疏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接著腳下的傳送帶再次運行起來,將他往前送到了一個地方停下。機械臂咯吱咯吱地從頭頂伸下來,頂端連接著一把柔軟的大刷子,開始在他身上摩擦。
閔疏:……
恍然間,閔疏想起了他在什么地方見過這種洗澡的方面——以前他們小區樓下加油站的自動洗車裝置。
不過現在他是那輛車。
閔疏身上很快就冒出豐富的泡沫,機械臂洗他洗得非常認真,力氣大得閔疏有點痛,但跟機械臂說話也沒用,閔疏只好乖乖地該抬手抬手,該抬腿抬腿,讓機械臂把他上上下下搓了個遍。
洗了好幾分鐘,機械臂收了回去,閔疏頂著幾乎淹沒他的泡沫,隨著傳送帶繼續被往前運。到了下一個地方,天花板上再次開了個洞,’啪嘰’一下在他頭上擠了一大坨洗發露、
這次沒有機械臂給他洗,閔疏頂著泡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瞪著前面的墻壁,接著便見面前的墻壁上出現了一個電子屏,上面冒出了一個數字。
“?” 閔疏懵逼中,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這時,他的腰窩處傳來熟悉的觸感,閔疏一個踉蹌,回過頭,又跟熟悉的機械臂對上了目光、
閔疏:“!怎么又是你?”
機械臂并不回答,只是一味地戳戳。
“誒呦!好了,我知道了,洗頭是吧?別戳了!”
閔疏被它戳了好幾下,終于明白過來了,嘗試性地抬起手開始搓洗自己的頭發。果然,在他開始洗頭之后,墻壁上的電子屏閃爍了一下,接著開始倒計時。
閔疏認命地開始低頭搓洗自己的頭發,頭上的泡沫越來越多,過了一會兒,逐漸感覺手臂酸軟,結果抬頭一看,電子屏上的倒數還沒到一半。
閔疏:……
他有點累,但是回頭一看,身后機械臂蓄勢待發。見他回頭,機械臂上的紅光閃了閃。
閔疏:“……別戳我!我這就洗!”
他只好繼續埋頭猛搓,直到頭上的泡沫堆得像頂帽子,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倒是才終于結束。
閔疏終于可以放下酸軟的手臂,被傳送帶繼續往前送,在噴頭下將泡沫沖干凈。
洗完這么一通,閔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干凈過,感覺這幾年積累的老繭都被搓趕緊,現在他的皮膚都還有點火辣辣的。’浴室’盡頭是個小房間,放著白色的毛巾和純白的衣服,閔疏擦干了身體換上,覺得自己有點像科幻電影里面的那種恐怖精神病院的病人。
房間盡頭有一扇門,這次閔疏一推就開了。
打開門,閔疏抬頭便見魏長川穿著和他一樣的白色衣服,抱著手臂站在墻邊。
看到他,閔疏扁了扁嘴,有點不高興地走過去,埋怨地看了男人一眼:“哥,你怎么不告訴你里面是那樣的?”
他有點委屈地抱怨道:“我都搞不懂,被那個機械臂戳了好幾下,都怪你。”
魏長川下頜微動,沒有回答他。
閔疏沒得到回應,有些奇怪地抬起頭,便見魏長川嘴角微微抿緊,眉尾上揚,眸中含著笑意。
“?” 閔疏有點莫名其妙,接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回頭一看,望間背后的景象,登時微微睜大了眼睛。
只見他身后是剛剛洗澡的’浴室’,墻壁的上半部分赫然是透明的玻璃,里面的機械臂、花灑、和掛著水珠的墻壁都看得一清二楚。
閔疏長大了嘴,震驚地意識到那是一扇單面鏡,而他剛才在全自動浴室里面狼狽的樣子都被魏長川看見了!
這時,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嗯,怪我。”
閔疏還沒來及反應,就被人從身后摟住,男人身上沐浴露的香氣籠罩了他。魏長川抱緊了他,略微用力地揉亂了他的頭發:“洗個澡都慌里慌張的。”
閔疏漲紅了臉,羞惱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魏長川心情頗好地勾了勾唇,低下頭,用力地在他粉白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這個浴室原是為了無接觸清洗進入緩沖區的外部人員所設計的,目的在盡量減少接觸的情況下將人員最大程度地清洗干凈,為了監督這個過程,浴室是單面可視的。魏長川對這個過程很熟悉,先清理完出來,就見閔疏還在浴室里撲騰。
青年細瘦的一小條,頭發被打濕了,貼在額頭上,像只落水的貓崽。身上都是泡沫,臉上的表情茫然又困惑,被機械臂催促的時候還會一驚一乍的。
魏長川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惡劣,在某些時候,他似乎很喜歡看閔疏被欺負的樣子。
閔疏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快被氣死了:“你故意不告訴我浴室里怎么回事,就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沒有。” 魏長川更用力地親他:“特別可愛。”
閔疏被親得臉頰都變形,一下子啞了火。
魏長川好像真的心情很好,親臉還不夠,雙手將他的臉捧起來,親了兩下嘴巴:“像小貓。”
閔疏一下子就泄了氣,仍由魏長川抱住他,心道算了,出丑就出丑吧,丟臉給魏長川看也不算什么大事。
更別提男人好像也沒有嫌棄他,反而更喜歡了。
·
魏長川抱著他又親又擠,但好歹是沒做什么,五分鐘后,兩人從清潔區走出去,通過彎彎繞繞的走廊,來到了一個房間前。
魏長川用指紋將門打開,閔疏走進門內,看見了穿著防護服的王博士,后面還有幾個同樣打扮,看著像是研究員的人。縱然他們剛才都進行了比較徹底的清潔,研究員們還是穿著防護服,不過看著比在格陵蘭島上穿的要薄一些,閔疏總算能看出王博士大概長成什么樣子了。
但同時,眾人看他的眼神也更加明顯了。
一進門,閔疏就感到數道強烈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
覺得所有人都眼泛綠光的閔疏:……
王博士算是眾人里態度最平靜的,站在最前方,向閔疏打招呼:“閔先生,歡迎您。” 接著向他介紹了身后的研究組成員。閔疏和他們一一握手,注意到防護服后的研究員的長相各不相同,但不管瞳孔和皮膚是什么嚴肅,他們看著閔疏的神色都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狼群眼中的一塊肉。
幸而王博士很快轉移了話題,對魏長川道:“您的血樣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今天請您和閔先生來,就是為了討論這個結果。”
聞言,閔疏立即緊張了起來,抬頭看向王博士。魏長川按住他的肩膀,向王博士點了點頭:“您說。”
王博士扶了扶眼鏡,說話方式和以前一樣很直接:“從結果上來看,您確實被閔先生感染了遠古病毒。”
王博士干脆利落的聲音在空氣中落下。閔疏呼吸一滯,心口一緊。緊接著,感到胃部克制不住地開始發沉,雜亂的想法一下子涌入了他的大腦。
魏長川被他傳染了?什么時候傳染的?怎么傳染的?魏長川應該沒有碰到過他的血,是通過什么渠道感染的?
閔疏止不住地發慌,臉色有些發白,就在這時,他感到魏長川抓著他的手緊了緊,道:“確定傳染嗎?我在格陵蘭島上停留超過半年,會不會是在島上的時候感染的?”
聞言,閔疏一震。遠古病毒被封凍在冰川里面,魏長川為了獲取樣本去了冰川好幾次,難道是什么時候意外感染了?
然而王博士卻搖了搖頭,否定道:“不會。我們申請獲得了格陵蘭島庇護區內小鎮原住民的血液樣本,檢測全部是陰性,沒有人感染這種遠古病毒。”
聞言,閔疏驟然愣住。
王博士繼續回答魏長川的問題:“病毒被冰封在冰川里,正常的人類活動很難接觸到,如果只是單純地在冰川周圍生活應該是不會感染的,而且——“
王博士說著,略微頓了頓,接著道:“我們一直在用小鼠進行實驗,雖然遠古病毒作為母株可以和其他幾種亞型產生基因交換,但這種病毒似乎很難感染哺乳動物,而對小鎮鎮民血樣的研究也證明了這一點。”
他說著,抬眼看向閔疏:“目前來看,閔先生極有可能是唯一的感染者。”
他的聲音非常清晰,閔疏一字不漏地聽到了耳朵里。
王博士嚴肅的聲音在他腦子回蕩,良久之后,他才緩緩從胸膛里呼出了一口氣。
他是唯一一個感染的……閔疏在震驚之外,感到了一陣巨大的茫然。為什么只有他感染?在他的回憶里,每次去冰川的時候都是跟鎮上的人一起啊?滯留在格陵蘭島的那幾年里,他的生活方式跟鎮上的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怎么會只有他一個人感染了呢?
王博士轉向魏長川,道:“所以目前來看,您感染遠古病毒的渠道只有可能是來自于閔先生體內。”
閔疏這時才猛地從茫然中清醒過來,這時候最重要的不是他怎么感染的,而是魏長川的身體怎么樣!
他緊張地握緊了魏長川的手,看向王博士:“博士,感染遠古病毒會不會對他的身體有什么影響?”
王博士也知道他是擔心,立即便道:“不。目前看來,魏先生的基因鏈很穩定。” 他說到這兒,頓了頓,接著道:“實際上,魏先生的基因鏈比一般的免疫者都要穩定。”
王博士向閔疏和魏長川簡略地解釋他們的研究,他們將奧古斯丁和魏長川的血液樣本以及基地內普通免疫者的血液樣本進行了對比。結果是奧古斯丁和魏長川兩人體內的Z毒株已經被母科病毒所攫取,基因鏈也因此變得穩定,病毒不再對人體具有攻擊性,人體的細胞可以正常地更新迭代,這就是為什么閔疏之前在奧古斯丁身上觀察到的傷口重新長好了。
而這也代表著,魏長川不會受到在免疫者中蔓延的’怪病’影響,他的基因鏈將繼續正常地運行下去。
聞言,閔疏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臉色好看了很多。
不管怎么樣,只要魏長川是健康的就好。閔疏想道。
“太好了,哥。” 閔疏高興地看向魏長川:“這樣你就不會生病了。”
然而當他回過頭去時,卻見魏長川濃眉壓低,神情冷若冰封。
閔疏一愣,問:“哥,你怎么了?”
魏長川的臉色很不好看,他沉默半晌,側頭看了閔疏一眼。
閔疏神情茫然,不知道他為什么滿臉嚴肅。
魏長川回過頭,將目光投向王博士:“博士,為什么奧古斯丁會失去自我意識?”
聽了他的話,閔疏先是一愣,接著驟然也轉頭看向王博士。對啊,如果魏長川和奧古斯丁都是被他感染了遠古病毒,為什么奧古斯丁會失去自我意識,變成一具傀儡,而魏長川卻沒有這個癥狀?
閔疏轉動自己的小腦瓜,心想,不會是傳播渠道不同造成的吧?當時奧古斯丁那么莽,把一整針管的血清都打進去了,而魏長川是——
想到這兒,閔疏忽然一頓,接著用力眨了兩下眼睛。
魏長川是怎么被他感染的?首先已知這種病毒應該是不會通過空氣傳染的,要不然他身邊的人應該早就都被他傳染遠古病毒才對。其次奧古斯丁是打了他的血清被傳染的,而魏長川是怎么傳染的,自然不言而喻。
閔疏這下也閉上了嘴,一句話不敢說。
不會真是因為傳播渠道的不同,兩個人的癥狀不一樣吧……閔疏一陣頭皮發麻,明白了為什么魏長川臉色不好看,除了他之外,基地還有這么多免疫者,都有發病的風險,他總不能——
閔疏這下也急了,瞪眼看向王博士:“對啊博士,這癥狀怎么不一樣呢?”
幸好王博士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了他們倆在擔心什么,直接道:“放心,癥狀上的差異不是由于傳播渠道的不同。”
聞言,閔疏驟然松了口氣,接著意識到王博士恐怕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魏長川倒是很磊落,神情一下子由陰轉晴,攬住閔疏的手微微放松,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
他的確希望免疫者基因鏈崩潰的問題得到解決,但也要講究方式。
閔疏有點窘,心想早說以前學生物的時候他就多用點功了,不過現在來后悔也沒用了。他早就把那些只是都還給了老師,這會兒只能依靠專業人士,遂抬頭問王博士:
“那博士,這到底是因為什么啊?”
誰知王博士聽了他的問題,神情竟變得有些猶豫,半響之后才道:“對于為什么奧古斯丁失去了自我意識,而魏先生沒有,從科學上面還無法解釋。”
這次輪到閔疏愣住了。從第一次見到王博士至今,他一直都是依賴對方對自己身上的變化給出解釋,而且王博士看起來很聰明,對自己的研究也一直展現出了相當的自信,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這么直接了當地說目前無法解釋。
王博士似是自己也有些尷尬,他解釋道:“至少從我們觀測的結果上來,遠古病毒在奧古斯丁身上的作用和在魏先生身上的作用從生物層面來講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兩人都被閔疏傳染了遠古病毒,體內Z毒株被母科病毒所替代,基因鏈由此變得穩定,但不知為何,奧古斯丁失去了自我意識,魏長川卻沒有。
王博士此時也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甚至抬頭看了閔疏一眼,扶了扶眼鏡,道:
“其實……目前科學不能解釋的問題還很多,有些時候是需要從唯心的角度看待一些問題的。”
閔疏:……
他與王博士對上了目光,從對方平靜的目光中看出了些微躲閃。
意思是科學的盡頭是玄學嗎?
閔疏有些無奈地想道。
但仔細想一想,奧古斯丁身上的癥狀好像也只能用玄學來解釋。閔疏想到當時對方將他的血清扎進血管,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感到了某種聯系,知道奧古斯丁會順從他的一切想法。這種事情,好像確實不能從科學的角度來解釋。
“但這樣的話……” 閔疏擔憂地看向王博士,問:“其他免疫者怎么辦呢?”
基地里還有這么多免疫者,總不能就靠運氣來吧?要是一支血清下去,也變成奧古斯丁那樣怎么辦?
聽了他的話,王博士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
“這確實是問題的關鍵。” 他撫了撫眼鏡,道:“實際上,今天請你們過來,也是因為有件事確實需要閔先生的幫助。”
閔疏看著他,也發覺了他的態度很嚴肅,忙問:“什么事?您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王博士卻沒有立即開口,而是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魏長川,頓了頓,似乎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才開了口:“我們希望閔先生能嘗試接觸Y毒株。”
聞言,閔疏倒是沒有多驚訝,只是愣了愣,有些疑惑地道:“接觸Y毒株?為什么?”
王博士仔細觀察他的神色,見閔疏沒有第一時間表現出抗拒,微微放下了心,只要閔疏不反感,他們就成功了一半。
他解釋道:“根據我們的研究,X、Y、Z三種毒株追根溯源,都是遠古病毒變異而來。現在閔先生已經接觸過了X毒株和Z毒株,如果想進一步完善基因鏈,接觸Y毒株也許是一個選擇。”
閔疏聽了他的話,有些明白了,覺得確實有道理。X、Y、Z三種毒株里好像確實只有Y毒株他沒有接觸過,那不如試試看。閔疏想著,忽然有些出神,覺得這怎么跟收集什么東西一樣,病毒大盲盒,他每一個都要抽一遍是嗎?
“原來是這樣。” 閔疏點了點頭,抬頭看向王博士:“行啊——”
“不行。”
閔疏驟然被打斷,扭過頭,便見魏長川神色陰沉,眉心緊皺,下頜繃得很緊。
“……哥?” 閔疏扭過頭,扯了扯他的袖口:“怎么了?”
魏長川看了他一眼,眸色中的陰沉嚇得閔疏一僵。他的手向下攥住閔疏的手腕,看向王博士:“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完善了基因鏈后有什么幫助?”
王博士也看向他,神情明顯變得謹慎起來,道:“目前閔先生是唯一一個遠古病毒的感染者,這么做的目的更多是觀察病毒在他體內的變化,我們也不確定最終能獲得什么樣的結果,只能說更多是實驗性質。”
聽了他的回答,魏長川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來滿意還是不滿意,接著問:“接觸Y毒株具體會有什么風險?”
王博士這次頓了頓,隔了一會兒,才道:“閔先生接觸Y毒株后具體會有什么反應,目前沒有辦法估計,只能說從之前的例子上來看,風險是比較低的……”
這種模糊的說法顯然不能讓魏長川滿意,閔疏注意到他放在桌邊的手開始無意識地叩著桌面,表情冷得像森林里冰凍的湖面。
王博士也停下了話頭,有些無奈。他自己也知道這些說法在魏長川眼里一定是站不住腳的,但閔疏身上有太多科學無法解釋的地方,誰都無法預測感染Y毒株后會得出什么樣的結論。
如果換一種情況,也許他們可以換一種更加保守穩妥的實驗路線,但現在情況已經比較危急,這段時間免疫者中間仍然再出現了新的病例,雖然從出現癥狀到肉*體徹底崩潰前還有一段時間,但這無疑對他們的研究增加了壓力。
同時,在從世界各地的感染區收集而來的樣本中,他們已經觀測到了X、Y毒株抗寒能力的增強。自從瘟疫爆發,人類一直在依靠寒冷抵擋病毒的擴散,他們不斷往北邊移動,每年朝大氣層發射化學藥劑降低溫7 7 z l度,但同時也進入了一種惡性循環,病毒的抗寒能力越來越高,他們不得不繼續發射冷凍彈,導致氣候越來越惡劣。
因此,雖然現在看起來似乎沒有新的感染者出現,走過了最慘烈的爆發時期,末世看似進入了一個平穩期,然而實際上,生存的隱云從未離開過人類。
今年,光是繼不繼續發射冷凍彈的討論就進行了大半年,環境學家一遍遍地做模型,最后推演出來都是否定,如果往現在已經產生了巨大變化的大氣環境繼續施加壓力,躍過了那個臨界點,氣溫很可能會在短時間內崩降,并伴隨著極端氣候事件的增加。到時候,恐怕糧食生產都是問題。
“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過分。” 王博士坦誠地道:“這絕不是一次沒有風險的嘗試,但我們的確是走投無路了。”
自末世以來,他們的目標一直是研發疫苗,讓基地中的人類有一日能夠真正走在陽光下。
然而疫苗沒有進展,好不容易搞懂了病毒的來源,作為母科的遠古病毒卻根本無法感染人類。
除了閔疏。
王博士抬眼看向面前這個眉眼柔和的青年:“閔先生,你是我們唯一的突破口。”
閔疏聞言,若有所感,眉尾微動,張開嘴想說什么,但看到身邊魏長川難看的臉色,話語在舌尖轉了一圈,又吞了回去。最終他看向王博士,認真地道:
“博士,這件事我會好好考慮的。”
見他沒有直接拒絕,王博士松了口氣,已經很滿意了,點了點頭道:“閔先生,多謝您。”
他也沒有指望閔疏能夠這么快就答應,這件事說白了是一場誰都沒有完全把握的人*體實驗,不管之前如何,接觸致死率如此高的病毒,不管怎么說都是一件高風險的事情,誰也不能肯定閔疏一定會沒事。
但王博士依舊對閔疏抱有信心,他想著,暗中看了魏長川一眼,只希望這小兩口能商量好。
不過應該是問題不大的,王博士看得真切,雖然表面上來看兩個人的關系是魏強勢,但實際上經由他觀察,兩人中率先妥協的一方也總是魏長川。
第69章 發病 傷口
談話之后, 兩人原路返回,離開了基地。
一路上魏長川的神情都是淡淡的,閔疏也沒吭聲, 給他留出空間消化這件事。
待離開基地, 重新回到地面后,時間已近黃昏, 橙黃的斜陽自針葉林中照出, 與樹影一同影影綽綽地照在雪地上。風有些大了, 嗚咽著略過樹冠,在森林中呼嘯而過。
閔疏隔著窗戶看到了些許白點, 有細小的雪粒被狂風裹挾著吹到了車窗上。
都六月份了, 西伯利亞還在下雪。
閔疏不禁心中有些發沉,忍不住扭過頭, 往廣袤而濃密的層層森林中看,想起今早找到的那兩個孩子, 真不知道他們的族群是怎么在這樣嚴酷的環境下活下來的。
在車上時,魏長川接到聯絡。現在基本沒有新增的幸存者, 醫院檢測出結果很快, 在車上時魏長川接到聯絡,告訴閔疏今早發現的兩個孩子已經通過了檢測, 他們沒有感染病毒。
閔疏聞言, 松了口氣,問:“那他們之后會怎么辦?”
魏長川道:“先隔離,再送到基地的育兒所去。”
雖然沒有感染病毒, 但兩個孩子的狀況并不是很好,兩兄妹都有嚴重的營養不良,身上檢測出了好幾種攜帶病菌, 需要進一步的治療。
閔疏點了點頭,只要有去處就好,他又問:“他們的家人找到了嗎?”
魏長川道:“還沒有。”
西伯利亞的森林太廣袤,要在這片土地上找到幾個,甚至一個人,談何容易。
裝甲車載著他們回到外城,閔疏下車時被外面的冷風吹得一抖,魏長川在他身后下車,抬手摟住他,兩個人冒著風雪回到居民樓。
進了家門,暖氣撲面而來,吹去他們身上的冷意,閔疏舒適地嘆了口氣。
下一瞬,一股力量從身后抓住他,閔疏踉蹌著后退,后背靠到了墻壁上。一雙略帶涼意的手捧住了他的臉,灼熱的吻落了下來。
閔疏有一瞬的驚訝,接著緩緩放松了下來,順從地抬起了頭。
魏長川將他抵在墻上,動作中帶這些急切,反復地碾過他的唇瓣。閔疏不禁微微皺起眉,輕輕地哼了一聲,但沒有反抗,放任了魏長川的動作。
許久之后,魏長川才放開他。
閔疏抿了抿唇,緩緩睜開了眼睛,睫毛在細碎的燈光下顫了顫:“哥……”
魏長川垂眼看著他,燈光照亮閔疏略帶些迷茫的眼神,他的唇色偏淡,此時被親得略微腫了起來,紅暈漫出唇線,和青年略微泛粉的臉頰相得益彰。
他凝視半晌,伸出手,指腹輕輕按了按。
“嘶。” 閔疏小聲抱怨:“有點疼……”
魏長川移開手,順著臉頰向下,滑到青年細瘦的頸骨上。
閔疏的病說是好了,胃口還是跟只貓一樣,身上也沒多長肉,在潛艇上的時候趴在他身上睡覺的時候還是很輕。
閔疏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覺得魏長川的目光沉郁,略微壓抑地落在他身上。
沒等他開口問,便見男人俯下身,垂頭和他的額頭相貼,閔疏不禁眨了眨眼,在極近的距離看見了男人垂下的眼睫。
接著,他聽見男人從胸膛中嘆出一口氣,聲音微啞:”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閔疏聽出他聲音略帶無奈的擔憂,心尖微顫,知道魏長川是擔心他的身體,抬起手,主動抱住了魏長川:
“哥,別擔心。” 他用手臂環住魏長川的腰背,頭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抬頭看他:“你看,上次感染X毒株的時候我不是好好的嗎?”
雖然是發了點兒燒,那還是他在外頭走感冒了。
魏長川回抱住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上次好好的,不代表這次也會好。”
閔疏被他噎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又朝男人貼緊了些:“這次也一定會好的。”
魏長川聽了,沒有附和,垂下眼,抬手在他額頭上抹過:“前幾天還發燒,昏了那么久。”
閔疏知道他說的是潛艇上的那次,他自己沒什么印象,只隱約記得是做了個混亂的夢,但顯然是把魏長川嚇壞了。
他轉了轉眼珠,想到了安撫男人的方法,收緊了手臂,用力地抱住魏長川:“哥你也往好處想想嘛,說不定我的身體會變得更好呢?你看,之前感染病毒,我的身體都變好了。”
魏長川看著他,沒說話。閔疏卻察覺到了他的態度微微松動,趁熱打鐵地道:“說不定等感染了Y毒株,我一頓就能吃三碗飯,隨隨便便就能跑十公里呢?”
這次,魏長川眉眼一動,面上終于有了些暖意,抬手摸了摸他的臉:“你?一公里都跑不到。”
閔疏瞪大了眼睛,這下不服氣了:“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大學的時候要考一千米的!”
雖然他期末補考了兩次才過,還是胡嘉明在圈外陪著他帶速度才勉強及得格。閔疏用春秋筆法隱去了那部分,只道:“我可是及了格的。”
魏長川聞言笑了笑,俯身抱住他,手掌撫了撫他單薄的脊背:“這么厲害?”
閔疏睫毛顫了顫,輕輕’嗯’了一聲。兩人就這么相擁著待了一會兒,魏長川摟著他,手掌一下一下地順著脊椎撫下來。閔疏靠在他懷里,感受著男人灼熱的體溫環繞著他,感受男人的手輕輕摁著他的骨頭,動作間帶著憂慮,還有憐惜。
記憶中魏長川常常這么摸他,動作中不帶欲念,像是在確認他的骨頭是不是少了一塊,又或是哪里的器官運作得不夠健康。
閔疏覺得自己的心軟成了一團水,抬起頭,在男人的唇角親了親,再次道:“哥,我會沒事的,你別擔心。”
魏長川抬起眼,對上了閔疏溫和而堅定的目光,片刻后垂下眼,回吻了他:“這么肯定?”
閔疏確實是有股莫名的篤定,他點了點頭,道:“我會沒事的。”
魏長川聽了,頓了半晌,隨后收緊了懷抱:“我相信你。”
似乎從相遇的那一天開始,閔疏就在不斷地給他帶來奇跡。魏長川抱著懷中過分清瘦的青年,這樣想道,其實在王博士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他就知道閔疏會答應,而于公于私,他都不會阻攔閔疏的決定,只是希望奇跡能夠再次降臨。
·
閔疏很快對自己說過的話感到了后悔。
清晨,他雙手抓住單杠,冰涼的表面貼在手心,由冷硬逐漸變得溫熱。
“呃……” 閔疏的身體在空中晃蕩,努力地收緊手臂上的肌肉,試了好幾次,手心都泌出了些許熱汗。
在幾次失敗的嘗試后,閔疏終于崩潰了:“啊!不行不行,上不去,放我下來!”
“這就不行了?” 魏長川在旁邊道。
閔疏掛在單杠上,喘著粗氣看向一邊抱著胳膊,好整以暇的魏長川。
男人特別可惡,一早上就把他拉起來跑步,美其名曰增強身體素質,讓他也能安心點。事實證明閔疏并不能像他所說的那樣跑一公里,繞著外城免疫者們平時拉練的操場跑了三圈就跑不動了。魏長川讓他休息了一會兒,接著又拉著他去做仰臥起做和引體向上。
仰臥起坐閔疏還能勉強應付,但引體向上他是真的不擅長。
閔疏撐著酸軟的手臂,不斷搖頭:“不行了,真不行了……”
他掛在單杠上,臉都憋紅了,身體細細長長的一根,晃晃蕩蕩的。魏長川看著覺得可愛,靠近了些,抬手摸了摸他扁平的腹部,手掌在肚子上按了按:
“再堅持一下。” 他道:“這兒用力。”
聞言,閔疏深吸了口氣,努力收緊了腹部,手臂同時開始用力,一陣呃呃啊啊后終于把自己提了起來,完成了一個引體向上。
頭冒出單杠,閔疏長舒了口氣,放松了手臂。然而就在這時,他沾滿汗水的手心在單杠上一個打滑,整個人眼看著就要滑下去:
“啊!”
下一瞬,一雙手臂有力地摟住他的腰腹,閔疏貼上背后男人堅實的胸膛。
魏長川將他從單杠上抱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真棒。” 他毫不吝嗇地夸獎閔疏:“做得很好。”
此時但凡有一個外人在場,都免不了被戀愛的酸臭味熏出去三里地。
要知道外城的這個訓練場是專門為免疫者所設立了,末世初期集體拉練時這片土地不知道見證多少士兵軍官的血淚汗水。大冬天的下著鵝毛大雪也雷打不動的晨練,任何一項沒達到標準都被翻十倍,從早上重練練到中午的都大有人在。
當時誰能想到魏教官會有這么柔情的一面,做幾個引體向上都要哄著來。
閔疏本來覺得手也痛,腰也痛,得到男人的夸獎后卻紅了臉,有點小高興。
他抬手勾住男人的肩背,抬起頭,朝魏長川撅起嘴:“親親。”
魏長川垂下眼,低下頭親了他一口:“乖。” 又抬手柔柔閔疏蓬松的后腦:“明天還能堅持嗎?”
閔疏本來覺得有點累,但被魏長川安撫過后好像又不累了,一口答應下來:“嗯呢。”
聞言,魏長川笑了笑,低頭輕輕吻在他的側臉:“乖寶寶。”
閔疏也覺得自己很乖,抿嘴笑起來,抱緊了魏長川,在寒風中將臉埋進男人溫熱的懷抱中。
·
晨練完,兩人開始往食堂走。今天起來做了運動,閔疏沒來得及做早飯,兩人便準備到基地食堂去吃飯。
走在路上時,天空又飄起了小雪,閔疏跟魏長川牽著手,落后半步走在他后面,仰頭朝空氣中呼出一口冷氣:“今年真冷啊。“
魏長川聞言,回過頭,將他在運動中微微松開的領口攏好,確認冷空氣不會灌進去。
閔疏抬起頭方便他的動作,望著西伯利亞灰白的天空,問道:“哥,今年還會發射冷凍彈嗎?”
魏長川道:“應該不會了。”
雖然基地高層還沒有正式發出通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天氣不能再壞下去了。閔疏聞言點了點頭,心下松了口氣,連西伯利亞都冷成這樣,真不知道島上會怎么樣。
雪肯定是化不了的了,閔疏想到一個人待在家里的胡嘉明,有點擔心,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天到晚就在家里睡大覺,該做的活做沒做。不過很快他又想到胡嘉明別的沒有,一身蠻力還是挺大的,鏟點兒雪應該不是問題。
閔疏跟在魏長川后面,反正不用認路,神思有點渙散。然而就在這時,他透過裹挾著點點雪花的灰白雪霧,忽然看到了什么東西,目光驟然一頓。
只見他們斜前方的居民樓里突然沖出了一個高大的人影,在人煙稀少的外城中格外顯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竟然光著上半身,只穿了條褲衩就沖了出來。
閔疏睜大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男人頭頂雜亂的金毛:“克里斯丁!”
聽到他的聲音,男人驟然回過頭,閔疏透過風雪看到了他臉上慌亂的表情。看見他,克里斯丁睜大了眼睛,面上浮現出些許喜色,接著便向他們跑了過來。
看著他朝這邊跑過來,魏長川皺了皺眉,往側邊邁出半步擋在閔疏面前:“你的衣服呢?”
“閔疏!” 克里斯丁卻完全無視了他,蔚藍的眼睛直直看向了閔疏,竟然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終于找到你們了,你們這幾天都在哪呢?”
閔疏有點詫異,看著克里斯丁光溜溜的、白花花的胸肌在冷空氣中輕輕顫抖,有點像兩塊雞胸肉,擔憂地道:“你怎么啦?為什么不穿衣服?天氣還挺冷的——”
克里斯丁焦急地打斷了他:“我生病了!”
閔疏聞言蹙起眉,下一瞬,就見克里斯丁忽然長大了翅膀,巨大翼展掀起的氣流登時吹起了空氣中細碎的雪花,閔疏不禁在略微冰涼的雪霧中瞇起了眼睛,待再次睜開時,他的目光驟然頓住了。
只見克里斯丁肉粉色的翅膀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洞,仿佛是傷口潰爛腐壞,又像是紙糊的風箏被戳了洞,明晃晃的掛在接近翅尖的位置。
閔疏看到那傷口,驟然屏住呼吸,接著心里一沉。
克里斯丁張開了翅膀,在微冷的空氣中輕輕閃動,指著翅膀上的傷口道:”你看,我的翅膀爛了好大一個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爛成這樣的,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我今天想飛到天上去找找你們在哪才發現的……”
他還在嘟嘟囔囔地說著什么,閔疏臉色有些發白,和魏長川對視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沉重。
克里斯丁顯然也嚇得不清,翅膀尖一顫一顫的,驚恐地看向閔疏:“你說我這會不會是——”
閔疏對上他的目光,有些緊張,心里快速思考著要怎么安慰克里斯丁。然而下一瞬,他就見金發男人瞪著蔚藍的眼睛,驚慌地道:
“這不會是梅*毒吧?”
閔疏:……
他的心情原本沉重又緊張,被克里斯丁這么一打岔,有些哭笑不得。
克里斯丁緊張地說:“不會吧?我這兩個月什么都沒干啊?就沒這么素過!”
閔疏聽了,不禁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看向克里斯丁。但見克里斯丁還不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他跟魏長川暗中交換了個眼神,閔疏又安撫了他幾句,魏長川叫來救護車,把克里斯丁拉到醫院去做進一步的檢查。
克里斯丁稍微冷靜了些,將翅膀收了起來。閔疏看著他在醫護人員的簇擁下上了車,目送救護車閃爍著紅藍車燈往醫院開去,略微嘆了口氣。
半晌后,他扭頭看向魏長川:“哥,我們下午到基地去吧。”
魏長川握著他的手驟然一緊。
隔了半秒,他才低下頭,對上閔疏的目光。
閔疏對上他的眼睛,看見他略微發沉的眸色,魏長川的眉骨高挺,眼窩比常人略深一點,蹙眉的時候濃眉壓在眼眸上,會顯得有些陰郁。閔疏一開始怕他,但現在已經不怕,他知道魏長川只是擔心他。
于是他上前一步,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了男人,將臉靠在他的胸膛上。
見他這樣,魏長川的呼吸略微一滯,接著逐漸變得輕緩,抬手撫了撫閔疏的發頂:“你決定好了?”
“嗯。”
閔疏低低道,他確實已經決定了。發病的人越來越多,時間不等人,雖然沒人知道結果會怎么樣,但閔疏覺得既然有這個方向,還是應該試一試。
魏長川問過后,又不說話了,只是用手掌一下一下撫摸他發頂。
閔疏在他懷里蹭了蹭,抬起頭:“哥,我會沒事的。“
魏長川低頭看他。閔疏的頭發有些長了,幾縷烏發垂在額前,沾上了些許白色的雪花。喂了這么久,臉頰也沒見長肉,瓜子臉還是巴掌大的一張,鼻尖和臉頰被凍得略微發紅。
魏長川看著他,心情和第一天看見閔疏時一樣,還是很心疼他。
基地里的很多人都對閔疏的能力感到驚異,也有很多人將全幅希望系于他一個人身上,但在魏長川眼里,閔疏還是很脆弱,他依舊是擔心青年會突然死掉。
而他根本沒有辦法幫到閔疏。閔疏身上發生的事,甚至連科學都無法解釋,他除了在一旁看著,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魏長川從中感到了深深的無力,然而閔疏在他耳邊說:“哥,別擔心。”
他別無選擇,只能緊緊抱住了青年,輕輕吻他的側臉:“我會陪著你。”
·
下午,魏長川陪同著閔疏再次來到基地。
這回一路上,兩人間的氣壓都很低。在前面開車的士兵都不敢看魏長川的眼睛,頭也不敢偏一下,正視前方,把車開得很穩。
閔疏坐在后面,也不敢吭聲,是不是偏過目光看一眼魏長川。見他皺著眉,睫毛在臉頰上落下陰影,下頜緊繃,雖然閉著眼,姿態卻沒有半點放松的意思。
閔疏有一次看向他,發現制服領口上粘上點灰塵,想去幫他拍下來,然而手剛剛一動,就被緊緊攥住,根本抽不出來。
“別亂動。”魏長川說。
閔疏看向他,不禁道:“哥,你別緊張。”
昨天去聽他自己的血樣檢測結果,魏長川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今天抓著他的手心都微微汗濕了。閔疏自己倒是不太緊張,之前接觸X毒株他也沒事,這次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而且不知為何,他隱隱中有種直覺,覺得這個研究方向是正確的。
魏長川沒說什么,只是抬起手,攬住他的肩膀,將閔疏整個人抱在懷里。
他們走和昨天一樣的路來到緩沖區的實驗室,包括王博士在內的一干科學家嚴陣以待。閔疏躺倒了一張舒適的手術椅上,看著王博士卷起他的袖子,用碘伏給他右手手臂上的皮膚消毒,接著拿出一只針管,里面是透明的液體。
“要注射了。” 王博士道。
閔疏點了點頭,扭過頭看向旁邊的魏長川,安慰般地對神色嚴肅的男人笑了笑。
魏長川沒笑,緊緊握著他的左手。
針管刺入他的皮膚,產生了些許刺痛,沒一會兒液體就被推進了他的血管里,閔疏倒是沒什么感覺。
王博士拔出針尖,他的皮膚上冒出一顆血珠,立即被用棉簽按住了。
魏長川緊緊盯著他,問道:“怎么樣?有什么感覺?”
閔疏眨了眨眼,除了液體推進去之前有些感覺之外,確實沒什么其他的感覺。于是他扭過頭,朝魏長川道:“沒什么感覺。”
見他神態自如,魏長川表情略微緩和,總算是沒那么緊張了。
閔疏有些高興地對他笑了笑,得意道:“你看,我就說會沒事——”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面前魏長川的帥臉產生了些許扭曲。
咦?
閔疏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下一刻,一股劇烈的眩暈忽然集中了他,閔疏感覺他的眼珠往背后轉去,視野中出現了白花花的天花板,接著,變成了一片昏暗。
他暈了過去。
最后有意識的畫面是魏長川失色的面孔,閔疏心尖一疼,然而還沒來得及細想,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70章 過去 真相
不知暈了多久, 閔疏在一陣灼熱中醒來。
這種感覺是十分熟悉的,讓閔疏瞬間就意識到,他是在發燒。
眼皮很沉重, 發著燙蓋在有些干癢的眼球上, 他渾身無力,壓在身上的被子很沉, 悶住了熱氣, 他能感到后背濕濕的熱汗, 粘住了他背上的衣物。
好熱……閔疏皺了皺眉,想將被子掀開, 卻沒有力氣。他的手腳都很無力, 肌肉隱隱傳來酸疼,根本抬不起來。
看來他這次病得不清, 閔疏想道。接著,他聽到了一陣略微粗重的呼吸聲, 光是聽起來,都會覺得這個人現在的呼吸很困難。
這個癥狀閔疏也很熟悉, 看來是他又發病了。
自從出生開始, 閔疏已經這幅時不時就要發病的身體習以為常,小時候他隔三差五就會發病, 長大之后好一些, 但仍舊是隔個兩三年就會大病一場。
在黑暗中掙扎了好一會兒,他才積攢到足夠的力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天花板上暖黃的燈光晃如了他的眼睛里, 有點刺目,閔疏眨了眨眼,逐漸適應了光芒, 看清了刷料微微泛黃的天花板。
這是他的中餐館,閔疏想道。
這時,他的喉嚨深處忽然泛起一股癢意,閔疏克制不住地咳嗽起來,發出了略帶濕意的咳嗽聲。每咳一聲,胸口深處就會傳來陣陣悶痛。
閔疏不覺皺起了眉,這時,一雙手伸過來扶起了他:
有人在他耳邊急促地說什么,閔疏一開始沒聽懂,后來才漸漸明白了,是有人在說伊努圖克語: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那個聲音很焦急,手拍著他的背,將一杯溫水遞到了他的嘴邊:“喝點水,孩子,喝點水。”
閔疏被喂了兩口溫水,喉嚨好受了些,朝身邊的人笑了笑:“謝謝,伊蘇阿婆婆。”
伊蘇阿坐在他的床邊,兩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肩膀上,皺著眉頭,眼角的細紋中帶著擔憂。
閔疏知道在他生病的這段時間內,一定是伊蘇阿一直在照顧他,他心里充滿了感激。然而看著婦人的影子印在背后的墻壁上,忽然自內心深處感到了一陣茫然,好像這里坐著的應該是另一個人一樣……
但很快,閔疏的思考被打斷,他再次咳嗽起來,胸口的悶痛愈發明顯。伊蘇阿又喂了他幾口水,接著扶著他在床上躺下來。
實際上閔疏也坐不住了,他覺得很疲憊,躺在床上后,明顯感到了呼吸的困難。
伊蘇阿低下頭,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傾聽。其實不用她,閔疏自己都聽得到胸腔深處仿佛拉風箱一般的聲音。
幾秒后,伊蘇阿抬起頭,什么都沒說,只是沖他笑了笑,伸手撫摸他滾燙的額頭:
“睡吧。” 婦人用柔和的聲音道:“你需要休息,什么都不需要擔心——”
在婦人溫和的安撫下,閔疏緩緩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耳邊響起了伊蘇阿輕柔的歌聲,婦人緩緩吟唱著因紐特人用來哄孩子入睡的搖籃曲,帶著粗糙薄繭的手掌緩緩撫摸著他的頭發,很快,閔疏失去意識,再次墜入有些痛苦和疲憊的深眠。
·
平時如果能在白天睡個回籠覺,是件舒適而愜意的事情。但在生病,特別是發高燒的時候睡覺,卻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閉上眼睛全都是光怪陸離的夢境,周身逼人的灼熱始終環繞著他,閔疏一會兒夢到冬天色調陰郁的孤兒院,一會兒夢到討論是否要將他埋到后山的大人,再過一會兒,又夢到在大學生病的時候,舍友半夜背他到校醫室。
不知過了多久,閔疏再次醒來。
身上的病痛并沒有緩解,閔疏艱難地呼吸著,這次喉嚨不是癢,而是又干又痛。他試圖往下咽唾沫,卻感受到了像被刀子割一樣的痛苦。
他沒辦法說話,只能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右邊。
伊蘇阿依舊陪在他身邊,已經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他又看向左邊,這時注意到了床邊有個鐵制的架子,上面吊著一個裝著透明液體的塑料袋子,下方連著塑料軟管,閔疏的目光隨著軟管向下,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針頭。
鎮上沒有醫院,這些應該是鎮長家里儲存的一些藥品,拿出來給他掛上了。
閔疏吸了口氣,依舊沒有力氣,他的燒還沒褪。
這時,些許人聲透過門板傳到了臥室內,是幾個男人的聲音,他們正在用伊努圖克語交流。
“……高燒,吃了退燒藥,當時有用,隔一晚上就又燒起來了。”
“像是肺有炎癥……是不是葬禮的時候凍著了?”
“婆婆說他先天身體就有問題……心臟……”
閔疏模模糊糊地聽出了鎮長,隔壁的鄰居納努克,還有鎮上維修漁船的老頭烏佩的聲音,似乎是在討論他的病情。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鎮長道:“不能再拖了。”
他說:“必須把他送到市里的醫院去。”
他說出這句話,門外登時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有人道:“風雪這么大,船根本出不了海,半路上會翻的。”
有人給出解決方法:“或者我們先派一個人出去,找到醫院,讓他們來接呢?我記得庫利克有直升機。”
“直升機就飛得了嗎?這種天氣——”
外面還在激烈地討論著,閔疏卻無心聽了,他躺在床上,側過頭看向窗外。
暴風雪在窗戶外面呼嘯,大風裹挾著鵝毛般的雪花打在窗戶上,天空灰白一片,街對面的房子都成為了一團模糊的光源。閔疏知道這場暴風雪已經持續了三天,并且看起來沒有絲毫要停歇的跡象,這種天氣,不說漁船,連習慣了極地生活的狗狗們都會寸步難行。
然而門外的鎮民卻沒有說哪怕一句要放棄他的話,還在盡力討論著能把他帶出去到城市里醫治的方法。
一陣癢意傳來,閔疏忍不住開始咳嗽,門外的討論聲隨之一停。
伊蘇阿也醒了過來,抬頭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他額頭上摸:“孩子,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見閔疏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婦人便將他扶起來,對著嘴喂了幾口溫水。
這時,臥室門被打開,門外的男人們走進來,環繞在床邊,擔憂地看向靠在床頭的閔疏。
閔疏喝了幾口水,喘勻了氣,抬起頭笑了笑:“婆婆,鎮長,納努克……辛苦你們了。”
鎮長是個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人,身體健碩,膚色黝黑,是狩獵的一把好手。他用深棕色的眼睛看著閔疏,充滿憂慮地皺著眉:
“小閔,你感覺怎么樣?”
閔疏笑了笑,道:“我好多了。”
青年的笑容和語氣都很自然,然而在場人的目光落在他完全沒有血色的嘴唇,和蒼白中帶著病態粉紅的臉頰上,卻知道這個瘦弱的亞洲青年是在逞強。
他甚至連聲音中都透著一股虛弱,像是支撐著這具軀體的東西已經被抽走了,讓青年的生命像風中的油燈一樣,飄飄忽忽的。
然而在場沒人拆穿他。鎮長沉默了一會兒,抬手抹了把臉:“我去拿點吃的來。”
另外兩個男人也沒出聲,把閔疏床邊的吊瓶換了。
閔疏沒有再說話,時不時地咳嗽一聲,伊蘇阿將他抱在懷里,不斷撫摸著他的頭發和額角,試圖以這種方式替他緩解病痛。
閔疏有些費力地呼吸著,強撐著吃了些食物,醒來不過一個多小時他就已經精疲力竭,被伊蘇阿扶著重新躺會了床上。
夜已經深了,幾個男人要回自己家去,伊蘇阿出去將他們出門。隔著窗戶,閔疏看見他們在門口駐足良久,似乎是在討論些什么,許久之后才各自離開。
閔疏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之中,收回目光,看向天花板,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他要死了。
閔疏想道。
他有種篤定的預感,這次的病是好不了了。
閔疏沒有太意外,在決定定居在這個小鎮時,他就想好了會有這么一天。從出生開始他看過許多次病,醫生們就有意無意地向他透露過他很難活過三十,如果想要壽命延長一點,最好生活在氣候溫暖,醫療條件比較好的地方。
如果說最初被困在格陵蘭島上是被動的,那他選擇定居在這個偏遠的小鎮就是主動的了。他早就選好了自己的埋骨之處,所以對于今天的來臨,他也絲毫不意外。
閔疏心中沒有恐懼,臥室床頭的小燈散發著柔和的暖光,空氣中還有伊蘇阿常用的熏香的味道,窗外風雪呼嘯,他的中餐廳里卻溫暖而平靜。
閔疏望著中餐廳有些老舊的天花板,暗暗地做了一個決定。
·
閔疏接著在病床上躺著,當某一天睜開眼睛的時候,發覺身上突然輕松了不少。他的燒退了,四肢的酸痛也好了一下,最重要的是精神看起來好多了。
伊蘇阿和鎮上的人都很高興,覺得是藥物起了作用。
然而閔疏心中卻出現了「回光返照」四個大字。
伊蘇阿替他披上外套,扶著他坐起來,道:“鎮長和男人們商量過了,明天就出發,用狗拉雪橇把你帶到市上的醫院去看病。你不用擔心,雪橇里我都鋪上了獸皮,到時候我們把最厚的熊毛毯子蓋上,不會把你凍著的——”
閔疏沉默地聽著,知道了鎮上的男人準備把所有的狗都聚集起來,組成四只車隊,接力將他送到最臨近的市里的醫院。
閔疏隔著墻壁聽到了院子里的狗吠聲,他扭過頭,看見雜亂的人影在院子里走動。鎮上的男人從街上拉來自家的雪橇和物資,各家的雪橇犬擠在一起,在風雪中搖晃著蓬松的尾巴。
閔疏久久沉默,接著咳嗽起來。
伊蘇阿忙端來溫水給他喝,閔疏喝了一口,回過頭看向她:
“婆婆,太麻煩了。” 他用略微沙啞的聲音道:“讓大家都回去吧,我已經好了。”
伊蘇阿立即蹙起眉,不贊同的看著他。
閔疏抬頭看著她,笑了笑,沒說話。
伊蘇阿看著青年蒼白消瘦的臉,和由于長時間發燒而干裂的嘴唇,心疼地抬起手撫摸他的臉頰:
“可憐的孩子……” 她緩聲安慰著閔疏:“你的病會好的,讓男人們帶你到醫院里,那里有最好的藥,會治好你的病。”
閔疏咳嗽了一聲,道:“太危險了。”
伊蘇阿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別擔心,天氣已經好了。”
閔疏沒再繼續說話,他看向窗外。這幾天暴風雪小了些,可雪卻依舊在下,鵝毛般的大雪隨著風落下,屋外白茫茫的一片。
要在這種情況下用狗拉雪橇到市區去,談何容易?
那么遠的路,走到一半如果天氣再次惡化,車隊很容易被困住,狗狗在暴風雪里也很有可能找不到方向。
閔疏收回目光,低下頭:“婆婆,我有點餓了。”
見他有胃口吃東西,伊蘇阿很高興,拿來易于消化的流食給他吃。吃完又照顧著閔疏睡下。閔疏順從著她躺下,聽著伊蘇阿囑咐他的話,都乖乖地應了,最后在婦人輕柔的搖籃曲中睡了過去。
夜晚,閔疏在黑暗中睜開眼。
伊蘇阿伏在他床邊睡著了,烏黑的辮子搭在肩上,正隨著呼吸緩緩起伏。
閔疏看到她鬢角的一絲白發,心中一痛,在黑暗中沉默良久。過了一會兒,他輕手輕腳地走下床,拿起毯子蓋在婦人背上。
婦人睡得很沉,沒有察覺他的動作。
閔疏深深地看著婦人刻滿皺痕的側臉,半晌后俯下身,用很輕的聲音說:“再見,婆婆。”
·
幸運的是,今晚的風雪不算太大。
閔疏坐在用鹿皮鋪地暖和柔軟的雪橇里,用北極熊的皮毛包裹住自己,雪橇犬在風中急馳,狂風夾雜著雪粒撲向他。
在寒風中,閔疏幾乎無法握住手里的韁繩。他咬緊了牙關,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確保雪橇犬正在往正確的方向跑。
寒風之中,冰川的輪廓隱隱出現在盡頭。
他的命數到了,不能再連累鎮上的其他人為了他去冒險。
閔疏決定接受自己的命運,也許是因為這個準備已經做了幾十年,不算是多么痛苦。他一個星期前才和鎮民一起去了冰川參加葬禮,看著男人們挖出了一口冰洞,那是為年逾九十的鎮長父親準備的。
要麻煩大家再挖一個冰洞了,閔疏想道。
但他隨即又想道鎮長家的老爺子牙齒還好的時候特別喜歡吃糖醋排骨,在他家餐館還賒過好幾賬,便又釋然了。
想必老爺子是不會怪他的。
黑暗里,雪白而巨大的輪廓緩緩逼近。雪橇犬們的腳步逐漸放慢,接著停下來。閔疏從雪橇上爬下來,將狗狗們領到一處避風的角落拴起來,喂他們干魚片吃。
狗狗們吃得很香,閔疏摸了摸為首阿拉斯加犬的頭:“乖乖在這里待著,等天亮,就會有人來找你們了。”
狗狗們咔嚓咔嚓地嚼著魚片,沒注意到他在說什么。
閔疏笑了笑,最后摸了一把狗頭,轉身向冰川走去。
風雪似乎大了些。
閔疏在冷風中瞇起了眼睛,不禁將衣領攏緊了些,迎著風雪向前走。
在他走出去十多米后,后方的狗狗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為首皮毛棕紅的阿拉斯加犬抬起頭,忽然對著他的背影吠叫起來。
閔疏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去。
大雪將空氣變得灰白,青年瘦小的背影在風中若隱若現,逐漸變得有些模糊。
隨著一只帶頭,被拴住的幾只雪橇犬都叫了起來,犬吠的聲音越來越大,夾雜著狗狗們焦急的嚶嚶聲。
閔疏的目光變得有些模糊,眼角涌出溫熱的液體,又很快變得冰涼。
他感到一陣急促的悲傷,無法分辨胸腔中傳來痛楚是由于情感還是病痛。閔疏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鼻腔吸入冰冷的空氣,肺部卻如火燒般的灼熱。
不知走了多久,犬吠的聲音漸漸小了,以至于徹底聽不見,被呼嘯的風聲所代替。
疼痛仍舊盤桓在他的胸腔間,閔疏忍不住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順著冰原往上爬。腳下的冰面很滑,他摔倒了好幾次。
閔疏艱難地呼吸著,肺部傳來逼人的灼熱,讓他不能忍受。閔疏喘息著停下腳步,呼出一口口滾燙的熱氣,他抬起頭,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又開始發燒了。
喉嚨又干又癢,閔疏是來尋死的,什么都沒帶。于是他低下身,抓了吧地上的碎冰塞在嘴里。冰塊化成冰涼的液體順著喉管流下,似乎緩解了些肺部的灼熱。
閔疏又喝了幾口冰水,緩了一會兒,似乎積攢了些力氣,繼續向冰川里走去。
然而風雪越來越大了。
四周的風似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吹在他身上的力氣很大,幾乎像塊鐵板一般阻擋他的前進,此時閔疏已經幾乎完全睜不開眼睛了,在冰原上寸步難行。
閔疏幾乎是閉著眼睛往前走,四周一片灰白,沒有任何參照物,耳邊都是強風如泣如訴的嗚咽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恐懼。
那是生物對惡劣天氣本能的恐懼,閔疏意識到他還是太天真了,以為還能走到冰川入口的墓穴里,但他現在卻連方向都沒辦法辨認。
閔疏以為自己不會害怕,但現在他還是害怕了。
心里動搖,他腳下一滑,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這次閔疏很久都沒有爬起來。
“呃……” 良久之后,閔疏發出一聲呻吟。
他的腳踝傳來決裂的疼痛,應該是剛才摔倒的時候崴到了。閔疏爬在冰面上,嘗試了好幾下,都沒能爬起來,明白自己應該是走不到冰川的墓穴里了。
閔疏感到些許遺憾,但很快釋懷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差不多也是死在冰川了。如果他的尸體沒有被冰雪埋起來,明早如果鎮上的人來找到他,也許會把他拖到墓穴里埋起來也說不一定。
閔疏躺在風雪里,感受到自己的手腳慢慢變得冰涼,漫無目的地發散自己的思維。
婆婆會不會哭?
閔疏想到伊蘇阿慈愛的臉,慶幸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還能遇到一群這樣關心他的人。
小鎮上的人毫無隔閡地接納了他這個長相不同,語言不通的外國人,像憐愛自己的孩子一般關愛他。閔疏原本還有點遺憾這輩子到死都沒談過戀愛,但是認真想想,他已經在許多人身上得到了超越足夠的愛。
漸漸的,閔疏逐漸覺得沒那么冷了,吹在身上的風似乎沒那么暴烈,反而變得很柔和、很溫暖。他心里的恐懼漸漸散去了,感到放松和安全,仿佛回到了家中,躺在柔軟的床榻上。
閔疏感到一陣困倦,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