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紅豆冰
數字跳轉, 到零點了,屏幕上不斷彈出新消息。
夏燦沒有點開,側身把手機放到枕邊。
出事后學校第一時間安排了心理疏導, 面對那張陌生的面孔她無法卸下防備,只吐露自己近來睡眠不太好。
校醫開了兩片安眠藥,叮囑她一次吃半顆就好,夏燦一直沒動, 她討厭吃藥。
已經請了一周的假, 盡管室友會主動把課堂筆記分享給她,也會耐心解答她的疑問,但自己看書到底不如直接坐在教室聽課的效果好。
藥物慢慢起效,夏燦扯高被子閉上眼,強制性的入眠像一記捶在大腦上的悶拳,粗暴地奪去意識, 又在一覺轉醒后殘存漫長的鈍痛。
這幾日的清晨總是霧蒙蒙的, 天地間彌漫著蒼涼的白。
“去食堂吃早飯嗎?”室友梳著頭發, 輕聲問她。
夏燦搖搖頭, 一出聲嗓子有些疼,她隔著皮膚撓了撓,說:“我有餅干和牛奶。”
“那我先出門啦。”室友揮揮手, “拜拜, 教室見。”
“嗯。”
門吱呀一聲開了又合,走廊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坐了好幾分鐘腦袋還是暈暈乎乎的,夏燦攤開手掌捂住臉, 呼吸聲沉重。
有一瞬間她動了再請一天假的念頭, 但又清楚該面對的總要面對,這事只有她自己走出來才能真正翻篇。
手機屏幕亮起光, 是楊南青發來的生日紅包,她說“丫頭生日快樂”,后面加了一個蛋糕的emoji。
夏燦翻了翻表情欄,找到一張比愛心的小貓發過去。
看她秒回,楊南青問:要去上課了吧?
夏燦:嗯。
媽媽又說:自己照顧好自己啊,今天吃頓好的。
夏燦鼻頭一酸,回復說:嗯嗯。
她往下翻了翻消息列表,夏楓明在今早六點三十四分就給她轉了888,估計是一醒來就拿起手機發的。
所有人里喬漾發得最早,她每年都卡著零點,一句生日快樂后面加了三行的親親表情,夏燦也給她回了三行的親親。
滿屏的祝福圖文并茂,襯得許長溪的那句“你愛吃榴蓮嗎”格外……清新脫俗。
夏燦回了一個問號。
這條消息快中午才收到回復,許長溪說:我們三食堂的榴蓮酥特別好吃。
夏燦沒忍住笑了,這樣下去體大食堂真的該給他打點廣告費了。
她說:還行,不是特別愛但可以吃。
許長溪:好。
許長溪:我今天下午有課,晚上帶給你啊。
夏燦瞄了眼講臺上的老師,繼續打字:你又來打球啊?
許長溪說:嗯嗯。
夏燦沒戳穿他,回了個:哦。
她把手機翻扣在桌上,抬起頭專心聽講。
就要冬天了,室內門窗緊閉,玻璃窗上蒙了一層水霧,將外頭的景色虛化成一團團色塊。
夏燦并沒有覺得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有何不同,十九歲于她而言還只是個新鮮的數字。
幸運地借著這個新的開始,她的生活重又回到正軌,她又上著最催眠的無機化學,中午再去食堂一樓打一份糖醋排骨和青椒土豆絲。
室友說她“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夏燦并不這樣想,她沒有覺得那是一難。
她只是有些遺憾,可能下一次再看到那樣一個孤獨而失意的人,她不會再有勇氣走上去說:“同學,要下雨了,別坐在這里了。”
她認識到不是所有善意都為他人所需,也許只能感動自己。
她決定不要做英雄或崇高的圣人了,她只想每天都能吃到糖醋排骨。
喬漾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以前一天能自說自話地給她發百八十條,屁大點事都要和她通報一聲,這兩天聊天框里異常安靜,前天夏燦問她有沒有《思想道德與法制》的提綱她也只回了個word文檔。
別是談戀愛了吧?
夏燦咬著手指,果斷撥了通電話過去。
“喂。”
“你干嘛呢?”
“剛睡醒,還沒下床。”
“大姐,都要下午兩點了。”
喬漾嘟囔說:“我昨天趕pre趕到很晚的。”
她打了個哈欠,問:“你在干嘛呢?”
夏燦揉了揉小腹:“沒干嘛,有點拉肚子,本來還想去圖書館。”
“怎么拉肚子了啊?是不是昨天那三文魚壽司不新鮮啊?”
“估計是……”夏燦撩起眼皮,“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吃的三文魚?”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喬漾“哎呀”一聲,說:“那你什么都不跟我說,我只能安插個眼線嘛。”
夏燦困惑:“我怎么就什么都不跟你說了?”
問完她就反應過來了,兩邊都沒說話,過了許久喬漾才重新開口:“我能理解你可能是覺得丟臉,所以不想說,但我不知道還好,我要是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擔心你啊。”
“我也不是覺得丟臉怎么都傳到你們學校了?”
喬漾說:“杭以安發給我的。”
“哦。”夏燦摳著書架上殘留的貼紙,說,“那陣子我就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過了之后我就覺得好像也沒必要說。”
“怎么沒必要啊?我連拉了什么形狀的屎都跟你說。”
夏燦被她逗笑,又一秒恢復正色道:“不過誰是你眼線啊?”
“許長溪啊。”
“啊……”
后半句話夏燦說得很輕,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說呢。”
來寧城滿打滿算也三個月了,迄今為止她都未踏足過淮江區,卻把他們體大食堂的招牌菜和附近的特色小吃嘗了個遍。
再看到許長溪發來的“你喜歡吃柿餅嗎?”,夏燦心情復雜。
她不是沒有拒絕過,但許長溪永遠都說“順手的事”、“不用客氣”、“我馬上到”。
她說:“學校保安最近抓得嚴,你小心被當成可疑人員”,他回:“不會,你們保安叔叔看見我可友好了。”
就連她說“你要不直接當代購算了,還能賺點錢”,他也只是傻呵呵地回了句:“好主意啊。”
但在此之前她還能半推半就,現在卻沒法再心安理得了。
夏燦把校園卡塞進包里,沒有去圖書館,而是改道走向校門口的公交車站。
十七站,一個小時三十六分鐘,她坐得屁股都麻了,也不知道許長溪天天是怎么來回的。
就算打車也很貴吧。
夏燦活動了下僵硬的四肢,長嘆一聲氣。
陽光稀疏,枯枝被寒風壓彎,街上行人寥寥。
耳機里播著應景的抒情曲,給許長溪發完一句“我在你們學校門口”,夏燦雙手插兜,把臉埋進圍巾里。
等了約莫十分鐘,她遠遠看見一路跑來的許長溪,扯掉耳機線迎上去。
男孩上半身裹著件白色羊羔毛外套,整個人毛茸茸的,看起來暖和而柔軟。
“你怎么來了?”他喘著粗氣問。
夏燦把掛在手腕的一袋橘子拎到手里,遞給許長溪說:“我們食堂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給你帶點這個,說是他們農學院自己種的。”
“哦。”許長溪愣愣接過,“謝謝啊。”
夏燦把手插回口袋里,仰頭看著他說:“別再給我送吃的了,跑來跑去你也不嫌累啊?我也罵過喬漾了,她就是胡來,瞎使喚人。”
“她沒使喚我。”許長溪說,“我自愿的。”
夏燦扯了扯嘴角:“你不用幫她說話。”
“真的。”許長溪加重語氣,“她就問問我你每天干了什么,有沒有按時吃飯,心情怎么樣。”
夏燦眨眨眼睛,那還是她錯怪喬漾了?怪不得這丫頭在電話里大呼小叫說自己冤枉。
“那你”
“我就想吃點好吃的你應該會開心一點。”
心臟猛然蹦高,夏燦斂目點點頭,輕聲說:“開心多了。”
已經數不清第幾次了。
讓她產生好感又因為亂七八糟的事被澆滅熱情。
等好不容易平息了心緒,他又帶著強烈存在感出現,然后說著一些奇怪的話、做著讓她會自以為是的事。
她有的時候真的不知道許長溪是真傻還是裝傻。
“誒。”許長溪眼睛一亮,問她,“你能吃冰的嗎?”
“啊?”夏燦蹙起眉頭,雖然覺得他莫名其妙,但還是回答說,“可以。”
“走。”許長溪說著就邁步,“有個東西一直沒辦法帶給你,正好今天你來了。”
“什么?”
“超市旁邊的刨冰,就那種小時候的味道。”
夏燦不自覺提高了聲音:“大冬天吃冰啊?”
“嗯。”許長溪點頭,“大冬天才要吃冰。”
這話題跳轉得太快了,夏燦啞然失笑,邁大步子跟上他。
好吧,他可能是真的傻。
“我媽以前就這么忽悠我跟許恩霖的,夏天的時候說棒冰是冰的,冬天才應季,到了冬天又說現在哪有棒冰賣啊。”許長溪從店員手里接過兩杯淋著煉乳的紅豆刨冰。
夏燦笑了笑,接過其中一杯。
總不能在這路邊干站著,許長溪提議說:“我帶你逛逛吧。”
“好啊。”夏燦用衣袖包著手,舀了一勺最上面的蜜豆喂進嘴里。
上次吃這東西還是高考后的那一天,那時她還在為成績惴惴不安,轉眼這個學期都要結束了。
夏燦突然就想點播一首《時間都去哪兒了》。
體大不愧是體大,隨處可見訓練場,連湖邊都修建了一圈環形步道。
看到路邊有長椅,夏燦停下腳步不愿意繼續往前走了,她嘴里含著冰,含糊不清地說:“坐會兒吧,走不動了。”
“什么?”許長溪回過頭。
夏燦朝他招招手,又指了指旁邊的長椅。
“哦哦。”
兩頰被冷風吹得通紅,夏燦叼著塑料勺,把冰涼的手指貼到臉上。
這么冷的天氣,居然有不少學生在沿湖慢跑。
看他們一個個穿得單薄,夏燦忍不住縮著肩膀打了個激靈。
“冬天吃冰爽吧?”許長溪舉起手里的刨冰杯,“一點都不會化。”
“爽。”夏燦用指腹蹭了蹭臉頰。
她看著遠處平靜的湖面,忽然啟唇說:“那個人說想當面和我道個歉,我拒絕了。”
許長溪動作一頓,偏頭看向她。
“我不想怪他,我也不想原諒他,聽說他父母已經不管他了,他清醒的時候會去打工賺點錢。”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反過來說有時也可以成立。
“但跟我有什么關系呢?”夏燦睫毛低垂,淡聲道,“我就希望以后不要再遇見這種事了。”
“不會了。”許長溪說。
上次在他懷里痛哭一場已經夠她尷尬三年了,不想讓氣氛又變得沉重,夏燦盯住從面前跑過的黑衣男生,故意岔開話題問:“你們學校帥哥是不是很多啊?有沒有可以給我介紹的?”
許長溪收回目光,拒絕道:“別了吧。”
夏燦側目看他一眼,她記得他可不是這么和別人說的。
“為什么?”
許長溪撇嘴搖了搖頭,評價說:“一群渣男。”
他又放平嘴角,看著夏燦問:“還是你就喜歡渣男啊?”
“我喜歡你。”
杯身的水珠浸濕指腹,心臟在胸膛里劇烈抽動,她目光閃躲,說:“你如果不喜歡我的話就當沒聽到。”
“我聽到了。”許長溪脫口而出。
——“我聽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