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膽小鬼
“金婚”系列的設計稿其實早就完成了, 但成品制作出來后,姜樓總覺得配不上那對夫婦的氣質,就又改了很多遍, 想著能不能結合一下金包玉的工藝來制作一款,好在交談的時候對方很愉快地就同意了, 沒有很多波折。
只是沒想到的是,最后成品交付的時候, 那對夫婦竟然主動邀請了她去參加二人的金婚宴。
手里握著請帖,上面的兩個名字讓她緩了好久好久, 因為這竟然是有名的商業巨鱷。
起初她還有些懷疑,因為和自己對接的人并不是他們兩位,而是一位有些年紀的男人,現在想來, 那位男人很可能就是這兩位的助手或者管家了。
姜樓詢問了下能不能再帶人過去, 對方沒多問, 只是說竟然是她的朋友, 當然就歡迎。
來到宴席現場, 姜樓被引到安排好的位置坐下,而身邊空出的位置正好是留給姜樓所說的朋友的。
“我的身份竟然只是朋友!敝芷钿J在她身邊坐下, 語氣很淡, 仿佛不在意一樣, 但姜樓就是能感覺到隱約的醋味。
姜樓想逗逗他:“當然,你難道不想當我的朋友嗎?”
周祁銳一怔,看向她得逞的側臉, 啞然笑了一聲。
“想, 怎么不想,但我想要的你不是知道嗎?”他反而還將上了一軍。
姜樓輕哼一聲, 表示自己并不想如他的愿。
他也沒惱,只是握住她的手,一直到宴席開始,都握得很緊。
宴席很華麗,堪比一場世紀婚禮,可見宴會的主人有多重視。在主持人的宣講下,女方慢慢從樓上的房間走出來,站在了螺旋樓梯的頂部。
盤旋向上的階梯兩端,站著的是彼此的愛人。
雖然歲月在彼此的臉上留下了痕跡,雖然時間慢慢壓彎了兩人的背脊,雖然晚風帶慢了兩人前進的步子,但唯獨夕陽落下的時候,溫暖灑滿人間,入目皆璀璨。
姜樓看著這一幕,眼眸中星光流轉。
男方正一步步地朝著樓梯頂端的人靠近,步子不算穩健,但是目光依舊落在樓上的人。而樓上的人也看著樓下的人,在等了幾秒后,也同樣邁開了步子,兩人逐漸的靠近著彼此,以獨立的、向著對方的意志。
身上的婚紗是極其簡約的,但不知為什么,這一刻反而成為了最奪目的存在。
看著他們的雙手相握,再看到他們互相攙扶著,從樓梯中央一起慢慢地往下走,姜樓忍不住動容。
此時整個場所響起了音樂,是《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that you will
“好美啊”她小聲地感嘆。
周祁銳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神色也柔和樂起來。
他握著姜樓的手,很輕地揉了揉,然后目光收回,最后落在了身側的人的身上,就像是,在這場盛大而熱鬧的景色里,有什么是超越了他們,屬于更精彩的存在。
姜樓注意到后,轉頭看他:“你盯著我干什么?”
周祁銳伸手,微涼的指尖觸碰到她的眼角,語氣很輕很柔:“阿樓,你哭了啊!
冰冷的指尖觸碰到皮膚的時候,姜樓的所有思緒都被遷走,她看著周祁銳,留在眼里的淚水忽然就墜了下來,落在了兩人相握的手上。
滾燙的、落入人心的。
“周祁銳,這一幕太美好了!苯獦窃G訥地說。
“嗯,我知道!彼嫠寥I痕,掌心慢慢撫摸上她的臉頰,“這一刻太美好了!
姜樓:“我沒見過!
周祁銳很低地笑了一聲,點頭:“只要你愿意,以后還會見到的!
歌曲接近尾聲的時候,他們站在了舞臺的中央,臉上的笑容就像這場宴會一樣璀璨。
“感謝大家來參加我和我愛人的金婚宴,這是重要的時刻,也是特殊的時刻,這場婚禮是我和我的愛人結婚五十年的見證,這五十年來,我們一起面臨了很多,謠言、質疑、黑暗、危機……但最后都一起走了過來,一起走過來了!
他握住身邊的人的手,看向她:“Mon amour, merci d‘être descendu dans mon monde.”(我的愛人,感謝你降臨在我的世界)
感謝你的降臨,感謝你的靠近,也感謝你肯定了我,肯定了這段關系并且一直堅定著。
姜樓的心被狠狠地砸了一下,她的手下意識握成拳,卻忘了自己正被周祁銳握著。指尖嵌進他的手背,留下了一道道刺目的痕跡。
但周祁銳什么也沒說,他承接著女孩兒所有的情緒,也愿意成為這樣的人。
“最后,我還想感謝一下為我和我的愛人設計這套飾品的設計師Oriya!
臺上的視線突然投下來,姜樓怔住,什么都沒反應過來,所有的攝影機就已經找到位置,朝著她不停地按下快門,“我和我的妻子很喜歡。”
話筒被女方接過,她一如第一次見面那樣溫柔和煦,就連說話的時候都是帶著笑意的:“Oriya,上來和我們合影一張怎么樣?”
姜樓瞪大了眼,巨大的沖擊讓她什么反應都做不出來,只能呆呆地坐在位置上,還是周祁銳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才反應過來。
在奪目的聚光燈下,在無數臺攝影機中,姜樓被牽引著慢慢走了上去,站在了兩人的身邊。
“那位先生就是你的朋友嗎?”
姜樓看過去,周祁銳正坐在臺下,燈光早已在她遠離的時候離開了他,暗色的空間里,他一身深色系的衣服一點也不起眼,如果不是她將視線落過去,在座的人很可能都不會在意他。
視線相對,姜樓點了點頭。
周祁銳垂眼,用笑容掩蓋了眼里閃過一絲失落。
緊接著,他就聽到姜樓的聲音傳來:“他是我的丈夫!
在周祁銳錯愕的目光中,姜樓彎著眼睛笑了起來,盡管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但足夠肯定和清晰,她迎著周祁銳的目光,在聚光燈下,重復:“他是我的丈夫。”
周祁銳只覺得自己是耳鳴了,才讓他聽到這樣一句,但姜樓的聲音卻是如此的真實,一聲又一聲的,砸進了他的心。
“那也把他請上來,一起拍一張吧,好嗎?”女人的聲音溫暖又柔軟,帶著引到的力量。
姜樓點頭,目光看向臺下的人。她在邀請,邀請他和自己一起享受這樣的時刻。
周祁銳起身,一步步朝著她走來,最后,站在了她的身側。
快門在按下的一瞬間,畫面定格住,周祁銳緊緊握著姜樓的手,微微側臉,讓目光所及處全都是她-
臨近新年,姜樓斟酌了很久,還是決定回京北一趟,反正Incen的入職時間還有挺長一段時間,學校也早早就沒課了。
不過,自從上次為商業巨鱷設計首飾的消息傳出后,又有不少設計公司和工作室前來招攬。姜樓有自己的目標,一家家回絕之后,重新窩進了沙發里。
而這時,Incen突然發來消息,說只要通過轉正測試,就能讓她坐到中級設計師的位置。
姜樓本就想著留在Incen,現在好運突然眷顧,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只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
發現一旁的人正在發呆,周祁銳放下手中的電腦,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說:“這是你的實力,你本來就厲害,被人搶著要不是很正常的嗎?”
姜樓回神,笑瞇瞇地盯著他,沒來由地問他:“那我被搶走了怎么辦?”
知道她的性子,周祁銳只是無奈笑了聲,手上用了些力:“我總覺得不是你被搶走,是你不要我了!
“唉,疼疼疼!”姜樓拍了拍他的手背,將身子移開。
臉被捏得有些疼,姜樓反抗:“誰不要你啊,如果就是有人來搶我,我打不過,被拐走了,這不就沒辦法了嗎!”
“不會讓你被人搶走的,”周祁銳攬過她的腰,將她重新帶到自己的懷里,“任何人都不能搶走你。”
臉頰有些發熱,姜樓嘟嘟囔囔:“誰管你…”
周祁銳抱著她,將一側的電腦重新拿了過來,繼續處理著工作。
他將頭靠在姜樓的臉上,電腦橫在她的身前,完完全全將她困在了他的懷里。姜樓放任他的動作,目光落在他的電腦屏幕上,發現是和星芒有關的合同。
她看了眼,上面的內容大概是中辰愿意繼續支持,幫助星芒度過難關。但姜樓明明記得,在音夢事件爆出后,中辰的股價也受到波及,正在慢慢下跌。
身側的人呼吸很緩,手上的動作倒沒有絲毫的懈怠,切了幾個界面,將每個有問題的地方都指了出來。
姜樓又盯著看了會,還是忍不住問他:“謝姐姐的公司現在怎么樣了?”
“挺好的!
“可是我看到消息,說姜聽在她的綜藝出事了,輿論鬧得很兇!
周祁銳沒透露太多,只是說:“這件事只是個意外!
姜樓抿了抿唇,按住了他還在敲打的手,轉頭看向他:“你和謝姐姐什么關系,為什么這么幫她?”
周祁銳愣了一瞬,電腦屏幕上不停地跳著“dddddddd…”。
他注意到后,松開了手指,但手背依舊被女孩兒緊緊抓著。
姜樓追問:“什么關系?”
周祁銳這才意識到什么,他用空余的手捏住了她的雙頰,笑得很開心。
“笑森莫啊!”姜樓被他捏的心煩,用手去扒,顯然耐心已經沒了多少:“到底什么關系!”
“我媽因為身體原因,在很久之前就出了國,”周祁銳沒再笑,只是反握住她的手,慢慢摩挲著,“這個你是知道的,那段時間她回來過一次,但是很快又走了。”
姜樓當然記得,那是何銘雪去世的那段時間。
“這和謝姐姐有什么關系?”
周祁銳:“那段時間,謝安然也在國外,這幾年,都是她陪在我媽身邊,將我媽的消息告訴我的。”
“她幫了我很多,我欠她個人情。所以在得知她回國想自己建立公司的時候,我就想著能幫就幫,把人情還了。”
“……”姜樓轉過來,垂下了眼,“那她肯定和阿姨關系很好…”
“我選的你,姜樓,”周祁銳將她的臉轉過來,一字一句說:“我從一開始,就認定你了!
“關于她的事,我沒和你說清楚,是我的錯,對不起,我會注意和她保持距離的!
姜樓眨了眨眼,小聲說:“我也不是要你保持距離啦,就是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我以為…”
“你以為我喜歡她?以為我和你約定一年婚期是在等她嗎?”周祁銳笑了問。
心思被戳穿,姜樓眼神飄忽,想將頭轉回去。
但周祁銳不允許,他將她的臉抬起來,低頭吻了上去。
他扣著她的下巴吻了很久,也很深,分開的時候他稍稍偏頭,用拇指輕輕擦了擦她的唇。
這個動作一直仰著頭,就算有周祁銳的支撐,姜樓的后脊椎也不免有些僵,已經開始發酸了。
“傻子!敝芷钿J說。
姜樓被吻得有些喘不上氣,但還是忍不住反駁:“你才是傻子,大傻子!”
周祁銳勾唇:“好,我是大的,你是小的!
“都說了我不是!明明就是你什么都不說,一直讓我猜!”姜樓結結巴巴地,氣勢反而不減:“猜、猜錯了也不能怪我,是你的問題!
周祁銳垂著眼笑了起來,喉結上下滾動,胸腔也不停上下起伏著。
姜樓低下了頭,將臉埋進他的胸口,嗡聲嗡氣地說:“你還笑……”
“是我的錯,是我什么都不說,讓你一個人承受了這么久,也是我一次次往后退,想試探你的態度,反而讓你傷心,也是我從不表明自己的心,讓你一直沒有安全感……”
周祁銳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后,說:“我才是那個傻子!
抓著他衣領的手漸漸收緊,姜樓靠著他,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兩個人的心不再變得遙遠,而是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都沒有質疑過周祁銳對自己的愛,而是討厭著兩個人的心之間隔著界限,而彼此都不愿意靠近。
不過現在她靠近了,這之間不再擁有界限,兩顆心也找到了彼此-
回到京北的時候,年關將至,雪依舊往下飄著,已經在地上鋪上了厚厚的一層。
姜樓踩著雪,走進了兩人一起住了多年的房子。
意外地,房子里燈光明亮著,有人在。本以為是周祁銳找的保姆,靠近的時候才發現是寧肆。
姜樓有些驚訝,一時沒開口叫她,只是僵在原地,沒有動作。
寧肆察覺到有人進來,轉身,看到并肩站著的兩人,神色從質疑,慢慢變得柔和了起來。
“回來了?”
周祁銳點頭:“嗯,回來了!
“追上了?”她的目光從周祁銳身上轉移,慢慢挪到姜樓的身上:“你原諒他了?”
感覺到自己的手被身側的人握住,姜樓的思緒慢慢回籠,她看向周祁銳,笑著承認:“原諒他了!
其實在得知真相的時候,她真的憤怒過,也質疑過,但當她看到一向鎮定自若的人居然在面對自己的時候變得小心翼翼,她的怒火被澆滅了,轉而變成了悲傷。
周祁銳不該是這樣的,他應該在自己提出離婚的時候和她辯論,和她提出條件,他應該保持著從容不迫地態度,就像他將所有真相擺給自己看的時候。
但他沒有,自始至終,他都在挽留。
姜樓懷疑過這是否是一場新的騙局,但心臟和靈魂的反饋告訴她,這是真實的,愛是真實的。
只是兩個膽小鬼碰到了一起而已。
寧肆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游動,最后嘆了口氣,說:“一起過年吧!
除夕當天,三人一起聚在廚房里,包著餃子。
在餃子慢慢填滿盤子的時候,寧肆戳了戳身邊的周祁銳,吩咐:“去買幾個硬幣來。”
周祁銳慢條斯理地將手里的餃子包好,才回答:“不去!
“家里沒有,你得去!
“”周祁銳將餃子放回盤子里,盯著寧肆說:“媽,想把我支開的話,借口能不能上點心?”
“你也知道我是想把你支開啊,滾滾滾,看著你就煩!睂幩烈呀洓]了耐心。
周祁銳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無聲笑了下,無奈:“行,那我就去買幾個硬幣吧!
隨著周祁銳身影消失在門口,姜樓看向寧肆,有些疑惑:“媽,你把他支走干什么呀?”
“你為什么原諒他?”寧肆包餃子的速度未減,依舊很快速的,很準確的包著,“我以為做出這樣的事的人,不值得被原諒!
姜樓愣住,不知道是因為寧肆的話驚住,還是因為她對周祁銳的態度。
“不是這樣的,您對他有誤解,”姜樓垂眼,嘴角帶著很淺的笑:“他是個騙子,但也是個傻子,明明比我還不會愛人,卻在我小時候一直教我怎么愛,媽,你知道怎么愛一個人嗎?”
寧肆的雙眼忽地空了一瞬,她在腦海里找著這個答案,在自己的經驗里找著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最佳解法,但回憶被翻起來時候,她只能想到那場車禍的樣子,還有周景辰最后決定同歸于盡的決絕的眼神。
她找不到,只能很輕地搖了搖頭。
“那您知道怎樣恨一個人嗎?”
沉默良久,她點頭:“我知道,我恨過!彼恢缓捱^,而是一直恨著。
“那您在我和周祁銳身上看到了嗎?”
她忽地呆住,姜樓的話讓她的記憶再次定位,回想起了上次她站在門口,看著書房里傷心欲絕的女人。
很明顯的,當所有的真相展現出來的時候,姜樓質疑了,否認了,憤怒了,甚至撕心裂肺地哭了。
但當她對上她的雙眸,勸她離婚的時候,姜樓說的卻是:“我肯定了他。”
“我想找他聊聊,我和他不能就這么算了。”
她的呼吸不自覺地加重,手上的動作也變得慢了起來,最終餃子沒有包好,被她的指尖戳破了,廢了一張餃子皮。
“我以為,這是一場利益。”就像她和周景辰一樣。
姜樓搖了搖頭,將包好的餃子放回盤子里,重新拿了一片餃子皮遞給了她:“這是膽小鬼的把戲。”
沒人教過他怎么愛人,也沒人真正的留在了他的身邊。膽小鬼便戴起了面具,用著勇者的樣子去試探和索求,祈求得到永恒不滅的愛。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面具早就掉了,從他愛上女孩兒的時候,他就已經用了自己最真實的樣子,沒有隱藏。
是膽小鬼,同時也是勇者。
只是在接受真相的過程中,需要兩個膽小鬼一起向前。
“回來了,在聊什么?”周祁銳從外面進來,抖了抖身上的雪。
他將手里的煙花桶舉起,看著姜樓:“給你買的,玩不玩?”
姜樓的眼睛一亮,連連點頭,“玩,我去洗個手!”
周祁銳將煙花桶放在一側,來到了她的身邊,將口袋里的硬幣丟進了燒開的水里:“十枚硬幣,夠了嗎?”
他問的寧肆。
寧肆:“真窮!
周祁銳也不否認:“沒辦法,身上也沒塞幾塊錢,得先把老婆哄了!
洗手的動作一頓,姜樓瞪了他一眼,反駁:“我又沒要你買!而且我也沒生氣啊!”
周祁銳笑得很歡,伸手想去捏她的臉,但想到自己的手有些冷,最后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是用來感謝老婆為我說話的!
意識到他的意思,姜樓的臉蹭的一下紅了起來,迅速洗完手逃離了現場,抱著煙花桶出去的時候,不忘丟下一句:“我才沒幫你,你自己去解釋!”
周祁銳將硬幣撈* 起來,遞給了寧肆,神色淡淡。
“兒子,你知道她怎么評價你的嗎?”寧肆將硬幣包進餃子里,緩慢地問。
周祁銳沒回,等著她的下文。
“她說你是膽小鬼。”
周祁銳挑眉,對這個稱呼有些訝異,但想了想,最后只是低笑了一聲,認可地點了點頭。
“我是!
寧肆看向他,眸子里多出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神色:“你不是!
“你比我勇敢,你比我會愛人。”她一字一句說著,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被自己遺忘的那段記憶。
屬于少年時,她和周景辰的記憶。沒有利益,沒有雜音,沒有車禍,沒有鐵銹味的那段。
下課鈴聲響起,她從樓上往下看的時候,跌進了他的雙眸。這段記憶實在是太久遠了,久遠到,她都忘了自己和周景辰還有過這樣的日子。
原來她愛過,不然也不會接受兩家的聯姻,也不會幫助他成立中辰。
她忽地笑了起來,垂著頭,一滴眼淚滴在手背上,滾燙得讓手上的餃子都跌落了。
“周祁銳!陪我一起放。 苯獦堑穆曇絷J過來,歡快無比。
寧肆聲音有些哽咽,對周祁銳說:“去吧。”
周祁銳走出,看著站在不遠處正在小心翼翼點著煙花桶的人,嘴角不自覺的就勾了起來。
“你一個人在那傻樂什么呢?”姜樓點燃煙花桶,轉頭看向周祁銳的時候,問他。
周祁銳這才回神,看向姜樓。
“砰——!”煙花升起來,綻出明亮的花朵,姜樓的影子也在這一刻被拉得很長很長。她背對著煙花,反而像是從光里走出來一樣。
“……”周祁銳張了張唇,隨后閉眼笑了起來。
姜樓趕過來,仰頭盯著他看,滿是探究:“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我覺得,我很幸福!
除夕的餃子里,寧肆將十枚硬幣都包了進去,給周祁銳和姜樓一人分了五個。
十枚,分給他們倆才是十全十美。
但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碗里竟然也出現了五枚。
她疑惑地看著兩人,卻對上了他們帶著笑意的臉。
她呆了片刻,終于,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實話,有點磕牙。”
那一晚,周祁銳一共換了十五枚-
中辰股價持續下跌,姜澤先覺得自己找到了機會,便開始同周祁銳談起了條件。
他以姜聽站出來替他澄清為條件,讓周祁銳放開屬于萬姜的股份。
對于萬姜來說,那不是一筆小數目,但對于周祁銳來說,中辰根本就不會傷到什么。
但周祁銳拒絕了,談判不歡而散。
姜澤先并沒有善罷甘休,他繼續買著熱搜,買著水軍,讓剛剛蘇醒的姜聽在網絡上肯定這并不是一場意外,而是音夢的黑幕,同時自己也在發布會上說會為了自己的女兒追究到底。輿論的力量非常好用,人們的同情心總是容易被所帶看的東西帶動,中辰的股價也因此繼續下跌著,眼看著就要低破底線,姜澤先不信周祁銳不會找他。
這是勝券在握的局,姜澤先保守了一輩子,終于選擇了一條自救的路。
可他沒想到的是,姜樓回來了,以海外有名的設計師身份,帶著他和何銘雪的所有信息回來了。
萬姜集團董事長為了小三拋棄原配,就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沒放過。
輿論開始慢慢討論起了他,也討論起了這個已經和他斷絕父女關系的女兒。不過他覺得這條消息無關緊要,不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因為身為一個大集團的董事長,有一兩條情史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他只要繼續等著,等到音夢的事件繼續發酵,等到周祁銳過來求自己、同意條件的時候。
后來周祁銳真的來了,但不是過來同意他的條件的,而是遞來了一份更低價的收購合同。
“周祁銳,你別得寸進尺!”姜澤先將合同摔在地上,紙張騰飛,發出沙沙的聲音。
周祁銳并沒在意,只是慢慢調出手機里的消息,遞給了他:“最開始,我就說過這事意外,是你自己不要這樣的結局!
姜澤先捧著手機,從疑惑,再慢慢地,面目變得猙獰:“假的!你肯定是拿的假的過來騙我!”
但周祁銳的神色依舊平靜,甚至算得上是冷漠:“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算計自己的女兒,你真的覺得這件事不會敗露嗎?”
電話打進來,姜澤先接過,得知萬姜門口已經涌滿了記者,所有人都是過來質問他的。
他瞪著周祁銳,發瘋般地向他沖過來,嘴里不停地喊著:“都是你逼的,都是你逼的!”
周祁銳很輕松地就攔住了他,被姜澤先扔在一旁的手機里視頻依舊放著,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是畢情的聲音,也有曲巧可的,還有姜聽的。
“這一切都是姜澤先安排的,是他特意讓工作人員沒有扣緊威壓鎖扣,是他讓姜聽一定得從那場直播里掉下來,是他讓姜聽以性命為代價也要拖垮音夢”
一遍一遍,全是指責他的聲音。
“你們沒有證據!”姜澤先怒吼著。
“那位工作人員被我找到了,姜澤先,從你放棄姜樓的那一天開始,你的本性就沒有改過,這都是報應!
后來姜澤先被畢情以蓄意謀殺未遂起訴,萬姜也被周祁銳收購,換下了那個名字。
姜樓看著這一切的發展,將還在不停給自己打電話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曲巧可作為第四期的特邀嘉賓,看到了這一切的發生,也是她,在第一時間通知了周祁銳,在她問他有沒有必要將真相公之于眾的時候,周祁銳拒絕了,他說等等姜樓。
姜樓也應如他的期待,成為了那個有能力,又影響力的人。她將自己的過往,將所有影藏好的傷疤重新扒開,讓何銘雪和她一起站在了陽光下。
只不過傷口被揭開的時候,新傷舊傷會一起疼起來,周祁銳陪著她,幫她鋪好所有的路,幫她重新縫合。
“周祁銳,我有點傷心。”姜樓縮在他的懷里,聲音哽咽。
周祁銳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說著:“想哭就哭出來,別憋著。”
她搖頭,聲音很輕:“不想哭,我就是不理解…”
吸了一口氣,她才堪堪壓下鼻尖的酸澀,她仰頭看著周祁銳,說:“我以為他不愛我是因為他把愛給姜聽了,可為什么,他要這樣做…他不是很喜歡姜聽嗎?”
她還記得最開始回到姜家的時候,恃寵而驕的女孩兒被姜澤先抱在懷里,雙腳離地轉了兩個圈,看上去幸福又美好。
但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可你沒做錯任何事,我的女孩!敝芷钿J很輕地吻上了她的額頭:“你沒必要為他找借口。”
眼淚再也壓制不住,姜樓將頭埋進周祁銳的懷里,抽抽噠噠地哭得像個孩子。
她其實真的不想哭的,她覺得沒必要再為了姜澤先流眼淚,但當周祁銳的話落進耳朵里的時候,所有的防御頃刻間崩塌,眼淚決堤-
“你和小姜樓準備什么時候辦婚禮?戒指準備好了嗎?”寧肆突然問起。
最近周祁銳不是在忙公司的事兒,就是陪著姜樓回巴黎參加畢業典禮,現在好不容易逮著回國了的周祁銳,就立馬問了這個當事人。
周祁銳:“她最近想去敦煌玩,兩個月后吧!
寧肆相當不滿意:“又拖?你知道顧家那位逃婚了嗎?”
“知道!敝芷钿J得到消息的時候,其實有些驚訝,畢竟能夠放棄顧家做出這樣的選擇,需要很大的勇氣:“林家已經撤出對顧家的支持了,這是一場豪賭。”
“分了也好,不會互相折磨。”寧肆嘆了口氣:“只是可惜了那樣一個好孩子!
周祁銳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嗯。”
寧肆最煩他這樣:“別嗯嗯啊啊的,婚禮不準拖了!”
“哪敢,婚禮還沒設計出來呢!敝芷钿J補充:“我不可能給她一個草率的婚禮。”
寧肆點了點頭,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行吧,你們什么時候出發?”
“還沒買票,剛陪她從巴黎回來,得讓她休息會!
“行——吧。”寧肆瞪了他一眼,頗有幾分不滿:“你們小兩口一天天的,忙的像個總統,找個機會一起出去也不容易,你得帶她好好玩兒啊。”
周祁銳:“媽,到底是您結婚我結婚,怎么看著比我還急?”
“切,我這不是期待嗎?”
周祁銳啞然,點頭:“行,您放心。”
回到房間,姜樓正在幫他收拾行李,在看到他的箱子里竟然放著自己房間里的粉兔子的時候,忍不住向他投去了異樣的眼光。
周祁銳注意到,解釋:“我覺得和你挺像的,就揣進去了!
“哦,”姜樓捏了捏兔子的臉,語氣淡淡:“原來你覺得我像個兔子啊…”
緊接著,她又看向他,狡黠地笑:“所以,睹物思人咯?”
周祁銳不否認,上前一把抱起了蹲在坐在地上的人:“地上涼,別坐著。”
“你管我,”姜樓捏著粉兔子的手,沖著周祁銳笑瞇瞇地說:“原來你也喜歡小兔子呀!
將她放在床上,周祁銳吻上了她的唇,分開時,和她說:“我一直都喜歡小兔子。”
姜樓被吻地渾身發軟,躺在床上緩了緩,懶得搭理他。
行李箱攤開放在地面上,周祁銳瞅了眼,自己彎腰收拾了起來。
姜樓翻了個身,撐著下巴看著他:“周祁銳,你打算什么時候去玩?”
“你定時間,我都行!敝芷钿J沒抬頭。
“那我買票了哦!苯獦巧焓,后腿因為心情很好還在不停地晃著。
周祁銳看了她一眼,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將衣服放回行李箱,把手機遞給了她。
“你生日。”
姜樓將身子躺正,舉著手機劃拉著。鎖屏壁紙是他和姜樓在合影,桌面壁紙是她在巴黎的畢業照。
“你怎么偷拍我!”
周祁銳耍無賴:“沒有,你別瞎說!
“你好幼稚!
周祁銳幼稚給她看:“我故意的。”
姜樓被他逗笑,手里的手機顯些跌在她的臉上。
她收了性子,打開購票軟件買下了兩張兩天后的票。
“我幫你一起收拾吧!”姜樓從床上爬起來,走向衣柜,“我老公必須帥帥的。”
周祁銳笑了,放下了拿在手里的衣服:“行,那聽老婆的安排。”
姜樓在衣柜里挑來挑去,選了些合自己心意的塞進了他的行李箱里,同時不忘吐槽:“這么多衣服,我怎么感覺你一年四季都穿得黑不溜秋的。”
“耐臟!敝芷钿J躺在她的懶人沙發里,看著她,笑瞇瞇的回答著她的問題。
姜樓:“我看你就是懶,白瞎這張臉,穿的好看可以勾引很多女人呢。”
“那我勾引到你了嗎?”
姜樓一愣,背對著他都能感覺到他在偷摸著笑,她輕咳一聲,頗有定力地說:“一般般吧。”
身后傳來清晰的笑聲,姜樓輕哼了一聲,繼續翻著他的衣柜。
在看到一件黃色的襯衫的時候,她不免驚訝,“看來你也知道自己柜子里黑色的衣服太多了,買了件黃色的襯衫。”
她嘟囔:“怎么還是纏著的,好厚啊,里面放了什么嗎……”
“黃色?”周祁銳呆了呆,突然意識到什么,立馬起身準備制止:“那件不是——!”
可當他來到姜樓身后的時候,看到了女孩兒已經將衣服解開了。
里面其實沒什么,只有一樣東西:國際機票。
起始地和終點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的改變。
如果不是上面的時間不同,姜樓還以為是一張機票被復印了很多次。
“姜樓,這不是什么……”說著,他就伸手準備去蓋住那些。
但姜樓側了側身子,拒絕了。
她一張張數著,看著上面的時間,從五年前開始,一直到前一年,每一張,她都數了。
兩百多張,整整兩百多張…
全是京北到巴黎的機票。
姜樓握著那疊厚厚的機票,手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曾在姜樓離開后,去過兩百多次巴黎,幾乎每周都會去一趟,但姜樓從來沒碰到過他,從來沒有。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手上的機票也因為脫力散在了地上,她錯愕地看向周祁銳,卻對上了他平靜的眸子。
“你去過…為什么不去見我?”姜樓的聲音也在抖,腿已經沒了力氣。
周祁銳穩穩地接住她,目光在地上那堆機票上點了下,很快,幾乎是瞬間抽離,然后全部的,坦誠的,落在了姜樓的身上。
周祁銳:“我怕你不想見我,那時候我對你不好!
姜樓扶著他的手臂,手指用力,指甲在皮膚上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她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的眼睛好澀:“…為什么這么說?”
“你討厭我,害怕我,想離開我,”周祁銳說著,語速很慢,像是在回憶著這些年來,這兩百張機票的日子:“我覺得,我不能出現在你的面前!
“明明是你說多聯系…卻從不和我聯系的…”眼淚在眼睛里打轉,姜樓低下頭,讓眼淚落在了地上,“明明是你討厭我…”
她的話斷斷續續的,沒個完全,但周祁銳每句都回應了。
“沒聯系你,是我的錯,對不起!
“不討厭,”他將她的頭抬起來,輕輕擦去了從眼角流出的眼淚,“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你。”
“姜樓,對不起。”他垂下頭,埋進了她的肩窩。
每一次看到她哭,他的心就忍不住跟著她揪疼起來,而這一次的,尤為清晰,也尤為沉重。
“你這個膽小鬼,就連見我都要偷偷摸摸的,我看不起你…”姜樓反抱住他,淚水還在不停地往外流著。
周祁銳:“嗯,我是膽小鬼,還祈求著女孩兒的愛。”
姜樓咬了咬牙,告訴他:“可是她本來就愛你,不需要你求她什么啊!
溫熱的鼻息打在她的肩窩,姜樓卻感覺到了更為滾燙的東西落在了上面,滾燙的,一直燒到了心口,在心尖上留下了一道印記。
抱著他的手漸漸收緊,姜樓忽然想起了自己不知道在哪個午后,坐在巴黎的咖啡店里,聽著街邊的詩朗誦,是伊朗詩人埃姆朗薩羅西的《一千零一面鏡子》。
“我是一座孤島
處在相思之水中
四面八方
隔絕我通向你…”
她當時沒聽完,但記得最后的那句——
“我從你開始,我在你結束”
其實在很久之前,從他們進入彼此世界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開始了。
兜兜轉轉,終于相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