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約定
冬日的黎明有一種說不出的蒼茫。
顧緗那天莫名很早就醒了過來, 抬眼看向窗外,隔著層白紗,明明寒風凜冽, 但她總覺得是霧氣茫茫。
賀輕塵的睡眠很淺, 只要她醒過來,稍稍翻個身,他也會醒過來。好在大多數時候,都是顧緗貪睡,不會影響到他。
顧緗沒動, 窩在他懷里,回想剛才做了個什么怪異的夢,算了, 完全想不起了。
人這一生做的夢萬萬千千,能記住的寥寥無幾。
但顧緗很希望,跟賀輕塵的這場夢, 能持續久一些, 再不濟, 她也要牢牢記得。
一些事情,他沒有說,但她總能感知得到。
這次辦護照的事, 其實是一個征兆,他應該是想帶著她一起“私奔”。
想想確實浪漫,可是她很清楚自己走不了的。
也沒有什么豁得出去豁不出去,只是理智地認為確實走不了。
天氣冷沉沉的, 天氣預報說一波寒潮要來臨。
天寒地凍中, 吃火鍋最能撫慰人心。
那天上完舞蹈課,賀輕塵來接她時便說:“去我二爺爺家吃火鍋嗎?他剛才打電話, 讓我叫上你一起。”
顧緗點頭說:“好啊。”
以前他邀請她去他二爺爺家的四合院,她明確拒絕了。
上次他老人家過生日,他開玩笑式邀請她,她也拒絕了。
現在這次,沒必要拒絕了。
哪怕在場有很多賀家人,她也不在乎。
不過她很確定,不會有其他的賀家人。
賀輕塵從來不會干讓她感到為難或難堪的事,如果說以前她還不夠信任他,現在已經百分百信任了。
他們直接驅車去了高中學校旁邊胡同里的那間四合院。
廣亮大門關閉著,按了門鈴后,有個五十左右的阿姨過來開門,賀輕塵叫她孫姨。
孫阿姨已經照顧老爺子二十年了,算是半個賀家人,她一看見顧緗,眼睛都亮了,笑著說:“快請進快進請。”
一邊走一邊說:“火鍋底湯剛熬好呢,等會兒想吃什么配菜,跟我說說,我好準備。”
賀輕塵禮貌道:“不用,就按你原來準備的就行。”
除了孫阿姨,還有一個五十多的大叔,那是阿姨的丈夫,也是賀家司機。平時就他們夫妻倆照顧賀家這位長輩。
顧緗的手被賀輕塵牽著,走到老人面前。
老人坐在輪椅上,雖然行動不便,但是精神面貌看上去還不錯。顧緗先對老人笑了笑,聽見賀輕塵說:“二爺爺,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對象,叫顧緗。”
顧緗趕緊跟著叫了聲:“二爺爺好。”
“哎好好好。”老人說話也很清晰,“早就叫輕塵早點帶你過來讓我瞧瞧了,他一天天的拖個沒完,也不怕我哪天就閉眼了。”
賀輕塵受不了地道:“您老人家也不忌諱,成天把這話掛嘴邊。”
“我有什么可忌諱的,越忌諱來得越快,越不怕它,它越離得遠遠兒的。”
他一說話,顧緗便知道,這位老人是非常直率且友善的,看他院子里種的蒲瓜、葡萄就知道,他是位很接地氣的老人。
老人幾乎沒有問她什么工作、家人的事,只是念叨著:“聽輕塵說你們以前是同學,你不知道他那個時候轉學到附近,就住在我這兒。”
“我每天到了點,就去門口等著他放學回家,他叔叔、姑姑他們,我都沒這么操心過。”
顧緗說道:“這是隔輩親。”
賀輕塵卻說:“您那是閑得,當時身體好著呢,天天遛彎兒,有時候還去校門口等我,我都十七歲了,您還當我是上幼兒園呢。”
“緗緗你看看,我去接他,他還嫌棄。”
“……”
后來賀輕塵說帶她看看四合院,顧緗挽著他胳膊,重點看了東廂房,賀輕塵說他之前就住在東廂房的臥室里,現在那房間還給他留著。這幾年,有時候他留宿在二爺爺家,也仍然在這間房里休息。
顧緗一邊隨他開門進房間,一邊問:“二爺爺是不是發覺你最近沒留宿,才認為你有對象的?”
賀輕塵卻搖頭:“那倒不是,我主動跟他說的。”
“哦,我還以為是英明神武的老人自己發現的呢。”
他的房間不算大,一張床,一張書桌,以及書柜和衣柜,陳設十分簡單。
顧緗隔著玻璃,看著書柜里擺放著整齊的書,不由驚訝:“你高中、大學的書都在這兒啊?”
“嗯,把書都搬了過來,湊在一起留個紀念。”他說道,“這四合院是我家里買來給老人住的,老人愛住這種接地氣的地方。”
顧緗點點頭,發現書柜里還有一個高檔禮品盒子,盒子上的花紋還是祥云紋,看上去像裝了什么重要的物品。她笑著問:“那里面裝了你的各種獎狀證書嗎?”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看過來時曖昧不清地說:“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顧緗覺得還要開玻璃門,有些麻煩,搖頭說:“不看了,不用看也知道你能獲得各種各樣的獎。”
他坐在床邊,直直盯著她,沒有說話,最后低啞道:“過來一點。”
顧緗呆呆地離他近了一些,被他勾著脖子放倒在床上,他人也湊過來,咬過她的唇,親得有些狠。
不知道他怎么了,這次的發作有些奇怪,像是突然之間興起的,他吮著她的舌尖不放,她便任由他吮吸。
長長的親吻結束,他離開時,氣息還有些深沉。
顧緗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問道:“你怎么了?”
他的聲音很平淡:“沒什么,在這間臥室里,曾想過你。”
想什么的,懂的都懂是怎么個想法。不過顧緗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想的,猜測去年的時候?還是今年還沒搬到一起的時候……
揣測之時,孫姨在外邊喊著可以吃火鍋了,二人才離開房間。
他把房門鎖上,卻不由自主沉了口氣。
五個人坐著一起吃火鍋,老人家吃的不多,一個勁兒用公筷給他們夾菜,熱情地招呼他們多吃點兒。
離開的時候,老人還塞了個大紅包給顧緗,笑呵呵囑咐:“輕塵,你要沒事,就多帶緗緗過來,陪我吃吃飯。”
在車上,顧緗沒有在意紅包的事,她只是很在意賀輕塵在鎖門時發出的那一聲沉嘆。
*
晚上回到家里,她照舊在舞蹈室里練柔韌度,賀輕塵在客廳坐著坐著,走了過來,在一旁看肢體柔軟、舒展的她,而后眼睛凝了凝,嘴角露出很舒適的微笑。
顧緗瞥他:“要不你也弄一臺跑步機,擱在角落里,我練舞的時候,你也可以順便跑跑步。”
他卻冷呵一聲:“跑步機最后都會變成晾衣機,不弄。”
所以他還是習慣去健身房里健身。
但是顧緗想起他的那聲嘆息,忍不住問:“剛剛在二爺爺家,在你的臥室里,你怎么了,突然心情不好?”
他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沒什么,只是想……”
他說著,忽地走向她,摟過她的腰,繼續親吻。
彼時顧緗練舞練得身體有些熱,額頭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男人的手開始四處游走,狀況越發不對勁,她止住,說道:“我剛練舞呢,一身汗。”
他直勾勾盯著:“這樣不是更帶勁兒?”
唉,拗不過他。
他今天明顯是有心事的。
是不是在擔心今天帶了她過去,孫阿姨和她老公,一定會把這些事說給他父母聽的?
也不像這個原因。
只是后來,顧緗看著鏡子中身上白皙的皮膚,那張潮紅的臉,她能明顯感受到他此刻的力道有區別于平時。
后來她的臉和身子都貼著鏡子,男人灼熱而滾燙的呼吸,直直呼在她的皮膚上。
再后來,他的背貼著鏡子,抱著她,肆意而動。
洗完澡,顧緗被他抱進了臥室。
他像從前一樣,摟著她,下巴在她頸窩處蹭了蹭。
顧緗說:“我好像想起來早上做的什么夢了。”
“?什么夢。”
“就夢見一面很白很亮的物體,白得反光,把我都照醒了。”
他無語:“是鏡子?”
“嗯。”顧緗發笑,“所以你剛剛算是幫我應驗這個夢。”
他把她的頭扳過來,舔吻了一會兒,爾后說:“我還會幫你應驗無數個夢,你是我的,你的夢,也是我的夢。”
顧緗琢磨著這略帶點兒土味的情話,見他不是說笑,便點點頭:“我確實是你的。”
她側轉過身,抱著他,再深深地注視這個宛如清風明月一般的男人,認真道:“我只會是你一個人的。”
他撫著她的唇瓣:“約定好了,這話不能反悔。”
顧緗語氣堅定:“不反悔。”
沒什么可反悔的,她認真想過,就算將來不在一起,她也不會再找了。
一個人過一輩子其實也可以很快樂,她也可以做很多新鮮有趣的事。有過這么一個男人,這輩子足夠了。
那個晚上,他們相擁而眠,誰也沒有在意次日是朝陽升起,還是陰云密布。
那天沒有注意天氣,他們先一起見到了黎家小姐,那個十分大方體面的黎江媛。
當時賀輕塵牽著她的手,去一家很貴的餐廳吃飯。
很不巧,她也在。
賀輕塵看到黎江媛時,淡淡地笑著打招呼:“這不是黎小姐么,在等朋友?”
“輕塵,你這個稱呼說得多見外。”黎江媛站起身說道,又打量顧緗,彎出微笑,“這位是?”
“我對象,顧緗。”
黎江媛的眼睛明顯睜大了一些,但反應極快地說:“顧小姐,你好。”
“你好,黎小姐。”
“……”
第42章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轉折
跟著賀輕塵一起這么久, 顧緗耳濡目染,認為跟他們這個階層的人打交道是非常簡單的,大家都是體面人, 待人接物有禮有節, 面子上大家都好看。至于背地里是哪一套,那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顧緗并沒有擔心什么,也禮貌地笑著看向黎江媛。
黎江媛站了起來,莞爾說道:“輕塵,早就聽說你身邊有個漂亮的姑娘出沒, 今天見到你們走在一起,果然讓人賞心悅目。”
賀輕塵向來是光風霽月的人,更大的場面都見過, 何況是這種場景,他淡笑著和緩而道:“謝謝你的褒獎,我和顧緗算是臭味相投。”
說罷與顧緗對視一眼, 互相示意讓對方放心。
“你朋友還沒來?”他又問。
黎江媛微笑:“剛好收到他的消息, 說想換個地方, 正要走的時候你們就來了。”
賀輕塵:“這么巧。”
“是啊,就有這么巧。我得走了,不打擾你們用餐。”
說完, 黎江媛便拿過桌上的包包,說著有空再聊,然后轉身離開餐廳。
黎江媛離開后,賀輕塵雖然沒說話, 但顧緗察覺得出, 他也很介意遇到黎江媛。
于是她建議:“要不我們換個地方用餐吧。”
賀輕塵抬眸:“為什么要換?這家餐廳的主廚是港城半島酒店挖來的,不嘗嘗他的手藝嗎?何況現在走, 豈不是辜負了黎江媛特地讓步的美意?”
顧緗:“……”
“還是你介意?”他揚眉。
顧緗搖頭:“我不介意。”
她真的不介意。
“那就吃了再走。”
“好吧。”顧緗仿佛是怕他懷疑自己介意,補充,“黎江媛確實挺爽朗大氣的。”
賀輕塵的語調漫不經心:“在這個圈子混久 ,是人是鬼都要維持體面。”
“也是。”
吃完飯后,顧緗看著正準備啟動車子的男人,想說句話,但又怕影響他的心情,一直進了小區下了車,才開口。
冷風灌進她的羊絨大衣,顧緗習慣性地跟他挨得很緊,隨后扯了一下他的胳膊,說道:“賀輕塵,如果你有聯姻的對象了,你能不能讓我第一個知道?”
賀輕塵側頭低看著她:“想什么呢?”
顧緗平靜地說:“主要是,我不想做小三。”
“扯淡。”他不屑地道,“咱倆才是領了證的,其他人才是小三。”
說到這兒,他好像不大喜歡用小三這個詞,補充:“我們之間,不會有什么第三個人出現,你不用多想。”
“我沒有多想,就是怕萬一。”
他沉出口氣息,在寒風中跟她面對面地站著,撫著她肩膀,往下壓了壓,爾后再撫摸她的臉龐。
他的笑容溫和極了,但語氣夾雜幾分無奈:“我倆的萬一,只會出在你身上,對我,你放一萬個心。”
此時無聲勝有聲,顧緗沒有多言,點了點頭。
其實她也知道,有什么萬一,多半是她的問題。
比如她受不了壓力,一下子就退縮了,甚至崩潰了。
*
不過她沒有想到,事情的轉折會來得這么快。
那天下班前,顧緗沒有收到賀輕塵的信息,便猜測他應該要開會,或者有應酬,于是獨自回家。
她出了地鐵,在附近的一家小面館吃了碗牛肉面,吃到一半還跟賀輕塵發信息,說大冬天的吃碗熱乎的面條真熨帖。
賀輕塵沒有馬上回復。
她也覺得很正常。
回到家里,點亮燈,運動一下,再洗個熱水澡。
日子和往常一樣。
只是左等右等,他都沒有回來,也沒有告訴她是不是在應酬,這令顧緗有一些不安。在不安中發了條信息問他是不是很忙。他終于回復馬上就回家了。
大約九點多的時候,賀輕塵終于回來。
顧緗靠近他,發現他身上并沒有酒氣,看來是沒有喝酒,她笑笑:“回來啦。”
他點點頭,眼眸有些深,臉色也仿佛很疲憊。
“快去洗個澡吧,你看上去有些累。”
雖然有點兒奇怪,但顧緗沒有往那方面想,只以為他是在工作中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第二天正上著班,張步突然打來電話,把她在午飯時間叫了出去。
在公司附近一家餐廳里,菜都已經點好上菜了,顧緗坐下來,嚷著:“快餓死我了。”
動筷吃著飯的時候,張步的臉色卻有些嚴肅,直截了當地問:“你們扯證的事,是不是讓他們家的人知道了?”
顧緗筷子里夾著一塊米粉排骨,怔愣看他。
“看來你不知道。”
顧緗搖頭。
“那是賀輕塵主動說的?”
顧緗說道:“應該不是,他如果跟家里攤牌了,至少會跟我說一聲,也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那么就是他們家的人調查過你倆,自己發現的。”
想到昨晚賀輕塵那沉重的樣子,睡覺的時候抱著她都特別緊,顧緗點點頭:“有可能。我跟他去見過他二爺爺,他表妹我也見過,也許他們家是調查過了吧。”
這件事,早晚會面對,顧緗并沒有因此停下手中的筷子。
反正她現在已經坦然了。
只是很奇怪:“你怎么會知道?”
他神色暗淡地說:“他們還調查過我,知道我們三個人關系很親密。今天早上有個人突然來找我,跟我說得十分隱晦,你也知道,他們說話一向都是打啞謎的,得讓人去猜。”
“那你猜出什么來?”
“我猜他們的意思就是,讓我勸你倆分手,或者更確切地說,勸你倆離婚。”
顧緗終于滯住。
抬眼看著這個從小就跟自己一起長大的人,很小的時候,小區里有別的孩子搶她的玩具,他都會幫她搶回來。上學時,覺得書包太沉,他便會幫她拿著水壺之類的東西,幫她減輕一些重量。
再后來讀了初中高中,有很多男生喜歡顧緗,想追求她或者騷擾她,張步也會幫她解決掉那些麻煩,讓她安心跳舞和學習。
他對她真的比親哥還要好。
他一定沒有把話說全,對方一定還威脅了他,比如,如果她跟賀輕塵不離婚,當初賀輕塵授意交給張步公司合作的那個項目,可能就黃了。
項目完成后預估能賺多少,她不清楚,但肯定很多,否則張步也不會說是能讓他下半輩子不愁,是能養老的項目了。
顧緗終于沒有再吃飯,看著他,點了點頭:“我還沒跟賀輕塵商量,我總覺得他最近有事瞞著我,所以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并不意外。”
她是淡定的,不想張步沉重地喘出一口氣,說道:“商量后又能怎么辦,你要離這個婚?”
顧緗悶聲:“還不清楚,但是這個婚,也許本來就不該結。”
“你傻嗎?”張步氣道,“真離了,豈不是就讓他們得逞了?你有什么是配不上他的?”
顧緗頓住。
一時沒有作聲。
“這件事,我會先跟賀輕塵談,你先裝不知道。”
“可是……”
“沒什么可是,你趕緊吃完飯回去上班。我跟他談好了會跟你說,要不然你要怎么跟他開口?”
他像個很可靠的家人,讓顧緗自慚形穢,只有點頭的份。
*
一整個下午,顧緗都神不守舍。
她不知道張步會跟賀輕塵怎么談,是不是談著談著吵起來,吵著吵著再打起來,然后張步還會罵賀輕塵毀了她一輩子。
離婚這事,她真的沒有看得很重。
當初會跟他領證,顧緗想了一年都沒有想明白當時自己怎么會同意。但是現在她明白了,她當時,一定是隱隱地希望有一段婚姻來保護自己。
恰好賀輕塵出現,那個時間節點,那種心境狀態,一切都是剛剛好,她就同意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到了下班時間。
張步并沒有給她回復,看來他們也是不歡而散。
車來車往中,賀輕塵過來接她。顧緗鉆進車里,發覺他的臉色雖然有一點點異樣,但并無大礙,他像往常那樣問她晚上想吃什么。
顧緗回看著開車的男人:“我們回家做飯吧,做簡單一些。”
“你負責炒菜,我負責幫忙。”
“兩菜一湯就好。”
他點點頭:“行啊。”
兩個人像一對尋常的情侶,一起去買了食材,再一起回家,做飯、吃飯、洗碗,飯后顧緗也有做運動,還跟他開玩笑說本來想下去散步的,但是太冷了,不想出門。
是在一次激烈的情事之后,顧緗縮在他懷里,安靜地問:“張步今天找你了?”
男人抱著他的手指微動,低低地啊了一聲。
“要不,我們去扯離婚證吧。”顧緗說道。
他沉默良久,最后冷聲回復:“我不同意。”
顧緗翻了一下身,跟他面對面地躺著,看著他這張清雋無匹的臉,伸手輕輕地撫摸著。
他優越的眉骨、鼻梁、下頜線,他的眼睛、睫毛、嘴唇,他臉上每一處細節,她都親吻過無數次,確實沒有什么遺憾了。
“好傻的話。”她輕聲笑,“其實你在好多天前就遭受家里的壓力了吧,只是他們還不知道咱倆才不是在談戀愛,而是已經領了結婚證。他們是在昨天才知道領證的事的?”
他昨天跟平時完全不一樣,她簡直能想象得出來,他遭受了家里多大的壓力。
現在他沒有出聲,那就相當于是默認了。
顧緗輕輕地笑著說:“我其實占了很大的便宜了,趁著大家都還有體面,也要體面地離場才好。”
黑夜中,男人修長溫暖的手伸過來,撫過了她的唇,清晰的聲音說:“在我說服他們之前,你不要再提這幾個字。”
……
第43章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我喜歡你, 好喜歡好喜歡”
一室靜默中,顧緗仿佛聽見了賀輕塵的心跳聲,一如既往穩健有力。
她點點頭, 嗯了一聲。
他不想聽的那幾個字, 其實,她也不想說。
他們像平時一樣過日子,誰也沒提這事,有時候顧緗或親吻,或撫摸賀輕塵偏軟偏薄的唇, 會想著,也許她要相信他可以為她披荊斬棘,掃平路途一切坎坷障礙。
可是事情又確實不是小事, 顧緗難免會在內心深處種下不安的種子。
尤其是這天上班的時候,聽見同事說智利運來的櫻桃,物流出現了問題, 被扣在海關, 沒有辦法清關。
這是此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
這種新鮮水果, 冷鏈再完善,也不能放太久。
而現在正是南美櫻桃上市的時節,如果他們公司的櫻桃不能按時送至各采購商家, 那么損失會很慘重。
像他們這種小公司,做著海外進口水果的生意,類似櫻桃、榴蓮水果的旺季發展順利的話,能賺一票大的, 養活大家當然沒問題, 可一旦出了問題,也可能會隨時關門。
次日得到的消息, 仍然沒有辦法清關,問詢緣由,報關代理公司語焉不詳,再問便沒有了回應。
幾個同事都在擔憂,午飯時偷偷地說,萬一公司這會兒也關門了,這可怎么辦,孩子要喝奶粉,房貸也要每個月還。
老板雖然沒有說什么,但是顧緗知道他也很著急,而且她敏感地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問題,牽連了公司。
帶著一種無奈的心情,顧緗晚上跟賀輕塵吃完飯后,在小區里散了會兒步。
最近沒有冷空氣降臨,晚上風不大,但依然很冷。
顧緗挽著他的胳膊,走在清幽的道路上,樹枝輕搖,偶爾有人牽著狗繩在遛狗。
沉默一陣后,顧緗笑了笑,說道:“我覺得我在這家公司,真的挺幸福的。”
男人側頭看她,停下了步子:“嗯,說說看,怎么幸福。”
“我做前臺的工作,含金量不高,可替代性強。但老板把我當成了福星、幸運星,我的工資薪水,還有各種福利都是最好的。去年底我才剛進去,公司就發了年終獎給我,并且是按入職一年的年終獎發的。我們這種小公司,可能薪水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是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現在大家都不敢失業,公司的一些同事,上有老下有小,還有房貸要供。不像我,我沒有老小,沒有房貸,還有一間小房子,也有存款,即便失業了也能躺平撐上兩三年呢。”
顧緗抬起明亮的眼眸,注視著夜色中的賀輕塵:“你說,我是不是很幸福?”
賀輕塵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臉頰:“那你還挺容易滿足的。”
“知足常樂嘛。”
“哦,在床上的時候好像不是這樣吧。”
顧緗氣得直打他的胸膛:“你別亂說,我哪有。”
他吃笑地抓住她的手,像是看出了她鋪墊這一通的目的,將她擁在懷里,溫聲說道:“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吧,有什么話不要一直放在心里。”
唉,他果然是懂她的。
顧緗在心底沉出一口氣,離開他的懷抱,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公司出了問題,貨物被扣在海關,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清不了關,這好像是給我的某種提醒。”
顧緗也不想事情沒有弄清楚,就去懷疑他的家人,可是……
“我們這種小公司,負擔不起這種損失,可能一不小心就要裁員、關門,采購部的文姐剛生孩子不久,財務部程姐的老公每個月要做透析,李哥的房貸每個月要還七千多塊……”
大家都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家家有本難忘的經,顧緗也是這么過來的,特別能感同身受,她的眼淚已經蓄在了眼眶,定定地看著這個并不屬于蕓蕓眾生的男人。
她用這雙盈滿晶瑩淚花的眼睛望著賀輕塵,微笑著說:“賀輕塵,我真的——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真沒想到,第一次對他說出“喜歡你”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眼淚簌地沖刷下來,砸落在冰冷的地面。
“但我也不能置其他人不管不顧。”
男人幽深如海的眼眸直視著她,喉結滾動,一把將她攬進懷里,按在胸前,聲音低啞極了:“好喜歡是有多喜歡?”
不是,他怎么只關注這點?
顧緗被他打斷,只好第二次離開他懷抱,抬起眼,眼淚沒停地說:“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可是能不能放過我們公司。”
明明是睿智的男人,怎么這個時候像是聽不懂她說的話,第三次納她入懷:“不是說過了嗎,想哭,就到我懷里哭,想擦眼淚呢,就用我的襯衫擦。怎么不聽話?”
顧緗:“……”
“賀輕塵——”她無奈極了,都急得快要打人了,揪住他的胳膊袖子,“你不要開玩笑了好不好?那些櫻桃都快要爛在集裝箱里了。”
“哦,想吃新鮮櫻桃了?”男人不以為意地笑,捧著她的臉,幫她擦凈了眼淚。
顧緗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喃喃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公司的事了?”
“并不知道,剛剛才聽你說。不過你放心,我們家的人還不至于干這種不體面的事,他們答應過我的,還有張步公司的項目,你也不用擔心,一切都按計劃在順利進行。”
顧緗說不出話來,只能睜著雙眼呆呆注視于這個做什么事情都不急不躁,穩操勝券的男人。
“至于你們公司的貨物被扣,我明天幫你問問,手續齊全一般沒問題,也可能是那邊人手不夠,來不及清。”
顧緗愣住,完全啞口無言,只余下抽泣的聲音。
男人幫她擦凈了眼睛,嘆了一口氣:“想聽你說句喜歡,可真不容易,還得拉上你公司的人一起做墊背。”
“說來說去,還是對我不信任。”
顧緗搖頭,小聲道:“不是。”
并非不信任,是因為有好多事都不清楚,只能靠自己不多的經驗去推測。
他家里的事,肯定也不好跟她透露太多,兩個人只能猜來猜去。
他像是在反思自己,說道:“也怪我,應該跟你說明白的,我們家的人不會對你怎么樣,他們不是那種濫用職權,或者仗著財勢欺人的人。他們只是對我瞞著他們領證的事,感到憤怒。”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沉了下來,捏著她的手心:“他們是對我不滿,而不是對你,你明白嗎?”
顧緗一臉茫然。
他很淡地笑著說:“還記得上次在酒吧,我跟那幾個同學說我們已經領證了么?消息很快在同學間傳開了,后來知道這事的一個人認識了我母親,跟我母親套近乎時,無意中提及我領證了……”
簡若梅女士聞言豈止是生氣,簡直是怒不可遏。
向來控制欲強、十分強勢的簡女士,很快就確認了親生兒子,的確瞞著所有親人領了證。她壓著火氣,把兒子叫回家訓了一頓。
不過簡女士的性格嘛,賀輕塵都習慣了,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沒有想到那天他的父親也趕了回來,并且不動聲色,沒有說什么,只在簡若梅訓話結束后,讓賀輕塵先回去。
從父親城府頗深的威嚴臉色中,賀輕塵能察覺到他的不悅與不滿。
父親不悅是必然的,奈何古板嚴肅的父親可不像簡若梅那么好打發。
從小賀輕塵便感覺自己好像沒有父親,父子關系十分疏遠。這次觸怒了這位大人物,賀輕塵想找個時機跟他好好談談,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父親的秘書一直說他沒空。
他的這位父親,對錢財、名利、女人都不感興趣,只愛權。
在他幾十年的職業生涯中,他沒有家庭概念,不在乎成長中的兒子身體是否健康,人格是否健全,兒子成年后,他一年和兒子見兩面,主動打三四通電話,已經算多的了。他也不在乎妻子這邊能賺多少錢,賀家家族的產業能賺多少錢。他甚至沒什么興趣愛好,大概最享受的,就是職位一步一步上升所帶來的成就感。
其實這樣的人,工作兢兢業業,從來不干越權的事,已是非常難得,但是他這次對兒子隱婚的態度是沉默應對,這讓賀輕塵吃不準。
除了這點,他最近這段時間的壓力還在于,他并沒有辭掉翻譯的工作,雖然他沒有編制,只是個合同工,但也要履行自己的職責,那邊最近催得極緊,領導時不時打電話過來讓他結束休假過去。
可面前這個善良得會為了同事落淚的女人,聽了他的話,以為他辭了職。
唉,男人心里無奈極了,想找個時機和她坦陳這一切,看能不能帶她一起過去,又擔心她覺得自己是在騙婚。
信任這種事,一旦打了折扣,就會變得很難建立。
賀輕塵看著顧緗,呵嘆心底發出,最后微微一笑,輕飄飄地說了句:“我很確定,他們不會干這種事。”
顧緗沉沉心,看著賀輕塵,心里感慨,沒有想到他倆的事情曝光,竟然是這樣,也沒有想到,她想的有點多。
可是……
她不由繼續疑問:“那去找張步的人呢?”
“是我媽派去了解情況的,張步可能理解不了那些人的話,只單純認為是要威脅他。”
這個回答,讓顧緗無言以對。
賀輕塵看著她,動作很輕地揉了下她的臉:“已經沒事了,都是誤會,有我在,不會讓你們有事的。”
顧緗抱著他的腰,側臉一直貼在他胸前沒有吱聲,在他懷抱的安撫下,理了一下心緒。
良久,才聽見他帶著得意的笑問:“你剛剛說的,好喜歡好喜歡,是有多喜歡?不打算跟我坦白坦白?”
顧緗:“……”
第44章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老婆”
面前的男人, 挑起眉眼,在濃濃的夜色里,眸光也十分清亮, 充滿了無盡的期待。
顧緗望著這張俊美的臉, 張了張口,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別過頭,沒再看他:“我有點兒冷,我們回去好不好?”
“回去再告訴我?”他并不打算就此放過她。
顧緗真覺得這個男人不是那么好敷衍的, 低低地道:“先回去嘛。”
說完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擺了擺,像小孩求饒。
知道她在拖延, 但吃這一套的男人心里一軟,先把她揪過來,在冷風里親了好一會兒, 然后才牽過她有些冰涼的手:“等下聽你慢慢說, 我有的是時間。”
顧緗也挺納悶的, 他們倆又不是正常談戀愛的階段,按那一套正常流程才要開口表白,他倆床上床下都已經熟悉得不得了, 他為什么還執著于“她喜歡他”這件事。
而且,不是向來只有女生喜歡問男生“你愛我嗎”這個問題?
原來男生也會在意?
然而一回到家,顧緗沒提這茬,把賀輕塵丟在一邊沒理會, 去忙自己的事, 運動了一下,再洗漱。
不過賀輕塵也有事做, 他進了書房打電話,托人打聽清關的事。
洗漱完,顧緗像往常一樣護膚,冬天的北城十分干燥,室外有北風吹著,室內有暖氣烤著,皮膚特別容易干燥,每天都要很細致地護膚,要抹體乳。
正穿著一件吊帶睡裙,往手臂上抹體乳的時候,男人突然靠近:“我幫你?”
顧緗突然心里一驚:“你幫我?”
“啊?有問題。”
“當然沒有。”就是覺得奇怪,之前他從來沒干過這種事。
男人的手掌是綿軟的,并不粗糙,撫過她的肌膚時,能感覺到她皮膚的光滑,經過細心的護理,也十分柔嫩。
他的手掌輕輕滑過她的手臂、脖頸、后背、鎖骨,繼而向下……那件吊帶睡裙形同虛設。
正在顧緗覺得皮膚被撫摸得有些敏感時,聽見他玩味的笑:“真不想跟我說說,有多喜歡?”
果然,記性好的男人還記得這事。
才不會輕易地放過她。
顧緗不禁微微無語,說道:“你想要我怎么說呀,這種事,我也說不清楚。”
賀輕塵點點頭,仿佛十分贊同:“行,那就我問你答。”
“好,你問吧。”
“什么時候對我有感覺的?”
顧緗答不出來。
總覺得應該是一開始就有感覺,才會走到一起。
即便她當時內心深處想要一份婚姻,找個可靠的男人保護自己,但如果遇到的是自己不喜歡的男人,是沒有感覺的男人,她也絕對不可能會領證。
顧緗沉思著,回道:“可能是那天你在我們花店門口,輕嗅海芋的時候。”
那個時候,賀輕塵清新淡雅、溫潤如玉的形象撲面而來,讓她當時感到驚艷。
男人有點兒驚訝:“這么早!”
“你也知道,是一種感覺嘛。”顧緗喃喃道,“那個時候的畫面定格,你好看得像一幅畫。”
他點點頭:“那么怎么上升到喜歡的呢?”
“可能是你抱著,讓我用你的襯衫擦眼淚的時候。”
男人沉吟:“有這功效?”
顧緗也無法確定自己心動、喜歡的每個節點,只是當時聽見那樣的話,確實被打動到。
見他還想追問,顧緗說:“說太透了,反而沒什么意思了。”
男人扯起嘴角:“也是,有的話,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
顧緗滯住,看著他將自己抱上了床,讓她平躺。
男人的臉湊過來,目光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今晚想怎么舒服?”
顧緗知道他是在調.情,一時沒有開口,卻在這一剎那,耳朵里聽見一句無比低磁的兩個字——“老婆。”
她的心臟瞬時一縮,睜大雙眼看著這個總是極盡能事哄她開心的男人。
賀輕塵清俊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眼睛里全是數不清的柔情,像夏夜里天上的星星,滿天繁星,光芒璀璨而溫柔。
顧緗卻又呆又愣,完全說不出話來。
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她叫過他幾聲“老公”,都是為了哄他,或者必要時用以增加一些氛圍。但她從來沒有要求他叫她,因為她承擔不起,所以不會在意。他也沒叫過,大概他也怕她承擔不起吧。
可是現在,他卻堂而皇之地把這兩個字說了出來。
聽得她耳朵都仿佛在顫動。
他淺笑著說:“傻啦,不懂得應聲?”
“不是,”顧緗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卻又只能定定地望著他,低問:“你為什么突然這么稱呼。”
“因為你說好喜歡好喜歡,我就這么自然叫出口了。”
他當然知道她喜歡自己,但是有多喜歡,是淺淺的有好感,還是覺得反正都領證了,順便談個戀愛,做著做著做出感情了……男人心里沒底,也擔心這姑娘介意他這么稱呼。
現在終于親耳聽見,他好像有底氣了。
他湊近她的耳邊,含住她的耳垂,動作無比狎昵,松開之后磁性的嗓音又叫了一聲:“老婆。”
顧緗感覺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要出來了,臉上又紅又燙。
他的聲線本來就很好聽,如今又增加了幾分刻意的纏綿與溫柔,顧緗根本承受不了,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賀輕塵把她的手拿開,直視著她,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在她收住眼神時,他的唇瓣碰了過來。
不管是什么驚濤駭浪,也注定澆不熄今晚的滔滔火焰。
顧緗有些錯愕,只是那樣的一句話,這個男人就這么兇猛的嗎?
她確實不知道,當時男人心里只想著一件事:
我也是。
好喜歡好喜歡。
并且是你想象不到的喜歡。
*
翌日,顧緗看著脖子、鎖骨等地方的紅痕,氣得在浴室想打人:“賀輕塵,又被你弄出淤痕了。”
男人漫不經心刷牙:“等會兒我幫你涂點兒藥膏。”
多大事兒。
他現在跟個赤腳大夫沒兩樣,研究出最適合幫她散淤的藥膏,是一種國外進口的藥膏,涂上去涼涼的,見效很快。
雖然因為這件事鬧了鬧,不過顧緗還是帶著輕松的心情去上班。
跟同事打聽了一下,對方說報關是正常的流程,查了一些單據,都是和從前一樣,海關那邊也沒有消息。
但是下午,報關代理便傳來好消息,說是已經在走他們公司的流程了,明天應該就能清關去提貨。
大家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顧緗也松了口氣,覺得自己當時還是太著急了,也把事情想得太戲劇化。
還好賀輕塵沒有生氣。
空閑下來,她給賀輕塵發了條微信:【謝謝,公司的事已經解決了。】
賀輕塵:【謝謝誰?】
【真不打算叫一聲?】
顧緗哼了一聲,這個男人……
昨晚已經連哄帶騙,叫過很多次了。
何況,即便他不去問,他們公司的貨也會正常清關的,聽說是有貨物積壓,又配合各種疫情調查才導致了他們這批貨物的延遲……
咬著牙,給他發了一條信息:【謝謝老…板。】
賀輕塵:【回家再聽。】
此時賀輕塵正在作為小舅公的代理人開會,時不時看一下手機,露出謎之微笑,讓與會人員都在猜測,一定是賀輕塵的對象發來的吧。
公司早就流傳著,賀輕塵身邊有個女人,長得很漂亮,但聽聞簡若梅不同意,于是大家紛紛在等著向來強勢的簡若梅棒打鴛鴦。
但是這兩天簡若梅的臉色一直都不好看,來公司時,大家也不敢造次,怕說錯話得罪人。
眾人都有點八卦的心理,可是看見此時的賀輕塵滿面春風的模樣,事情走向似乎跟他們猜想的不一樣。
外面傳言紛紛,賀輕塵偶爾會聽見一兩句,并不放在心上。但隱婚這事,簡若梅也不好四處宣揚,否則更無法收場,只跟賀輕塵的小舅公提了一嘴。
賀輕塵去跟小舅公匯報工作情況時,被小舅公用粵語訓了一頓。
大概就是說結婚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這么草率決定?之前聽你說找了女朋友,我還很為你感到高興,畢竟你年紀不小了,總要學著拍個拖,談個戀愛,但是怎么會是直接領證呢?
賀輕塵聽著老人教訓,泡著茶,給小舅公倒了杯茶,慢條斯理地用粵語說:“飲杯茶先啦。”
領證這件事,他自己都覺得意外。
他向來自詡是個冷靜理智的人,當時也只是想跟顧緗見個面,敘敘舊,再幫她解決一下網紅公司索賠的事,即便對她有想法,也壓根兒沒有想到領證上去。
可是見到面后,一切都不由他控制。
此刻,他微微笑著對小舅公說:“一時沖動,就領了。”
“后生仔沖動,我理解,但系你阿爸阿媽嘅意見呢,唔使參考咩?”小舅公皺眉。
賀輕塵只抬頭問小舅公:“我找到意中人,您老人家高不高興呢?”
老人無語:“我梗系高興啦,聽明暉話佢她生得幾靚。”(我當然高興啊,聽明暉說她長得很漂亮。)
“您老人家高興不就行了,幫我勸勸我媽,我好不容易看上個好姑娘呢。”賀輕塵笑。
明明是老人想要教訓賀輕塵,變成了被賀輕塵說服去勸說簡若梅。古稀之年的老人搖搖頭,不由嘆了一口氣。
生米煮成熟飯,打亂了一些原有的計劃,不是這么簡單的事。可即便讓他離婚,如果將來聯姻,女方也會有更多顧慮。
這件事確實超出了家族的想象。
賀輕塵離開之后,老人撥通了簡明暉的電話,讓他過來一趟。
……
第45章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繁華
簡明暉來到爺爺家, 被老人訓了一頓。
大點兒的事有:“那個項目怎么回事,怎么能投入那么多進去,產出卻這么一點點, 辦事的人是不是有問題, 去調查清楚。”
小點兒的事有:“你們幾個都是我的親孫子,都是姓簡的,怎么一個個的都不會說粵語了,還要我跟你們說普通話!你們有輕塵一半的努力嗎?”
簡明暉這一代,不在粵語區的后輩確實已經不大會說粵語了, 能聽得懂,但一開口還經常被老人罵說得不標準,久而久之, 大家都選擇放棄。
簡明暉好脾氣道:“他是語言天才,我們又不是語言天才,我們只是普通人。”
“爺爺, 您把我叫過來, 不單單是為了說這些吧。”
簡老爺子目光凌厲地看了簡明暉一眼:“那個女孩子, 你知道多少信息,跟我說說。”
“表弟的媳婦兒?”
簡老爺子嘆了一口氣:“嚴格來說,沒有見過父母, 不算過門,還不算數,只是領了個證。”
老人一向非常注重這些禮節,自己看重的孫輩領證了, 卻瞞著所有人, 讓人多少有些氣不順,仿佛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簡明暉笑笑:“模樣沒得挑, 重要的是表弟喜歡,你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是什么性格,從小到大會不會跟女生走太近,會不會去鬼混,您也很清楚。他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女孩,成全了不好嗎?”
“我只是他舅公,有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賀家的事也輪不到我管。就是想聽聽你的看法,你畢竟見過她。”
簡明暉道:“我了解的不多,但直覺上是個好女孩。”
簡老爺子卻搖頭:“女孩子好歸好,但是你姑姑不好應對。”
“不管找誰,姑姑都會有意見,非要找個她相中的才好。”簡明暉一向溫和,難得地說了句大實話,“但是她相中的,輕塵不喜歡,將來兩個人日子過不下去,實在不算是為了他好。”
見爺爺沉默著沒有發話,簡明暉又道:“之前我聽說姑姑想跟黎家聯姻,說實話,我也不看好這場聯姻,集團終究是簡家的,將來當家話事的那個人,最好也要姓簡,實在找不出才想外孫輩,輕塵能力很強,可他自己有沒有這個意愿呢?您問過他嗎?”
提起將來當家的人,簡老爺子的頭搖得更勤快,看了眼簡明暉,他的能力是有的,但是精神力不足……又想了想另幾個孫輩,沒一個能跟賀輕塵比肩。
他說:“當家的人還是要挑能者上,交給你,你能挑起大任?”
簡明暉一時沉默。
“還有你那幾個堂弟,我都懶得說。”
簡明暉直白地道:“輕塵跟我聊過這個問題,他說如果我們這一代挑不出來,還有我們的下一代可以好好培養,中間過渡的這幾年,倒也不是問題。”
老人沉聲:“這件事先不提。今天主要是了解一下輕塵的事,你姑父現在是什么態度都不知道。”
簡明暉:“我聽輕塵說,只要他沒有明確表示不行,那基本上就是默認可以,畢竟離婚也是大事。”
“……”
*
顧緗這幾天過得還算平靜,并沒有被那次不經意的表白,打亂節奏。
雖然他們家的長輩已經知道了隱婚的事,但是沒有人打擾他們。
顧緗分得有些清楚,覺得喜歡歸喜歡,倘若這段婚姻必須中止,也是可以的。前方的路并不清晰,她也不想讓賀輕塵為難。
她只是覺得,把自己的心意說出口也挺好的,她的喜歡,沒有必要藏在心里,喜歡一個人,大方地讓對方知道也很好。
兩個人從那時候起,度過了一段比之前更甜蜜的時光。
這個周末,賀輕塵去南方出差,顧緗去了張步家吃飯。
張步坐在那兒,一臉的小爺樣兒,撇頭問:“怎么把你一人丟在這兒?”
“出差了,我不想跟著去折騰。”
他的聲音突然降低:“你倆的事現在知道的人多不?”
他是指領證的事?怕秦阿姨聽了去,不能說太清楚,顧緗說:“應該沒幾個,就他們家幾個重要的家人知道。”
他吐了口煙,嘆道:“那你見過他們了?”
“沒有。”顧緗否認,“這件事,其實也挺尷尬的,畢竟我倆不是因為感情去領的,現在他家人也在氣頭上。”
張步冷笑,一針見血地問:“如果有一天他們家的人要見你,或者賀輕塵帶你去見家長,你會去嗎?”
顧緗頓住,一時回答不上來。
最后喃喃道:“我還沒想過這件事。”
“你可以想想了。這種事一曝光,我看他們過了這段時間,也只能接受。胳膊擰不過大腿,現在賀輕塵才是大腿。”他扯了一下唇角。
顧緗覷著他:“你是想說,你抱上了他這條大腿,公司大有前途是吧。”
“那當然,現在這行情,除了特定的幾個行業,各行各業都在說難,我們這種小公司,有大腿抱著,誰不喜歡,誰會撒手呢?”
顧緗無語地搖頭:“出息。”
他掐滅煙頭:“那可不,世道艱難,我也就只有這點兒出息了。”
可是看他這副春風得意的模樣,顧緗忍不住又想打聽:“那么上回跟你問詢情況的人,是他爸爸那邊的,還是他媽媽那邊的?”
張步道:“我起先也不清楚,后來才知道是他父親那邊的。你知道他們這一類人吧,都是很體面的,說話客客氣氣,也倍兒有禮貌,我一進去就給我倒茶,但是聽得人總得懸著個心,何況我這樣的,實在聽不懂他們說話的藝術,太難猜了。”
顧緗發笑:“你當時都嚇得直接來找我了,確實戰戰兢兢。”
“你少來擠兌,讓你見見,沒準你更招架不住。”張步冷哼,“何況我夠仗義的,沒有說出你倆協議領證,要不然他們知道了,早讓你倆去離了。”
顧緗收收笑容,她也說不好萬一是自己去見這些大佬,會有什么表現,沒準一開始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招了。
她慫得很。
*
三天后,賀輕塵出差歸來時,正好有冷空氣裹著雪花抵達北城,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不早也不晚。
男人開著一條窗戶縫兒,讓煙味兒飄出去,卻也免不了有冰冷的空氣吹進來。他身上的衣服還半撇開著,回頭看她時,臉上的笑容溫柔而迷人。
顧緗沒忍住,從床上走下去,環住他的腰。
他嘖了一聲:“趕緊穿上鞋,感冒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顧緗搖頭:“不穿。”
他只好把人抱了起來,讓她掛自己身上,發出一絲輕笑:“這幾天就這么想我啊?”
她趴在他肩膀上,低聲說:“主要是想這樣讓你抱著,看外面下雪。”
室外一片幽森,有雪花不斷飄落,起初稀疏,后來逐漸變密。男人回看一眼窗外,卻說:“這點兒哪能叫雪,你從小在這兒長大,還能沒見過雪嗎?”
“是沒跟你一起看過雪。”
“唔,這倒是實話。”
他把煙頭掐滅在一旁的煙灰缸,一手托著她,一手握住了她的手:“怎么這么涼。”
顧緗故意使壞,抽出手往他衣服領子里伸進去,特地去涼他:“那你讓我取取暖。”
他吃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壞。”
說罷湊過來咬她的唇瓣。
顧緗舔他的唇舌,慢慢咂摸。
淡淡的煙草味兒被舌尖卷進來,顧緗發現個問題,自從她搬進來,他抽煙的頻率并不高,不像之前,好像她每回看
到他的時候,他基本上都在抽煙。現在么,偶爾才抽一根。
他像是被吻舒服了,看著她,漂亮的眼睛里含笑:“周五上午要去趟滬市,下午就忙完了。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我們周末在那兒渡過。”
“好呀,但我不想請假,我晚上再過去行不。”
“也好,我找人送你去機場。”
顧緗發笑:“不用,我自己去機場就行,現在地鐵很方便。”
他還是搖頭:“地鐵人多,我讓張步送你,或者讓他公司的司機送,行了吧。”
“哦,那好吧。”
……
十里洋場繁華熱鬧,周六白天,二人在街上閑逛,這里的氣溫剛剛好,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賀輕塵穿著西裝三件套,再披個黑色大衣,腔調十足。
顧緗看著他,星星眼地說:“賀輕塵,你很有范兒。”
他笑:“不有范兒,怎么配你。”
旁邊就是一家本地老牌金店,賀輕塵帶著她走進店里,挑了一些金飾,說給她戴著玩兒。
戴著玩兒……他倒是真的這么想,但她不能這么干。她讓店員把幾件金器包裝好,對賀輕塵嘀咕:“我得好好收起來,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啊,萬一我失業了,這些金飾,還能管我吃飯。”
男人呵笑:“既然這樣,再給你囤點兒。”
“倒也不用這么奢靡,金光閃閃的,再挑一次,眼睛都要晃花了。”
他們去了著名的園子里,喝著茶,聽吳儂軟語唱戲,看著表演者穿著合身的旗袍,拿著小香扇,一舉一動皆是優雅。賀輕塵突然想起件事:“之前說帶你去做旗袍,居然忘了。”
顧緗道:“原來你也有忘性!”
“那我們回去就去做?”
“不用,其實我沒有這個執念,想要穿的話,自己去買也行。”
他卻說:“雖然你穿什么都好看,但我許出的承諾,當然也要做到,回去就安排。”
逛街實在是件很累人的事,本來還想去一家著名的餐廳吃晚餐,但顧緗實在不想再折騰,便道:“我想回酒店休息。”
一回到酒店,她又嚷著不想再出門。
賀輕塵道:“這容易,讓他們送餐。”
顧緗點點頭:“那我先去洗個澡。”
兩位送餐員推著個小車來套房,幫他們把菜品一一擺在客廳的茶幾上。
顧緗洗完澡出來,正好可以吃熱氣騰騰的飯菜。賀輕塵還點了一瓶上好的香檳,二人慢慢品酒、用餐。
落地窗簾都拉開,外面是一江平靜的水,數棟摩天大樓明亮又璀璨,繁華如斯,旖旎如斯。
燈紅酒綠,真的能消磨人的意志,誰在乎明天的太陽能不能升起。有那么一瞬,顧緗也覺得躺平算了,不要去想那么多瑣碎。
卻是在這個晚上,男人抱著她,坐在靠窗邊的沙發,看著窗外的繁華,說道:“有件事,得告訴你。”
顧緗心里一揪,直覺很不妙:“什么?”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臉,低聲說道:“我近期得出國。”
……
第46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騙子”
分明察覺懷里的人顫抖了一下, 賀輕塵的心也跟著為之一顫。
“出國是出差嗎?”顧緗輕聲問。
他們集團有很多業務都在國外,偏偏最近出國回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回國還得隔離。
“不是, ”賀輕塵聲音還算穩定, “是我的本職工作。”
本職工作……顧緗意識到了什么,從他懷里坐起來,愣愣看他:“你是指翻譯?”
男人的眼眸收起來后幽深無比,有種說不出的黯淡。
“你不是說辭職了嗎?”
“辭了,但沒批。”賀輕塵像是怕她從懷抱中離開, 箍緊了一些,讓她的胳膊有些吃疼。
“所以,你沒辭職成功, 只是多批了你兩個月的假?”顧緗反應過來。
賀輕塵無聲地注視著她。
顧緗呆怔不已。
她這是,被他忽悠了嗎?
張張口想說什么,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男人有些緊張她的反應, 垂頭尋她的唇, 親了一下, 但被顧緗推開了。
“你的意思是,騙了我?”她直截了當地問。
聽見她這么直白的言語,男人心里一扯, 他明顯對這個字眼有些不適,說道:“別用這個字,我的本意并非如此。我只是個合同工,并沒有編制, 會做翻譯工作, 一來是不想去公司,成為做生意的俗人, 二來我爸跟我的領導有些交情,我跟著鍛煉鍛煉,人有份工作,也不致荒廢。”
“可是……”顧緗實在不解,“你當時為什么不說實話啊,我以為你真的辭職了,會有大量的時間在國內,才……”
見她停滯,男人敏銳地問:“才決定跟我戀愛?”
這是事實,當時她覺得他辭職了,就會留在國內,她招架不了他的個人魅力,甩不掉,逃不開,確實想跟他談個戀愛。而異地戀太辛苦,她要是知道,根本不會考慮。
可是現在,這戀愛談久了,一時半會兒要分,又根本分不了。
顧緗也形容不出此時的心里感受,她理解他會說已經辭職,目的就是不想讓她多慮,放下心里的牽絆,可是現在他卻突然要走……
她很難受,在他懷里掙扎了一下,得到的回應是更用力的抱緊。
男人沒有說話,大概是覺得不論說什么話都有些乏力,只是用力地抓她的手,或者捏著她的下頜,湊唇過來親吻。
偏偏此時顧緗的心情不是憤怒或生氣,只是覺得難受,她哼著想離開他的束縛,去外面透透氣,他偏偏不讓,于是兩個人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扭打成了一團。
賀輕塵抓著她的手說:“要不你揍我幾拳,讓你出出氣。”
顧緗沒打他,可是心里難受得緊,仿佛無法呼吸,在他懷里掙扎了許久。直到后來賀輕塵把袖子挽上去,伸著胳膊給她:“咬吧。”
顧緗張口便真的咬,牙印很深,卻還是很不舍得,怕咬出血,牙齒松開,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他手臂上。
他怎么能這樣?她委屈極了,怎么能在她剛剛明確自己的喜歡,還宣之于口時,跟她說要出國,他還根本沒辭職,以后想必也是一去就去一年,一年才休一個來月假。
顧緗伏在他肩膀,一邊抽泣一邊放狠話:“賀輕塵,我要跟你分手!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聲音變得嚴肅:“別說那幾個字。”
他順著她瘦薄的背安撫:“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那幾個字嗎?”
顧緗沒吭聲,任由眼淚流淌。
“你也出國吧,去匈牙利的布達佩斯。我要去是烏克蘭港口城市的領事館,那里不是很太平,我不想你跟過去,但是匈牙利在它的鄰國,我周末都可以飛過去。”
顧緗哭得更厲害了,哭聲嗚咽,含混不清地說:“我不想出國,我英語很差,出國連工作都找不到,我也適應不了國外的生活。我就想在國內安安穩穩地工作和生活,你為什么要來招惹我啊?”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哭了多久,顧緗伏在他肩膀上抽噎。男人的臉色十分凝重,他曾經想過當她得知實情后,會生氣,不想現在生氣是最不重要的,她居然會難過成這樣。
他也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不知道該不該為她因為分離產生的難過而感到欣慰。
說到底,他并不想她有一絲的難過。
可是事情仿佛不受他的控制。
這次叫他過去的,不是領導,而是他父親,也許小舅公也有推波助瀾,畢竟在國外不用隔離,他還能順便去分公司打理一下業務。
可是往好處想,他父親只是叫他去工作,而不是叫他去離婚。
……
顧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反正是被他抱著哄著,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即便在夢里也有難過的心情在蔓延。
難過的點并不在于他要出國,而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走接下來的路。
最咸魚的選擇,當然是乖乖接受異地戀,乖乖在這兒等他回來。可是這仿佛并不適合她的性子。
倘若要分手,不跟他戀愛,又像是要生生往彼此身上捅刀子。
仔細回想,她當初終究想得太天真,以為跟他談個戀愛,到時間了就去扯離婚證,兩不相欠,互不惦記,還挺能抽身的。現在,她只想揪住當初的自己,拼命晃晃:“你清醒一點。這個男人太迷人了,跟狐貍精似的,根本不是你能抵擋的。”
一整個夜晚就在接連不斷打打殺殺的夢里過去了,人也仿佛成了被困在囚籠里的鳥兒,想撲騰幾下翅膀都沒有空間施展。
第二天起床,他還是抱著她,手搭在她的腰際,昨晚咬的那個牙印還沒有完全褪去,清晰可見有紅色血印子在上面。
顧緗翻了下身,帶著他也醒了過來。
清清嗓子,有些沙啞,大概是昨晚哭的。
賀輕塵睜開雙眼,問道:“不舒服?”
“沒事。”她坐起身,“起床回去吧,我想早點兒回去。”
她穿著吊帶睡裙,清瘦的身影去拉開窗簾,賀輕塵看著她薄薄的背,收斂起眼眸。
一路上顧緗都很平靜,沒有情緒波動,會笑會說話。賀輕塵雖然配合得天衣無縫,但這種演出來的情緒,誰也不是傻子。
飛機上,顧緗靠著他,頭歪在他胳膊處好像睡了過去。賀輕塵低頭看著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伸手過去,手指幫她輕輕撫平。
她沒有睡著,閉著眼睛輕聲問:“什么時候出發?”
“明天。”
顧緗沉默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你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是嗎?”
這次輪到他沉默。
顧緗打了他一下,打在他胸膛,小小地罵了句:“騙子。”
“嗯,我是。”
這個回答十分耳熟,依稀記得之前有一次玩鬧,她說他是無賴,他也沒有反駁,亦是直接回答:“嗯,我是。”
他早就暗示過了,只是她沒往心里去。
打歸打,罵歸罵,在這天晚上看到他收拾行李,把衣物疊好放進行李箱,她又忍不住去抱他,在他身后吸著鼻子。
他拿著件襯衫,長嘆一聲:“真不去布達佩斯嗎?你可以什么也不用做,非要工作,我也可以安排好。”
顧緗貼著他的背搖頭,過了一會兒,她倔強地說:“用不了幾天,我很快就能適應沒你的日子,等你回來,我都不記得你了。”
“哦,也行,反正法律會記得。”
顧緗捶了他一拳。
那個晚上,他交代了許許多多的話,但顧緗都沒有聽進去。第二天她要上班,他把她送到公司樓下,在她開車門要走的時候,被他狠狠地親了許久。
晚上,收到他報平安的消息。
顧緗站在偌大的客廳里,很想變成一粒灰塵,隨便安靜地落在房子里的哪個犄角旮旯都行。
這段日子,真的像是做了個長長的夢,不想醒過來的那種。
她很快搬回了小公寓,每天坐著地鐵上下班,每天自己買買菜,做做飯。
周四晚上接到了張步的電話,他不住地揶揄:“真行啊,你倆玩過家家玩脫了吧。”
顧緗沒好氣地回:“要你管,好好賺你的養老錢吧。”
“錢我當然會好好掙,不過你現在這樣,還開心不?”
“我挺開心的。”
“咬牙硬撐是吧。”張步說道,“接你回家住兩天,你收拾簡單行李,明天下班了我去你公司門口接你。”
“為什么。”
“你阿姨知道你男人出國了,怕你一個人孤單寂寞。”張步嘴欠地說,“別磨嘰啊,你也不想被你阿姨電話一直催吧。”
“……”
前幾天過得確實煎熬,上班時間還好,有事情干,下班了便開始發慌。
由于時差關系,兩個人一直錯開休息時間。只能在11點多,跟他通個訊。多半是她躺在床上,聽著他說話,然后不知不覺睡過去。
適應了幾天后,顧緗才慢慢地好轉。
不用再抱著手機等他下班,再跟他視頻或者語音了。
現在見到張步,顧緗直接問:“是不是他讓你安排的。”
張步嘁了一聲:“憑什么他安排啊,我就不能關心關心你了?”
“果然是他安排的。”
“我還指望抱著他這條大腿養老,也就不跟他計較這些了。”張步開著車,繼續貧,“不過他們家居然沒讓你倆離婚,嘿嘿,我也挺驚訝。”
他說著,看了眼顧緗:“看樣子,喝你倆的喜酒,指日可待。”
顧緗:“別扯這些,沒準我還不想過呢。”
張步冷笑一聲:“死鴨子嘴硬。”
……
第47章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對戒
顧緗在張家小住兩天, 基本上天天吵鬧,有次客廳開著新聞頻道,在播放俄烏局勢的新聞。
張步閑扯:“俄烏那邊的局勢很緊張, 邊境沖突不斷, 賀輕塵在一個港口城市,一旦打起來,這種軍事要塞城市是首當其沖的。你怕不怕?”
顧緗不明所以:“怕什么?他在領事館。”
“你忘了以前咱們國家駐南斯拉夫的大使館也被轟炸過?”
顧緗氣得狠狠用抱枕狠砸了他一頓:“你這張破嘴,我早晚要把它縫上!”
秦阿姨見狀,也跟著數落張步:“你能不能說點兒好聽的?我現在就找針線幫你縫起來。”
“別啊, 你倆緊張什么,”張步繼續閑扯,“主要是想給緗緗提個醒兒, 國外真的挺危險,有空就多關心關心她對象。”
秦阿姨瞪了兒子一眼:“你就不能正經地說,天天扯這些有的沒的, 誰敢嫁給你。”
顧緗也說:“阿姨, 你趕緊讓他結婚吧, 找個人管管他。”
“我催要是管用,也不用等到今天。”秦阿姨說著搖頭去了廚房。
顧緗想了想,改口:“張步, 我希望你一直單身下去,保持單身啊,千萬別結婚。”
張步嘁道:“實在不行就效仿你,盲婚啞嫁, 不了解情況就先領個證, 再慢慢了解,也沒什么。”
顧緗不禁無語:“我那情況也不是人人都能遇到。”
他點了根煙:“看出來了, 你還挺驕傲。”
“誰驕傲了。”
也不是驕傲,只不過相對從前,她好像不再后悔領這個證。
但是吵鬧好像特別能把人拉出低落情緒,至少顧緗感覺自己和張步吵架的斗志滿滿。
……
2022年到來,周遭的環境還是很惡劣,并沒有因為新的一年到來而改變多少。
賀輕塵出國半個月,顧緗已經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
再后來,聽聞他時常飛去歐洲那邊參與集團的一些業務,忙得昏天黑地,兩個人的聯系日漸減少。
放了過年假,顧緗沒有回家,買了些對聯、燈籠,一個人把賀輕塵那套大平層裝扮了一下,門口貼上對聯,陽臺玻璃貼了福字,燈籠也掛在了露臺處。
拍了個小視頻發給賀輕塵,然后一個人坐在影音室,打算看部片子打發時間。卻發現沒有他在,沒有他抱著,哪怕是看自己很喜歡的電影也索然寡味。
顧緗任由電影緩緩向前推進,自己去衣帽間收拾過年穿的衣服。
她跟賀輕塵兩個人的衣物與飾品都是分開的,平時她也不會去翻他的東西。只是這一次有些百無聊賴,便打開他的飾品抽屜,看了看他沒帶走的領帶夾、袖扣等。視線最終落在一個看上去很古典的小盒子上,好奇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對鉆戒:一枚鉆石很大,閃閃發亮,造型也很漂亮,另一枚是男士的,款式比較簡單。
顧緗愣住,拿過女士鉆戒,試戴了一下,尺寸剛剛合適。
毫無疑問,這是一對結婚戒指,不是什么品牌,更像是訂做的。也許他也曾憧憬過,哪天兩個人一起名正言順地戴上婚戒。
可是,想跟他一起戴婚戒的女人那么多,為什么偏偏會是她呢?這一點,顧緗一直沒想明白,或者說從來沒有去思考這個問題。
她跟他學生時代只有那么幾面之緣,中間那么多年沒有聯系,為什么他才見一面,就非要跟她扯這個證呢。
想不通,委實想不通。
吸吸鼻子,顧緗忍了忍,把戒指放回原處。
賀輕塵剛好發來信息,說對聯貼得很工整,有年味兒了。
顧緗笑笑,笑完之后眼淚掉了下來。
……
*
過年期間,顧緗都住在張家,現在大家都有覺悟,響應號召不串門兒,這個年也跟去年一樣,過得很清靜。
賀輕塵在他們吃年夜飯的時候,跟大家視了頻。
正月初五是迎財神的日子,社交平臺上一片迎財神的訊息,經濟下行時期,大家都要找點兒寄托,有希望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高中同桌唐雨琪發信息給她,約她晚上一起去酒吧里玩,還約了幾個朋友。
她想叫上張步一起去,結果張步忙著賺錢,有個生意飯局,才懶得搭理她們這種吃喝玩樂八卦局。
顧緗只好自己去玩。
一共有六個女生,除了唐雨琪、薛媚如,還有一個隔壁班的女生,以及兩個她們帶來的朋友。
隔壁班女生一見到顧緗,就說:“哎哎你跟賀輕塵怎么樣了。”
顧緗:“沒怎么樣,他在國外。”
“你不知道我們班有個男生有多搞笑,居然信以為真地以為你倆結婚了,剛好有次認識了賀輕塵的媽媽,就提你倆的事套近乎,惹得賀輕塵的媽媽臉都黑了。”
顧緗:“……”
“后來他郁悶地問我,我才告訴他,當時只是開玩笑說扯了證。”
對于這件事,顧緗一向只能含糊其辭,蒙混過關。
薛媚如說道:“賀輕塵的媽媽手持一成集團股份,我聽說他們集團最近也在改革,好像是之前投的幾個海外大項目都黃掉了,虧損很多。”
有人則道:“就現在這種形勢,誰不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聊天時,顧緗卻一眼看到賀輕塵的表哥簡明暉,當時旁邊卡座有人站起來揮了一下手,簡明暉便走了過來。他看到顧緗的時候,也微微驚訝,但很快輕輕頷首,算打招呼。
幾個人聊了一通,薛媚如提醒:“顧緗,你怎么不說話啊。”
顧緗本來就對這種經濟、行業之類的話題沒什么研究,她只能說:“我在努力地存錢。”
唐雨琪不住點頭:“是得好好存錢,有存款才是硬道理。”
但是薛媚如皺著眉,像是受不了她地說:“你跟賀輕塵談戀愛,還怕沒錢花啊?”
這話多少有些不禮貌,顧緗不想透露太多,只說:“不一樣。”
有人說:“我很好奇,他媽媽知道你倆的事后,沒有要你倆分手什么的嗎?”
顧緗尷尬不已:“不清楚。”
薛媚如道:“我覺得,他們的家門雖然進不了,但是談個戀愛,倒也無傷大雅。”
“也是,他們那個圈兒,一般人靠近不了。”
“所以啊,能談戀愛也不錯。”
這些話聽得人怎么都不是滋味,而且一直繞著她跟賀輕塵的事不放也很無趣,顧緗剛要說能不能別聊這個話題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我表弟家的家門,也沒你們想的那么難進。”
扭頭看,簡明暉站在卡座旁,端著一杯香檳,朝幾個人舉著示了一下意。
顧緗愣住,他居然幫她說話。
簡明暉看著顧緗,笑道:“怎么,不會叫表哥了?”
在幾個人詫異的目光里,顧緗只好站起身,低低地叫了一聲:“表哥。”
然后再跟大家介紹:“她是賀輕塵的表哥,簡總。”
賀輕塵的表哥,姓簡!
簡家人!
幾個人無不驚愣,紛紛反思自己剛才是不是說得太刻薄太露骨……雖然尷尬,但手里趕緊端起酒杯。
簡明暉笑笑,也沒多說什么,只跟大家碰了碰杯,隨后說:“你們慢聊,我和幾個老同學去包廂里聚。”
隨即交代顧緗:“別喝太多酒,有空我再找你聊天。”
“好。”
……
簡明暉等人一離開,有個女生就說:“天啊,他真的是賀輕塵的表哥?姓簡的表哥?”
顧緗點點頭。
“那剛才我們說的不是都被她聽了去?”
有人不安,開始找補:“不過我們也沒說錯話吧,顧緗。”
顧緗皺著眉,嚴格地說,確實沒算說錯,她們又不知道她跟賀輕塵領證了,而且她們說的都是事實,只是不巧被他聽了去。
她輕輕地笑了笑:“沒事的,反正他也不認識你們。”
“也對,大人物不會記得我們這種小嘍啰。”
*
大概半小時后,簡明暉又走了過來,溫和地道:“要不,我先讓司機送你回去吧。”
她離開時,加了簡明暉的微信,第二天,簡明暉就問她有沒有空。
昨天的事,其實顧緗并沒有放在心上,不過簡明暉約她,料想也想問問她跟賀輕塵的事情吧……她不好拒絕,便按著地址,去了一家今天剛營業的茶室。
清雅的茶室小包間里,簡明暉姿勢優雅地倒著茶說:“其實相比酒,我更喜歡喝茶。”
顧緗小聲道:“賀輕塵說你不能喝太多酒。”
“他有跟你透露這個?”
“嗯。”
簡明暉無比和善地問:“輕塵還跟你說什么了?”
顧緗沉吟回想:“并沒有多說什么。”
“沒說我為什么不能喝太多酒嗎?”他仿佛是在好奇。
顧緗搖頭:“沒說,也許是身體原因吧。”
簡明暉笑了笑:“確實是身體原因,我一直在吃藥。”
通常來說,一般人都是諱疾忌醫的,他卻直言不諱地說自己在吃藥,顧緗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可是你看上去——”
“很健康很正常是嗎?”他點點頭,“外人確實看不出來毛病。”
顧緗不想去揣測,卻聽見簡明暉更直截了當地說:“你想的沒錯,這毛病叫抑郁癥。”
“斷斷續續治了幾年了,其實你也一定聽說過,我前年出事了吧。”他口吻極淡。
顧緗望著這個儒雅隨和的男人,他謙和有禮,像個紳士一般,外表上看,真的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他被抑郁癥困擾了多年。
她只是能感覺得到,他骨子里是個很溫柔的男人。
見她一時啞語,簡明暉反過來安慰她:“不用緊張,放輕松,喝喝茶。”
顧緗木訥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知道什么品種的茶。
初入口時有些苦澀,回味有余甘。
“前年要不是輕塵發現及時,可能我都不在了。”他平靜地開口,帶著一股去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淡然。
顧緗:“……”
第48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緣分
茶室里的檀香裊裊發散, 滾燙的茶水注入杯中,發出悅耳的聲音,顧緗聽著簡明暉如此淡定的陳述往事, 內心大受震撼。
“那你現在……”顧緗想問他好了沒有。
他笑笑:“好很多了, 在積極地治療,這段時間也跟著輕塵每周鍛煉健身,感覺還不賴。”
顧緗聞言,心中松快不少。
簡明暉卻看著面前的漂亮女孩,問道:“你跟輕塵是什么時候領證的?”
“前年5月。”
他點點頭:“是我出事不久。”
顧緗:“……”
“你倆也算閃婚對嗎?”
顧緗不知道賀輕塵是如何跟他說的, 是全盤托出,還是有所保留,她只能點了點頭。
簡明暉啜了一口茶, 說道:“我一直覺得是因為我的事,才讓他做出閃婚的決定。”
嗯?顧緗沒有想到有這樣的轉折。
“這件事對我們整個家族的聲譽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外面揣測紛紛, 覺得我衣食不缺, 兒女雙全, 婚姻幸福,怎么會突然想不開。不過我這個病估計是天生的,后來婚姻出現問題, 加速了它的進化。”
他笑了笑:“我跟我太太,也是聯姻。但我倆剛開始的階段還是挺好的,只是后來涉及一些利益問題,兩家矛盾不小, 我們的感情也出現了危機, 你應該能理解,我不贅述。”
顧緗應了一聲。
“起先我們以為輕塵拒絕聯姻是因為有我這個前車之鑒, 都沒想到,他居然早就跟你扯證了。”簡明暉繼續招呼她喝茶,顧緗執著杯子,抿了一杯。
“那段時間,輕塵一直在醫院陪著我,跟我聊天時透露他的心態也似乎出了問題。他這幾年在國外待久了,變得無欲無求。我勸他找點兒想做的事,勸他去談戀愛,折騰一下也好。估計他就是聽了我的話,才打算去找個女孩吧,只是沒想到會直接領證。”簡明暉笑開了些,“他倒真是一勞永逸。”
顧緗聽罷,抿抿唇,嘴角漾開笑容。
簡明暉真是個謙謙君子,完全沒有架子,談吐給人十分舒服的感覺。那個下午,他還跟顧緗聊了許多賀輕塵小時候的事。
比如,賀輕塵的父親沒怎么帶過孩子,因此賀輕塵小時候經常跟著表哥玩,表哥也有點兒長兄如父的意味,很有耐心地帶他,所以賀輕塵自然而然地,有了表哥身上溫潤的一面。
“不過,他可比我聰明多了,這一輩里屬他最出挑,很受長輩看重。他的性格也比我活潑,聽說讀高中還被老師叫過家長,他爸氣得把他扔去了一所普通中學,哎也就是你們學校。”
顧緗:“是的。”
“你倆的緣分,估計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所以我第一次見到你后,問了輕塵,也很欣慰。”
顧緗喝著茶,沒有跟簡表哥說,其實他倆當時沒什么緣分。不過跟他聊完之后,她發現自己好像更了解賀輕塵一些了。
涉及到他表哥的私密,他不會提,要不是簡明暉親口說,她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推動,而走到一起。
雖然領證還是有些不可思議,他那樣理智的人,怎么會這么沖動?
那天在滬市的酒店,她哭鬧著問為什么是她,賀輕塵只是沉默,大概他也說不出理由吧。但她也明白,有時候人會在鬼使神差下做一些離譜的決定,是本人都解釋不了的。
*
告別簡明暉,顧緗在路上走了走,北風刮得樹枝光禿禿的,但現在正是早春二月,依稀能看到枝椏上鉆出的一點點嫩嫩的綠。
看到路邊街道名字時,想起張步的公司就在附近,他們明天上班,但他今天已經在公司。
打了個電話后,顧緗去了他公司。
有個助理在打雜,也沒客戶,看得出來他只是不想在家待著,換個地方待。
顧緗歪在他辦公室的沙發,歇了會兒。
他的助理小許過來問:“顧小姐要不要泡茶喝?茶盤剛洗過。”
“不用了,下午喝了一肚子茶。”顧緗見過小許幾次,這女孩非常耐看,而且干活利索又細心,她不由問,“怎么你今天也上班?”
“我昨天就回京了,張總叫我過來收拾一下,明天好開工。”
張步坐在電腦前,發號施令:“小許把事情做完了就下班吧,明天跟人事寫個加班單。”
“好的張總。”
顧緗看著張步,笑著說:“你還有點兒做老板的范兒嘛。”
“扯淡,我讀大學起就上班了,公司誰不服我?也就只有你天天揍我。”
“誰讓你成天說些不著調的話。”
張步頭也不抬,一邊看電腦一邊問:“下午見誰去了,喝了一肚子茶。”
“賀輕塵的表哥,簡明暉。”
張步抬起了頭:“鬧自殺的那位?”
“別這樣說,人家得了抑郁癥,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張步:“……”
只是剛才走在路上,顧緗冷靜下來,想起賀輕塵透露自己的心態出了問題,她心里不禁有一絲淡淡的難過。也許在國外,的確會磨人心態吧,他又不喜歡剖析自己的心事。現在身兼數職,忙得不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撐住。
上次他們通話,她故意氣他說我可以不用跟你聯系了,生活習慣得很,好得很。現在她琢磨著是不是要跟他道個歉,說幾句溫柔一點兒的話。
晚上給賀輕塵發信息,他還是如往常一樣,問她是不是躺在床上了。
顧緗嗯了一聲。
他說:“我想跟你一起躺著。”
“那你倒是回來躺啊。”
“行,這邀請我接受了,不過這會兒還得跟公司那邊開個視頻會議,下回再挑個時間,好好跟你視頻。”
草草結束對話,顧緗心里郁悶不已,最后做了一個決定,于第二天回到他的大平層房子里,她決定在這里等他回來。
可惜他說的下回,已經是一個多月后。
2月下旬,俄烏沖突全面爆發,他所在的港口城市果然如張步所說,是首當其沖被軍隊率先占領的地方。
那邊的通訊出現暫時中斷,顧緗只能和所有網友一樣,在網上刷各種消息,然而她比普通網友多了些焦急,雖然只能干著急,發了好多消息給賀輕塵,直到下午才收到他的回復:【一切平安,忙。】
雖然無比簡短,但顧緗看到這幾個字,驀地眼淚掉了下來。
這一刻她真切體會到“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是什么滋味。
他是真的忙,忙著聯系、確認每一位同胞的安全,忙著聯絡、組織同胞安全撤離。一些新聞,顧緗自己看了都感覺緊張,偏偏他僅僅輕巧地留言說沒你想的那么糟糕,只是事情太瑣碎,兔子強大著呢,他們才不敢招惹。
*
國外的水深火熱,戰火紛飛,擱在周冶的酒吧里,就是最好的談資,顧緗有時下了班,不想一個人早早回家,便戳酒吧里玩兒。隨便經過一處桌子、卡座,或者是在吧臺,都能聽見有人在談論這些事兒。
隨后聊著聊著,又聊及自家公司遭遇了什么困境,對面公司好像裁員了,有親戚來借錢……整個世界都不太平,有的是明刀明槍,有的是暗流涌動。
周冶偶爾會過來,調侃似的叫她“嫂子”,閑扯幾句。
顧緗坐在吧臺,看小哥調酒,想起賀輕塵給她調的那些酒,以及他一直沒調成功的三色酒,于是問小哥要了調酒的配方,搬了好多瓶瓶罐罐過來,自己學著玩。
也不知是歪打正著,還是她天賦異稟,試了幾次,她的三色酒就成功了。
妖艷的紅、幽魅的藍、森寂的綠,杯子里三層顏色分離,整杯酒像是女巫施了魔法,定在那兒,顏色很穩,沒有上浮或下沉。
連周冶也不禁夸贊:“嫂子有天賦啊!”
顧緗笑笑,拍了照片發給賀輕塵,嘚瑟地說:【我調的,還行吧。】
可惜第二天早上醒過來,她才看到他回復了一個被炸過后臉黑黑的表情包。
三月中旬,北城已經停止了供暖,樹上的綠葉逐漸展開。
這晚半夜三點多,顧緗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在空蕩蕩說話都有回音的房間里,她坐起身,看著空空如也的另一半床,不禁悲從中來。
試著發了一個視頻邀請,那邊接通,賀輕塵正好躺在床上,而顧緗這邊黑漆漆的。
“半夜醒了?還是熬夜沒睡?怎么不開燈?”他問。
顧緗仍舊沒開燈,只是看著手機里的那個男人疲憊的神色,情緒霎時就崩潰,哭著說:“賀輕塵,你快回來吧,我還沒跟你離婚,我不想做寡婦。”
他聽見這話,不由一樂,笑了一下后,眼睛里光瞬間又黯淡下去。男人把手機放倒,貼在身上,顧緗的視頻里一片漆黑,只能聽見他仿佛在咬牙,聲音無比低沉地說:“糾正一下,那不叫寡婦,叫烈士家屬。”
顧緗嗚咽一聲,哭得更厲害。
他嘆了口氣,說道:“聽話,不離婚,也不做烈士,你乖乖睡覺,明天還得上班呢,全勤獎不想要了?”
溫聲細語哄了許久,那邊的人卻是越哄越哄不好,最后是顧緗擔心影響他休息,主動把視頻掐斷了。
她在被子里蜷著身子,小聲抽著,眼淚這才慢慢止住。次日洗凈臉,化了淡淡的妝容,再擠著地鐵去上班。
公司現在的口號是撐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但顧緗何嘗不知道,簡明暉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雖然那天提及此事,簡明暉只是平淡地說:“跟誰都是合作,跟你們公司,意義可比賺錢重要、遠大得多。”
也許,她對賀輕塵而言,確實挺重要吧。
……
第49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他回來了
北城的春天來得晚, 走得早,顧緗把秋冬衣服都收了起來,4月中下旬起穿上了薄款的長裙, 搭個外套。
天色越來越明凈, 陽光越來越耀眼,再不久,蟬鳴四起,盛夏到來。
衣帽間里漂亮的裙子越來越多,賀輕塵好像是為了彌補他不能回來, 時不時聯系店里工作人員,挑了他看中的款式,再讓顧緗去取。
精美的首飾, 漂亮的裙子,她不是不喜歡,但不是她最想要的。
在越發虛無的等待中, 對人的心性意志是一種很大的考驗。
顧緗自認為自己并不是一個對感情需求很高的人, 她只是, 發現自己只對賀輕塵有著某種癡戀。
大約是初秋,那邊的戰事仍然在繼續,但使館工作量減少, 工作人員亦相應減少,然而回國的人里并沒有賀輕塵,他被家里安排留在西歐某國的公司處理業務。
顧緗以為只是普通工作,那樣至少他不用這么忙, 但是事情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樣, 賀輕塵還是好忙好忙,本來因為時差, 二人不怎么聯系,后來三天五天不聯系,也成了正常。
這個周末,去張步家吃飯。
張步現在也成了大忙人,難得今天他在家,顧緗跟張步說:“你們一個個都錢途無量啊,合著只有我上普通班,干牛馬活,賺白菜價唄。”
張步斜眼瞅她:“你又遇到誰了,有這么多感慨,你男人帶飛你就行了。”
“他現在不知道飛去哪里了呢,他們海外的公司不知道在忙啥。”
張步忽然挑眉:“你不知道嗎?”
“什么?”
“現在各方面經濟都蕭條得很,國外也一樣,于是老外的眼睛都盯得很緊,時不時出臺一個政策,把外國投資商的財產沒收了。簡家在西歐的公司就這樣,受到了一定的制約,我聽說是收到需要繳納巨額稅款和罰金的單子,銀行還凍結了一些資金,當然他們公司內部也有問題,一些細節沒有處理好,被抓到了漏洞。”
顧緗無言以對,喃喃道:“怪不得有天他跟我通話,十分無奈地說在幫忙收拾爛攤子。”
張步不懷好意地笑著說:“不過簡家嘛,千億資產的集團,旗下百億市值的公司起碼超過十家,要是擱以前風光時候,一家出了問題,也不會影響到大動脈。偏偏現在哪里都不好過,集團好像是窟窿四起,堵了這頭漏那頭,沒個三年五載,怕是過不了這個難關。”
說完,他朝顧緗揚了一下眉:“萬一讓你再等個三五年,等不?”
顧緗抿了唇,沒有回他的話。
她并不在乎要等或者等很久,就算不等,她也不會去找別的男人。她只是,有時聽見賀輕塵的聲音,便會很想要他能給她一個真真切切的擁抱。也許他給了一個擁抱,她又會想要更多……
人心一直都是貪婪的,她不是例外。
……
*
冬天到來之時,顧緗明顯感覺大家的心態似乎都浮躁了好多,漫長的疫情,大家似乎都快到心理承受閾值了,急切想要沖破一些阻礙。
這種感覺在周冶的酒吧里格外明顯,大家也不說國外水深火熱了,個個開始羨慕起他們開放得早,也有人在發泄一些不滿。
在周圍有幾家酒吧陸續關門的時候,周冶的酒吧還堅持著,主要是他不缺錢,虧著就虧著,但他透露,沒有虧多少,說是酒吧客流量還算不錯。
那天,顧緗在吧臺里調酒玩,忽然兩個人互相對罵,罵了兩句便拿著酒瓶去往對方腦袋上砸,嚇得旁邊幾個人集體往后退縮,誰也不敢去拉架。
酒吧的保安過來把他們拉開,倆人互相罵著說要去警局,被酒吧經理一把攔下。
一旦去了警局,按酒吧這客人的密集程度,也不用營業了,少不了還得關門整改。后來經理做調停,讓他們私了,兩人還是說要去警局。
周冶知道后,急匆匆從包廂里下來,他好像也急著要尋找一個發泄口,罵道:“你們倆傻逼誰啊?要打架去長安大街上打去,敢在我的地盤撒野,活膩歪了吧。”
經理在一旁解釋:“老板消消氣,他們私底下認識,有點兒過節,在這兒遇到喝了兩杯就打起來。”
周冶冷哼:“敢不讓我做生意,明天你們的工作啊生意啊,也不用干了,不信試試?”
鬧騰了一番,兩個人都受了些皮外輕傷,最后被酒吧工作人員帶去了醫院,醫藥費還是酒吧出的。
周冶走到吧臺這兒,余怒未消,罵了句:“去他媽的。”
見顧緗在,周冶忍了忍,說道:“讓嫂子見笑了,最近這種事兒也漸漸多了起來。唉,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放開,一個個都憋著一團火。”
顧緗說:“估計不會等多久了,各行各業都撐不住了。”
“希望如此吧。”
周冶讓調酒小哥倒了杯威士忌加冰塊,問道:“塵哥最近還很忙呢?”
“一直忙,到處飛。”
“他也是能者多勞,身為家族一分子,總得效點兒力。等下回放開了,嫂子你飛過去看他唄。”
顧緗愣了愣,笑著說:“嗯,考慮考慮。”
其實她沒這打算,她沒出過國,英語也確實不好,這些都是次要,重要的是,她要是過去,賀輕塵就會撂下自己的工作去陪她,她不想去打擾他。
周冶點點頭,仿佛是為了寬慰她,說道:“我上回聽塵哥說,你倆還遇到黎江媛了。”
“嗯,差不多去年這個時候遇到的。”
“我聽說她好事將近,要訂婚了。”
顧緗不由頓住:“要訂婚了?”
“嗯啊,男方家主要在滬市經營。”周冶看著顧緗,神秘地笑了笑,“說實話,當初他們家也是忒不厚道。”
是指他們家看中了賀輕塵,就開始放風出去,說他們要聯姻的事嗎?顧緗沒吭聲,這些事她知道的不多,也不好評價,直到今年一月份,都還有這樣的說法,而這時候顧緗跟賀輕塵扯證的消息,賀家人早就知道了。
“偷偷告訴你,”周冶壓低了聲音,“是塵哥的父親聽見傳言后很不滿,他們才打消了念頭。”
顧緗不由愣住,原來是這樣嗎?賀輕塵的父親干預了?
見她面色驚訝,周冶笑著說:“你沒想到是吧,我也沒想到。”
她一直以為賀輕塵的父親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一心撲在自己的工作上。
原來,他還是會管的啊。
那么,他家里知道了他們的事,現在兩個人不得不分開,也是他父親的手段嗎?
雖然不確定,但顧緗覺得應該有所關系,隱隱約約有他父親的態度在里面。
忽又想起簡明暉特地找她,跟她說了那么多事,是不是想穩住她的心態,讓她對賀輕塵多多包容一些呢?一定是了。
果然很體面,跟賀輕塵說的一樣,他們都是體面人,不會干出那種特俗的事來。
顧緗的腦海之前一直云山霧罩,如今有種豁然開朗之感。
同意不同意,又能怎么樣呢?她整個人好像反而淡定了許多。
*
在淡定與忍耐之中,人們終于迎來了放開管控的消息。
當天晚上,小區有人在放小煙花,顧緗也特地在小區里走了走,冬天寒風凜凜,卻抵擋不住大家的興奮,隱隱還聽見有居民家里的高檔音箱在放《好運來》《好日子》。
顧緗笑嘻嘻地靠近那戶人家,趁著音量還算大,錄了一個小視頻,發給賀輕塵:【聽出來這是什么歌了嗎?】
他一直沒回復。
顧緗都習慣了,也不去催他,樂呵呵地回了屋。
她的客廳平時只開一盞燈照明,因為嫌太空,她也不怎么待客廳,洗漱之后通常直接在臥室里玩。
趴在柔軟的床上東刷刷,西刷刷,感覺網上一片喜氣洋洋。
確實,大家都憋太久太久了。
在這種歡樂氛圍里,她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夢到賀輕塵回來了。男人瘦了好多,修長的手指變得更加纖長。摸了摸她的臉,再搖搖她的身體,叫著:“喵,我回來了。”
她驚然地坐起身,趴在他身上大哭。
哭著哭著察覺不對勁,她是真真切切地在哭,而她此刻抱著的,也是真真實實的男人,不是虛幻中的男人。
顧緗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喃喃叫著:“賀輕塵。”
“是我,我回來了。”他對她笑,眼睛里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溫柔,抬手幫她擦眼淚,“得知放開的第一時間,我就訂了機票,不用住隔離酒店,我可以時不時回來了。”
顧緗嗚的一聲,淚如雨下,下意識地往他身上趴。
時隔一年,再次擁抱到的是真實的男人,他有體溫,有心跳,雙臂也有力量,還會說溫柔好聽的話語。
這一切都像是做夢一般,顧緗情緒崩潰,又很擔心仍舊還是夢境。反復確認地問:“賀輕塵,你能抱我緊一些嗎?”
不過,男人并不只想要擁抱,他將她扶到面前,湊唇過來,用力地親吻她,舌頭卷過她的舌尖,還舔掉了她落下的淚痕。
顧緗的回應也很用力,還像是有意識地咬了他的舌頭。
男人一邊發狠地回咬她的唇瓣,吮得她嘴唇發麻,一邊問:“明天請假么?陪我一天。”
顧緗吸著鼻子點頭:“我22年的年假還沒用過。”
他忽然停止了親吻,發笑:“都攢下來,就是打算留著給我的?”
顧緗:“除非你能待五天。”
“五天有些難,三天成不?”
……
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五十章眷戀
后半夜沒睡。
賀輕塵就坐了長途飛機, 一路緊趕慢趕趕回來,這會兒一見到她,本該疲憊不堪的男人, 卻好像立刻充滿了電一般。
這一年來漫長的分別, 深深的思念和眷戀,讓這個男人的動作實在談不上溫柔。顧緗本來就睡得迷迷糊糊,又因為看到他之后哭得梨花帶雨,情緒氛圍還沒有到位,最后惹得她想打人。
顧緗被折騰得不行, 總算找到感覺,他先是予取予求,后來變本加厲, 有一次她被他抱著,后背緊緊貼靠在墻壁上,背脊涼颼颼的, 前面又是滾燙的他, 唇上還要被他狠狠地咬……
各種體感一齊襲來, 身體還是懸空的,她嚷著:“快把我放下。”
他也沒聽。
無奈之下,顧緗只好死死抱著他。
他的喘息亦十分粗.重, 像是一頭餓極了的猛獸,找到食物后,只剩下最原始的,只想生吞了它的沖勁。
后來男人終于偃旗息鼓, 抱著她側躺, 打算好好睡覺。
顧緗不禁問:“你都不累的嗎?”
他氣息穩定,單手摟著她, 瞇著眼睛:“你看我眼睛都睜不開了,怎么會不累?”
“那你這是在逞能嗎?”顧緗笑問。
“趁還能的時候不逞,什么時候逞?”
顧緗不禁發笑,側轉身子看著他:“呵,一生要強的男人。”
他唔了一聲,好像是真的用完電,睡了過去。
此時窗外天已經大亮,顧緗雖然又累又困,卻還是想先仔細地端詳著這個男人。
真的瘦了許多,連臉部線條都好像更鋒利了,摸一下他的臉龐,手指停在他的唇上撫了撫,唇還是滾燙的,顧緗忍不住啜了一口他的唇,他雖然已經睡著,卻又像是條件反射,微微噘了噘。
“晚安。”她說。
爾后貼著他,瞇了過去。
顧緗睡到十一點,元氣已經恢復,但賀輕塵許是真的太累了,連顧緗輕手輕腳離開被窩,他也沒有醒過來。
她洗漱完畢,又去廚房煎了個荷包蛋,喝了些牛奶,預計他可能要下午三四點才能醒過來,于是放心地出了門,去附近的大超市買了些蔬菜水果等東西。
他不在的這些日子,她對生活實在沒有什么熱愛可言,很少自己做飯,也很少待在家里,倒是覺得上班是一種天大的福利。
拎著一大袋東西走出超市,此時是下午一點,正餐不吃東西,她就難受,干脆在旁邊一家餐廳吃了份簡單的米飯套餐,這才感覺踏實地回家。
還沒上樓,電話先響了起來。
“你上班去了?”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依稀還有些焦急。
“沒有沒有,我去超市買東西,已經進小區了,還有幾分鐘就到家。”顧緗趕緊解釋。
電話那端的人這才微微落氣,嗯了一聲后掛掉了電話。
很多時候,顧緗都覺得賀輕塵其實像個沒有什么安全感的小孩,總擔心她會離開似的。可能在其他人其他事上完全看不出來,但是顧緗作為枕邊人,可以明確體會得到,而他仿佛并不在意在她面前流露這種無安全感。
*
回到家中,賀輕塵正好洗漱完畢。
顧緗在廚房一邊收拾袋子里買的東西,一邊說:“我沒有想到你這么快就起床,已經在外面吃過了,你想吃什么?”
那人走上前來,沒有說話,只是抱過了她,撒嬌一般把腦袋擱她肩上。
顧緗笑笑,把手里的一盒草莓放在流理臺上,輕輕拍著他,像在哄孩子。
“你睡飽了嗎?”
“嗯,有精神了。”
“那我給你煮碗面?”
他親了親她的頭發:“我來煮,你洗洗草莓。”
“好。”
坐在餐桌對面,看著他吃碗里的青菜肉絲面,顧緗感慨為什么一碗這么簡單的面,他也能吃出高級料理的氣質。她不由支著下巴,好奇地問:“你這一年在國外,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瘦了這么多。”
“忙得時常不能正點吃飯,但主要還是沒什么胃口。”他如實回答,“每天應付那些事,看那些資料合同,都想吐。”
爾后抬眼看她:“你每天都有好好吃飯?”
顧緗點頭:“你知道我到點不吃飯會很難受,一天不吃米飯也會難受。”
雖然也不過是為了維持生命體征……
餐桌對面的男人眼睛微彎:“我娶了個好養活的媳婦兒。”
顧緗心說,還不算是你娶的,但沒有反駁,抿著笑意垂垂眼睫。
“我們下午去干什么?”她話音未落,賀輕塵擱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用粵語說:“嗯,啱啱起身,而家食緊嘢。”
“半個鐘頭返公司,你等陣先。”
顧緗大概聽懂了,他說剛起床,正在吃東西,半小時后回公司,讓對方等一等……打電話的想必是他小舅公。
他說粵語的時候,總是格外迷人,令顧緗聽得有些沉醉。在他掛掉電話后,她抿唇問:“你要去
公司?”
他望著顧緗:“你跟我一起去吧,不會待太久,去簡單匯報一下工作。”
顧緗從來沒有跟他一起去過簡家的集團,覺得她可以在附近隨便找個咖啡廳或者別的去處等他,便點了點頭。
然而他并沒有在樓下把她放下,而是直接將車開進了集團大廈的停車場,還對她說:“跟我一起上樓吧。”
顧緗看著他,沒有說話,不安的神色全寫在干凈的眼睛和臉上。
他笑了笑:“你就在我辦公室等我,我在董事長辦公室匯報完工作,就去找你,沒有人會打擾你的。”
可是,他媽媽會不會出現呢?還有其他簡家人……顧緗心中有許多疑惑,但她最終選擇相信這個男人不會讓她為難,便沒再多言,隨著他一起下車,進了電梯。
進的是直達頂樓幾層的那部電梯,中間都沒有停。
顧緗吁吁氣,懸著一顆心時,手被男人輕輕握住,最終,電梯抵達倒數第二層樓。
電梯門打開便是一個大廳,正好有個戴眼鏡的女性工作人員,穿得很職場,拿著資料,愣了一下,叫了聲:“賀總。”她的眼睛甚至沒敢去看顧緗。
賀輕塵點點頭:“送些下午茶到我辦公室,顧小姐不喝奶茶。”
“好的賀總。”
他徑直拖著顧緗直接進了某間辦公室,任憑大廳沙發處,坐著兩個中年男人在談論事情,向他們的背影投過來兩束稱奇的目光。
一進辦公室,顧緗便感覺自己的腿都在發軟,直接倚在了他身上。感覺自己真沒出息,就這幾步路,見到三個陌生人,也能嚇得腿軟。
他摟著她的腰直呵笑,但沒有出言嘲諷,只是輕輕地銜了她的唇瓣,親了親,交代:“你先在這兒等我,剛剛的助理是小舅公的二助,她會送些茶水點心過來,你要是想睡覺也行,里間有床有衛生間。”
雖然的確沒有遇到什么重要的人,但顧緗還是不免生氣,拍了他一下。
他調侃:“我得去趟樓上,這間簡陋的辦公室,先藏著你。”
“那你不能讓我等太久。”
“大概一個小時。”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走出去,顧緗看了看辦公室的環境,布置得并沒有什么特別,不過墻角放著的一盆大葉綠植很茂盛,以及站在窗戶邊眺望,城市風光盡收眼底,還能看到遠處的西山。
門很快敲了敲,剛才的女工作人員叫了一聲顧小姐,顧緗也是干前臺的,知道她不便開門,便過去幫她開門。
“謝謝顧小姐。”女助理說著,端了茶盤進來,上面有一杯檸檬茶,玻璃碗里有幾塊哈密瓜、草莓、切段香蕉,牙簽插在上面,碟子上有兩塊小蛋糕,甜品叉擱在蛋糕旁,及其他糖果、堅果……
她把茶盤放下,只說:“顧小姐慢用。”沒有多說多問,走出了辦公室。
顧緗道了聲謝,感嘆這種大公司,果然秩序分明,不像她們公司,老板的辦公室是大家可以隨意出入的。
她先是玩了半小時手機,再喝了檸檬水,吃了兩塊水果,爾后坐在沙發上看本財經雜志,耐心等著賀輕塵過來,沒有管顧那些人會怎么說。
那位女助理的確暗暗地壓了一下心跳,早就聽聞賀總有對象,今天終于見到,她真的很漂亮,也很和善……穿的大衣版型非常好,料子高檔,亦十分收身……總之看上去跟賀總很登對。
可惜她們這種助理職務,第一要務是嘴要嚴實,不然她真的想跟人分享分享。
顧緗才看半本雜志,便開始犯困,靠著沙發睡了過去。
迷糊中感覺有人在撫摸自己的臉,顧緗醒轉過來,賀輕塵俯著身子在對她笑:“怎么不去床上睡?”
顧緗說道:“你忙完了?”
“嗯,說了一小時,就是一小時。”
“那我只打了個盹兒。”
賀輕塵牽著她的手,拉了她起來:“我們走吧,你剛才說想去哪個商場逛?”
“都可以。”
她想跟賀輕塵去買件東西,確切地說,送他一件東西。
剛走到停車場,他的電話又響了起來,小舅公得知他帶了顧緗去公司,責怪他怎么不帶她去見見?
賀輕塵只笑笑,回復下次吧。
他看了眼坐在副駕駛座上看手機的人,心中冷聲,你們想見她,她可未必想見你們。
顧緗并不清楚這些明里暗里的東西,長舒一口氣,把他帶去了某品牌珠寶店。
進門時,他問:“想要什么首飾?”
顧緗望向他,抿了抿唇:“我想買一枚戒指送你,以后你戴著,手上不會光禿禿的。”
他微微驚訝:“你送我?只我一個人戴?”
“是情侶戒。”顧緗低頭,面色不自然地說道,“但我來付錢,我來送。”
賀輕塵笑吟吟看著她:“不怕破產?”
顧緗郁悶道:“就是普通情侶戒,素圈的,你不許挑有鉆的,要不然我要超支了!”
他笑:“要是超支了我會舍得讓你餓肚子?”
“不貧這個,你還想不想要戒指了?”
他直直盯著她,聲音低沉:“要。”
18K金的素圈戒指戴在他的左手無名指上,像是套進了他的心臟。
顧緗問:“你要戴無名指上嗎?”
男人的語氣不容反駁:“其他地方我可不戴。”
服務人員很會見風使舵,接過話:“情侶對戒也能戴無名指,象征著二位心意相通……”
顧緗沒有反駁,只乖乖去買單。
男人撫摸指間的戒指,沉出口氣,驀然想起家里那對婚戒,是在他們領證后,他在國外請匠人制作,再帶回來的。
曾經以為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讓她戴上,現在覺得,也許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