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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逃跑 “歲歲,你好狠的心啊。” ……

    車馬疾馳幾個時辰, 終于來到了目的地——雁城。

    到了地方陳阿招才知曉蕭暮雨為何要來這里。

    雁城早已被蜀國占領了。

    城中城外全是蕭暮雨的人,至于城中的百姓全被蕭暮雨的軍隊封鎖在家中,違抗不從者皆被梟首。

    看來,蕭暮雨此行是真的打算占領錦國。

    考量如今的形勢, 陳阿招心慌意亂, 她就好似夾縫生存的野草, 兩邊都是能困死她的圍墻。

    此戰若是蕭暮雨真的勝了,那她跟在蕭暮雨這個瘋子身邊, 注定沒有好路走。

    可若是錦國勝了, 等到錦國鐵戟騎兵踏進來, 她也會被視為叛徒連同蕭暮雨一起被絞殺。

    除非她能扭轉自己的局勢,至少不能被錦國視為叛徒,為今之計只有想辦法聯系那個人了。

    可蕭暮雨將她看太緊,給她在雁城找了一塊湖中庭院休息, 周圍安插了許多人守,陳阿招一旦想要出去, 蕭暮雨的人便會跟緊了她, 她根本沒辦法去送消息。

    思來想去, 陳阿招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或許能幫助她……

    雖然危險, 但不妨一試,她存活的機會才會更大。

    次日, 陳阿招借去看望備戰中的蕭暮雨,來到軍帳處。

    士兵說蕭暮雨在與幾位將軍商討戰議,她便借說等候的時間,在軍帳外四處尋找那抹身影。

    終于,她看到了能幫助到她的人——牧安。

    牧安許是剛從戰場上回來,盔甲未卸, 手臂上和半張臉上都是血,他唇瓣蒼白一只手正捂著受傷的左胳膊,坐在地上等待包扎。

    陳阿招便抬腳朝牧安走去。

    正忍著傷痛的牧安看見一雙華麗潔白的繡花鞋尖停在自己面前。

    青年怔了怔抬起半闔的眉眼,當目光觸及到陳阿招的臉時,牧安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陳阿招無視青年眼底的恨意,從袖中拿出一個干凈手帕遞到了牧安面前,“先擦擦吧。”

    舉起的手帕在半空中被輕風吹揚飄動,隱約從少女袖口處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

    牧安垂下眼沒有接過她的手帕,他神情暗了暗,只冷笑一聲,“公主之物尊貴,鄙人碰不得。”

    “這是本宮賞你的,你不想拿也得拿。”陳阿招見他不接,便直接將手帕塞進了男人手中。

    柔軟泛著淡香的手帕剛塞進牧安手中,一道近乎陰冷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歲歲。”蕭暮雨大步走過來,目光在牧安身上詭異的停留幾秒,鳳眸微瞇,“歲歲這是在做什么?”

    這幾日的相處,陳阿招早已明白蕭暮雨的喜怒,她親昵般地拉住蕭暮雨的胳膊,“我只是見皇兄的士兵們為皇兄而戰重傷可憐,想替皇兄關懷一下他們。”

    她幾句話便蕭暮雨眉眼柔和起來,蕭暮雨拉住的手,語氣柔軟,“歲歲,他們自有皇兄安排人來照顧,你金貴之身怎能染臟了手。”

    陳阿招感覺到身后牧安陰冷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她的目的應該成功了。

    她盈盈一笑,便跟著蕭暮雨進了營帳。

    而身后的牧安,片刻后被兩個太監打到在地。

    牧安手中的手帕被人搶走,小太監朝他吐了口唾沫,冷哼道,“公主的東西也是你能碰得的!”

    牧安咬著牙,盯著營帳的方向,指甲陷進掌下的泥土中。

    *

    當晚,早有所預料的陳阿招便察覺到一股殺氣。

    門外看守她的人都被一股迷煙迷倒,而陳阿招也被那股迷煙嗆軟了身子。

    她渾身無力地倒在榻前,眼睜睜看著一支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頸。

    “我就知道你要來殺我。”陳阿招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她這句話讓男人欲要刺中她脖間的匕首停住,可牧安僅僅掃了她一眼,便再次抬手,準備一刀了解她。

    “你不能殺我!”一陣煙霧從陳阿招手中揮灑,劃破她脖頸即將刺進肌膚的匕首掉了下來。

    牧安面色發白,表情有些猙獰地盯著陳阿招,他還想抬手去掐她,可雙臂酸軟竟使不出力氣。

    他氣得眼瞼發紅,搖搖晃晃地穩定身形,從嘴縫中擠出兩字,“毒婦!”

    陳阿招迅速撿起他掉落的匕首,反手抵在牧安的脖子上,她表情十分義憤填膺地質問他,“我就知道你想來殺我,可明明虐殺你妹妹的人明明是蕭暮雨,你要報仇也應該去找他,來找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算什么本事!你說我說毒婦,我看你也是個懦夫!”

    她的話堵得牧安啞口無言,他表情微僵,有些意外地看著陳阿招,“你們不是親密無間嗎……”

    “親密無間?我和蕭暮雨嗎?這怕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了。”陳阿招注意到門外間循漸進的腳步聲,她低聲同牧安道,“我剛剛灑下的藥粉含有劇毒,一個時辰內不服用毒藥你必然毒發身亡,而我有解藥,接下來你配合我逃出這里,我就把解藥給你。”

    牧安冷笑了聲,“你覺得我憑什么按你說的做,我冒險來殺你,就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

    “就憑你不甘心就這樣丟掉性命,既報不了仇還死在我一個弱女子手里。”陳阿招用匕首在牧安脖頸上劃出一個口子,她眼神發狠,看著男人吃痛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我能幫你報仇。”

    牧安眼神一顫,“你說什么?”

    *

    “不好了陛下!………”一個小太監踉踉蹌蹌地跑進軍帳內,哆哆嗦嗦道。

    正在看攻城圖的蕭暮雨扔下手中的圖紙,眼神冰冷地看向小太監。

    小太監瞬間被嚇得說不出什么話來。

    蕭暮雨不緊不慢地揉了揉指尖,笑道,“說,若不是什么萬緊的事,你這條狗命就別要了。”

    聞言,小太監撲騰跪在地上,顫抖道,“是萬緊的事……湖水庭處公主她……”

    蕭暮雨眼底的冰冷轉瞬即逝,他緊張地站起身來,“歲歲怎么了?”

    “公主…被士兵牧安擄走了……”

    “廢物!”蕭暮雨將桌案上的硯臺砸在地上,滿目嗔怒,“幾十個士兵竟然看護不住!”

    “去傳令,集結六十人跟朕去救公主”他飛快地將淡黃雙龍外套披上身,正朝帳外走去,身旁的小太監又不安地叫住他。

    “陛、陛下………那牧安擄走公主時還留下了一句話……”小太監將牧安留下的紙條呈到蕭暮雨面前。

    蕭暮雨攤開紙條,上面赫然寫著只允許他一人前往,若多帶一人他便拉著傾寧公主一起死。

    蕭暮雨將紙條捏爛,他冷笑一聲,眼中迸發刀劍般刺灼的銀光,“朕一人也能救回歲歲。”

    *

    陳阿招被牧安挾持到雁城外的密林內,她眼神與樹梢上一個黑影對視,那黑影便旋即跳了下來,將挾持陳阿招的牧安敲暈過去。

    那黑影掀開面布,露出一張清冷俊逸,又有些憔悴的臉。

    “娘娘。”薄唇輕吐,青年那雙烏黑落敗的瞳孔一直停留在陳阿招的身上。

    對上面前多日不見的青年的眼神,陳阿招眼睫微顫了一下,她淺淺一笑,語氣中又揚起一絲不可思議,“沒想到了無將軍真的過來了。”

    她被蕭暮雨帶到雁城時便悄悄給鴉闕留了信,她留信時也不能保證鴉闕真的會為她澀涉險。

    可鴉闕到底是來了,這步險棋她賭對了。

    鴉闕緊緊盯著面前少女的容顏,似乎在透過那張臉窺探什么,他越看越出神,唇齒間的語氣都變得柔和起來,“臣說過的,娘娘需要什么,臣一定會幫娘娘辦到。”

    “想必將軍也知道,那蕭帝想趁著新帝根基不穩圖謀錦國。”陳阿招語重心長道,“如今他已經占領了雁城,備好軍隊,就等著與錦國開戰,而現在我能拖住他,將軍可趁此機會帶兵奪回雁城。”

    “娘娘…這是為何?”鴉闕眼底泛起一絲意外,他眼神微閃地盯著陳阿招說話時的動作,仿佛想從她的眼底尋找什么。

    陳阿招連忙解釋,“我既已嫁到錦國,便與蜀國沒有任何關系,況且蕭暮雨殘虐暴政,蜀國境地民不聊生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自古皇家哪里有什么真的親情,將軍可以放心信任我。”

    “臣自然是相信……娘娘的。”鴉闕眼睫微動,輕聲道。

    不知為何,陳阿招每每面對鴉闕時都有些心虛,她眼神躲閃,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相互摩擦,許是心知自己再次利用了鴉闕而感到不安罷了,可為了保命,她不得利用所有人。

    她眼波涌動,可憐般的模樣看向鴉闕,“不過屆時還請將軍幫忙說情……待到錦軍攻破蜀軍之日,請將軍為我做個見怔,我沒有勾通蜀國,不是叛徒………”

    鴉闕明白了少女眼中的忐忑從何而來,他眼神鎮定帶著讓人安心的語氣,道,“娘娘放心,臣知道的,娘娘不是叛徒,更不會是奸細……而是輔助臣戰勝蜀國的女英雄。”

    女英雄這三字讓陳阿招怔了怔神,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從一個人的口中聽到這樣的稱贊。

    她自嘲一笑,“將軍謬贊了,蕭暮雨估計快過來了,你且先走吧。”

    “我留下來殺了蕭暮雨。”鴉闕不肯離去。

    陳阿招訕笑了下,“你不了解蕭暮,他為人多疑狠辣,不可能真的一人過來,他身后一定還埋伏了許多殺手,你不一定打得過他,將軍還是按我說的回營調遣軍隊,趁雁城群龍無首之時,來個出其不意。”

    “蕭暮雨這邊,我可以拖住他。”

    見陳阿招心中有底,鴉闕便不再執意留下,他忽然淺淺笑了下,盯著陳阿招的臉喃喃道,“是臣錯了。”

    “什么?”陳阿招不解他話中何意。

    鴉闕從腰間取出一把蛇紋匕首,一邊靠近她將匕首遞進她手中,一邊喃喃道,“娘娘與臣曾經認識的一個人極為相似,臣一度覺得你就是她……可如今看,你并不像她。”

    “何處不像?”陳阿招握緊指尖沉重,呼吸微凝。

    “娘娘比她狠辣,更比她聰慧,她較娘娘而言,膽小如鼠。”鴉闕笑著說。

    “是嗎……”陳阿招內心五味雜陳,她淺淺一笑,眼神卻黯淡,“將軍這樣說,一定很看不起那個人吧。”

    鴉闕眼睫輕輕垂落,透過樹蔭的昏光映襯進他如墨的眼底,陳阿招只聽見一句淺淺的聲音隨風飄進耳畔。

    “從未,如果她能回來,臣自愿折壽十年。”

    話落,那抹高俊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處。

    陳阿招握著匕首的手在空中僵硬。

    *

    片刻后,牧安醒了過來,他一睜開眼就看到一張沾滿灰塵的粉面朱顏在自己眼前晃動,少女蹲在他面前,用一雙含滿恐懼流著淚水的杏眼盯著自己看。

    牧安不可置否,自己竟然愕然了一瞬。

    可片刻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女人并不是表面楚楚可憐,實際心思縝密,蛇蝎心腸。

    他發覺自己手腕已經恢復了力氣,便毫不猶豫拿出藏在袖內的尖刀抵在了少女白皙的脖頸間。

    “我按你說的把你綁到郊外,你剛剛耍什么花招將我弄暈。”牧安咬牙切齒,“若是蕭暮雨沒來,我便先殺了你。”

    “他這不是過來了嘛。”陳阿招突然詭異一笑,旋即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順勢從眼眶內墜了出來,她抖動著唇瓣喊了聲,“皇兄!”

    話音才落,一襲銀光箭頭從前方竄了出來,牧安瞬間意識到自己又上了這女人的當,好在他反應迅速,躲過這一箭,便像抓保命符一樣,抓起少女的胳膊將她挾持在身前。

    “放開她,朕饒你全尸。”陰柔中帶著狠厲的怒氣的聲音從竹林前方響起。

    一襲淡黃龍袍身騎白馬的蕭暮雨右手拿著彎弓指向牧安的方向,他表情鎮定可手上的彎弓因憤怒微微顫動。

    牧安冷笑一聲,眼底是死寂般地冷漠,“我的阿妹都已經死無全尸了,我還在乎什么……陛下不了解我的痛,那今日我要讓陛下嘗嘗失去妹妹的痛苦!殿下大可以試一試,看是我的刀快速抹殺你妹妹的脖子,還是你手中的箭支先刺中我的心臟,或許……一樣快呢………”

    “找死!”蕭暮雨眼底布滿森然血絲,手中的弦弓崩緊,指尖在輕微顫抖。

    他唇下發白眼看著那白晃晃的刀子即將抹動少女的脖頸,可弓箭并未射出,一聲刺破血肉的聲響傳來。

    抵在陳阿招脖頸的刀子哐當掉落,她身后的男人不可思議,眼含恨意地望了她一眼后倒了下去。

    陳阿招面色微白地從身后收回血淋淋的匕首。

    還未待她緩身,火急火燎的擁抱撲面而來。

    蕭暮雨將她擁緊,眼底是失而復得的激動。

    “歲歲……不虧是朕的好妹妹。”蕭暮雨語氣有些急促地說,話落,他看了眼倒在地上死去的牧安,眼神又燃起狠厲,一把奪過陳阿招手中的匕首。

    他正要朝牧安尸體上發泄,腰際忽然被柔軟的手腕擁住。

    “皇兄,不要!”陳阿招攔住他。

    “歲歲。”蕭暮雨不解地看向她,卻聽陳阿招面色恐懼道,“皇兄別動手,臟。”

    陳阿招的話化解了蕭暮雨眉宇間的陰翳,他莞爾一笑,又恢復了極致柔美的溫柔,拋下匕首。

    “好,皇兄不碰這臟物,我們回去。”

    見蕭暮雨正要拉著她回去,陳阿招眼珠子微動,連忙咿呀了聲,面露痛苦,“皇兄……我的腿好痛………”

    “怎么回事?皇兄給你看看。”蕭暮雨緊張起來。

    陳阿招接機拽緊了蕭暮雨的手臂,整個人恨不得黏到他身上似的,可憐巴巴道,“皇兄,這牧安劫持我時動作太過粗魯,讓我傷到了腿。”

    “歲歲,皇兄抱你上馬,咱們回去請最好的大夫醫治。”蕭暮雨說罷,便將陳阿招抱了起來。

    眼看著要被抱上馬,陳阿招忽然恐懼地環住青年的脖子,目露抗拒,“我不要騎馬……我怕。”

    “好歲歲,皇兄會抱緊你,腿傷了要抓緊時間看。”

    “我不要……在錦國時我曾被人逼著騎馬,還摔傷過,我害怕……”陳阿招異常抗拒,嚇得淚水不禁從眼眶中落了下來。

    看她如此恐懼,蕭暮雨只得放棄騎馬回城,他一邊哄著懷中抽泣的女孩,一邊細心道,“好,那皇兄就抱著歲歲回去。”

    就這樣,蕭暮雨抱著她一路走回城中,可回城大約十多里路程,自幼在皇宮中嬌生慣養的帝王,拖著長袍還要抱著她,自然很快消了力氣。

    走了許久,蕭暮雨潔白的衣袍沾染污泥,整個人逐漸變得狼狽虛弱。

    “皇兄,要不你放我下來歇歇吧”陳阿招窺見蕭暮雨額間滴落的汗珠,喃喃道。

    蕭暮雨不肯,“不行,你這腿上耽誤不得。”

    聞言,陳阿招眼底一閃而過冷笑,她語氣弱弱道,“可眼下天都要黑了,前方好像有個村子,我們去看看吧,沒準村中人有馬車。”

    蕭暮雨也注意到前方一個小村落,他點頭道,“好,去看看。”

    來到村中,村民一見到她二人這奢華的異族裝扮,便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蕭暮雨暴政嗜殺的名聲早已傳到雁城,村中百姓皆對他們兄妹二人露出恐懼的表情,就連蕭暮雨幾次詢問可有村醫馬車,幾個百姓也是惶惶恐恐,含糊不清。

    這下惹惱了蕭暮雨,他直接拽過一個村民的孩子,冷目無情道,“再不回答朕的話,我便掐死他。”

    小孩被他嚇哭,村民更是嚇得跪在地上,連忙道,“老大夫馬上過來!求主開恩啊………”

    就這樣,陳阿招在村中養起了傷,她在養這幾日,多次看見蕭暮雨對一些村民拳打腳踢,辱罵命令。

    許多村民看他們兄妹二人的眼神越發的涌動恨意。

    這日午后,陳阿招剛準備脫衣泡澡,蕭暮雨忽然闖了進來,“歲歲,我已經安排好了人送來一輛馬車,今日我們便回城,我把雁城最好的大夫給抓而為你醫……”

    蕭暮雨的話忽然卡住,他目光突然似一條粘稠的蛇一樣盯在陳阿招裸露的脊背上,直到陳阿招驚慌失措地穿回衣裳,蕭暮雨才收回眼神。

    “皇兄怎么進來也不敲門。”陳阿招語氣有些不滿。

    話音剛落間,青年骨骼分明的指尖已然撫摸上她的發梢。

    蕭暮雨彎眼含笑,語氣中透著輕嘆,“歲歲啊,與皇兄之間還有什么可避諱的……日后………”

    陳阿招聽的心底生出怪異。

    到了下午,很快一輛馬車開了過來,陳阿招裝了三日也不好再裝下去了,她怕再裝下去蕭暮雨恐會起疑心。

    也不知道三日時間,鴉闕那邊想到攻城的法子了沒有。

    正想著,剛準備出發的陳阿招忽然被一個小孩塞了一顆糖紙,打開糖紙上面赫然是鴉闕留下的信。

    “攻城還需要半日時間,盡量拖延蕭暮雨。”

    陳阿招心中一緊。

    車簾忽然從外面掀開,看到進來的蕭暮雨,陳阿招連忙將糖紙藏起來。

    “歲歲怎么一臉不安?”蕭暮雨眼尾微彎。

    “沒什么皇兄……這馬車回程需要多久?”她問。

    “這馬車極快,約莫一個時辰就能抵達城中。”蕭暮雨嘆息著說,指尖忽然摩挲她的手指,冰涼繞頸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歲歲的手指怎得這么涼?”

    “許是有點冷罷。”陳阿招有些心不在焉。

    她如何再能拖住蕭暮雨呢。

    心思百轉間,她想到身上還帶著的半包迷藥。

    大不了先藥暈蕭暮雨,之后再想辦法解釋。

    “皇兄我……確實有心思。”陳阿招總覺得蕭暮雨看穿了她的不安,深吸了口氣道。

    “哦?歲歲有心思,說給皇兄聽。”蕭暮雨湊近了她,纖長直挺的睫毛抬起,深深凝望著她。

    “皇兄,你……你在湊近點我跟你說………”陳阿招故作羞澀道。

    蕭暮雨眼底劃過一絲暗色,他勾起薄唇,臉頰又貼近了面色微紅的少女前。

    屬于少女淺淺的桂花香沁入鼻息,與此同時,輕顫微抖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陳阿招攥緊不安的衣裙,糯糯道,“我喜歡皇兄……”

    她抬起小鹿般不安水潤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去錦國的每一天我都在思念皇兄……皇兄可曾認真讀過我送給你的那些信件,每隔一月我便忍不住寄封家書給皇兄……可皇兄回我的信卻寥寥無幾……”

    青年原本暗藏警惕和心機的烏瞳陡然窒住。

    他短暫愣神了一秒,緊繃的右手驟然松開,眼前含著羞澀的少女陡然朝他拋出白色的藥粉,一道讓人頭暈目眩的香味撲面而來,蕭暮雨眼底迸發的喜色被后知后覺的痛色替代。

    看到眼前孤傲蛇蝎的年輕帝王倒下,陳阿招立刻叫停了車夫。

    她剛要跳下馬車,蕭暮雨強撐著最后的力氣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裙。

    陳阿招心臟跳到了嗓子眼,她扭頭對上蕭暮雨猩紅不解的目光。

    “歲歲!”

    見他只余一口力氣,陳阿招松了口氣,她抬腳狠狠踢在了他緊拽自己不放的右手上,轉身毫不猶豫地跳下馬車。

    涼風卷起馬車簾,倒在車內的蕭暮雨死死睜著眼凝望自前方霧林消失的少女。

    須臾后,他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歲歲,你好狠的心啊。”

    “不過話既已說出,就不能食言了。”

    他姿態從容地坐起來,左手指尖緩緩擦去右手腕上的血,冷聲道,“去把公主……哦不……應該是朕未來的皇妃抓回來。”

    霧林四處,近十余名暗影飛快朝陳阿招消失的方向快速追去。

    他也準備驅車親自去將他的歲歲抓回來,可一個隱衛跑到他面前,告訴他一個危機的事情。

    “不好了陛下,雁城內混入了錦國奸細,外圍又遭錦軍襲擊,他們竟然還知道了我們糧草藏放位置,一把火燒了我們的糧草重傷士兵!如今軍心渙散,請陛下速速回去。”

    蕭暮雨眼神一顫,他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陰森地笑了起來,“歲歲啊,原來你就是這么愛皇兄的………”

    蕭暮雨不甘拂袖,朝雁城方向返回。

    與此同時。

    倒在地上,牧安的尸身忽然動了動。

    第62章 活著 指尖磨出的血刺眼無比。

    陳阿招不敢有一絲停歇, 一路朝鴉闕給她的方向跑過去,只要跑到錦國軍隊營帳,她就不會落到蕭暮雨的手上。

    她跑了許久,終于跑到標有錦國旗子的軍帳處, 剛跨過柵欄, 還沒進去卻被外面守衛的幾個士兵發現。

    “哪里來的!”這幾個士兵們提劍過來將她抓住。

    陳阿招沒想到他們竟然都不認識她, 好歹她也是被轟轟烈烈從蜀國嫁到錦國的。

    她連忙呵斥道,“我是當朝太妃!不是旁人!”

    聽到她的話, 幾個士兵面面相覷, 眼中浮現一絲古怪的神態。

    “我們太妃娘娘可是好端端在錦國皇宮中, 怎么會跑到這千里迢迢的雁城來,敢冒充太妃娘娘,看你是找死!”一個士兵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動作拖拽她的生疼。

    陳阿招疼得打顫, 她不敢相信自己失蹤這么久,錦國皇宮竟然一點她失蹤的消息都沒傳出來。

    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有人刻意封鎖消息。

    除了林祈肆還能有誰呢, 陳阿招心臟發酸。

    他刻意封鎖她失蹤的消息, 那樣她失蹤后便無人支援………他就是期盼著她死在外面罷。

    陳阿招掙扎道, “我要見你們主帥, 你們主帥認得我,我是與不是你們主帥知道!”

    其中兩名士兵冷笑一聲, 一個高個子士兵道,“那可真不巧了,我們主帥有兩位,如今都在外面與敵人抗戰呢,暫時都回不來。”

    “那我便在這里等。”

    “軍帳之地,豈是隨便阿貓阿狗都能進來的?”

    陸續走來幾個士兵將她架住欲要扔出去, 陳阿招拼命掙扎,她死死抱住身旁的木頭樁子,害怕的打顫,“我不能出去!我出去就又要落入蕭暮雨手中了!我不能出去!我只想在這里待到天明就好。”

    可哪怕她再怎么求饒,再怎么拼命掙扎,還是被幾人無情地拖拽出去,陳阿招感到一陣無助恐懼,她不明白鴉闕手中的士兵為何這樣冷酷無情,就算她不是太妃,她如今也只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掀不起什么風浪。這夜黑風高的,這群人竟沒有一絲同情心,要將她一個弱女子扔到外面。

    被扔出去,她該何去何從?給蕭暮雨下了迷藥也不過是為了幫他們拖延時間,她若是再落到蕭暮雨手上,就真的逃不掉了……

    陳阿招絕望之際,一道呵斥的聲音陡然響起,“放肆,松開太妃娘娘。”

    陳阿招心中一喜,“鴉……”

    她的話音卡在嗓子中,只見靠近的腳步聲并不是鴉闕,而是南辰王。

    南辰王擺了擺手,拖拽她的士兵連忙松開手上粗魯的動作。

    “竟然把娘娘都弄傷,去領二十軍棍。”穿著銀色鎧甲的南辰王目光望見陳阿招被拖拽磨傷的手腕,目光微冷道。

    “是。”幾個士兵連忙低頭,灰頭土臉地離開。

    “是你………鴉闕呢?”陳阿招下意識想要尋找鴉闕的身影。

    面對鴉闕,她要比面對南辰王安心些,在她看來此人心機勃勃,不似表面好相與。

    “他啊……還在雁城內同蕭帝的軍隊抗衡呢,今夜怕是趕不回來了。”南辰王悠哉悠哉說著,目光掃視陳阿招狼狽的發髻和臟污的臉蛋,眸中閃過一絲不明的笑意,“臣真是意外竟在這兒看見了娘娘……”

    陳阿招連忙道,“我……是被人擄過來的。”

    “原來如此……”南辰王微皺了下眉頭,“這阿肆也真是的,連娘娘失蹤都沒察覺到,要是早些發現娘娘失蹤了,臣一定會竭盡全力尋找娘娘,就不會讓娘娘吃這么多苦了。”

    “多謝南辰王關懷。”陳阿招表面道謝,心底卻覺得惡心。

    當真是笑面虎,假仁假義的偽君子。

    她剛這么一想,小腹忽然咕嚕咕嚕響了起來,陳阿招有些尷尬,南辰王卻格外自然地笑著,“娘娘一定累壞了,回帳內歇息會兒吧,臣命人給娘娘準備吃食。”

    雖然警惕南辰王,可她現在已無處可去,想了想,還是點頭道,“好。”

    但愿鴉闕能早點回來,她或許能安心地待在這里。

    陳阿招跟在南辰王身邊兩日后,終于在日落時聽到帳外一陣急促的車隊聲過來。

    她以為是鴉闕凱旋而歸了,高興地出去,卻看見前來的不是鴉闕,而是已經窮途末路,龍袍殘破,半身染血,狼狽不堪的蕭暮雨。

    蕭暮雨身后帶著一批殘兵敗將,他雖形容狼狽,卻氣勢尤在。

    尤其是看到陳阿招的一瞬間,他蒼白的面色浮現狂喜,“歲歲,我就知道你躲在這兒。”

    陳阿招后退一步,南辰王的軍隊拿著兵器護到前面來。

    南辰王也從營帳內走出,淡定從容道,“原來是蕭帝啊,如今局勢已定,蕭帝還是自覺投誠吧。”

    陳阿招本以為以蕭暮雨孤傲狠厲的性子,是絕不甘心投誠的,可誰知對面的男人冷笑了幾聲,喃喃道。

    “你們勝了,是我的好妹妹……她將哥哥的一切都透露給了你們…好……朕投誠………”蕭暮雨那雙桃花眼,此刻明明猩紅如滴血,他卻依舊帶笑般盯著陳阿招。

    “這座城池朕不要了……”蕭暮雨無所謂地說著,目光陡轉到陳阿招身上,語氣堅硬,“不過……我今日必須要帶走一樣。”

    “蕭帝是想要什么?”南辰王瞇眼問。

    蕭暮雨眼尾上揚,漆黑的瞳孔深處像是卷入一道旋渦,陳阿招迎著冷風,聽見他說,“我要帶走我的皇妹。”

    他的話令南辰王也詫異了一下,一旁陳阿招身子打了一個冷顫。

    “蕭帝認為自己還有什么資格跟我提要求?”南辰王不屑一笑。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來了。

    只見蕭暮雨拍了拍手,他身后的士兵們拖拽著一個長繩走到前面,許多赤足慢慢從身后的霧林中走了出來。

    陳阿招的瞳孔驟然縮了下。

    她看到近百名的老弱婦孺被蕭暮雨的人用繩子捆綁扯到前面來。

    “南辰王號稱活菩薩將軍的名聲在外,不知這些錦國百姓能不能換回我的皇妹?”蕭暮雨眼底滿是志在必得的笑意。

    南辰王的目光暗沉下來,他倒不是在乎這些人的性命,只是他的名聲如今對他格外重要,此時若失去民心于他不利。

    老弱婦孺的哀嚎聲刺耳灼目。

    “王爺救救我們啊!”

    “我的孩子還那么小!”

    “我的母親年紀大了!”

    “救救我們……”

    對面的百姓們哭泣著,恐慌著,無助著………

    陳阿招眼眶泛紅,她很快察覺到兩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一道是蕭暮雨偏執的眼神,一道是南辰王帶著利益考量的眼神。

    她如今對南辰王來說毫無價值,南辰王心中一定是想用她來換取一個救民的好名聲的。

    而她呢,她也沒有大慈大悲救人于水火的菩薩心,可……要她背負那么多人命……她也做不到。

    她不想日后午夜夢回時,夢見這些因她而慘死在蕭暮雨手中的老弱婦孺。

    兩方僵持了許久。

    陳阿招在嚴峻的形勢逼迫下,只得被迫開口,“我跟你走。”

    蕭暮雨眉眼彎起,他騎著白馬向前了兩下,擦了擦手上的血,朝陳阿招伸出手,語氣急促,“歲歲來,到皇兄這兒。”

    “好。”陳阿招擠出一抹含淚的笑,旋即眼神一冷,她拿出鴉闕給她的匕首抵在脖頸處,“但是皇兄也要放了他們,不然歲歲只能以死替皇兄償還罪孽了。”

    蕭暮雨眼睫一抖,連忙道:“只要歲歲走到中間來,皇兄就放人。”

    “我相信皇兄。”陳阿招抬步走出了南辰王的營帳處。

    蕭暮雨也十分遵守地一同放人。

    被解開束縛的百姓們瘋狂朝南辰王的方向跑去。

    眼看百姓們終于回到錦國軍隊庇護下,陳阿招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她也被蕭暮雨強制地抱上了馬。

    陳阿招最后扭頭深深望了眼南辰王。

    南辰王立刻有所會意,下令追殺。

    蕭暮雨并不顧他手下的死活,命剩余的殘兵護佑著他,他則抱著陳阿招騎著馬飛快離開。

    身后是刀劍和痛苦的弒殺聲。

    耳旁是蕭暮雨近乎病態的語氣。

    “歲歲,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了。”

    “皇兄不會再把你送人了。”

    “歲歲還在生皇兄的氣嗎?怎么不理皇兄?”

    陳阿招麻木地聽著。

    “歲歲……我制了兩件嫁…………”

    耳畔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摟住住她的手臂倏地劇烈顫抖了一下,緊接著,眼前天旋地轉。

    她和蕭暮雨一起從馬背上掉了下來,滾落途中,蕭暮雨手臂死死護住了她。

    直到他的脊背撞到一塊石頭才停了下來。

    可即使是摔倒,蕭暮雨依舊不愿意松開她。

    陳阿招抬起眼皮,注意到蕭暮雨的肩頭中了一箭。

    她木訥地問,“皇兄,你受傷了。”

    蕭暮雨冒著冷汗,笑著說,“皇兄沒事。”

    “后面的軍隊要追上來了。”陳阿招說,她眼睛瞥向前方地上的一只箭弓,道,“我去把那把弓拿給皇兄。”

    她想要掙脫蕭暮雨的懷抱,身后的青年卻像受驚的野貓一樣,劇烈顫抖手臂收緊,“不要!”

    “歲歲不要離開皇兄!”

    “皇兄,我不離開,我只是去拾皇兄掉落的弓箭,給皇兄防身用,你瞧并不遠,我幾步就回來。”她這樣說,蕭暮雨慢慢放下了警惕。

    “好,皇兄等歲歲過來,我們一起走。”

    緊束縛住自己的手臂終于松開,陳阿招朝前走去,拾起地上的弓箭,她向后望了眼,發現南辰王的人還沒有趕過來。

    而她也不可能真的跟蕭暮雨走的。

    “歲歲……快回來。”蕭暮雨虛弱著聲音呼喊在前方的少女。

    卻見少女緩緩轉過身,她并沒有朝他走過去,而是站在原地,朝他的方向舉起了手中的長弓長箭。

    蕭暮雨眼底的笑容僵住,而后他低聲呢喃:“歲歲不會用弓的。”

    “那是以前,現在我不僅會用箭還會騎馬。”陳阿招跨坐上了蕭暮雨的白馬,她當著蕭暮雨的面拉緊了手中的弓。

    可死到臨頭,蕭暮雨依舊不愿意相信她會殺自己。

    “歲歲射不中的……歲歲舍不……”

    話音自半空戛然而止,地上的青年帝王唇齒間嚅囁的笑容徹底僵住。

    鮮血很快浸染他的口腔,蕭暮雨瞳孔僵硬地轉動,他的脖頸像一根斷了的弦緩緩垂落,看向那支穩準插在自己心臟處的箭。

    而那白馬上的持弓少女,目光冰冷又絕情。

    垂死之際,他顫抖著手從袖中取一根帶著荼蘼花的簪子。

    簪子光澤黯淡,他抬起簪子朝陳阿招的方向看去,想要讓白馬上的少女再看他一眼。

    卻發現眼前的少女早已騎馬轉身,竟是連看都不愿看他。

    蕭暮雨此時此刻才明白,曾經的書信千封,甜言蜜語,都是假的……

    他將簪子死死攥在手心里,眼中覆滿不解和痛苦,手臂重重垂下,固執地朝前匍匐,嘴中含糊不清地一遍又一遍喊著。

    “歲歲……歲歲……到皇兄身邊……歲歲……別走………”

    陳阿招扯著白馬韁繩不肯往后看,直到身后那道懇求的聲音斷了氣,她才松掉手上的弓箭。

    弓箭砰地一聲落地,她的心也跟著劇烈顫了一下。

    指尖磨出的血刺眼無比。

    *

    陳阿招嘆息一聲,正要回去,倏然注意到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的一群人。

    是一群驚慌失措,手持木棍石頭的百姓。

    他們瞪圓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剛才目睹的畫面。

    須臾,陳阿招看見他們顫抖地放下手中的防御之物,欣喜地大喊,“這位姑娘是恩人吶!殺了這殘暴不仁的昏君救了我們!”

    很快,南辰王的人才匆匆趕過來,當前來的南辰王注意到地上已死的蜀國帝王尸身時,鋒利的眸色頓時一沉。

    一旁的士兵湊到他耳旁低聲道,“王爺,這蜀國昏君理應由你絞殺才對。”

    南辰王輕笑了聲,頗有深意地看了眼身旁的士兵,士兵們頓時有所會意。

    感到疲累的陳阿招被幾個士兵攙扶著下馬,她始終不敢看地上的尸體,低聲喃喃,“我想睡覺……”

    可話音剛落,兩把冰涼的刀劍忽然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的脊背被人重重一踹,整個人踉蹌著跪在地上。

    陳阿招咳出一口血,她不可思議地看向前方的南辰王。

    南辰王目光陰冷,薄唇中吐出令陳阿招震驚的話語,“罪國昏君合謀其妹,屠戮雁城百余人,本王將其誅殺,就地正法。”

    陳阿招面上血色全無,蒼白道,“不……不是這樣的!你無恥!”

    她想逃卻被抓住,南辰王派手下們用迷藥將親眼目睹是她殺死昏君的百姓們迷暈,而她很快也被灌了軟骨散,連同無辜的百姓捆綁在一起。

    他們開始挖坑,打算將他們活埋。

    暴雨來襲,十幾名士兵挖出一個巨大的人形坑,他們開始將昏迷的人一個個扔進坑內。

    她可就不能這么死了!

    陳阿招強撐著最后一口力氣爬到南辰王腳下,無助地懇求,“那昏君是你殺的,功勞我不搶你的,求你饒了我…不要殺我……”

    腳踏紫色金莽長靴的男人,居高臨下地冷俯視她,他像是把玩螻蟻一樣捏住陳阿招含淚的臉蛋,字字殘忍,“你還有什么用處能讓我留著呢?”

    陳阿招絕望地被人抬起。

    暴雨沖刷拍打她冰涼的身子,她內心祈求鴉闕能趕回來。

    可正如南辰所說,上天從來不會眷顧她。

    她今日是必死無疑了。

    她就像是個小丑,哪怕重活一次依舊傷不了林祈肆分毫,也報復不了任何人。

    被扔進坑內,陳阿招絕望地閉眼,她能清楚感受到濕潤的塵土填壓到身上,窒息與絕望吞噬著她。

    可塵土填埋到一半時,停了下來。

    一道箭羽聲和許多參差不齊的腳步聲從遠處趕來,她模模糊糊中好像聽見南辰王惱火的聲音。

    “阿肆,你要阻我?”

    一道不緊不慢,熟悉的清潤聲緩緩響起,“是。”

    陳阿招感覺到身上慢慢恢復點力氣,她開始努力刨開身上的土,費力從坑內爬出來。

    當她狼狽地爬到坑上時,目光所及的是那道熟悉的碧衣長身。

    陳阿招脊背微僵。

    磅礴的大雨前,白傘下站著多日不見的青年,他依舊那樣矜貴清潤,那張妖冶禍水的容顏上,碧色的深瞳像是深不見底的綠潭,淡定看向她時,氤氳涼薄笑意。

    唇瓣嚅囁,仿佛在對她說。

    你看,無論如何,你依舊低賤如塵,掀不起任何風浪。

    恨意似乎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她瘋了似地朝那抹綠色撲過去。

    她將林祈肆撲倒,牙齒咬進他白皙的頸肉上,身下的人卻沒有半分反抗,反而手臂環繞圈緊了她。

    她的眼前被雨水沖刷著逐漸模糊,最后一口血吐到了林祈肆的臉上,便徹底無力暈了過去。

    第63章 報復 “來人!有人非禮本宮!” ……

    陳阿招從暖香肆溢的寢宮內醒來, 頭頂是鑲嵌紅石瑪瑙的鴿血紅暖帳,身下柔軟的蠶絲鳳凰被,這陌生寢宮的奢華程度簡直是做夢一樣。

    她剛坐起身掀開簾帳,從床頭排到殿門, 一排排的宮女太監齊刷刷跪了下來。

    床前兩個宮女手捧著漆盤, 一個盤中呈著金色絲線勾勒的黑色長袍, 一個盤中呈放奪目耀眼的鳳釵頭飾。

    她們恭敬地喊著,“請太后娘娘更衣。”

    這句太后娘娘, 讓陳阿招愣神了一瞬。不知是激動還是恐慌, 她藏在被褥中的手指掐了一下腿肉, 疼痛感讓她的心慢慢緩下來。

    既然不是做夢,這群人為何無緣無故喚她太后,亂喚稱諱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自己的貼身宮女小翠從殿外走了進來。

    小翠也換了一身更為奪目的宮裝, 她面色冷厲,頗有威嚴地將殿內數十名宮女太監遣了出去, 合上殿門后快步走到她身邊。

    模樣又恢復成了那個她熟悉的宮女小翠。

    “公主, 你身子可還有感到不適?”熟悉的呼喚讓陳阿招心臟生出暖意, 她拉住小翠的手, 迷茫問,“他們為何喚我太后娘娘?”

    小翠道, “公主您不記得了?是林丞相將你從雁城回來的……具體情況奴婢也不知,只聽說是公主你……親自殺了蜀國暴君……雁城的百姓親眼目睹,得知您大義滅親,還是錦國的太妃時……雁城的百姓都格外尊重您……公主您如今的名聲已經傳揚整個錦城……便是那些從前反對娘娘成為太后的大臣也無話可說,…自昨日,陛下已經親封您為太后了。”

    她這才注意到旁邊的黑色矮木桌上擺放著一個金絲楠木的紅盒, 小翠小心翼翼地將木盒遞到她面前。

    陳阿招屏住呼吸,她顫著指尖打開盒子,里面擺放的鳳印就這樣明晃晃地展現在她面前。

    玉石鳳紋雕刻的鳳印象征著權力,榮華,殊榮……

    這一刻,她得到了。

    就像鳳凰一樣涅槃重生。

    她將質地細膩冰涼的鳳印把玩在掌心中,表情雀躍又得意。

    “小翠,我離宮前交給你的任務,查到了嗎?”陳阿招詢問。

    小翠心中了然。

    娘娘離開前囑咐給她兩個任務。

    一,是尋找一男一女,一旦找到這兩人蹤跡后殺無赦。

    二,查明林丞相的父親之死………

    小翠珉了抿唇,緩緩道,“回公主,第一件事始終沒有著落,奴曾偷偷聯絡了許多江湖人士,始終沒尋到一個叫玥音的女子和一個叫許程之的男人。”

    陳阿招蹙起了眉,為何這兩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她尋了許久都找不到人影。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讓小翠打了個冷顫,她小心翼翼地跪到陳阿招面前,低聲說,“第二件事……奴也費了許久才打聽到一點……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你且說。”陳阿招十分好奇,林祈肆的父親究竟是如何暴斃而亡的。

    陳阿招沒想到,接下來小翠的話讓她大吃一驚。

    “奴聽說……那林員外表面是因病而亡……實則是死于其子之手………”

    陳阿招后頸生出涼意,須臾才從震驚中回神。

    她沒想到林祈肆冷血到了骨子里,許是他生來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怪物,才能做出這種弒父的事情。

    不過這個消息,倒讓她抓住了林祈肆的把柄。

    她如今當了太后,自然不再需要借南辰王的手來鏟除林祈肆,她自己也能將他從高位上拉下來。

    陳阿招目露冷笑。

    她也該讓林祈肆嘗嘗從高位上跌落下來的滋味了。

    “小翠,幫我將林祈肆弒父的消息散播出去,我要世人窺見他隱藏在佛面下的假面,我要他身敗名裂。”

    *

    短短三日,有關林祈肆弒父的傳言遍布京城,朝堂上,也陸續開始有人彈劾林祈肆。

    不過小皇帝乾躍十分愛護他的相父,哪怕多人彈劾也依舊相信林祈肆。

    下了早朝后,有人湊到林祈肆面前詢問,“林大人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不然怎么突然一股有關您弒父的謠言傳的到處都是?”

    對此,林祈肆一笑而過。

    他仰天看向陰霾沉沉的天空,眸光含笑,“或許是吧。”

    到了離宮時間,林祈肆正欲離宮時,一個神色慌張的宮女跑到他面前,說話間語氣磕磕絆絆,眼神躲閃,“丞相大人……我們娘娘…有事請您一見………”

    話落,宮女見面前的大人遲遲未同意,眸中浮現不安。

    林祈肆沉默了半晌,表情含笑地點頭,“好。”

    他被宮女迎到了鳳鸞殿外,殿外燈火昏暗,并無宮人點燈,廊檐旁守夜的宮女和太監早已被遣散。

    “到了……大人您…進去吧。”宮女留下這句話后便匆匆離去。

    林祈肆沒有絲毫猶豫地推開了門。

    進入殿內,一股暖香撲面而來,他走到唯一燃著一簇燈光的鳳榻前。

    只見眼前的紅綢薄帳內,一道仙姿曼妙的人影于帳中若隱若現。

    帳簾被緩緩挑起,一張含笑柔軟的臉朝他遞來羞澀的笑容。

    陳阿招僅穿著單薄的寢衣,烏發垂腰,她赤足垂在床邊,如蔥的指尖朝遠處的青年勾了勾手。

    “阿肆,你怎么還不過來?”她輕輕呼喚,媚眼含絲,似在空谷中幽幽作響。

    林祈肆站定在遠處,榻前的案桌上一秉燭火忽暗忽明,映在榻前的少女身上,將她的容顏照的分外清晰奪目。

    林祈肆目光靜靜駐足在她的身上,須臾,青年喉結微動,輕聲呢喃,“是有影子的。”

    陳阿招不解他在胡言亂語什么,她有些著急地呼喚,“你怎么還不過來?”

    前方的青年終于動了腳步,一步步朝她走過來,直到走到床榻前,林祈肆放下手中的宮燈,忽然單膝跪了下來。

    在陳阿招不解的目光中,他緩緩俯身向前,一只手臂圈上她的后背,那張妖艷奪目的臉包含柔情般,朝她探了過來。

    他像個虔誠的信徒,跪倒在她的裙下,向她索求溫熱的觸碰。

    唇瓣上的溫熱讓陳阿招猛然怔住,她未曾想到今日的林祈肆竟是這般模樣,溫柔又多情,他這般乞憐似的吻向她,好似在吻一個愛到骨子里的寶物一樣。

    陳阿招心臟不受控制地跳動,她努力強迫自己回神,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迷惑住了。

    她不能忘了自己今日喚林祈肆過來的目的。

    深吸了一口氣后,陳阿招睜開眼,眼眶泛紅,她用力推開身前溫熱的男人,撕心裂肺般嘶啞聲音喊道,“來人!有人非禮本宮!”

    覆蓋她腰肢上的手停住了。

    寢宮的大門咯吱一聲被迅速推開。

    提燈的太監宮女和提刀侍衛,頃刻間,全都涌了進來,刀劍對準燈火縈繞的暖帳床褥上。

    陳阿招呼吸屏住,她眼前視線被林祈肆垂下的墨發遮擋,她本以為已是甕中之魚的林祈肆該驚慌失措地下榻,好叫眾人瞧瞧他的狼狽之相,可這廝竟然穩如泰山,絲毫沒有慌亂。

    林祈肆鴉青色的瞳中倒映著相肩裸露的身影,瞳色中彌漫過淺淡的笑意,他鎮定自若地褪下已經垂下臂腕處的外袍,蓋在了陳阿招的身上。

    陳阿招還不知他要做什么,身前的曼紅紗帳突然被一只手挑開,床榻內的景象被赤裸裸暴露在眾人面前。

    持劍的侍衛手中長劍猛抖,宮女太監更是嚇得閉上了眼。

    只因輕紗帳內,人影纏綿。

    林祈肆一頭烏發散亂,揉成褶皺的衣領口大大敞開,額前到喉結汗水點點,唇瓣濕潤。

    可饒是這樣一副勾人心魄的模樣,只因榻上的男人眼底冷光一閃,在場的宮女太監嚇得癱軟,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拔劍的侍衛也迅速低下頭,語氣結巴地說,“打擾……宰相大人休憩……我等下去領命受罰………”

    “你們………”看著殿內迅速離去的眾人,陳阿招瞠目結舌。

    她沒想到……她萬萬沒想到……林祈肆如今已經厲害到讓整個宮廷的人都變成他的傀儡。

    那她費盡心機……成為太后,執掌鳳印。

    到頭來竟又是個笑話。

    冷意順著手指蔓延,陳阿招呼吸急促,她眼睜睜看著房門被人再次合上,饒是門外忠心于她的小翠拍著門板大喊,“你們這些叛徒!沒看見娘娘受辱了嗎?你們竟然不誅殺惡賊……反而……”

    小翠被人拉了出去,撕耳的聲響被門板隔絕。

    屋內很快恢復了安靜。

    陳阿招心臟跳動,她憤恨到呼吸聲都在顫抖,良久,她目眥欲裂地望向頭頂上方注視著自己的青年。

    林祈肆朝她微微含笑,吐息輕柔,“娘娘,該就寢了。”

    話落,覆在紗帳上的手指松開。

    須臾,暖帳內傳出陳阿招掙扎的抽噎聲,不過片刻哭聲又被掩蓋。

    第64章 造反1. 他說,“在我死后。”

    林祈肆越發肆無忌憚了。

    許是他真的大權在握, 又許是為了懲罰她三番五次的陷害。

    林祈肆這半個月內幾乎夜夜留宿宮中,而留宿的地方正是陳阿招的宮殿。

    他像是變成了一個索求無度的癮君子,夜夜挾她笙歌。

    偶爾會抱緊她,胡言亂語道, “為我生個孩子可好?”

    陳阿招脊背生出惡寒, 惡狠狠地瞪向他, “生個孩子后,我們三被世人謾罵, 一同被處死嗎?”

    林祈肆認真思索了一下, 最后無奈一笑, “那好吧,暫且不生了。”

    陳阿招朝他翻個白眼,好在,他也沒再提。

    不過他每晚都會抱她入睡。

    陳阿招恨極了林祈肆的靠近, 厭惡他灼熱呼吸浸灑進耳畔,討厭他指尖婉轉的溫度摩挲自己的肌膚時, 偏生他每晚都將她摟入懷中, 強硬的手指恨不得將她嵌入他的身體中。

    這導致陳阿招沒日沒夜的失眠, 而造成他失眠的罪魁禍首卻在饜足后安逸地熟睡。

    在嘗試掙脫無果后, 陳阿招索性自我安撫。

    罷了,她又不是沒和林祈肆睡過, 好在這家伙皮囊相貌皆是上層,她就當是睡了一個男妓,沒什么損失。

    陳阿招這樣想著,慢慢釋懷般轉過身去,極近的距離,她打量眼前睡容安靜的青年。

    如墨的烏發與她的纏繞, 紅唇玉顏,如玉石雕刻,額前的美人痣,為其增加三分艷麗。

    陳阿招盯著眼前的美人面,呼吸微緊,她慢慢探出手,朝青年的臉上碰去。

    她動作輕柔,并不知,金絲暖被之下的手早已輕微顫動。

    指尖碰到青年光滑的臉上,慢慢向下劃到下顎,陳阿招的神色陡然變得陰狠。

    溫柔的指尖收緊,死死勒住了林祈肆纖長的脖頸。

    陳阿招發了狠使勁掐著,不一會兒,青年白皙的脖頸便蔓延出溫紅。

    而原本安穩沉睡的青年,慢慢睜開眼。

    鴉青色的眸中泛出晶瑩漣漪。

    *

    陳阿招被側身翻扯到下方,她勒在林祈肆脖頸上的手依舊沒有松開,而林祈肆也沒有去扯。

    三千烏發垂落,與此同時落下的,還有無數的吻與撕咬。

    陳阿招終是啃咬的喘不過氣來,長達半刻鐘的爭斗中,她敗下陣來。

    她捂著發麻疼痛的臉頰和唇瓣,顫抖著聲音狠狠瞪向身前的青年,咬牙切齒道,“瘋子!你這個瘋子,怎么還不死!”

    她險些窒息過去,爬到床邊大口大口喘息,還未喘息上幾口,又被身后強勁的手掌拽了回去。

    林祈肆卻像抱嬰兒一樣將她死死抱在懷中,他指尖輕摩她氣得通紅的臉頰,淺笑著,“若是死,我當然要帶著娘娘一起死。”

    陳阿招被嚇得瞳孔驟縮。

    林祈肆上這話的表情格外認真,就連死后要與她同穴而眠這種荒謬的話也能想出來。

    陳阿招被嚇到淚失禁,她哆嗦著唇,不解地呢喃,“我沒欠你什么……不過是在蜀國……欺辱過你一次……”

    林祈肆莞爾一笑,鴉青的瞳中閃動溫潤光澤,“臣睚眥必報,娘娘是第一日知道嗎?”

    “有些東西,最初第一眼看上了,便是死也不愿松手的………”他忽然喃喃唱起兒謠,邊唱邊哄著她說,“睡吧,我們的時間還多。”

    *

    陳阿招被嚇得安分了幾日,可也僅僅是幾日而已。

    她被困在一方皇宮內,雖說錦衣玉食被照顧的無微不至,可若要她一輩子面對曾經殺害自己的人,與他朝夕相處,她只覺得惡心。

    尤其是想到林祈肆死也要拉著她陪葬,陳阿招覺得恐怖。

    她可不能坐以待斃。

    趁著近幾日林祈肆公務繁忙無暇注視她,陳阿招聯絡上鴉闕。

    夜半三更,一襲黑色勁裝身影從瓦墻飛落。

    夜風卷起青年如墨發尾,于黑暗中,那雙晦暗深邃的丹鳳眼緩緩睜開,古井無波的瞳孔染上觸動,生出淺色血絲的眼怔怔盯著面前紅妝艷麗的女子。

    鴉闕動了動干澀的唇瓣,喉結滾動了,須臾才開口,“娘娘喚臣何事?”

    陳阿招笑得明媚,她親昵般將跪在地上的鴉闕拉起來,吐出的話于寒風中冷得發麻,“我要你幫我殺了林祈肆。”

    鴉闕的眼睫幾不可聞顫抖了一下,他似想到了什么,停留在陳阿招眉眼的瞳孔收縮,“曾經也有一個人希望我殺他……”

    “那他現在活的好好的,甚至位極人臣,就說明你沒有答應那個人。”

    “你后悔了是不是?”陳阿招字字珠璣,湊近鴉闕身旁,如幽魂引誘他,“那你幫幫我好不好,不曾實現的諾言,如今替我實現好不好?”

    見鴉闕遲遲不答話,陳阿招有些急了,她索性拋下廉恥,俯身湊上鴉闕的臉頰上吻過去。

    可青年卻側身躲開了。

    這倒令陳阿招不解了,鴉闕該是喜歡她的,當年她還是林祈肆小妾時,他不就是看上了她這張臉,試圖將她擄走,再相逢時,她分明瞧見了他對自己這張臉的濃郁的渴望,多次見她不知在意淫什么,如今又在這兒裝什么清高?

    陳阿招冷笑了聲,又不甘心地試圖引誘,“將軍,你不可憐我嗎?我年紀青青就被母國送來和親……如今貴為太后又如何,還不是被林祈肆一介佞臣玩弄鼓掌,我這般可憐……將軍就不愿幫幫我嗎?”

    “你幫我我殺了林祈肆,來日我登高位,你便是執掌軍權的大將軍,什么南辰王,什么林祈肆……都不過是我們腳下的敗狗。”

    “娘娘。”鴉闕蹙起眉,試圖止住她的話,“小心引來殺身之禍。”

    陳阿招卻不屑,她扯住鴉闕的袖子呢喃“我如今的處境還不夠危險嗎?”

    她的動作過大,領口處微微敞開,恰巧一絲月光印在了脖頸上的翡翠金墜上,盈盈閃亮,照進胸前的白潤。

    鴉闕怔了一下,迅速移開視線,他呼吸突然變的有些紊亂,眼神躲閃,默默按動掌心真氣,試圖平穩心緒。

    可不知為何,他心中氣息越來越亂。

    須臾,安靜的風聲中,他只聽到自己輕輕說了聲,“好。”

    黑暗中,陳阿招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

    三日后。

    有關林祈肆遇刺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聽人說林祈肆與了無將軍泛舟商議在事情時,被了無將軍刺殺。

    了無將軍當即被捕入獄,隨后又被查出來與南辰曾有過諸多聯絡,但南辰王那邊否認與鴉闕有過交情。

    得知這個消息時,陳阿招還未回神驚喜,便被匆匆忙忙跑進她殿中的乾躍撲了個滿懷。

    小乾躍眼眶泛紅,抱著她嗚咽,“相父受傷了,危在旦夕…沒想到了無將軍竟然想造反……”

    聽到“危在旦夕”這四個字,陳阿招的心猛地顫了一下,她掩蓋藏不住的欣喜,故作擔憂道,“危在旦夕……那豈不是……”

    “母妃……我不想相父死……”小乾躍抱著她哭了許久,低聲哽咽。

    陳阿招面上嘆息,無奈地撫慰懷中幼帝。

    到底是個小孩子,把林祈肆當成親生父親一樣,卻不知他早已和南辰王覬覦你的皇位了。

    她哄了許久,乾躍才漸漸止住哭聲,他有些哭累了,靠在陳阿招的肩膀旁,小小身子蜷起來,喃喃道,“母妃,他們都說朕是皇帝,皇帝威嚴不能輕易流淚,朕只有在母妃身邊才能這樣哭。”

    “為何?”陳阿招捏了捏乾躍哭紅的小臉,笑問。

    乾躍認真地看著她,“因為母親不會嘲笑兒子。”

    陳阿招愣了一下,她忽然想到鴉闕,當眾刺殺丞相,還背上了一個謀反的罪名,也不知他現在逃到哪里去了。

    她詢問幼帝,“那罪臣鴉闕,如今在何處?”

    “他啊。”乾躍眼神變冷,冷哼道,“他算是個識相的,刺殺相父后主動認罪,現被關在詔獄之中,他說是自己一人想刺殺相父,可朕不信,待逼供出他的幕后主使,再將其斬首示眾。”

    “主動認罪……問罪斬首……”陳阿招瞳孔顫抖了一下,她怎么也想不到,鴉闕竟然沒有逃。

    “母妃……你怎么流汗了?”乾躍伸手替陳阿招擦去鬢角的汗水,喃喃問。

    “許是……穿得厚……有些熱了。”陳阿招聲音有些發顫,她拉住乾躍的手問,“那……那罪臣乾躍可曾供出幕后指使?”

    “并未,他嘴皮太硬,將所有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不過再硬又如何,詔獄有千百種刑法,總能撬開他的嘴。”小乾躍垂下眼,眼中一閃而過陳阿招并未察覺到的半分陰暗。

    陳阿招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

    她的計劃又失敗了。

    說是林祈肆危在旦夕,可五日后,林祈肆又好端端地去上朝,下朝后又好模好樣地來往她的寢宮,那模樣哪里像危在旦夕的樣子。

    她氣憤至極,林祈肆簡直是個殺不死的怪物!

    熟悉的腳步靠近,一襲碧綠長袍印入眼簾,林祈肆提著一個食盒,站在門外朝她淺淺一笑,“京城新開了一家點心鋪,他們都說做的糖糕很好吃,臣帶些來給娘娘嘗嘗。”

    “不必了,本宮沒胃口。”陳阿招冷漠道,她上下打量著眼前唇紅面白的青年,“外界都說你遇刺重傷,昨兒個乾躍也同本宮說你危在旦夕,可如今一看,你不是好好的嗎。”

    “臣的命,只有一人能取。”林祈肆放下食盒,晦暗莫測地說了一句。

    “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殺你?”陳阿招眉尾微挑,若是真有一人能殺了林祈肆,哪怕天涯海角,重金懸賞,她也要找到那人。

    林祈肆并未再回答她,反之淡淡地說了句,“臣準備去看一看那詔獄中的將軍,不知娘娘可愿意一同前往。”

    陳阿招正在愁惱如何去獄中看一眼鴉闕,如今林祈肆給了她臺階,她自然要走上去。

    “好啊,本宮也很好奇,堂堂一個將軍為何會犯傻。”

    剛進入詔獄,陳阿招便聽到一陣陣鞭子抽打聲。

    越往內走去,沾著淡淡鹽水味血腥竄進鼻息,她看到了在暗牢內的刑架上,那個面色蒼白,渾身布滿血痕的青年。

    旁邊的獄卒還在用鞭子抽打他,青年蒼白的唇瓣疼到顫抖,竟也一聲不吭。

    陳阿招停在了牢門外,她珉緊唇對站在身側的林祈肆道,“你帶我來,就是來看這樣殘忍的畫面?”

    林祈肆眼尾挑起,朝獄卒使了個眼神后,獄卒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林祈肆問獄卒:“可有招供?”

    獄卒搖了搖頭,“他太能忍了,用鞭子打,用鐵烙,依舊說刺殺大人是他一人所為,無人指使。”

    林祈肆扭頭慢慢看向身側的陳阿招,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娘娘怎么了?”

    陳阿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腳底發顫,眼眶也忍不住酸澀起來,濃郁血腥味嗆的她心口不適。

    她怕被林祈肆發現端疑,眼神躲閃,“這里的味道太難聞,本宮覺得不舒服…本宮先回………”

    她覺得自己是被下了降頭了,才會突然發瘋跟林祈肆來地牢。

    她來地牢做什么?

    鴉闕的生死她才不在乎,是這家伙自己笨,殺人不成反被抓住!

    她欲轉身逃走,卻被林祈肆挾住手腕,男人清涼的嗓音在耳后響起,“娘娘,不覺得他很可惜嗎?”

    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刺殺大人……他罪無可赦。”陳阿招吞咽唾沫,違心地說。

    林祈肆的話繼續縈繞在耳畔,青年像是發自內心地疑惑不解,“不可惜嗎?從一個奴仆暗衛……到名聲大噪的鎮國將軍……再到如今的階下囚………”

    “那只能說明他很蠢!”藏在袖中的指尖捏緊,陳阿招忍不住譏諷,可一滴溫熱的水滯不知不覺從眼眶中掉了出來。

    她強忍著眼中的澀意,垂下眼睫時,忽看到林祈肆那只白玉分明的手掌不知何時在她面前攤開。

    淺淡紋路的掌心落進了一滴晶瑩的水珠。

    林祈肆并未收回手掌,而是凝望掌心出神,須臾他才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眼中一閃而過復雜的情緒。

    “娘娘……”虛弱的聲音自身后呼喚她,打斷了牢獄中詭異的氣氛。

    刑架上處于半昏迷狀態的男人醒了過來。

    陳阿招深吸一口氣,這才敢抬眼去看身后那被折磨的慘不忍睹的青年。

    她冷笑著朝他嘲諷起來,“你就是一條聽話的狗,別人要你做什么,你就聽命……我若是你,就該說出幕后主使,興許能留下一條命,放著好好的前途都不要,沒見過像你這樣蠢的人………”

    刑架上的男人露出一抹蒼白的笑,他用虛弱的語氣對陳阿招說:

    “不后悔。”

    陳阿招的瞳孔劇烈顫動,她像是在害怕什么,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

    幾日后,朝中流出一些傳聞。

    那些傳聞說鴉闕是聽從南辰王的安排去刺殺林祈肆,原因是林祈肆查出他意圖謀反的計劃。

    有關南辰王狼子野心的秘聞也傳遍京城,不少臣子上奏要求撤回南辰王兵權。

    陳阿招倒沒想到南辰王企圖造反的野心是這樣被扣說一頂帽子傳出來的。

    她原是想找到南辰王合作,可自那次南辰王試圖殺死她和無辜的百姓,她便不敢與其再有交集。

    南辰王這種人,為了目的可以不折手段,罔顧人命。

    她沒那么大的膽子去和這種人打交道。

    可陳阿招不知道,陷入造反風波的南辰王早已等不及了,很快便找上了她。

    南辰王身邊有一個擅長易容的高手,那高手于夜晚將陳阿招易容后,帶到皇宮外一個偏遠的府邸。

    彼時,南辰王早已在那里等候她。

    陳阿招被打扮成了一個容貌普通的婦人,看到南辰王后,她也懶得擺出從前那副恭敬討好的模樣。

    “南辰王如此大費周章帶我過來一見,還想利用我什么?我若是不早早回去,林祈肆那邊恐會發現了。”

    南辰王淺淺一笑,“放心,本王只太后娘娘一盞茶的功夫,影人便會將娘娘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去。”

    他口中的影人,便是那擅長易容的仆人。

    陳阿招冷笑著,“本宮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太后,能幫到南辰王什么呢,只求南辰王留我一命,不要殺我才好。”

    “看來娘娘還是為上次的事情記恨本王呢。”南辰王嘆息一聲,談話間扭動手上的扳子,“人性本該如此,對自己不利的要趁早鏟除,對自己有利的自然要以禮相待。若是娘娘能幫本王完成這件事……本王一定幫娘娘擺脫如今的困境………”

    陳阿招有些訝異,“你和林祈肆不是摯友嗎?”

    聞言,南辰無奈一笑,“近日的名聲不大好,娘娘難道看不出是何人作為。”

    陳阿招珉了珉唇,眼中泛起狐疑,“你當真能替本宮殺了林祈肆?”

    “當真。”南辰王眼底浮現戲謔笑意,“如今娘娘已經完成本王的第一個要求,那第二個要求對于娘娘來說自然容易。”

    “你要本宮做什么?”陳阿招問,她眉宇微擰,窺見南辰王眼底浮現深沉笑意。

    眼前金色蟒袍的男人彎起鳳眼,薄唇輕輕吐露,“幫本王解決了幼帝。”

    陳阿招的瞳孔劇烈一縮。

    她猛然向后退了半步,意外撞到了身后的茶案,茶案上的青瓷杯盞搖晃墜地,發出清脆響聲。

    陳阿招手指顫抖著捂著案角,一時間覺得呼吸不暢。

    要她殺了乾躍?

    那么小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回神后,她不解地看向南辰王,“他不過是個孩子……對你產生不了威脅。”

    “可本王也不想被扣上一個弒君的罪名啊。”南辰王淺笑著,眸中的狠厲與野心不加掩飾,“本王知曉那幼帝格外親近娘娘,屆時娘娘只需在那幼帝的吃食中下上一點藥物,讓幼帝來個意外身亡……本王會替娘娘洗脫嫌疑……等本王登上皇位,也會許你一世榮華。”

    “我若是不愿呢。”陳阿招咬牙道。

    她是恨極了林祈肆為了將他拉下高位,不惜與南辰王這等亂臣賊子合作,可她再怎么想殺林祈肆,也不愿踏著無辜者的尸體去報仇。

    她的復仇路,不能鮮血淋漓……不能毫無人性。

    南辰王毫無意外,他輕嗤一聲,緩緩道,“娘娘覺得事到如今,你還有退路嗎?若是娘娘不愿,本王自不會強迫。本王踏平皇宮也不過是遲早的事,讓娘娘下毒不過是打算快上幾日,賣娘娘一個人情,可若是娘娘不愿,等本王登上高位之日,那就休怪本王無法留下你了。”

    南辰王的話讓陳阿招的臉色白了白。

    這段時間,她自然聽過一些消息,南辰王手握軍權,朝中多處都暗藏他的眼線,以他如今的實力,起兵造反是遲早的事。

    她如今對南辰唯一的作用恐怕就是幫助他快一點得到皇位了。

    若是她不幫,那來日宮變,她便會慘死其中。

    陳阿招思量了片刻,最終咬牙緩緩道,“好,本宮答應了。但還請南辰王再幫我一個忙。”

    “娘娘請說。”

    “屆時,幫我救出天牢內一人。”陳阿招咬緊紅唇道。

    “這是小事,本王自然答應。”南辰王鳳眸含笑,他突然繞有興致地看向陳阿招,喃喃細語,“本王似乎有些明白,阿肆為什么會對你這么感興趣了。”

    *

    月上樹梢。

    清冷寂靜的丞相府上。

    林祈肆披了件狐裘,僅穿著單薄的寢衣站在房內。

    他打開床榻下的暗格,從里面取出一雙僅有半個手掌大的紅色虎頭鞋。

    虎頭鞋精致可愛,鞋尖處還掛著兩顆晶瑩剔透的珍珠。

    林祈肆盯著虎頭鞋看了會兒,毫無血色的指尖輕輕摩挲在那雙小鞋子上,鴉青的瞳孔落在虎頭鞋上許久也不曾回神。

    直到木窗發出咯吱響動,須臾,一道黑影從窗外飛了進來。

    林祈肆的眼神才從失魂般的狀態恢復過來。

    站在窗前的黑影掀開透頭上的斗笠,窗外的月光照進了那人滿頭的銀絲。

    那人的皮膚蒼白無色,面上布滿密密麻麻的皺紋,渾身透著蒼老死氣,唯有一雙像杏花一樣的眉眼像是明媚少女才擁有的,那雙眼睛看向林祈肆,扯動嘶啞難聽的嗓音,“我想見她。”

    林祈肆撫摸虎頭鞋的動作微停,語氣不輕不淡道,“還不行。”

    聞言,那黑影變得急促起來,“我的時間不多了,你我都是罪人,我只有這最后一個渴望。”

    林祈肆眼睫慢慢垂落,他似在認真思考那黑影的話,喃喃輕聲,“是啊,都是有罪的……但現在還不能,你總能見到她的。”

    “什么時候?”黑影問,沙啞的嗓音隱隱有些哽咽。

    話落,站在床前的青年嘴角浮淺淺笑意,像是看淡生死般,瞳孔空洞無光,淡如清風的聲音回響在陰暗無光的放間內。

    他說,“在我死后。”

    第65章 宮變 “阿招啊,睡一覺,醒了我們就拜……

    小乾躍夜晚鬧著肚子餓, 以往的時候,陳阿招都會吩咐御醫去膳房給小皇帝隨便做點點心糖食類的東西裹腹。

    可這次,陳阿招主動撫摸乾躍的腦袋,決定親自為他做一碗羹湯喝。

    聞言, 小乾躍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兩只手捧著腦袋, 乖乖地坐在榻上說,“兒臣乖乖的不鬧, 坐在這兒等著母妃。”

    陳阿招去了御膳房, 熬羹湯的過程中, 支開所有宮女太監。

    她緊張地從袖子中掏出南辰王給她的藥,倒入湯中,這藥無色即無味,可毒性極強。

    好在, 南辰王告訴他不會讓人有一絲痛苦的死去………

    陳阿招珉緊唇,內心思緒如麻亂飛。

    她攪拌著湯匙, 內心喃喃, “乾躍, 你別怪我……你我本就沒有關系……我犯不著為了你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你這輩子身為帝王,實為傀儡, 就是我不動手,待南辰王造反后,你我的下場也不會好過……我早日幫你解脫吧……”

    她麻木僵硬地盛好一碗熱湯走進殿中。

    寢殿內的乾躍果然還在等她。

    幼小的帝王穿著淺黃寢衣,眨著大而明亮的黑瞳,喜笑顏開。

    “阿娘。”突然一聲親昵呼喚,讓陳阿招手中的湯險些掉落。

    “你剛剛……叫我什么?”陳阿招無措地看向乾躍。

    乾躍有些羞澀地垂下腦袋, 在陳阿招走近他身邊,他藏在被褥中的小手慢慢探出來,捏住陳阿招的裙角。

    “我叫你阿娘啊……這也是朕從民間話本上聽來的叫法……民間孩童不都是稱呼自己的母妃為阿娘嗎?”小乾躍眨巴眼睛問。

    他盯著陳阿招青澀懵懂的臉頰,忽然低低一笑,“雖然阿娘看著很年輕,都跟朕的一皇姐們差不多歲數。”

    陳阿招珉了抿唇,告訴他,“可這稱呼是民間百姓這樣叫的,你身為帝王不能這樣稱呼。”

    “那好吧,我還是叫你母妃吧。”乾躍視線移向陳阿招手中的湯碗,眼睫上下閃動,“母妃為我做的是魚湯嗎?太好了,乾躍最愛喝魚湯了,母妃果然什么都懂我。”

    眼見乾躍伸手要過來拿,陳阿招忽然心臟一緊將湯碗拿開了。

    “乾躍……這湯太燙了,不能喝太燙的東西,等它冷一會……母妃喂你可好?”陳阿招眼神微閃,神色不寧。

    乾躍乖巧的點點頭。

    “母妃,你對我真好,母妃……你會對我永遠好嗎?”乾躍高興地說著,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垂下腦袋。

    陳阿招見他低落,連忙詢問,“怎么了?乾躍為何突然這樣問?”

    “母妃還年輕,以后應當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吧……母妃有了親生孩子……還會這么照顧乾躍嗎?”乾躍眼眶忽然有些泛紅。

    陳阿招不知是何滋味,這幾年來,她從未想過自己曾經懷過的那個孩子……

    可如今被乾躍這么一問,她忽然心尖上浮現一抹酸楚。

    她大腦空白了一瞬,勉強支撐一抹笑,喃喃:“不會了,母妃不會有孩子了……”

    “母妃。”小乾躍趴在她的膝上,忽然想起什么,連忙下床,從床底翻出一個木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盒,向陳阿招展示木盒之內的東西。

    木盒內放了一雙金絲線勾勒的紅色小孩鞋,大約是五歲孩童穿的大小。

    “這是我五歲時唯一的一雙鞋子,母妃知道是誰給乾躍做的嗎?”乾躍認真地問她。

    陳阿招心臟微顫,她其實不是不知道乾躍的身份可憐。

    她曾聽宮中的人絮叨過,乾躍在還未成為太子前,其實是老皇帝眾多皇嗣中最不受寵的皇子。

    他的親生母妃是一個趁老皇帝醉酒時爬上床的老宮女,老宮女懷孕后偷偷生下乾躍,欲要母憑子貴,可誰知帝王冷血,饒是知曉老宮女有了皇嗣,也一杯毒酒賜死了她。

    而乾躍好歹是皇室血脈,便被留了下來。

    可他才一歲時便沒了娘親,老皇帝又厭惡他,他被人拋在冷宮中,由年邁的宮女太監撫養。

    只是他的吃穿用度甚至還不如一些宮女太監。

    陳阿招思緒翻滾,她搖頭,“母妃不知,可這雙虎頭鞋嶄新如常,可見一定是乾躍十分珍視之人所贈。”

    小乾躍點點腦袋,“旁人都不知這鞋子來歷,我可以告訴母妃。”乾躍湊近她耳邊輕聲說,“這鞋子是相父所送。”

    陳阿招眼皮猛地一跳,她不可思議道,“林丞相?”

    “這相父還是親手縫制的。”乾躍似乎回想起什么,眼中微紅,“雖然五歲的時候我還小,但是那個寒冷刺骨的冬日我怎么也忘不掉,我的一些皇兄皇姐把熱水灑在我的身上后,讓我赤足在雪地里爬……”

    “我越來越冷,到最后都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了……那時候是相父出現了,他把我從地上抱起來,帶到了一個很溫暖的炭盆旁烤火,相父親自把這雙鞋子給我穿上。”

    陳阿招發出一聲冷笑,“你怎知道是他親手縫的,沒準是他準備不要東西,瞧好遇見你施舍而已。”

    “不是這樣的。”乾躍蹙起眉,他熱乎乎的小手拉住了陳阿招的手,雙眼盯著陳阿招,眸中生出疑惑,“我似乎發現母妃很厭惡相父?”

    有這么明顯嗎?

    竟然連一個小孩子都看出來了。

    陳阿招也懶得裝了,她冷哼道,“你別被他溫柔的表象騙了,他這個人虛偽自私,冷漠無情。”

    “不是這樣的!”

    陳阿招微愣,她感覺到乾躍捏住自己手心的手在收緊。

    “如果相父真的冷漠,就不會在雪地救我,我不止一次曾看到相父孤身坐在亭中繡鞋,縫衣,相父縫針的手法可高超了,他不僅會繡桂花牡丹,還會繡鴛鴦和鯉魚呢。”乾躍音量提高。

    林祈肆聰慧,倒是沒有什么他不會的。

    陳阿招隨意附和一句,“沒想到丞相大人竟對女兒家的東西感興趣。”

    “倒也不是感興趣,我曾聽相父說過,他是繡給自己已經離世的妻兒的。”乾躍道。

    陳阿招心中忽地一怔,面色有些難看地問,“我怎么沒聽說過林丞相還有妻兒?”

    乾躍雙眼掃了下四周,又降低了聲音同陳阿招說,“此事說來話長,宮中任何人都不敢在相父面前提及此事,我今日與母后說,母后可不能在相父面前說出來,不然相父會生氣的。”

    生氣?

    陳阿招冷笑一聲,她倒好奇林祈肆的寶貝妻兒是何許人也了,竟讓旁人提都不能提。

    “你說,母后不會說出去的。”陳阿招道。

    乾躍這才與她娓娓道來,只是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其實相父的妻子原先是他的一個妾室,聽說有一年外出省親澡土匪殺害……當年相父知曉賜噩耗后,竟連夜上山將那山中數百惡匪除盡,聽說當年山上的火燒了五天五夜都不曾滅,而相父抱著他死去妻兒的尸身失魂落魄了九日。”

    陳阿招怔了怔,喃喃細語,“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低語了兩句,喉嚨中發出一聲嗤笑,“不過是做給世人看的罷,好讓別人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乾躍沒聽清她在說什么,拉了拉她的袖子,“母妃你說什么呢,乾躍該喝湯了,再不喝就涼了。”

    乾躍指了指案上的湯,陳阿招這才回過神了,她神色有些躊躇地將湯端起來,望向乾躍探著腦袋期待的眼神時,心底的弦越繃越緊。

    直到那湯即將遞到乾躍口中時,陳阿招猛然將湯匙扔掉。

    “母妃……你怎么了?”乾躍不解地看向她。

    陳阿招僵硬地站起身,她面色發白,深深吸了口氣后,才維持鎮定道,“這湯已經涼了,喝了容易生病……咱…不喝了。”

    說完,她便迅速轉身不敢去看乾躍,隨便找了個由頭準備離開,乾躍忽然又叫住了她。

    “母妃。”

    “躍兒還有什么事?”陳阿招眼睛躲閃,床榻前的小少年眼神真摯,灼灼目光刺進她的心底。

    乾躍彎唇笑著,黑瞳逐漸幽深,“母妃放心,乾躍會早早休息,不讓母妃擔憂。”

    陳阿招內心五味雜陳,她留下一句好后,便背影慌亂地離開。

    待走到寢宮外面將房門合上后,她才徹底沒有了力氣癱倒在地。

    回過神后的陳阿招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她眼中含著淚,暗罵自己不是個東西。

    她怎么能做出這種事。

    為了榮華,為了長命,她怎么能不惜要拿一個孩子的命來換……

    不過望著天空中的明月,她忽然釋然般聳下肩。

    罷了,既然逃不過命運,那她便順命而為吧。

    拖著沉重的衣冠,她疲倦地走回寢殿,迎接自己的結局。

    *

    時年三伏日,南辰王造反了。

    接連幾日她聽到前線來報,都是南辰王的軍隊占領幾座城池,恐怕不足三日,南辰王的軍隊便能徹底攻入錦城。

    小皇帝乾躍不日前又生了病,昏迷十讓有余。

    宮中早已人心惶惶。

    林祈肆這個丞相這幾日也常常不見蹤跡。

    時年五月,跟隨南辰王的叛軍成功攻入京都。

    陳阿招沒想到一切能來得這么快。

    皇宮的大門被打開,無數太監宮女倉皇而逃,叛軍攜帶武器,所到之處鮮血淋漓。

    陳阿招帶著虛弱的乾躍躲在柜子里,她緊張的渾身發顫,透過木柜縫隙看見叛軍將冰冷的武3器刺進一個個弱小者的身體里,死亡的恐懼讓她手腳冰涼。

    恐懼與倉皇的人聲中,她聽見那些正在翻箱倒柜的叛軍號令道,“王爺下令,抓住幼帝當即絞殺。”

    陳阿招死死將乾躍抱在懷中,乾躍的腦袋還在發燙,半闔眼皮靠在她的肩膀上。

    迷迷糊糊中,乾躍似乎感覺到一片溫熱的水滯滴落,尚保留一絲清醒的幼帝抬了抬眼皮,窺見少女額前的汗滯,以及那蒼白抖動的唇。

    乾躍垂下眼皮,一雙手死死攏緊懷中少女顫抖的腰,他黝黑的瞳仁在狹窄黑暗的空間內顫了顫。

    木柜中兩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一起,呼吸急促,不知過了多久,陳阿招聽見小乾躍呢喃一句,“母妃……放下我。”

    陳阿招聞言一愣,目光不解地看向乾躍,只見乾躍始終低著腦袋,神色黯淡地說了句,“我是拖累……”

    小孩子的話讓陳阿招心口一顫。

    她抿緊了唇,銓住乾躍的手握得很緊,低聲細語道,“胡說什么,娘不會丟下你的……”

    死也不會………

    話音剛落,肩膀處被一片溫熱浸濕。

    *

    等了許久,見附近叛軍離開,陳阿招才小心翼翼打開柜子,她替乾躍換上了一套太監服,自己換上了普通的宮女服,便帶著乾躍悄聲無息地從暗處離開。

    卻不想小心翼翼躲避時還是被叛軍發現。

    一名叛軍注意到她二人,提著染血的刀子朝他們刺過來。

    陳阿招帶著乾躍狼狽地躲避,眼看那刀子即將刺進乾躍的身上,陳阿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的勇氣竟然擋在了乾躍面前。

    她膽小懦弱,畏懼死亡,饒是這一刻也不例外,可不知為何,她卻敢邁出這一步。

    她害怕地閉上眼,等待那讓她恐懼的銀器刺進身體,等待疼痛降臨。

    那一瞬間,耳旁風聲漸止,乾躍的喊聲異常響亮,“母妃!”

    可忽然,一道纖弱身影出現,自背后偷襲了那名即將殺死她的叛軍。

    溫熱的鮮血濺落在她腳邊,陳阿招顫抖的睜開眼,那叛軍尸身倒下,露出一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臉。

    較之從前的曹生,此刻的曹生哪里還有半分書生氣,他幾乎瘦成了皮包骨,眼窩凹陷,面色蒼白,瞳孔布滿血絲,眼瞼烏青,眼中還浮現詭異的笑。

    “我帶你走,不會讓他們傷害到你。”男人的聲音異常興奮,呼吸顫抖像是得了癮癥般,他抬手就要抓住陳阿招,陳阿招卻反抗道,“帶上乾躍,否則我不會走。”

    聞言,曹生的笑容漸止,他冷冷地掃了眼地上的幼帝后,無奈背起地上的乾躍,湊近陳阿招溫聲誘哄,“好阿招,我帶上他,你別生氣……”

    陳阿招這才點頭同意。

    她沒想到曹生如此熟悉這皇宮的暗道布局,像是早早有了準備一樣,帶她經過之處沒有被叛軍發現,很快便將她帶到一處暗道,逃離皇宮。

    逃出皇宮后,陳阿招連忙擺脫曹生緊拽住自己的手。

    俗話說的好,一報還一報。

    曹生曾經做過的事讓她生恨,可如今畢竟又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兩廂恩怨不如就此兩清。

    她將自己身上攜帶的金銀首飾拿下遞到曹生手上。

    曹生怔了怔,癡癡地笑,“阿招這是何意?”

    “我說過了,我不是什么阿招,這些就當是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了,從此我們便各走各的陽關道。”陳阿招面無表情道。

    聞言,曹生面上的笑頓住,他沉默地凝望陳阿招扶著幼帝轉身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語,“為什么……為什么所有人都能獲得你的重視……唯獨我不行?”

    “阿招。”

    背后傳來一聲呼喚,陳阿招煩躁地轉身,“你還要……”

    她的話卡猛地在嗓子中,空中中忽然飄散的藥粉讓她眼前一花,很快,她四肢松軟無力地倒了下去。

    藥霧散去,曹生那陰暗的笑容在她面前靠近,“阿招啊,睡一覺,醒了我們就拜堂成親。”

    第66章 結局上。 “是啊,我贏了。”……

    陳阿招從噩夢中驚醒, 眼前被一幕鮮紅籠罩。

    她一把扯掉蓋在頭上的紅布簾,一個身著婚服的瘦挑人影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

    曹生撿起蓋頭拍了拍,嘆息一笑,“阿招, 還沒入洞房呢, 蓋頭不能掀。”

    眼看曹生還想替她蓋上, 陳阿招躲閃地斜過身,她倉皇地從地上爬起來, 周圍雜草叢生的荒涼寺廟讓她心生恐懼, 可還沒跑兩步, 她便被身下拖尾的長裙絆倒。

    陳阿招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被打扮成了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樣,大大小小的珠釵首飾胡亂地插在頭絲間,身披嫁衣披帛,里一層外一層套地她幾乎透不過氣。

    陳阿招連忙想褪去身上沉重的嫁衣, 殊不知一旁盯著她的曹生漸漸靠近。

    曹生的笑容漸漸僵硬,漂亮的眉目很快婉轉成怒目圓睜。

    他上前惡狠狠地拽住陳阿招的手臂, 咬牙切齒道, “別脫啊……這些你不喜歡嗎?”

    看似弱柳扶風的曹生力氣并不小, 他將陳阿招拖進懷中, 雙臂死死將她箍在懷中,指尖一點點劃過她胸前做工精致的嫁衣上。

    曹生嗓音泛著詭異纖細的語調, “你看看啊,這上面鑲嵌的珍珠和金絲……都是極貴的………我將自己這些年茍且偷生得到的銀錢都用在這上面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這樣金貴的東西嗎?怎么能脫了呢?來……來來阿招,莫要再與我鬧別扭了,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他重新替陳阿招蓋上蓋頭,為防止她逃跑,不顧她的意愿將她雙腳捆綁起來, 按著她跪在這所只剩殘垣斷壁的破廟中,跪拜在破廟中早已殘缺的破觀音像下。

    儀式完成后,曹生又斟了兩杯酒,其中一杯遞到她的手上。

    陳阿招忐忑地接過去,她不敢忤逆曹生,剛剛被迫按著拜堂成親時,她便發現曹生的不對勁。

    他一會兒笑,一會兒淚流面滿,嘴里不停嘀咕喃喃自語,這狀態儼然不是正常人了。

    曹生真的瘋了。

    陳阿招端著酒盞的手打顫,她掃視四周并沒有發現乾躍的身影,內心不安起來,“乾躍呢……你把他怎么了?”

    聞言,曹生拿著酒盞的手頓住,那雙細挑的鳳眼微微一轉,笑道,“阿招,此刻是你我重要時刻,怎么還能想別人呢?這里不會有任何人,此間天地間只有你我二人。”

    他環繞過陳阿招的手臂,目光放在二人彼此手間的酒水上,淺笑著,“喝下這杯交杯酒,我們便能生生世世永不分離了。”

    “什么意思?”陳阿招眼皮抖動,她震驚地看向曹生,杯盞從掌心滑落。

    曹生笑著將她抱了起來,走到破敗觀音像后面,陳阿招才看見一個巨大的人形坑。

    這個人形坑中還攤了一塊紅棉被,周圍擺滿大大小小的首飾金銀,坑的旁邊還放了一塊未雕刻完成的扁木牌子。

    陳阿招順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你這個瘋子!放開我……放開我!”

    陳阿招抓花了他的臉和脖頸皮膚,曹生依舊一副從容淡定,他端著酒壺抱著她跳進了坑中,不顧陳阿招的哭泣求饒,掰開她的嘴將酒水倒入她的口中。

    火辣辣的酒水沖進喉嚨中,陳阿招被嗆得脊背打顫,淚水漣漣。

    她第一時間想的是完了。

    她要跟曹生死了。

    耳畔傳來青年的安撫聲,曹生笑著喝下了剩下半瓶酒水后,便抱著淚流不止的陳阿招躺在狹小的坑穴中。

    一只手安撫似地替陳阿招擦去鼻涕眼淚,另一只手死死將她攏緊。

    “我此生狼狽不堪,如今南辰王軍隊一舉攻下錦國,派人四處追殺你我二人,我既無能力保命,也無力護你,不過阿招放心……我不會再讓你一人孤獨地離開了………”曹生的臉頰貼在陳阿招的腦門上,溫熱的水滴伴隨他的語調從她的額間滑落,“阿招,我聽說若是夫妻合葬,下輩子便還能團聚,我們能團聚的吧。”

    “為什么還要團聚?我恨你……”陳阿招顫抖地說,淚水模糊了她的眼,也模糊了她眼底的恨。

    “而你也恨我………”話落,她從曹生懷中掙脫的左手迅速拔下頭的珠釵,狠狠插進身前人的胸膛。

    曹生悶哼一聲不再說話,破廟外此時也響起一陣馬蹄腳步聲。

    陳阿招剛掙脫曹生的束縛轉身便發現身后無數弓箭對準了她。

    絕望如同瀑布飛流不止。

    而她也看見了身披金甲,乘坐汗血寶馬的南辰王。

    南辰王位于弓箭手身后,笑著朝她道了句,“臣來送太后最后一程。”

    隨著南辰王的手勢,騎士手中的弓箭一齊并發。

    很快,弓箭穿進血肉的聲響四起,溫熱的血水嘩啦啦浸透了陳阿招全身,可她卻不覺得痛。

    她機械般抬起腦袋,愣愣地看著擋在她前面的曹生。

    曹生的腹部四肢中箭無數。

    血水從他的口中不斷涌出,最后致命一擊是貫穿他脖頸的那支箭。

    他臨了似乎還想說什么,可致命的一擊讓他喉嚨中最終只流出了一個字。

    他說,“無……”

    那雙染血的眉目死死凝著她,最終倒下去。

    頭頂傳來南辰王的嘆息聲,“這個曹生啊,才華有余,可惜遠見不足,大好男兒豈能耽于情情愛愛,活該落此下場。”

    “至于你。”南辰王冷笑著看向陳阿招,“紅顏禍水。”

    陳阿招麻木地坐在坑內,她忽然覺得身心疲憊不堪,無力再與命運抗爭。

    可上天好像就是想看著她此生劫數不斷的樣子,不甘讓她就此死去。

    她沒有等到南辰的弓箭,反而等到了踏馬而來的林祈肆,和他的援軍。

    南辰的部下被盡數斬殺,而南辰也被林祈肆一箭射中腿腕,從馬座上掉了下去。

    “林祈肆!你竟敢與本王作對!我的父王已攜軍進城!他定不會放過你!”南辰王捂著受傷的腿,不可置信地看著白馬上冷漠的青年。

    林祈肆鴉青色眼眸淡淡無視過地上狼狽的人,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你的人都輸了,了無將軍已帶兵將你父親以及全數叛黨殲滅。”

    “怎么可能……不可能……我的人足足十萬豈你們的人能………”南辰王喃喃自語,他還想問什么。

    而林祈肆早已無視他的質問,踏馬上前,馬蹄踩碎南辰王的右肩,隨著一聲慘叫,徹底將他提劍的手廢了。

    “走,回家。”林祈肆朝陳阿招伸出手。

    陳阿招一言不語地坐在坑中,她雙目無神,呆呆地望著曹生被箭矢貫穿的尸體。

    淚水和血水糊了她一臉,她兀自冷笑,“我還有家嗎?”

    良久,她輕嘆一聲,“待我將他葬了,總好過暴尸荒野……”

    她親手用泥土將曹生掩埋,又親手在他未刻完的墓碑上刻下他的名字,才肯離去。

    似乎這樣做,她的內心好過些。

    她失魂落魄地跟著林祈肆回到皇宮,原想著自己也已經飲下毒酒,她做好準備面對死亡,可她在等了一夜,也沒等到毒發身亡。

    后來林祈肆派太醫去檢測曹生留下的那盞酒,太醫告訴她,那盞酒中并無毒。

    這場宮變以南辰王慘敗結束,小皇帝也被人安然無恙送回皇宮。

    看似這場宮變恢復平靜,可陳阿招仍有許多疑問,比如已經被叛了罪的鴉闕,竟然再次被派到戰場上去,還獲得了頭功。

    而得了頭等功的大將軍再也沒有來找過她,陳阿招也再也沒有看到過鴉闕的身影。

    朝堂的余孽叛黨也很快被林祈肆處理干凈,小皇帝乾躍的執政權也越來越大。

    直到一段時間后,陳阿招才恍然大悟。

    原來乾躍并不是林祈肆傀儡。

    往日傻樂樂的小皇帝也在宮變之后,日漸變成了成熟穩重的帝王。

    有一日,乾躍來給陳阿招問安,陳阿招實在忍不住問了句,“皇帝你似乎長大了不少,竟能在短短時間內,治理好了流民水患的問題,政事上面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乾躍給她剝了一個橘子,意味深長地了句,“母妃,兒臣其實從未變過。”

    那一霎那,陳阿招終于明白過來,她扯出一抹無奈地笑。

    而乾躍似乎沒發現她的異常,眼中泛出笑意道,“母妃一人身處后宮,豈是無聊?相父近日在民間方士那兒學了些術法,兒臣覺得可有趣了,不如明日讓相父給母妃表演?”

    陳阿招豈不明白小皇帝的心思,她在多日前便發現乾躍常常有意創造讓她與林祈肆相見的機會。

    不過每一次都被陳阿招婉拒了,她實在不明白乾躍怎么能這么相信林祈肆。

    “我對術法不感興趣。”陳阿招道。

    “既如此,那便罷了。”乾躍眼眸低垂,眸中浮現失落。

    陳阿招忍不住疑惑,“你就這么信任他?”

    這個他是誰,自然不言而喻,皇帝怔了怔,忽然嘆息一聲,望向陳阿招,眸中流露不解,“母妃,你緣何不喜相父呢?”

    陳阿招苦笑了一下,她沒有回答。

    這個答案太復雜了。

    *

    多日后,有人送了一個帶血的黑匣子到太后寢宮,隨后又跑過來兩名小太監,氣喘吁吁地從外面喊道,“娘娘,莫要打開啊!”

    可他們遲了一步,陳阿招還是將黑匣子打開了。

    這個黑匣子分了上中下三層。

    第一層里面竟放了一錠銀子。

    這錠銀子上面都是血,陳阿招命人將其洗干凈后才發現這錠銀子還是個假的。

    陳阿招覺得奇怪,她又打開了第二層,但她沒想到第二層竟是一封血書。

    兩名小太監闖進來時,她已經將血書的字跡一覽無遺了。

    血書從手中墜落,小太監倉皇地跪在地上低聲呢喃,“完了完了……丞相吩咐過不能……”

    而榻上的陳阿招早已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她盯著那白布上血淋淋的字跡,心痛地仿佛要撕裂。

    白布上明明晃晃的三個血字刺地她眼眶生疼。

    “致阿招,這封信我知曉再無法送出去,可臨了我還是想告訴你……無數次我想過在戰場上將自己命送出去,無數次懊悔當年沒能將你帶走,這次戰場廝殺我并沒有為了別人……而是為一個和你長相相似的女子,那女子的性子與你十分相似……我曾懷疑過是你回來了……可仔細一想,這世上怎么會有復生的說法……可僅僅因為那個女子容貌像你,性子像你……我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愿意為她鞍前馬后,哪怕是背負罵名……她說她想母儀天下……想要榮華富貴一生,那我便是拼死一條命,也要護住錦國……如今……我已經熬干了所有……終于到了你要來接我的時候了……阿招等等我………”

    陳阿招顫抖地打開最后一層盒子,里面放的是帶血的兵符。

    她忍著淚水,顫抖地問腳下瑟瑟發抖的太監,“了無大將軍不是辭官休養了嗎?這血書和兵符是怎么回事?”

    太監垂著腦袋發抖道,“娘娘息怒……丞相大人嚴令禁止不許……”

    “這個皇宮難不成是他林祈肆的了!”陳阿招惱怒道。

    話畢,一襲熟悉的青衣從門外而入,林祈肆支走了太監,等到殿內靜的只剩下她二人,才語氣輕淡道,“了無將軍已經戰死沙場。”

    “怎么會……怎么會………”陳阿招呼吸急促,她跌跌撞撞地從榻上走下來,跑到林祈肆,死死拽住青年的衣袍,咬牙切齒道,“為什么……為什么?是不是你害得他?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才是應該去死的人!你才是!”

    “娘娘……你太吵了。”林祈肆眉毛微蹙,陳阿招在他身前又打又吵,他低咳一聲,眼底的溫意褪去,絲毫不憐香惜玉,抬指扼住了陳阿招脖頸。

    窒息感隨之而來,可這一次,陳阿招卻絲毫沒有了對死亡的恐懼,她笑著,從嗓子里擠出涼薄的話,“你把我也殺了吧,你步步為營不就是為了排除異己,林祈肆你做到了啊……走到今日,所有人都輸了……你還在高位,你那么厲害………還會把誰放在眼底呢。”

    林祈肆纖長眼睫微顫了一下,被睫毛陰翳的瞳色晦暗不明,他慢慢松開手,指尖挑起陳阿招腰上衣帶,苦笑道,“是啊,我贏了。”

    第67章 結局 “真臟啊。”

    紅綢搖曳, 暗香繚繞,床榻上人影交織,淚與汗融合,陳阿招自始至終緊闔雙目。

    她被林祈肆癡迷纏綿, 被落吻頸側, 荒唐的茍合令她作嘔, 她卻無法擺脫。

    直到許久后,林祈肆才放過了她, 而她好不容易累得昏睡過去。

    醒來時面前竟還是林祈肆的臉。

    林祈肆不知在想什么, 他穿著被揉皺的寢衣, 胸前領口敞開著,烏發凌亂,下身未著一物,那仍滾燙的東西抵在陳阿招腿側, 他卻目光專注地在瞧什么東西。

    順著他手間兩縷顏色迥異的頭發一看,她才發現他手中其中一縷是自己的發。

    林祈肆將二人發絲辮在一起后, 又以紅繩相系。

    陳阿招蹙起了眉, “你在做什么?”

    她想拽掉被林祈肆系在一起的那縷頭發, 結果發現對方打了個死結, 她一拽導致二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氣的瞪了林祈肆一眼,“解開。”

    林祈肆眼尾挑起, 笑著說,“好。”

    可下一秒,他的手指卻解起身上的寢衣。

    “我說的不是這個!”陳阿招氣紅了臉。

    她坐起了身子,手指胡亂地扯著二人的發試圖將其解開,可解了許久,二人的發絲被她解到打結, 她也沒能將被林祈肆打死結的繩子脫掉。

    紅繩與他們的發絲相互纏繞,牢牢固定在一起,反而她越扯,系的越緊。

    “我來吧。”身后的林祈肆淺淺開口,他不顧她的嫌惡將她攬進懷中,手指牽起她的指尖,動作十分耐心地教她如何解。

    陳阿招大腦空了一瞬,她呆呆盯著林祈肆打得結,絲毫沒有看出他是怎么個解法,反正不消須臾,那結就解開了。

    林祈肆的聲音也在耳畔響起,“此結,若非我解,娘娘怕是一輩子也解不開的。”

    陳阿招愣愣的還沒回神,便被溫熱的手臂攬著臥倒。

    “再睡會兒吧。”林祈肆說。

    陳阿招鬼使神差地突然來了句,“林祈肆,你有過害怕嗎?”

    “娘娘為何這樣問?”林祈肆將頭靠在她的后頸上,雙目闔著,淡淡地說。

    “本宮倒覺得你什么害怕的,你看你九歲弒母,十七歲殺妾,十九歲殺父……如今又敢睡先皇的女人,躺鳳榻,挾天子……你還有什么怕的?”

    有關林祈肆的往事被他一一揭開,這些都是陳阿招命人悄悄打探到的,她現在一無所有,雖享榮華卻如同禁臠,害怕自己知道林祈肆的秘密后被他殺人滅口嗎?她已經被他害過一次了,不怕再死一次。

    身側的青年并沒有絲毫驚訝,他沉默了一瞬,輕啄少女脖頸的肌膚,喃喃道,“臣是人,是人都有怕的。”

    “你有害怕就好”。看你難受,本宮就高興。

    陳阿招冷笑一聲。

    *

    之后的一段時間,林祈肆常常夜宿后宮。

    陳阿招漸漸也不排斥他的觸碰,她表現出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與林祈肆虛與委蛇,實際背后在不停地招兵買馬,蓄積人脈。

    她還派人重金在暗地里尋找江湖有名的西域巫師,為林祈肆調制毒藥。

    “此毒為慢性毒藥,除卻對女子無用,能不知不覺讓毒深入骨髓,而且絕無解藥,我已將其制作成唇脂,娘娘只需涂抹在唇上,若被任何一個男子淺嘗,不出二年,便能讓其斃命!”巫師道。

    陳阿招接過了毒藥,自此以后,她便每日將其當做唇脂來涂,且每次都會親吻林祈肆,而林祈肆也欣然沉溺她的溫柔鄉中。

    錦國二年,春秋佳節日,林祈肆因病告假。

    望向漸升黑夜的明月,陳阿招知曉她和林祈肆的恩怨終于要有個了結了。

    那夜。

    她只身一人前往了丞相府。

    林祈肆的府上還像從前一樣,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府上種了許多梨花樹,樹枝太多反而遮蔽的陽光,讓本就冷清的丞相府更加陰氣滲人。

    府里掛了許多紅燈籠,林祈肆像是有意支開了所有奴仆,僅點燃了一盞燭火坐在房間內,他燒了熱茶,盛了兩盞,又點了一盆炭火。

    本該是夜間休憩時刻,他卻穿戴整齊地坐在軟榻上,像是早有預料般等她。

    “你來了。”林祈肆的臉色在悠悠燭火下顯得異常慘敗,他低頭咳了幾聲后,端起剛倒好的茶水遞到陳阿招手上。

    陳阿招望著林祈肆孱弱的模樣,她笑著坐下來,“本宮夜間叨擾,未曾想丞相早在此等候了。”

    “臣夜夜都在等娘娘,只是僅有今夜娘娘才過來。”林祈肆淺呷了一口茶水,笑著說。

    “是嗎?”陳阿招放下茶盞,突然俯身摟住了林祈肆的脖頸,泛著清香誘人的唇貼上了他。

    林祈肆怔了怔,而后闔眸含上。

    可下一秒,他反被身前的人兒推開。

    帶著嘲諷的嗓音傳遞到林祈肆耳邊,“這是最后一次了林祈肆。”

    燭火閃爍中,林祈肆鴉青的瞳孔中倒映著紅裙少女明艷陰毒的笑,他癡癡地盯著那副逐漸與記憶里重合的笑容,逐漸,唇角滲出一片血紅。

    “阿……”他捂著心口,眸中顫動。

    “林祈肆,你大概一輩子也想不到,到頭來還會死在我陳阿招手上吧,這算是一報還一報了吧?”陳阿招笑著彎下腰,看著跌在地上口中鮮血不止的林祈肆。

    她微笑著伸出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然后嫌棄道,“真臟啊。”

    她將血擦在他的額心的美人痣上,居高臨下地說,

    “林祈肆,如果你單單以為我只打算毒死你,就錯了。”

    她當著林祈肆的面,拿起燭火點燃了一旁的紗簾,橘色的火光慢慢燃起,順著木柱向下飛快燃燒,火光漸漸將林祈肆圍繞。

    而至始至終,林祈肆只能親眼看著自己被大火吞噬。

    他靜的仿佛一座雕像一樣,嘴角血滯蔓延,一滴滴落下,在他慘白的臉上留下血簾,他看著她絲毫不留情面的動作,鴉青色的瞳孔深遠凝望著她,良久,在大火中閉上了雙眼。

    陳阿招只身走出丞相府。

    她穿梭進燈火輝煌,喧鬧不止的街頭。

    良久,聽見人聲鼎沸中,有人高喊丞相府失火了。

    她沒有再回頭看向火光的方向,而是邁著僵硬的步伐回了宮。

    她想,至此,此生。

    她與林祈肆的恩怨徹底落下帷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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