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番外一:再見故人 她身旁的……
次日, 陳阿招在殿內小憩。
一襲明黃色紋龍身影大步沖進殿內。
乾躍的眼底發紅布滿密密麻麻的血絲,十幾歲的孩子深吸著氣,顫聲道,“母妃可知……昨日相府失火, 相父葬身火海……”
榻上的陳阿招緩緩睜開眼, 語氣懶散道, “本宮今早已得知了,當真是造化弄人, 可惜了丞相年輕有為, 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乾躍的腳步顫了一下, 喉嚨微緊,語氣略有些哽咽。
他張了張蒼白無力的唇,似乎想說些什么,可到頭來一句話也沒吐出來。
他朝陳阿招作禮后, 嗓音疲倦道,“兒臣冒失打擾母妃……母妃好生休憩罷……”
乾躍離開后。
陳阿招望著空蕩奢華的宮殿, 久久出神。
這場大火火勢兇猛, 連林祈肆的骨灰都不曾留下。
幾日后, 乾躍給林祈肆置辦了一頂奢華空棺, 都以最高禮儀下葬。
舉國哀悼。
下葬日,宮廷上下乃至京城, 皆素衣白裳。
而陳阿招臥在寢宮的榻上,獨自飲酒歡歌。
*
在林祈肆喪事的三個月后。
清靜的太后宮殿來了一人,那人指名道姓要見陳阿招。
正躲在殿內發呆的陳阿招以為又是些宮廷瑣事,她擺了擺手,“小翠,我不是說過嗎?近日不要打擾我, 無論是誰都攆出去。”
她話音剛落,一道滄桑的聲音很快出現。
一襲粗布麻衣,頭帶兜里的青年提刀闖了進來。
攔著青年的太監都被踹倒在地。
陳阿招瞇起眼,剛準備打響指讓暗衛護駕,豈料青年緩緩摘下斗笠,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龐。
陳阿招脊背一緊,呼吸似乎都在一刻變得冷凝。
“不知娘娘還記得我否?”青年滿頭白發,嘴角也滿是胡茬,雙眼疲倦中似乎透著濃郁的渾濁,若非身形高挺,實在已看不出像一個年輕男子。
陳阿招怔了怔,須臾冷輕一笑,記得,她怎么會不記得呢,她可是派人苦苦尋了這二人好久。
榻上,華麗雍容的少女悠悠笑著,“記得,我怎么可能不記你呢……許程之…玥音的好師兄啊。”
提到那兩個名字,陳阿招近乎咬牙切齒,眼中的恨意灼燒心肺,“還不拿下!”
無數守衛從門外侵入,拔劍對上許程之。
“等下!我有話說!說完你想我怎么樣死都可以……反正玥音不在了,我也不愿茍活。”許程之顫聲道。
聞言,陳阿招眉梢上揚,眼神示意周圍侍衛暫退。
她可不是心慈手軟,抓住許程之這一個人有什么好的,她目的是抓住玥音,將當年到死都被欺騙的仇恨一一還回來,她要讓玥音生不如死!
許程之自然窺見了她眼底的恨,他啞然失笑,“都說惡人自有惡報,我和阿音當真是活該至此,我們不求你的原諒,只是阿音如今命不久矣……她…她唯一的心愿是想再見你一眼,就一眼就好………”
陳阿招認真地聽他說完,只覺得荒謬至極。
她扶額凝視許程之,冷笑道,“我雖不知你們是何方法發現我是她……但人都死過一回了,你們還覺得我像當年一樣好騙嗎?”
“我勸你速速把玥音的藏匿地點說出來,我可以饒你個全尸。”
許程之的臉色白了又白,須臾他垂下腦袋,將手中的佩劍扔在了地上。
“她何苦要藏,玥音早知你不愿見她,最后讓我給帶句話。她說……你總不會不想看到她遭報應的模樣,總不會不想知曉她為何要利用你的原因……你若不來,心結難解……她如今已經連路都走不動了,只余兩日時間,在西郊外的凌山上的一處洞穴內……。”許程之說著,喉嚨哽咽緩緩吐出二字,“等死……”
說完后,許程之像是再也撐不住力氣般倒了下去。
陳阿招派太醫給他瞧了瞧,診斷出許程之也活不過兩月了。
陳阿招將許程之關進了天牢。
她故意拖了一日,才去那處洞穴內。
去時,還派了幾十個武功高強的暗衛護身。
去到地方時,見到了那個五年都沒見到的玥音。
玥音的情況,比許程之說的還要不好。
再見時,陳阿招也沒想到多年前那個笑容燦爛,一口一個喚她姐姐的玥音……竟變成了一個滿頭白發,姿態滄桑,垂垂老矣的老者。
她的皮肉干癟,如枯朽樹皮黏在身上,雙目餛沌,表情麻木。
陳阿招瞳孔顫抖,有些不可置信,“你當真是玥音?不是許程之派來糊弄我的?”
當年的玥音也才十幾歲,短短五年一過也才二十出頭,怎么可能是這一副年過半百的花甲老人模樣?
躺石床上發呆的老人顫了一下,努力撐著干瘦的手臂坐起來,當目光觸及到站在洞口警惕十足的華麗少女時,老人渾濁的雙目漸漸泛起淚意。
“姐……姐姐………”
那道聲音竟然沒有絲毫變化,僅僅是輕輕呼喚,陳阿招已經確信面前之人真的是玥音。
她先是一怔,而后發出一陣嘲弄,“你怎么變成這副鬼樣子了?”
石床上,玥音干癟的身形僵硬,她繼續愣愣地聽著陳阿招的嘲諷。
“當年你處心積慮利用我,不是已經拿到了我的玉佩嗎?怎么沒能當上公主啊?”
一滴淚水從玥音眼角落下,她沉默了一瞬,撲通一聲從石床上滾了下來。
她粘了一鼻子的灰,毫無形象地往前爬,試圖爬到陳阿招面前,她一邊爬一邊口中不停呢喃。
“你回來了……真好……還和以前一樣……真好……我的秘術沒有問題……我做到了……做到了………”玥音笑著說,突然,她的眼中冒出慢慢滲出鮮血。
原本嘲諷冷笑的陳阿招被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問,“你眼睛怎么流血了?”
“沒……沒事…姐姐……我……”玥音胡亂地擦拭,可越流越多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凈,最后糊的滿臉都是……她逐漸變成了一個渾身血臭的瘋子模樣。
陳阿招發怔的功夫,玥音已經離她越來越近。
很奇怪,玥音這副模樣比她想象的還要凄慘,她該是高興的……
曾經欺負過凌辱過,利用過她的人都落得了不得好死的下場。
可她心中生出竟不是痛快,而是悲涼……
“姐姐……你怎么不說話了……你以前很愛拉著我聊天的……阿招姐姐……你陪我說說話吧……玥音好冷……好冷……”玥音一邊往前爬,一邊喃喃著。
陳阿招突然覺得好沒意思,她看著玥音終于爬到自己腳下時,淡淡道,“活該。”
二字余下,她便轉身出了山洞。
身后是玥音突然凄厲的哭聲。
“阿招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須臾,哭聲戛然而止,她身旁的侍衛說,“娘娘,人沒氣了。”
*
回宮后,陳阿招去往地牢,將玥音已死的消息告訴了許程之。
許程之怔愣了許久,眼眶泛紅道,“原來,她還是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么?”陳阿招不解。
許程之苦笑道,“你難道不想知道阿音為何會得此下場?”
陳阿招當他想說什么呢,譏諷道,“本宮不屑知道,你剩下的時日也不多了,就在這暗無天日處度過最后的時日吧。”
說完,她拂袖離開,可剛走了兩步,身后傳來許程之顫抖的聲音。
“死而復生之法,唯以成年男子十年壽命,和妙齡少女青春年華作蠱!阿音與我會的不僅是醫術,我們師從南疆,擅醫更擅蠱!”
陳阿招腳步猛然一頓,可梢未停留,她腳步加快向外走去。
等回到住處,她雙腳忽然發軟癱在了地上。
“娘娘,您怎么了?”小翠趕忙過來攙扶。
陳阿招雙目空洞,過了許久雙腳才終于恢復力氣。
她被小翠攙扶著坐到凳子上,還沒從許程之剛剛的話中回神,宮殿的大門被人以蠻力推開。
渾身酒氣,披頭散發的乾躍拿著酒壺跑過來,在殿內瘋言瘋語。
“母妃……你……你怎么能這么狠心……兒臣好難過……可兒臣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能讓皇帝喝這么多酒!”陳阿招示意宮人將乾躍帶走。
被宮人連拖帶拉的乾躍忽然垂下淚,他使勁推開那些宮人,撲騰一聲跪到了陳阿招面前。
陳阿招剛想扶起他,卻被乾躍死死按坐在凳子上,醉酒的乾躍竟將臉枕在了陳阿招的膝蓋上。
他語氣帶著委屈般喃喃,“母妃……你是在怪乾躍嗎……你許久都不曾溫柔地同乾躍說話了……你是在怪我向你偽裝真正的自己對不對?可是……可是我沒辦法……我若不偽裝自己………根本斗不過南辰王……母妃………”
陳阿招的心臟顫了又顫,仔細想想,自從她知道乾躍從前的天真爛漫是偽裝后,她確實沒有像從前那般對乾躍溫柔備至,甚至還在若有若無疏理他。
頓了頓,陳阿招細心撫慰趴在她腿邊哭泣的少帝,“母妃不怪你。”
醉酒的乾躍哭得滿臉淚痕,他倚在陳阿招腿下呢喃,“騙人……母妃最是狠心……相父騙過母妃,母妃就恨他到死……那我呢……母妃是不是會像討厭相父一樣討厭我……”乾躍顫抖道。
陳阿招一只手輕輕拍打少帝顫抖的背,她剛想安慰乾躍,欲說出口的話卻被乾躍下面一句驚住。
“相父是被母妃活活燒死的……他死前一定很痛……”
陳阿招驚了兩點。
乾躍竟然知曉是她燒死的林祈肆,還說林祈肆是被她活活燒死的。
她將宮人都打發了出去,沉靜的宮殿內,只余他們母子二人,陳阿招呼吸一窒,冷靜下來同乾躍道,“母妃沒有活活燒死他。”
“是啊,母妃給他下了毒……”乾躍將腦袋從她的腿上移走,抬眸凝視陳阿招,一字一句道。
陳阿招身子發僵,她不知道乾躍是怎么知道她給林祈肆下了毒,畢竟這事她做的很隱蔽,難不成林祈肆死前就已知曉自己中毒,所以告訴了乾躍……讓乾躍在他死后為自己報仇?
陳阿招眼底瞬間彌漫出恐懼和警惕,她從凳子上站起來,顫顫巍巍地后退了這幾步。
這幾步似乎又刺痛了乾躍,乾躍眼底泛紅,冷笑了一聲,“母妃害怕我為了相父報復你?”
乾躍大步向前,抬手扼住了陳阿招的手腕,逼著她直視自己。
他身上的帝王之氣散發出來,威壓逼人,“在我心中,母妃早與相父同等重要,母妃何必害怕!”
“那你為何要為一個死人,同母妃劍拔弩張!”陳阿招厲聲道,可眼底到底是生出的心虛,叫她不敢去看乾躍。
“死人……相父是已死了,可他不是被母妃毒死的……他是在報復自己……母妃可知,相父的身體異于常人,早已百毒不侵……怎么可能是母妃區區毒藥就倒地不起的?”乾躍喃喃地說著。
陳阿招只覺得大腦忽地一晃,發懵發暈,可極速飛跳的心臟又讓她格外清醒。
她腦海中回想起元宵夜時,林祈肆中毒后口吐鮮血的模樣,她回過神來,顫聲咬牙,“不可能!他中毒了!我親眼看到的,他中毒吐血……我都看到了……”
“那應該是相父做的假象……他咬斷了舌頭……自然口中血流不止……”乾躍一字一句道。
陳阿招開始渾身發冷,她搖著腦袋咬牙切齒,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不可能!如果沒有中毒他怎么可能看著我放火!他那樣精明算計的人,怎么可能愿意死的這么狼狽!”
她話落,只見乾躍緩緩從袖口中掏出一個已經燒焦的東西。
這東西陳阿招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它僅僅外表燒的發黑,除卻表面褶皺破爛,很明顯是一雙鮮橙色手衣,只是手衣的顏色已經變得很淡。
這手衣的模樣讓陳阿招覺得熟悉,可她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在哪里見過。
耳畔是乾躍淡淡的聲音。
“這手衣是相父結發妻子送的……也可以說是母妃你送的。”
陳阿招瞳孔瞪大,她不可思議看著乾躍,“你知道……”
乾躍點了點頭,呢喃:“我知道……相父尸身盡毀……可死前以水浸泡的東西都留了下來。”
望著那雙手衣,陳阿招沉默了片刻,冷笑出聲,“人都死了,還珍惜這些東西做什么……還是說他想讓我后悔?讓我愧疚,做夢!”
“皇帝,本宮乏了,你回去吧。”陳阿招冷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