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花好月圓……
她歡天喜地, 柳湛卻不動聲色,袖中攥緊右拳。
蔣玄則抬頭迅速瞟了眼萍萍,微微頷首, 算是打招呼, 而后便朝柳湛恭敬奏拜:“郎君, 微臣此番是赴京敘職,路過此處,準備到驛館歇息。”
柳湛淡淡掃了蔣玄身邊的婦人一眼, 蔣玄睹見, 恐官家多心,忙解釋:“內人七年不曾見小兒, 思念得緊,所以這趟一起來見一面,就只臣夫妻二人赴京。”
婦人亦道:“臣婦見過小兒,就回邊關。”
蔣玄的娘子是誥命婦,柳湛呼其封號:“經略相公和護國夫人請起,慈母寸心,舐犢私愛, 乃人之常情。”
蔣玄和婦人對視一眼, 雙雙松了口氣。
柳湛沒同蔣玄多言, 客套數句, 就各自回房。
蔣玄這邊一關上門,他家娘子就問:“陛下身邊那小娘——”
蔣玄立馬捂住她嘴巴,等了會, 外頭無人聽得見了,才點頭——正是。
他上回回京時,蔣望回將萍萍領回家中吃飯, 兒子那點心思做父親的哪能揣摩不出來,回邊關就樂呵呵告訴夫人。
夫人亦欣喜,晚上躺床上同蔣玄合計,問清楚女方家門,早日提親,促成好事。蔣家啊,終于能有后了!
蔣玄道:“這事我去打聽,你不用操心。”
便要安排下事,蔣望回卻急修一封書信回邊關——蔣音和膽大包天,竟敢給太子下胡僧丸!
老兩口只能先擱下兒子婚事,好在蔣玄安慰夫人:“我看那萍娘子對希顏差點火候,沒到答應婚事的地步,正好從長計議。”
夫妻倆先管教女兒,托人將蔣音和押回邊關,帶在身邊受訓,又將她許配給手下副將——那是戶好人家,家風端正,男方清俊本分,又一身好本領,再磨礪幾年,定能封侯拜將。
蔣音和年初生子后,徹底對官家死心,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二老這才開始重操心蔣望回。
蔣家常年戍邊,未免天家起疑,一般都不打聽宮中事,因此消息滯后,這時才曉得在蔣望回帶回家前,萍娘子就已經是官家的人了,且她不見了,官家正遍處尋。
二老瞬間歡喜落空,憂心了幾日,改打算給蔣望回改說一門世交,這趟回京就是征詢兒子態度。
哪料路上遇著官家,還有萍萍,蔣夫人雖已歇了心思,仍忍不住唏噓:“我看那萍娘子爛漫活潑,剛好和希顏的沉悶互補。這么多年難得有個他看上的,可惜了。”
蔣玄斂笑,肅然叮囑:“這樣的心思,莫要在陛下面前流露半分。”
夫人垂首:“是妾失言。”
蔣玄望著她,邊關風霜催人老,自家娘子比京中同齡的貴婦滄桑許多,尤其皮膚不大好。蔣玄越看眼神越溫柔,這些年辛苦他的妻子了,到老不得閑,還要為兒女操心。蔣玄伸臂,將蔣夫人攬入懷中:“山窮水復,柳暗花明。咱們可以依葫蘆畫瓢給希顏找些爛漫、活潑的,沒準他也喜歡。”
良久,蔣夫人長嘆口氣:“只能如此了。”
又道:“眼下最關鍵的,是說動希顏,主動成親。”
成了親就好了。
她當年成親前也沒見過蔣玄,忐忑好奇,甚至有幾分抗拒。但在洞房花燭夜,見官人雄姿英發,翩翩若神,那一瞬就只剩下歡喜和嬌羞。再后來做過夫妻間最親密的事,為摯友為親人為愛侶,生兒育女,再也不可分割。
“他會想通的。”蔣玄的聲音自她頭頂悠悠傳來。
*
同一座驛館內。
柳湛也有話要對萍萍講。
他兩瓣唇合了又張,張了又合,囁囁嚅嚅。萍萍無奈笑問:“是什么話這么燙嘴?”
她一說燙,柳湛心跟著抖了下。
他繼續沉默了會,再啟唇,仍未開門見山:“我如今是官家。”
柳湛合唇。
萍萍看著他點頭:然后呢?
柳湛攥拳,龍配鳳,與官家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自然是皇后:“你……愿意當皇后嗎?”
才一剎不聞萍萍應聲,柳湛就急得捉住她手腕:“別跑啊!”
就說忐忑,怕她不答應,怕她以為要縛于籠中。
萍萍瞅著自己那只被柳湛虎口掐住的手腕:“我沒說跑。”
她不是已經表明心跡了么?不會去太遠的地方周游。
“那你就是愿意了?”柳湛聲身俱顫,還能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萍萍的心也跳得很快,自認為不會對權力著迷,但這一刻仍不能免俗的興奮。
同時忐忑,母儀二字,曾經是極遙遠的事,自己真的能當好一個對得起社稷,輔佐好君王的皇后嗎?
“我全力以赴。”萍萍最終這樣許諾。
柳湛歡喜不已,捉腕的手往下移,穿過指縫改為十指緊扣:“還有一件事,我想你自己做決定。”
“什么?”
“我已查得泰水身世,和我母家還有些淵源,她也是荊湖籍貫,是原禮部尚書崔晟的嫡女,其母何氏乃是開封祥符人。當年你祖父是堅定的三大王黨,先帝登基后受牽連查抄,泰水才有后來的坎坷。”柳湛稍作停頓,續道,“兩年前,我已為崔氏一門平反。”
所有一切,坦誠相告。
想來這是自己父輩做下的孽業,柳湛躬身向萍萍賠罪。
萍萍整個人陷入了漫長的沉寂。
柳湛很擔心,牢牢牽著她,關切她,賠罪許久,萍萍眸中才重聚神,反問:“我姓崔?”
柳湛點頭。
“我娘叫什么?”
“泰水雙名寶徽。”
崔寶徽。
萍萍在心中默念數十遍,這是娘親真正的名字,不是那什么花名。
她還是控制不住落下一滴淚。
柳湛掏出絹帕,為她輕柔擦拭:“冊封的詔書上你想用荊湖崔氏的身份,還是用別的?”
他會尊重她,依照她的想法和選擇昭告天下。
萍萍昂首:“我當然要叫崔萍!”
事不宜遲,柳湛當日便追封崔寶徽為國夫人,崔晟也一并追封為國伯,何氏為伯夫人。
圣旨從驛館送出去時,剛好和蔣玄及其夫人擦身而過,蔣玄僅瞥一眼就收回目光,甚至不曾扭頭——圣意不可多窺。
他是到敘職那日,秦侍郎主動找他說起“原來萍娘子,不,崔娘子竟真是阿寶姐姐的女兒”,才曉得萍萍的真實身份。
蔣玄分唇,失神一霎,但很快重新鎮定。
當日崔尚書不聽勸阻,執意結黨,終落敗。他蔣家手握二十八萬重兵,一直遭先帝忌憚,哪能再去救她?
他要對得起蔣家二百二十三口人,要對得起那二十八萬追隨卒兵,每一兵身后又是一戶人家——他們要死也該死在抵御蠻夷的戰場,而不是因為他一救紅顏,打為亂臣賊子,同作冤魂。
北面的蠻夷始終虎視眈眈,彼時先帝方登基,國家不能再亂。
大丈夫生于天地,當有舍有得,上忠君王,保家護國。
他命人將自己綁起來,扼
制去尋她的沖動。割舍時他亦肝腸寸斷。
但這些年兢兢業業,滄海桑田,再回首,少時的情愛已淡許多,愈發靠后。
如果再來一次,他會做同樣抉擇。
蔣玄朝秦侍郎頷首微笑:“她在天之靈,若見崔氏封后,亦會感到欣慰。”
*
按理封后應該至少準備半年至一年,但當今官家一回京就昭告天下,本月十五封后大典。
文武百官聽完宣,錯愕一霎,竟都長長松了口氣,相視而笑:官家終于立后,后宮終于不再空置!
那些不能人道,好男風之類的傳言頃刻消散。
還好,還好,除了倉促了些,都頗欣慰。
待到十五這日,帝后大婚,百官和命婦們觀禮時再次改變看法——這哪里倉促啊?不僅該有的都有,而且是從未有過的隆重。
他們不知道,這場大婚官家已經暗自籌謀、準備了兩年。
同牢以前,官家和皇后不能提前見面,柳湛只能聽隔墻的禮樂和宣召,聽內侍的回報和描繪,在腦海中重現百官對著萍萍一拜再拜的情景。
他許久沒有為權力澎湃,在這一刻卻無比慶幸坐于至尊,用絕對的權力保她一生福祿。
柳湛在同牢時見到了萍萍,她梳著下垂過耳的博鬢,戴著九龍四鳳冠,還貼了面靨,雍容華貴,光彩照人。
柳湛忍不住仰望眼天上的太陽,在他心里比不過萍萍。
同牢,即帝后共食一畜之肉,意味二人今后愿意同甘共苦。
食完還要合巹,瓠剖為二,分盛美酒。萍萍和柳湛飲之前皆瞥向被陽光照得躍金的酒面,不約而同想到了忘情酒,相視一笑,交杯飲盡。
合二為一,永結同心。
禮畢,是夜,官家和皇后進入御幄。
洞房花燭。
按理應上床榻,站在她面前的柳湛卻突然轉身,蹲下來翻箱倒柜,萍萍不解,禁不住問:“你作甚么?”
柳湛找到那封帝后婚書,明明一塵不染,仍抬手拂拭,而后像捧著什么易碎的珍寶,萬分小心放入一只鐵箱中,上鎖。
鐵箱再放進檀木箱,上鎖。
再放進一只更大的檀木箱,上機關鎖。
最后鎖入寢殿的木柜中。
層層保險,鎖物鎖情鎖人心,這輩子誰也偷不走,毀不壞,銷不掉婚書!
做完一系列動作,柳湛才安心地重新走向萍萍。
萍萍起身:“臣妾伺候陛下寬衣。”
“我伺候你,我伺候你。”柳湛連說兩遍,先幫她摘去鳳冠,忍不住道:“重吧?辛苦你了。”
“陛下也辛苦。”
“不辛苦。”柳湛笑吟吟散開萍萍發髻,拿一把梳子輕柔梳順,再褪去繁瑣的袆衣,等她坐回床上,才摘自己的通天冠,脫絳紗袍。
爬上來,右手一揮,勁風帳落,身往前傾吻上她的唇角,吻她的脖頸、鎖骨、肩膀,挨得急密,不厭其煩,不愿錯過任何一個角落。
他的唇由涼漸燙,再往下,那帳上的影子一個仰脖,一個垂首,一個淺吟著再往后仰,一個一寸一寸往下。
某地被銜住,觸感柔軟,萍萍大驚,垂手遮擋,別——
柳湛笑著將她手扒開,別害羞,讓他來給予她歡愉。
他跪著趴低、捧穩、輕吮、舔舐,舌尖打轉,賣力討好之余,不忘偷窺萍萍的臉——不放過她任何表情。
他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從前經驗以及新學的一切技巧,就是為了能在她臉上捕捉到一星半點的愉悅。
然后瞧見她微揚下巴,分唇,眸色迷離。
得到肯定的柳湛翹起沾滿水光的唇,心滿意足。
他主動躺下,仰面朝帳頂,手去扶她的腰:“萍萍,來。”
他要徹徹底底地討好她,讓她坐上,但又怕她累,自己不斷挺腰,手上依據她的視線游移揣測妻意,攏捻抹挑撥。萍萍本就久曠,又是頭回得這樣全心全意地服侍,竟不由自主伸直雙臂,探向柳湛脖頸。
她只剩下些許眼白,細著嗓子輕喚:“官人……”
柳湛頓時渾身繃緊,誰知道他等這個稱呼等了多久?比一切魚水都刺激,柳湛覺得一股麻意從腰眼一順脊柱直躥到腦子。他渾身發燙,激動不已,抓著萍萍兩只手助她掐上他的脖頸:“娘子,掐我!”
盡管掐!
在瀕臨窒息那一刻他和萍萍同時攀上頂峰,從來沒有這樣綿長的余韻。良久,柳湛仰看萍萍喘氣,抬手圈上萍萍后背,以身作墊讓她趴下來。
他在她額頭上又親了一口:“娘子,來世還做夫妻,好嗎?”
佛說三世因果,他覺得他和萍萍也算,喝下忘情酒前是第一世,再下江南是第二世,叫她受盡委屈,到第三世他從頭來追,再也不會忘記他的萍萍。
“好啊。”萍萍喘著氣應聲,此時此刻她些許放空,再也不想講多余的話。
柳湛卻擁著她,透過帳紗,瞧見遠處一圓溜溜,朦朧光亮,那應該是窗外的月亮。
今日十五,圓滿了。
這一生再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