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出門一趟,就被熟人們依次抓包。江瀾音和朱嬤嬤磨了許久,總算是沒有把她偷溜出去這件事告知太后。
但是接下來的日子,江瀾音也只能乖乖聽話,待在府里認真接受朱嬤嬤的教導。
光陰若奔,冬雪化去,眼睛幾番睜睜合合,日子便哧溜到了婚期。
江瀾音迷迷糊糊地坐在鏡子前,身后銀翹忍不住提醒道:“郡主,您再堅持堅持,大喜的日子還是得打起精神才好!”
“嗯?”纖長的睫羽上下纏綿了片刻,江瀾音勉勵分開它們,兩眼無神地怔了一會:“......哦。”
妝臺上的燭火已經燃到了底端,江瀾音看著鏡子里一身喜服的自己,慢慢打了個呵欠坐直了身。
昨晚才睡了兩個時辰就被朱嬤嬤拉起來沐浴焚香,按在妝臺前一坐就是一個多時辰,江瀾音抬手揉了揉眼尾處泛出的生理性淚水,朱嬤嬤趕緊阻止道:“別揉!這剛剛才描摹好的妝!”
江瀾音撇著嘴收回手,銀翹趕緊拿過香粉,在她那本就凈如凝脂的臉上輕輕拍補了幾下。
一番折騰,江瀾音的困意總算是退了些。她圓睜著杏眸,看著鏡中被描摹得像是彩糖人的自己,不禁崩了嘴角笑出了聲。
“郡主在笑什么?
銀翹點了些口脂在江瀾音的唇上,江瀾音攔下她準備收回的手,自己接過口脂,又在唇上多點涂了幾下。
她對著鏡子看著自己顯得有些紅艷猙獰的唇瓣,滿意地轉了轉腦袋道:“沒什么,就是覺得今日的妝甚好。”
聞言,正在替江瀾音整理鬢邊簪花的朱嬤嬤伸頭看了一眼,眉心一擰招呼身旁的丫鬟道:“怎么抹得這么濃,趕緊拿帕子來擦掉些!”
“哎!不用!”江瀾音又掀開胭脂,往自己的顴骨處重重壓了兩下道,“就這樣挺好的。”
朱嬤嬤皺著五官急道:“我的小祖宗,這像什么樣子啊!晚上掀開蓋頭,要把將軍嚇跑么?”
江瀾音轉了轉瞳眸,心想,嚇跑才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朱嬤嬤拿著帕子走回來,江瀾音趕緊抬手遮住臉道:“嬤嬤別擦!將軍他......喜歡這樣的!”
“什么?”
朱嬤嬤握著帕子的手一頓,將信將疑道:“當真如此?”
江瀾音使勁點了點頭道:“是的,您還記得我前些日子偷溜出門時穿得那件衣服么?”
“郡主是說,那件被將軍府錯送來的衣物?”
“是啊!”江瀾音放下手分析道,“嬤嬤您想,那些衣物都是好料子,大小也與將軍的身形合適,想來一定是他的衣物。前些日子杜管事還特意將它們取了回去,可見將軍一定是很喜歡它們的。”
朱嬤嬤遲疑了一瞬:“這季將軍的喜好,竟是這般獨特么?”
江瀾音肯定地點點頭道:“很顯然,季將軍他喜歡艷麗的。”
朱嬤嬤端詳了一下江瀾音,看著她抹得色彩繽紛,但依舊很顯姿色的面容,頓了片刻,又抽出兩只蝶戲花的金簪,插進了她的發髻中。
“對對對,還有那個,也一起戴上!”
江瀾音指了指桌上嵌著碩大東珠的金簪,銀翹猶豫地看向朱嬤嬤,在得到點頭認可后,按著江瀾音的指揮,為她簪了滿頭珠花。
珠光寶氣的江瀾音,轉動自己沉甸甸的腦袋,滿意地對鏡欣賞。屋外突然一陣響動,她偏頭看向屋外道:“銀翹,你去看看怎么了?”
過了片刻,銀翹抿著唇角回來道:“郡主,是降香,她在屋外吵著要見您。”
江瀾音笑容微斂,垂了眼瞼吩咐道:“讓她進來。”
降香踉蹌著奔進來,看到端坐在妝臺前的江瀾音,立刻撲跪到她的身前哭求道:“郡主!奴婢知錯了!求求您不要打發走奴婢!讓奴婢繼續跟著伺候您吧!”
江瀾音沒有說話,任由降香拽著她的裙擺啼哭不休。
朱嬤嬤想要上前拉開降香,江瀾音則悄悄給了個眼色,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降香偷偷斜眸瞟向四周,只見屋里的人都各自忙著自己的活。江瀾音也一直閉著眸端坐著,任由朱嬤嬤她們為她梳妝打扮。
哭了許久也無人心軟搭理,降香這會終于有些慌神。原本高低起伏的哭嚎開始轉為低沉的嗚咽,一直稀疏滴答的淚珠,也逐漸由雨點化為懸瀑。
江瀾音低頭瞥了眼降香緊張顫抖的雙手,等到朱嬤嬤替她整理好最后一縷鬢發,揮手緩聲道:“你們都先出去吧,朱嬤嬤與銀翹留下。”
降香有些慌亂地看向四周,等到人都退了出去,她才發現江瀾音正盯著她攥著嫁衣的手。
手指猛然一松,降香看著神色冷淡的江瀾音,心中忐忑不已。
“郡主,奴婢知錯了!求求您,不要趕奴婢走!”
“知錯了?說說,你錯在哪?”
見江瀾音搭話,降香趕緊往前跪了兩步道:“奴婢不該自作聰明去表現自己,然后胡亂替主子出主意!”
“哦?你替你家主子做了什么?”
“奴婢不該擅作主張準備暖爐煨香,更不該逾矩推薦梅香......”
“你沒聽懂么?”江瀾音淺笑打斷道,“我問得是,你為‘你家主子’做了什么。”
降香的抽咽倏然一頓,顫著睫羽看向江瀾音,對上她寒涼的視線后,猛然俯身磕頭道:“郡主!奴婢真的沒有二心,是一心一意對您......”
“朱嬤嬤。”江瀾音冷聲交代道,“降香是我入宮后,太后派來身邊照顧的。如今她心不在此,還是勞煩您將她交于太后吧。”
朱嬤嬤瞥了眼地面上的降香,低頭應聲道:“是,待今日吉時后,老奴便帶著她一同回宮。”
“不......我不要!”明白回了宮自己定然是討不了好,降香匆匆磕頭求饒道,“郡主,奴婢錯了!但是奴婢真的沒有另投他主!奴婢只是想幫幫您和傅相,您對傅相有意......”
“胡說什么呢!”朱嬤嬤抬手摑了降香一巴掌道,“舌頭不會用就別用了,來人!”
降香顧不得捂臉,拼命磕頭求饒道:“奴婢胡言亂語!奴婢該死!郡主,奴婢說實話!是傅相交代奴婢,讓奴婢好生照料您,偶爾向他透漏些您的近況,但是別得真的沒有了!奴婢真的沒有想過要害您!”
江瀾音垂了眼眸慢慢詢問道:“傅相交代你如此,你便做了?”
“奴婢該死!奴婢貪財!”降香低著頭哭泣道,“因為傅相只是讓奴婢留心您的飲食起居,也未有其他什么逾矩之事,奴婢覺得您對......總之,奴婢一時心動起了貪念,所以這才應了下來!奴婢知錯了!”
江瀾音皺了皺眉頭,不動聲色地試探道:“說說,你收了多少好處?”
“這......”降香支吾了片刻,低頭小聲道,“每月百兩......”
見江瀾音眼神漸利,她又趕緊求饒道:“但是那千兩紋銀,奴婢一分錢都沒花,全部都送回了老家,由爹娘收著!奴婢這就退回去!”
千兩?竟是一年前就開始了?
江瀾音十分詫異。
前世,她一直以為這些年是她對傅棠單相思,正是瓊花宴一舞引得了他的注意,這才有了求旨賜婚。
前些日子回想過往,她只當是傅棠念著秦舒荷,這才一舞心動,在她身上尋找著青梅的影子。
可從最近的事情來看,傅棠早便知曉她的心意,還在她身邊插了眼線,這些都與她先前所想不符。
所以傅棠究竟是為何要在她身上下這般功夫,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因為秦舒荷,那他為何那么恨她,以至于親手毒死她后,還要刨了她的墳墓?
“郡主,奴婢真的知錯了,求求您,不要趕奴婢走!”
江瀾音自沉思中回神,看了眼滿面淚水的降香,半晌后搖頭道:“我不會再留你。”
降香剛要磕頭,江瀾音攔住她道:“但是念在你跟在我身邊多年的份上,過往我不再追究。”
“朱嬤嬤。”
“老奴在。”
江瀾音扯出自己被降香攥在手心的衣擺道:“勞煩您替她在宮中安排一個好去處吧。”
朱嬤嬤頓了一下,輕嘆一聲應下道:“郡主仁厚,老奴明白了。”
朱嬤嬤抬手喚來屋外的守衛,很快便將松了一口氣的降香拉扯了出去。
府外爆竹聲響,將軍府的迎親隊伍到了街口。
“哎喲,快快快,時辰到了,快把蓋頭拿來!”
頭頂微沉,一片亮紅圍了滿目。
江瀾音被人擁著出了門,行至門口時,她倏然想起道:“銀翹!記得把那兩壇子酒帶上!”
余光自蓋頭下掃到被拎起移動的酒壇,江瀾音輕輕松了一口氣。
什么都可以忘,但這兩壇子寶貝可不能忘!
江瀾音任由左右牽著行走,心里開始盤算起晚上的對策。
*
被趙深強行晃了一路,行至新房門口后,季知逸輕聲嘆氣道:“好了,這里沒人看了。”
“太可怕了!”趙深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酒氣道,“這些人真是不要命的喝!照他們那種灌法,今晚誰還回得了房?林將軍也是!說好了給您擋酒,結果自己先喝了個爛醉!幸好榮老板有先見之明......”
“好了,他們是客,我們本就該好好招待。”季知逸望了眼燈火通明的新房問道,“我讓你備得吃食在哪?”
“這呢!都是熱乎的!”
季知逸接過食籃揮了揮手道:“你們都先下去吧,等會若是有人來,攔著點。”
趙深俯身揚眉道:“好嘞!將軍您放心,一定不耽誤您的好事!”
季知逸瞥了一眼道:“想練劍就直說。”
“不了不了,您早些休息,屬下先告退了!”
趙深扶著劍溜得飛快,季知逸散了散自己身上沾染的酒氣,提著食籃正步走進了房屋。
燈火搖曳,坐在床上打盹的江瀾音猛然驚醒。
她輕輕撩動蓋頭瞥向四周,這才留意到身旁的婢女已經全部退了出去。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自己偷掀會蓋頭放放風時,頭頂倏然一輕——
光線一亮,她與季知逸對視得猝不及防。
季知逸盯著圓睜著雙目的江瀾音許久,半晌后才錯愕地低頭,掩著唇輕咳了一聲。
倆人愣愣對視了片刻,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沉默許久,季知逸從一旁端過合巹酒禮貌道:“......請。”
江瀾音垂眸看了眼酒水,雙手接過道:“......謝謝。”
季知逸:“......”
倆人不大熟練地挽起袖擺交杯而飲,收走酒杯后,坐在床沿相顧無言。
床榻邊的紅燭已燃大半,江瀾音瞥著那點燭光,手指緊捏交錯。
不能再拖了,得開口才行!
等了許久也沒等到江瀾音說話,季知逸蜷了蜷放在膝頭的手指,準備起身去拿食盒——
“夫君!”
季知逸錯愕回頭,江瀾音彎著眉眼牽住他的衣袖柔聲道:“夫君莫急,妾身準備了些佳釀,伺候夫君嘗嘗如何?”
說完,杏眸微垂,復又眼尾輕揚上勾,眸中流光溢彩。
季知逸沉默著任由江瀾音牽著他的衣袖來到桌旁,江瀾音一邊斟酒一邊淺笑——
果然,溫柔蜜意永遠不會出錯。
她將酒杯輕輕推到季知逸的面前,一顰一笑皆是溫柔。
季知逸盯著她看了片刻,半晌后終于忍不住道:“若是困了,便早些休息吧。”
江瀾音唇角一僵,瞥了眼床鋪,端著酒杯遞到季知逸手邊道:“不急,妾身聽聞夫君素愛飲酒,嘗嘗?”
季知逸猶豫地接過酒杯道:“酒可以明日再嘗,不如早些休息。”
這么急?
江瀾音有些著急地看著季知逸放下的酒杯,咬咬牙,擠出笑容勾著他的頸脖坐于膝頭,玉手執過酒杯,輕巧遞于他的唇邊輕聲撒嬌道:“夫君就嘗一嘗嘛......”
季知逸屏了一息,隨后紅了耳尖放下酒杯道:“還是休息吧。”
江瀾音不禁有些惱火——
男人本色!
見江瀾音神情不對,季知逸輕嘆一聲舉杯飲盡道:“好意我領了,既然已經累了,便早些休息吧。”
“不累,妾身伺候夫君再飲一杯?”
江瀾音拿過酒壺又斟了一杯,季知逸抿唇搖頭道:“你不必如此,在我面前,你盡管隨意。既然累了,就不必強打精神。”
江瀾音覺得季知逸的話有些莫名其妙,她戴著滿頭珠簪,晃了晃腦袋疑惑道:“夫君何以覺得妾身累了?”
季知逸盯著她的雙眸看了片刻,隨后點了點自己的眼下沒有說話。
江瀾音不解地歪了下腦袋,坐在季知逸的懷中,看向了他身后的鏡子。
故意拗出裊娜姿態的身體忽而一僵,江瀾音看著鏡子里面上花彩的自己,抬手捂著臉,從季知逸的懷中躥了出去!
原來小丑竟是她自己!
對不起,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