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歸窮,江瀾音看著將軍府的賬務,又著實無法嫌棄。
畢竟幾乎搬空了將軍府府庫的那筆支出,現如今都在她的手上。
江瀾音隨手翻看著近兩年的財務進出,杜管家在一旁適時解釋道:“這本上的東西都是要給小姐的,將軍的意思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動。”
給云姝的?
江瀾音立時明白了管家的意思,這些應該都是季知逸為季云姝準備的嫁妝。
看著這份和自己的聘禮平分秋色的禮單,江瀾音不禁有些詫異。
眾所皆知,季知逸常年在外,與家中聯系甚少。他與季云姝僅有的幾次同席,兩人也是沒什么交流,看起來親情十分淺薄。
就她前世與季云姝的交往來看,季云姝確實很少提起季知逸,偶爾提起也是吐槽兩句他的冷言無情。
不過,前世季云姝既然能請動季知逸闖入傅家先人的安寢之地,替她收斂尸骨,這也說明他們兄妹二人的關系,并沒有大家所想那般僵冷。
而且,從季知逸替季云姝準備的這份豐厚嫁妝來看,他對季云姝的態度,也一定是談不上輕視的。
見江瀾音看著賬本垂眸不語,季知逸默了片刻,猶豫著開口道:“我與云姝無父無母,她在這個世上唯有我這一個親人。作為兄長,我理應擔起責任......”
“嗯?”江瀾音回過神,又翻了翻賬本道,“你這份禮單準備的不妥。”
季知逸肩背一僵,隨后望著微微擰眉的江瀾音緩聲商討道:“我知家中錢財困頓,但我可以保證三月內填補上一部分用度。給云姝的東西,你若覺得不妥,我們可以再商量......”
“你給云姝備的東西基本都是些奇珍異寶,這些東西華而不實。她若有急需用錢之處,一時半會也無法變現。而且這些東西很多都是御賜之物,變賣之時也需要謹慎考慮。”
江瀾音翻了翻將軍府目前的商鋪莊子道:“與其給她一堆財寶,不如給她一些可以延續生財的莊鋪,只要妥善經營,她今后入了夫家也是吃喝不愁,不必仰人鼻息。”
聽到江瀾音的話,季知逸錯愕了一瞬,隨后瞳眸躲閃地錯了開來。
沒有聽到季知逸的回答,江瀾音停下翻賬本的手,疑惑地看向他道:“將軍覺得哪里不妥?”
“沒......沒什么。”
季知逸低頭輕咳了一聲,江瀾音盯著神色怪異的他觀察了片刻,隨后柳眉輕挑道:“你剛剛不會是以為,我在反對你為云姝準備嫁妝吧?”
季知逸搖了搖頭道:“你不會。”
隨后,季知逸又紅了耳尖,神色有愧道:“但是府上財物緊缺,這是事實。你作為府中主人,有所權量也是應當。”
“緊缺是不錯,但也不至于揭不開鍋,再不濟還有你給我的聘禮,若有需要,我也可以拿出來......”
“不行。”季知逸否定道,“既是給你的聘禮,便是予你所用。錢財之事我會另想它法。”
季知逸斬釘截鐵的拒絕,倒是讓江瀾音怔了一瞬。
越是高門大戶,內里腌臜越多。
她的母親是富商之女,當年嫁于她爹時,所備嫁妝也是豐厚無比。
加上江家本身所有的財產和出嫁時太后為她備得禮,她手上的資產就連有百年根基的傅家都只能勉力一比。
所以當年她帶著這筆豐厚的財產嫁入傅家后,傅老夫人也是動起了心思,只是礙于顏面,不曾明說罷了。
江瀾音看著抿唇皺眉的季知逸,不禁笑了一下,明明都窮成這樣了,主動送上門的肥肉還拒收。
傻子。
不過夫家動用女子的嫁妝,若是讓旁人知曉了,確實詬病頗多。
目前將軍府也沒窮到需要她接濟的程度,她也就不強做好人了。
“行,那就多謝夫君珍重,備此厚禮了。”
江瀾音重新翻開賬本道:“再添點莊鋪給云姝吧,找些好經營不易虧空的......”
江瀾音的話語倏然一頓,不可置信地看著賬本上的盈虧道:“你是在池塘里養雞么?怎么會虧成這樣!”
季知逸被訓得僵直,一向冷酷的面容難得顯出窘迫。
看到自家將軍快要僵成鐵板的身影,杜管家也尷尬一笑道:“夫人有所不知,這些莊鋪的勞作人員多為老弱,所以做起活來便差了些。”
江瀾音看了下賬本上的活計道:“齊涼山那邊的莊田活重,招些年輕力壯的能手去打理。”
“這......”
杜管家看了眼身側的季知逸,季知逸蹙了眉心商量道:“莊鋪的人手都換不得。”
江瀾音抬頭看向季知逸,對視片刻后,季知逸低頭歉意道:“對不起。”
季知逸的神情十分局促,江瀾音掃了眼那滿是老弱的名冊,輕輕點了點手指后,將賬本一合,全部還給了杜管家。
“那就先這樣吧。”
杜管家呆愣地接過賬本,恰逢小廝進來稟報道:“將軍,夫人,馬車已經備好了,不知何時動身?”
“現在走吧。”
江瀾音帶著銀翹率先走了出去,被撂下的季知逸還僵在原地,杜管家趕緊拽了拽他的衣袖催促道:“將軍,您快跟上啊!”
將軍府的馬車保持了將軍府一貫的低調風格,沒有多余的雕飾,整體簡潔樸實。
江瀾音扶著銀翹的手上了車,進了車廂后倏然一愣。
寬敞的四方車廂內裝飾風格硬朗簡易,但在主位的一旁卻鋪放了突兀的綢緞軟墊。
四方的雕花矮幾上放著一小盒瓜果點心,桌上的茶壺還溢著清淡茶香。
江瀾音看著這些精心準備好的用品,捧起一旁散著溫熱的暖爐,冷著的嘴角軟了些許。
她知季知逸娶她是有所需求,所以一開始也就沒有期許季知逸待她會如何珍敬。
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心理,從季知逸用商量的語氣和她討論季云姝的嫁妝時,她的心里就莫名多了些悶氣。
特別是季知逸反駁了她更換莊子里的仆從,卻又不愿意多做一句解釋,這股悶氣更是直沖腦海,惹得她心生惱火。
江瀾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場生氣,但是又很在意季知逸對她的看法。
腦海里閃過前世棺木閉合前,她所看到的那雙濃如煙墨的瞳眸,江瀾音握緊手中暖爐,又驀然眷戀起他抱著早已寒涼的她,走過重重冰霧時所帶來的那抹溫暖。
她好像更怕冷,也更怕孤獨了。
江瀾音掀起窗簾看向正邁步走出的季知逸,心中微有茫然——
她究竟是為什么在意季知逸對她的看法?
邁出門的季知逸似有所感,與撩簾而望的江瀾音遙遙一視。
江瀾音猛然松手,輕飄的簾子隔絕了視線,她重新靠回軟墊垂了眼眸。
一定是因為她不想被人誤解看低。
一定是!
季知逸看著歸于平靜的簾布立于原地,猶豫半晌后,轉頭對一旁的小廝吩咐道:“去把驟風牽來吧。”
小廝應聲轉身,緊跟而來的杜管家攔住人道:“將軍,牽驟風做什么,劉大夫說了,您的傷少說得靜養三個月,不能牽動!”
“傷?”季知逸眉頭微緊道,“我何時受了傷......”
杜管家扯了扯季知逸的衣袖提聲道:“您總是這樣不在意身子!這傷痛養不好,落了病根,后半生可有得苦!”
季知逸剛想接話,落下的窗簾又重新掀起,清亮的女聲響起道:“夫君還不上車么?”
江瀾音說完便放下了簾子,杜管家趕緊推了推還在發愣的季知逸,推著他上了馬車。
馬車內江瀾音捧著暖爐閉目養神,季知逸盯著她看了片刻,默默坐至她的身旁。修長的手指搭于膝頭輕蜷,坐得端正的季知逸,時不時地斜眸偷偷瞥向一旁的江瀾音。
馬車緩緩穿過鬧市,逐漸趨于宮門。
季知逸繃緊了唇角沉默了許久,終是忍不住沉聲道:“對不起。”
江瀾音摩挲暖爐壁的手指一頓,睜開眼看向身旁的季知逸茫然道:“為什么道歉?”
季知逸也愣了一下,濃密的眼睫輕動道:“我......惹你生氣了,對不起。”
江瀾音靠坐的身子微僵,隨后慢慢坐起些身,調整了姿勢輕咳道:“沒有,我沒有生氣。”
季知逸瞥了眼她的神情肯定道:“你說的是你沒有生氣,那就是我確實惹你不高興了。”
江瀾音:“......”
季知逸抿了抿唇道歉道:“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做事也不夠細心,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就直接告訴我,我可以改。”
季知逸一板一眼說得認真,這倒是讓本就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耍性子的江瀾音更覺心虛:“你沒做錯什么,我也沒生氣。”
季知逸扣住字眼道:“也。”
江瀾音定著杏眸抿了抿唇瓣道:“......是有一點點生氣。”
季知逸正準備開口問緣由,江瀾音終于忍不住自己先開口道:“我也不是真生氣,我也知道將軍府的事情,也不需要事事和我詳說,但是你既讓管賬,卻又不肯說明不允許更換虧空莊鋪的人手原因,這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
說完,江瀾音又摸了橘子,心不在焉地邊剝邊補充道:“當然,我這不是和你計較,我也不在意這些,就只是好奇問一問,你不說也沒關系,你的人我也不會動就是了......”
“將軍府的事情,為什么不需要事事和你詳說?”
季知逸不贊同地皺著眉頭,江瀾音頓了一下,剝了一小瓣橘子塞進嘴里沒說話。
“你我昨日才拜了堂,如今婚契已登記于冊。你是我的妻子,是將軍府的主人,府上沒有什么事,是你不該熟知的。”
季知逸微微側身,看向江瀾音認真道:“我的事,只有你不想知道的,而沒有你不能知道的。”
江瀾音鼓著腮幫,裹著酸甜的橘汁沒有說話。
季知逸躊躇了片刻開口道:“我只是沒想好該怎么和你說清楚莊鋪的事情,等進宮拜謝了太后,我帶你去莊鋪看一看,如何?”
江瀾音歪頭瞥向態度誠懇的季知逸,慢慢吞了橘子點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