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是純粹利用你出宮?”
林越又是一陣大笑,抬手抹了抹眼尾的淚花,看向一旁鐵青著臉的季知逸笑道:“她那天在醉茗樓買酒,也是為了灌倒你?”
季知逸端了茶盞沒說話,林越笑得更開懷道:“有意思!榮姐特意換了酒死死提防,怕大家灌你,沒想到這新房里反倒是漏了風,新娘子自己下了手!”
“沒有。”
“嗯?”
林越笑喘著看向低語的季知逸,季知逸瞥了眼林越道:“她的酒也被榮老板換了。”
林越笑聲一頓,隨后嘶了一聲道:“所以說,你是清醒地忍完了洞房花燭夜?”
季知逸沒答話,星目一厲,手腕一轉將手指捏著的茶盞旋了出去:“聒噪。”
林越抬手接住了迎面而來的茶盞,將已經涼了杯壁的茶盞放于桌面,揉著笑得酸疼的小腹,起身搭上了季知逸的肩膀道:“兄弟,柳下惠見了你也得自愧不如啊!”
季知逸撣開林越的手,冷著一張俊顏道:“行了,你腦子里的東西,也沒什么可聽的。”
“話可不能這么說,我這還真有些你想聽的。”
季知逸斜眸看向倚了桌子,隨手拋玩蘋果的林越道:“你有什么消息?”
林越彎了彎上翹勾人的桃花眼,故作神秘的勾了勾手指,示意季知逸靠近來聽。
“愛說不說。”
季知逸撣了衣擺站起身,被忽視的林越無趣地撇嘴道:“你這人還真是沒意思,活該討不著姑娘歡心!”
眼見季知逸已經要邁到門口了,林越跨步追去道:“是和傅相、你家夫人有關的!”
季知逸的步伐一頓,轉回身看向林越,林越勾住他的肩膀往回走道:“就知道你對這個感興趣。那天咱們在醉茗樓遇著了你家夫人和傅棠,你還有印象吧?”
“說重點。”
“行吧,不會聊天......”林越嘆了一聲道,“當時張大人闖進來,情急之下,你不是把我給推進去了么?你猜,你們走后我發現了什么?”
季知逸盯著林越等答案,等著互動的林越松開手沒勁道:“你們走后,傅棠因傷暈了。我聽了下墻角,似乎與傅老夫人有關。”
“傅相是傅老夫人的獨子,她如何會傷他?”
“老瘋子唄!”林越跨坐在凳子上嫌棄道,“她對自己這唯一的寶貝兒子倒是下得去手。我娘常說,她對我就是不夠狠,不然一定也能像傅老瘋婆一樣,管出個成器的兒子!”
傅老夫人是名門嫡女,傅老太爺去世后,僅憑一己之力便將整個傅家把持得極好,原本蠢蠢欲動,想要趁機分羹的旁支,也被她一番手段收拾得服服帖帖。后來傅棠官拜丞相,整個傅家更是唯她二人馬首是瞻。
傅老夫人一貫心高氣傲,但也確實有著旁人不可及的管家之能。以母之身擔起家中重責,她對傅棠管教嚴苛本也應該。只是教導至此,多少有些不合常規。
季知逸眉頭輕攏道:“你可知她這次為何對傅相動手?”
林越挑了挑眉頭道:“因為你家夫人。”
“因為瀾音?”季知逸的眉心深攏追問道,“為什么?”
“直接原因是,傅棠將傅老夫人準備的太后壽禮更換了,而原本的壽禮,他贈給了你家夫人補衣裳。至于根本原因嘛......”
林越勾了勾唇笑道:“根本原因是,傅棠以傅家祖傳玉簪為訂,想娶江瀾音為妻,而傅老夫人原本的意思是,讓她做妾。”
季知逸冷著臉低嗤了一聲:“荒唐。”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但是那是傅家,傅老夫人這么想也不是癡人說夢。”
林越唇角一落,垂眸斂了譏諷道:“畢竟那是可以和‘棲鳳’文家齊名的傅家,誰家飛燕不想入?”
“江姑娘雖是太后身邊的紅人,可終究是孤身一人,定安侯府早已名存實亡,若非其母留得豐厚嫁妝與曾、魏二位將軍......”林越嗤了一聲,“傅老瘋婆眼高于頂,這傅家的妾位也是貴重。”
季知逸的唇角繃得緊直,搭于桌沿的手捏得青白。
林越瞥了眼他的神色,倏然抬眉問道:“倒是你有些不對勁,你對這位江家小姐究竟是何心思?你先前不是說,此番入京無論什么封賞都不會接么,怎么轉臉就答應了這場賜婚?”
季知逸視線一收,林越更加好奇地貼近坐道:“那日在校場,你的反應也不對!那件狐裘本是要給云姝的吧?還有竹劍!你何時這般憐香惜玉了?”
“旁人說你是為了塞北的關系,我可不信這些。”林越亮著眼眸追問道,“我猜猜......和你年少時所遇的那個貴人有關是不是!”
季知逸神情微頓,推開林越貼到面前的臉道:“你答應了阿成教他們箭法,你該去馬場了。”
“季知逸,你臉紅了!”
林越眉宇飛揚道:“我就說你怎么年年春時回京都要去香山寺,也不見你進寺求神拜佛,原來是去偷看江小姐!”
季知逸眸光輕閃,起身向外道:“她還在等我,先走了。”
“喂!季知逸,你多大年紀了,還這般純情!”
林越撐著桌面一躍而過,扯過季知逸的肩頭挑眉道:“老季,近水樓臺先得月,該下手時就下手,可別讓旁人從你的塘里把這月亮撈走了,我看傅棠就挺惦記的。”
季知逸的肩背微繃,輕抬下頜睨向身側林越,從肩上拂開他道:“不可能。我先走了,你自便。”
林越也不知道季知逸的“不可能”是過分自信,還是自我安慰。他掐著腰對著季知逸挺直得背影喊道:“女人都是要哄得!多說好話,少臭著一張臉!”
眼見季知逸緊著脊背走出了門,林越滾了下舌尖搖了搖頭。
嘴硬的人,情路坎坷哦。
季知逸僵著身走了一路,直到看到馬場邊摸著馬駒的江瀾音,一直緊繃的胸膛才緩緩放松,慢慢舒了氣息。
“將軍!”
陪著江瀾音的周叔最先看到慢慢走來的季知逸,江瀾音回頭看向他,摸著馬鬃笑容明艷道:“將軍,周叔說這些都是頂好的馬駒,可日行千里,當真如此么?”
江瀾音抬手蹭了蹭馬兒的頸脖,季知逸自她身上收回視線,低道了一聲:“退后。”
江瀾音不明所以地撤手后退,季知逸倏然躍身上馬,握住韁繩重重一抖,腿間發力,馬兒頓時嘶鳴而出。
不遠處練劍的少年們聞聲奔跑而來,他們擠在馬場邊看著場內的季知逸歡呼不已。
江瀾音立在他們身后,遠遠望著馬場內肆意縱馬的季知逸,視線竟是一刻也放不開。
初春的馬場,淺草被微雪壓得低首,而馬背上的青年,身姿玉立挺拔,厲目凝視前方,線條分明的下頜輕抬,劍鋒般的眉宇間盡顯傲然,馬場周圍的嫩綠都不及他一分鮮亮。
青年倏然回首,看到場邊靜立的江瀾音后,韁繩猛曳,調轉馬首快速飛奔而來。
飛奔的駿馬帶來烈烈疾風,前方的少年們慌張后退,江瀾音卻微瞇了眼寸步未移。
她迎著他的注視,心跳鼓動間,驀然有一種感應,他是來尋她的。
疾奔而來的青年忽然彎身,視野晃蕩,下一刻少年們的呆愣變成了驚訝,隨后一道道揮著雙手的驚喜身影,縮化為一粒粒墨點。
寒風吹得臉頰生寒僵硬,江瀾音抬手撥開遮眼鬢發,努力睜開瞳眸,滿目欣喜地看向急速飛轉的四周。
“是千里馬么?”
耳側寒涼的北風中忽然逆來一股熱息,江瀾音動了動耳廓回頭笑道:“是!很快......”
小巧的鼻尖輕輕擦過修刮干凈的下頜,江瀾音怔愣地抬頭望向季知逸微揚的側臉,陽光穿過枝椏落于他的身上,側邊輪廓忽明忽暗,英挺的五官深刻英雋。近在咫尺的輕薄唇角含笑上勾,定于前方的星眸中,細碎光亮璀璨奪目。
江瀾音慢慢彎了眼眸,這樣的季知逸,是書卷筆墨繪不出的凌云雄鷹。
懷中的人倏然沒了動靜,季知逸垂眸看向突然啞了聲的江瀾音,藕荷色的紗擺迎風飄動,她仰著頭,發絲飛拂過他的頸側,被撩撥的喉結滾動,他空出手將她掉落的兜帽扣了個嚴實!
眼前一黑的江瀾音:“......”
“風大,低頭。”
微啞的聲音穿透風聲低低傳來,江瀾音抬手掩住再次欲墜的帽檐,紅了耳尖縮在季知逸的身前,順從地低下了頭。
顛簸起伏漸止,心跳逐漸歸于平靜。
腰側被有力的手臂環住,提力一帶,江瀾音軟著腿跌進了溫熱的胸膛。
她撐著季知逸的手臂站直身,半晌后摘下兜帽仰望于他,一雙瞳眸晶瑩光亮。
季知逸握著江瀾音的手腕,感知著她興奮跳動的脈搏,低眸含笑道:“喜歡騎馬?”
江瀾音用力點了點頭道:“喜歡!”
季知逸將手中韁繩遞于周叔,扶著江瀾音往一旁走道:“等氣候再暖些,為你選一匹馴好的馬兒,我們去香山寺賞春杏。”
“好啊!”江瀾音回身倒退而走,片刻后又猶豫道,“可是我只在年幼時騎過幾次馬,如今早就忘了馭馬的方式。”
季知逸瞥了眼她還乖順牽于他掌中的手腕,淺笑一聲道:“無妨,有我。”
杏圓的瞳眸倏然一彎,江瀾音淺淺露出瓷白牙尖道:“好,我聽你的。”
柔軟的輕紗拂過手背,江瀾音走在前方,帶著背手慢跟在身后的季知逸。被拉走的季知逸緊了緊手指,將掌心中的細軟手腕攥得更緊。
許久沒有這般興奮過的江瀾音,一直虔誠地向季知逸詢問著馭馬的技巧,直到上了回城的馬車,她才打著呵欠起了困意。
馬車駛上歸程時,江瀾音已經歪斜著睡得昏沉,腦袋輕點,片刻后修長的手指輕撫上她的鬢發,將她的腦袋安倚在溫軟的肩窩中。
季知逸側頭看向倚著他熟睡的江瀾音,青鋒般的眉眼也化為了繞指柔。
江瀾音打著呵欠再睜眼時,已經是躺在了她與季知逸的新房中。
她從床鋪上翻坐起身,回想了今日的一切,抱著被褥將臉埋了半截。
她真的好久沒有像今日這般肆意放縱了......不合規矩,但很開心!
江瀾音晶亮著瞳眸思索了片刻,然后翻身下床奔到了書桌前。
她從抽屜里翻找出一沓白紙,輕咬著筆尾將今日的事情記錄了下來。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如果遇到什么高興或者憤怒的事情,一定是要記在小本本上的。
洋洋灑灑寫了滿紙,她將筆墨吹干收好,半晌后又抿唇皺了眉。
季知逸心中有人,若是那位貴女哪日也動了心,她自然是不能再繼續留在將軍府的。
她得給自己規劃一個后路。
江瀾音拾筆算了算自己手上的財產,娘與太后給她的東西足夠她富足一生,但是......
江瀾音想起了今日在聽溪苑見到的遺眷,攏著眉抿唇輕嘆——
不行,還是不夠。
還有季知逸給她的聘禮,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季知逸待她都很好,她也不能真貪走他的身家。
江瀾音在紙上規劃著,還得把季知逸給她的這部分經營起來,至少要讓他以后不用靠封賞度日。
筆尖寫寫畫畫,江瀾音屈指抵唇細細算著賬。
洗完澡回來的季知逸慢慢走到江瀾音的身邊問道:“你在做什么?”
“算錢。”
季知逸撐著椅背的手倏然一僵。
看來他真的該回塞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