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寒冬,裴晏的衣裳還是那樣單薄,只有一件單衣松松垮垮攏在身上。
黎霜抬頭看他的手臂,“不處理一下?”
裴晏疑惑了一下,放下手臂瞧了一眼,頗不在意,“小打小鬧,無所謂!
“行!崩杷^頭去。
“大小姐,你方才盯著我看……”裴晏狡黠地轉了轉眼睛,“是在看什么?”
黎霜瞥了他一眼,撿過裴晏和自己中間那個火折子,吹燃后點燃了面前所剩無幾的雜草。
“我在想,要不要趁機割了你的喉嚨!
“不是吧,”裴晏睜大眼睛,給黎霜展示自己受傷的手臂,“我可是為了救你,從那么高的懸崖上跳下來的。”
他在說“那么高”的時候,雙手一上一下夸張地比了一個很高的距離。
黎霜沒有力氣笑,垂睫看著眼前火苗。
突然,臉上的面皮因為貼的時間太長而掉了下來,露出了黎霜本來的面貌。
裴晏眼疾手快地接住那張面皮,十分自然地幫黎霜收好。
黎霜只看他一眼,什么也沒說。
見黎霜如此反應,裴晏的語氣難得的認真了一些,“大小姐,我走之后,你又遇到了惡徒,是不是?”
黎霜掃了他一眼。
“然后你被他們追到崖邊,直接跳下來了?”
裴晏為了不讓黎霜多心,又說了自己是如何找到那匹白馬,又如何順著白馬的血跡找到懸崖,又是如何找到了黎霜。
而對于他如何處理毒蛇和黎霜手上的傷口,裴晏只是幾句話帶過。
只是,當說到自己跳崖的時候,裴晏便添油加醋說了一番自己的無雙身手,一臉自豪。
黎霜聽完,深吸了一口氣,“裴晏!
裴晏臉上還掛著笑,“怎么了?”
“你知道那群人怎么跟我說的么?”黎霜聲音很輕。
裴晏收了笑容,“說什么?”
黎霜偏頭看著他,看到了他眸子中被火光投映出的自己。
“說有內鬼,暴露了我的行蹤。”
裴晏險些要跳起來,“什么?!我沒有!”
黎霜看著自己被白布包裹住的手臂,努力扯出一抹笑,“好,你沒有。”
她又把頭轉了回去,靠在石壁上闔眼休息。
“我真的沒有,”裴晏有些急了,“我若是對大小姐你有二心,就天打雷劈,任……不得好死!”
黎霜輕咳了幾聲,“生死之事不過看天災人禍,又焉知明日將如何?”
“文縐縐的,”裴晏抿唇,“大小姐,你真得信我!
“嗯。”黎霜淡淡答道。
裴晏覺得有些委屈,連帶著感覺身后的石壁都更涼了些。
黎霜閉眼休息了很久,久到本就少得可憐的干草徹底變成了一攤灰燼,被偷溜進來的風吹得到處都是。
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這些被燒盡的干草,等著她的就是呼嘯的寒風。
惹上了大皇子,她是想獨善其身也不能了。
“我挺可笑的吧?”
裴晏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地望過去。
黎霜仰頭看著洞頂,近乎喃喃自語,“可笑到,保不住幾個孩子?尚Φ,被人追殺也只會逃跑!
裴晏沉吟一會兒,做了和黎霜一樣的動作,“哪能呢?”
他側頭看黎霜,“大小姐,你干大理寺卿多久了?”
黎霜算了算,“三年有余!
裴晏“害”了一聲,“這三年多,你保住的人還少嗎?每年你最少都得處理千百件案子吧,難道就不覺得那些人被你保護了嗎?”
黎霜不答。
“而且,”裴晏清了清嗓子,“他們追殺你是他們的錯,那些人心狠手辣,又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見黎霜還是保持著那個動作,裴晏繼續道:“大盛人口千萬,你怎么都管得過來呢?還得是大小姐厲害,換做我呀,干個兩個月就必定累垮,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裴晏說得輕松,黎霜眨了眨眼,“或許吧。”
雪停了,地上像蓋了層白花花的棉被,很好地掩蓋了昨日黎霜留下來的痕跡。
黎霜覺得有些冷了,輕輕搓著手。
“大小姐,走吧,帶你找個能住的地方!迸彡唐鹕,朝黎霜伸出手。
黎霜猶豫了一會兒,把手遞過去,身上又隱隱作痛,激得她收回手。
裴晏挑眉,似笑非笑,“疼就說嘛,沒事的!
黎霜瞪了裴晏一眼,不置一詞。
在她驚愕的目光下,裴晏轉身蹲在她身前,側頭看她,“上來吧!
黎霜撇開頭去,顯然沒有妥協的意思。
“大小姐,下過雪后,外面可沒有干草給你燒火了。”
黎霜看著身前少年的背影,又要外強中干地說些什么。
裴晏一笑,“我知道,離你三步遠。但是情況特殊么不是,先委屈一下大小姐,行不行?”
少年語氣溫和,帶著誘哄和勸慰,身板筆直地蹲在自己身前,等著她能暫時放下內心的膈應。
黎霜看了半晌,裴晏也沒有再催,只是等著。
然后,他的身后壓上來一些重量,重量的源頭溫熱又冷淡。
裴晏將黎霜背起,穩穩當當向外走去。
“大小姐,要不是見你連靠著石壁都難受,我就抱著你走了。”
黎霜小心翼翼地捏著裴晏兩邊的衣袖,聽到裴晏的話,道:“這樣已是不成體統,何況是……”
“好啦,不成體統就不成體統吧,”裴晏顛了顛,使黎霜下意識地環住了他的脖頸,“體統哪有命重要?”
一路上留下的腳印被新下的雪掩蓋,無人再看得出來這里發生過什么。
天不亡黎霜,甚至還頗有眷顧。在二人走了兩刻鐘后,前面的竹林中赫然出現了一間農舍。
黎霜下意識覺得可疑,讓裴晏掉頭換個方向走。
“去看看。放心,這次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裴晏隨口說了一句,帶著黎霜往那處農舍走。
因為自己處于被動,所以黎霜知道現在自己說什么也不會管用了。
農舍的柵欄門半開著,門前是厚厚的積雪,里面的院子也是一片雪白,雜草叢生。
顯然是被廢棄,很久未有人踏足了。
裴晏掃視四周,道:“這里的竹林不大,藏不了人,先放心進去吧!
黎霜心里嘆了口氣。她不放心又能怎么樣,自己還能再跑不成?
裴晏將她背到了屋內,用腿擦了擦桌邊積滿灰塵的長椅,將黎霜安置在上面。
“大小姐,委屈你坐一坐,等我收拾收拾。”
說完,裴晏撩起兩側袖子,出門尋了把殘缺的掃帚,勤快異常地開始打掃這間屋子。
黎霜看著他,同時看完了屋內的布置。
一桌四椅,一柜一床榻,甚至還有灶臺,臺上有幾副積灰的碗筷。
“行了,大小姐,你可以去床上休息!
裴晏做事利索,掃完了屋內地塵后很快收拾好了床鋪,又從柜子里翻出不知放了多久的被褥鋪好。
黎霜不想看到裴晏攬下所有活兒,就像自己是他豢養的雀兒,只需要等著他做完一切,享受他的成果。
她道:“裴晏,你坐下!
裴晏不解,拿著從灶臺下撿到的抹布走過來,“我在這兒,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的木箱子呢?”黎霜問。
見裴晏驚訝的表情,黎霜也知道了結果。沒事,總歸里面的東西不是很重要。
她的腰間繡著很隱秘的荷包,里面都是必備的藥瓶。
黎霜為了方便,順帶上了裴晏的解藥。
幸好荷包繡于腰側,藥瓶雖有些破損,好歹沒有完全破裂,將她的衣裳劃爛。
她在裴晏震驚的目光下從荷包里拿出三個手指長的玉瓶,遞了一個給裴晏。
“我夠不著后背,幫我上藥!
裴晏還愣著了,眼前突然出現了個藥瓶子。
他眸子閃著光,語氣故意帶了不懷好意的味道,“真的?不是要離你三步遠么?”
黎霜輕咬著牙,“要是我的傷口處理不及時,最后死在這里,我一定拉你墊背!
既然黎霜沒有同自己開玩笑,裴晏也不再顧及,笑著接過藥瓶。
“到我身后去!
抬眸間,黎霜已經背對著裴晏松了腰帶,衣裳也隨之剝落,松松垮垮地掛在她抬起的手臂上。
裴晏正恍惚著,就聽到黎霜催促的聲音。
“想凍死我不成?”
他甩了甩頭,俯身開始認真上藥。
黎霜的背部有不少淤青,幾處長短不一的血痕有些令人觸目驚心。
它們和黎霜白嫩又線條近乎完美的的脊背格格不入,即使膚如凝脂,還是平添了幾分可怖來。
那藥活血化瘀,裴晏沒敢用力,只讓藥膏平涂在淤青之上。
“用些力,否則沒有效果。”黎霜閉著眼道。
裴晏有些惴惴,“我下手沒輕沒重的,大小姐不怕疼?”
“我連崖都跳得,怎會忍不了這些?”
話雖如此,裴晏還是盡量收了些力道。
他按得認真,力氣每加重一分都能感受到黎霜身子異常的反應。
明明就是疼得很了,嘴卻硬著,一聲不吭。
藥上完了,黎霜立馬穿好衣裳。她的眉目仍未舒展開來,轉頭問出自己思索了很久的一個問題。
“我的蛇毒,你是怎么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