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馮淵眉頭緊鎖,捏著茶杯的手不自覺用力。
來人頷首,恭敬道:“回殿下,千真萬確。下雪之后所有痕跡均被掩蓋,而崖下……”
馮淵抿唇,“繼續(xù)說便是。”
“是。崖下也并未發(fā)現李清正的行蹤,連……連尸首也未見。”
“當真尋仔細了?”馮淵有些煩悶,“皇兄那日說自己已找到尸骨,卻也未給我說個明白。”
來人還要應,便聽黎伯約嘆了一口氣,道:“殿下,此事雖有蹊蹺,但不可急于一時。既然大皇子先殿下一步,那殿下不妨靜觀其變,以免徒勞一場空才是。”
馮淵聞言,眉頭舒展開來。思索一番后便讓那人退下,屋內僅剩馮淵和黎伯約。
“今日來叨擾丞相本是不該,只是我見皇兄大有借此事大做文章之態(tài),所以……”
黎伯約頷首,“殿下愿來尋臣,臣已是惶恐之至,怎敢說叨擾二字。李大人一死,西廠之事便會提上日程了。”
“正是,”馮淵道:“李大人雖位居二品,但威望頗高,西廠之事也受他掣肘。所以想必丞相與我想的一樣,李大人之死,非天災,而是人禍。”
黎伯約憂心忡忡,“確實如此,所以殿下今日來,是為了讓臣去探探陛下的意思,延緩西廠之事。”
“丞相,有勞了。”
待黎霜休養(yǎng)得差不多了,已是二十天之后。
她沒有喬裝,和裴晏回到了之前的那座山上,找到了那家屢生變數的客棧。
意料之中的,馬車不見蹤影,連帶著車上的木箱子也消失了。
裴晏問道:“那里面有很重要的東西么?有的話,我?guī)湍闳フ艺摇!?br />
“不必了,”黎霜搖頭,“無非是一些手札和銀票,丟了便丟了吧。”
“銀票!這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呢?”裴晏震驚道。
黎霜看了他一眼,“大難不死已是頭等幸事,一些財物又有何要緊?不過破財消災而已。”
裴晏撇嘴,“說的也是。就是太可惜了,還不如給我花呢。”
“呵,”黎霜冷眼看他,“你的月俸足足一兩銀子,難道還不夠你花用么?”
“一兩銀子啊……那我這不是也沒什么概念么。”裴晏不解。
黎霜沒有再和裴晏多說,藏在樹后打量著周圍的情況。
“不會有事了,”裴晏隨意掃了一眼,“他們都以為李清正死透了,哪兒會再回來呢?”
黎霜心道也是,沒放松警惕,不過還是決定換一處地方住。
天色將晚,飛過幾次后,黎霜已經習慣了凌空的感覺,被裴晏帶著落到了先前到過的村子。
有男子發(fā)現了二人,上前問道:“二位可是來尋什么人的?”
裴晏很自來熟,“不是,想麻煩你問問,有沒有地方能讓我們落腳歇歇。”
“好說好說,”那男子笑著,把二人引到村子里,“若二位不嫌棄,可在我家中住上幾日。”
黎霜剛要說不必麻煩了,便聽裴晏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男子的家簡單卻精致,正好有一間空余的客房。
他看著黎霜,面色為難,思索了一會兒,道:“這位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和我夫人住一間。”
黎霜心下一動,“那就多謝了。”
裴晏要說的話堵在了口中,換了說辭,“兄弟,她是我的新婚妻子,不妨事。”
男子釋然,笑道:“如此便好,我先去為二人準備準備。”
黎霜還要說話,男子便已經走了出去。
她怒然,“你做什么?誰是你妻子了?”
“別生氣大小姐,”裴晏安撫著她,“這地方偏遠,指不定有什么壞人。我跟你一塊兒還能保護你。”
雖然二人早已習慣同床共枕,黎霜還是不明白裴晏為何如此執(zhí)著。
“二位,有失遠迎!”
二人看去,見一婦人笑著走來,正是曾被前任里尹催促交田稅,然后被黎霜解圍的那位。
黎霜心下一驚,又想到自己如今是女子面容,便又放下心來。
“真是多謝姐姐收留。”黎霜起身拉著她的手。
婦人爽朗道:“這有什么,行善積德的好事誰不愿做呢!”
她又看向裴晏,“嘶”了一聲,“這位公子好生眼熟,倒像是見過一般。”
裴晏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定是你記岔了。”
見他如此否認,婦人也沒再深究,對黎霜道:“姑娘將就住下,有什么盡管說。”
晚膳時,黎霜和裴晏盛情難卻,勉強多吃了些東西,以顯他們的尊重。
屋內,黎霜拆了玉冠,將它收到了包袱里。
裴晏不解,“你不戴了么?”
“我又不戴面皮,梳這樣的發(fā)式著實奇怪了些。倒不如就這樣,回京時還方便些。”
“也是,反正你做大小姐的時候也是這樣。”裴晏聳聳肩,拖去一層外衣,大咧咧躺在黎霜身邊。
黎霜正閉著眼醞釀睡意,聽到裴晏道:“大小姐,你怕嗎?”
“怕什么?”
“和皇子作對,你不害怕嗎?”
黎霜沉吟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黑暗,“怕如何,不怕又如何?西廠一事不可退讓,并不是我害怕就能成事的。”
“那就是怕了。”裴晏笑道。
“不是,”黎霜想到了董介的話,輕聲道:“只要是做隨心之事,我就不會后悔。因為我知道,這事不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大盛。”
裴晏撐著腦袋,嘗試理解黎霜的話,“也就是說,你之所以義無反顧,是因為你知道西廠一立,必將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只是很大可能而已,”黎霜想了想,“事成不是一日之功。若我真的無法左右圣心,讓西廠復立,只能說會更難辦罷了。”
裴晏嘆了一口氣,“沒想到啊,大小姐還有這樣的任務。”
黎霜一笑,“不是我一個人的任務。”
裴晏轉頭看她,聽她道:“我身后還有大理寺,還有大盛百姓。只要他們在我身后,我就不會是一個人。”
“不,”裴晏眨眨眼,“我也在。”
黎霜啞然失笑,道:“你只要安安分分,不添亂便好了。”
半夜,黎霜正熟睡,便聽到身側有什么重物掉落的聲音。
她睜開眼,看向空蕩蕩的床榻,起身往地上看去。
裴晏捂著腹部,身子劇烈抖動著,還溢出幾聲痛吟。
黎霜心下一驚,忙下了床,蹲在裴晏身邊,仔細查看他的情況。
額頭盡是汗水,身子緊繃,五官痛苦地擰在了一起。
她瞬間想到了什么,連起身找架上的衣物,手忙腳亂地翻出藥瓶。卻因太過著急,藥瓶都摔在了地上。
黎霜附身去撿,慶幸瓶子沒有摔碎,極力辨認哪瓶是裴晏的解藥。
裴晏意識模糊之際,嘴里被人塞了個東西,強行讓他咽下。
然后,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楚逐漸消失。意識變得清明,還能感到自己渾身出汗。
他睜開眼,看到了正坐在自己身側,朝自己打量的黎霜。
“大小姐,還好有你。”裴晏聲音有些虛弱。
黎霜微張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這藥明明就是自己給他下的,如今竟還來感謝自己及時給了他解藥。
再晚半刻,或許就危及性命了。
黎霜的心里五味雜陳,起身,然后道:“地上涼,起來吧。”
金鑾殿外。
一官員走到孟令輝身旁,道:“大人,陛下遲遲未說重新任命大理寺卿之事,反倒只是讓您代理此職,這……”
孟令輝沒有心情和別人打官腔,“陛下圣心,你我置喙不了。”
他越想越覺得有些煩悶。
李大人不過去查個案子,怎么就不幸殞命了呢!
正走著,又碰上了衛(wèi)霄。
他笑得夸張,“大人怎得愁眉苦臉?聽陛下的意思,是要大人坐上那大理寺卿的位置呢。”
孟令輝冷著臉,語氣不怎么好,“衛(wèi)公公……哦不,或許沒過幾日,我就得改口稱您為衛(wèi)都督了。”
衛(wèi)霄想到今日早朝皇帝有意設立西廠之事,臉上笑意更濃,“孟大人嚴重了,不過是陛下覺得,該找些能干的人替他辦事罷了。”
孟令輝哪里聽不懂衛(wèi)霄這夾槍帶棒的一番話,冷道:“是么?衛(wèi)公公是覺得,西廠能獨當一面,不需要刑部和大理寺了?”
“這話說的,”衛(wèi)霄擺擺手,“在其位,謀其職,大人也懂吧?陛下之所以有這樣的想頭,不也是瞧著大理寺這幾日連一個搶劫案都拖延至今,才讓我來代勞么?”
“你!”孟令輝怒從中來。
“孟大人息怒,”衛(wèi)霄笑著拿下孟令輝伸出的手,“我也沒有說什么不是?大理寺如今沒了主心骨,可都靠大人了。”
孟令輝聽衛(wèi)霄提到李清正,又悲又怒,咬牙切齒,“那就希望公公,真能擔得起大都督的名號了。”
“不勞孟大人費心了。”衛(wèi)霄拍拍孟令輝的肩膀,笑著走開了。
孟令輝身邊的官員嘆了口氣,寬慰著孟令輝,“孟大人還請別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孟令輝看著衛(wèi)霄離開的背影,目光含了憤恨,“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