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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怎么不高興了

    分外熟悉的房間內, 黎霜和王時予二人對坐,樓下仍是泛著漣漪的湖水。

    “黎小姐昨日送來的衣裳很好看,多謝了。”王時予笑著道。

    黎霜一笑, 正要說什么,便聽王時予道:“黎小姐并非是因賞花宴時見到我才邀我至此吧?”

    聞言, 黎霜挑眉,“王小姐何出此言?”

    “因為那日,我見你容姿出眾,所以多留意了些, ”王時予看著她,“只是黎小姐當時似乎有什么要事, 有些心神不寧, 壓根就沒看過我這處, 何來對我記憶深刻一說呢?”

    既然王時予都這樣說了,黎霜也不好再拐彎抹角, 道:“昨日家父與我閑聊, 說到陛下本有意指婚你與大理寺卿。沒想到王小姐是個有主意的, 直接讓王大人拒了。我佩服王小姐的心氣,故而邀你來此一敘。”

    見黎霜如此說, 王時予的眉梢顯出喜色,“看來黎小姐同我是一路人了。”

    她一向不屑成親之事, 對男人更是沒多少好感。那日她親眼見到張奉之在街上喝酒撒潑,從此對所有陌生男人敬而遠之。

    李清正算是例外,雖是迫不得已,但好歹是第一個也會是最后一個自己主動相邀的男人。而她曾跟母親父親說不愿成親, 被他們好一陣訓斥。

    昨日她回府跟王安平說自己不想嫁與李清正,也是軟磨硬泡了他好久才勉強答應。

    在所有人都覺得她這樣做不對, 是在逆流而行時,這個從未與自己說過話的黎霜居然認可她,說敬佩她的心氣。

    王時予頓時感覺自己找到了知己,覺得與黎霜相見恨晚。

    “早就聽說王小姐性子直爽,如今一看果真如此。雖這是你我第一次相見,但某些想法竟不謀而合。”黎霜笑道。

    王時予有些激動起來,露出了與昨日截然不同的靈動神情,“我還說呢,不知為何長安皆傳黎小姐寡言少語,性子孤僻。如今一見竟是難得的妙人,那些人盡胡說!”

    這就怪了。不止王時予,不少人都這么跟黎霜說,難道自己在長安百姓眼中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她有些無語凝噎,但還是擠出笑容,“是非只在人心,哪有聽風就是雨的道理呢?”

    “正是,”王時予道:“若黎小姐不嫌棄,我愿意和黎小姐交個朋友,反正我平日也鮮少走動,和黎小姐還是頗像呢。”

    果然么,王時予在女子面前的表現和在男子面前的表現完全不同,黎霜只覺得有趣,“哪里會嫌棄?我求之不得呢。”

    二人沒聊幾句,黎霜便漸漸進入正題,“說來也稀奇,陛下此前從未給什么人指過婚,怎么會想到你和大理寺卿呢?”

    王時予頓了頓,想到黎家和王家并不屬于敵對關系,所以并沒對黎霜設什么心防,道:“我父親不太會說話,雖任一品官,但整日都忐忑不安,生怕行差踏錯。我估摸著是陛下想拿大理寺開刀,又不想再用曾經那些人打草驚蛇,所以找上了王家吧。”

    許是沒想到王時予會對朝堂之事如此了解,黎霜思索了一會兒,“想必你的父親是極愛你的,否則也不會因為你去拒絕了陛下。”

    “或許吧,”王時予神色不明,“他是怕強迫我太過,我會做出什么損害王家聲譽的事。”

    她自嘲似的一笑,看向黎霜,“說起來,我聽父親說那日令尊在朝堂之上替大理寺和李清正說了話,惹了陛下不快。否則此事說不定也會輪到你頭上呢。”

    黎霜嘴角抽了抽。

    王時予這性子未免太直率了些,被有心之人捏住把柄必會大做文章。

    不過黎霜也聽得出來她話中并無惡意,只是付之一笑,“若陛下指婚與我,我怕是會親自去面圣了。”

    可不是嗎?她還得感激黎伯約惹怒皇帝一事,否則陛下一時“靈光乍現”要給自己和李清正指婚,那才是可怕至極。

    她頓了頓,又問道:“令尊如此做,陛下不會降罪于王家嗎?”

    王時予歪了歪頭,“想必不會吧?我并沒有聽到什么風聲,”她壓低了聲音,頗為神秘地湊近了黎霜的耳朵,“聽我父親說,陛下此舉是給王家一個獻忠心的機會。不過我實在做不來這些事,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

    不是說人與人交往最忌交淺言深嗎,怎么王時予都快把家底給抖落完了?這還是昨日那個清貴桀驁的王小姐嗎?

    黎霜不著痕跡地抽了抽嘴角,委婉道:“王小姐還是小心些,這些話可不是能隨便說的。”

    聞言,王時予驚訝地捂起了嘴巴,眨了眨眼睛,問道:“那你會去和我父親告狀嗎?”

    “自然不會,”黎霜道:“不過謹慎些總是沒錯的。”

    “我記住了!”王時予笑得燦爛,“福盈公主明日于宮中設宴,宴請了長安所有世家小姐,你與我一道去,正好做個伴呢!”

    這話倒讓黎霜想起來了這樁事,她想了想,問道:“董昭華呢?她可會去?”

    “董昭華不是那個前丞相的孫女么,聽說有了身孕,怕是不會去了。”王時予回憶道。

    身孕?!

    這樣大的事情,她為何沒有跟自己說過?自己還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

    黎霜離開茶樓的時候,還有些恍惚,往日在她身邊絮絮叨叨的裴晏也發現了異常,問道:“大小姐怎么了?怎么感覺不太高興呢。”

    “總角之交,經疏離至此……”她喃喃道。

    裴晏蹙眉,“總角……你* 說那個很厲害的朋友?”

    黎霜沒有回答,只是腳步越發沉重,直到回府也沒有說一句話。

    屋內,凌逸自然發現了黎霜的異常,將裴晏拉到一邊,低聲質問,“小姐怎么了?今日出門還好好的,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我怎么知道?”裴晏啞然,“不過似乎是和她朋友有關,但是我怎么問她都不說。”

    她的朋友?據凌逸所知,能被黎霜稱之為好友的人只有一位。

    他想了想,道:“影兒在李府辦事,你留在這里看顧小姐,我出去一趟。”

    裴晏正要嗆他幾句,便見凌逸轉身出了門,留自己一個人在屋內。

    他轉身朝黎霜走去,見她仍坐在床榻前出神,便像從前已經做過許多次那般蹲下身來抬頭看她,“大小姐還不高興?”

    在他眼中,黎霜在公務大事上向來有事說事,從沒有這樣奇怪的時候。

    見黎霜仍不說話,裴晏轉了轉眼睛,“讓我猜猜……是你的朋友有事瞞著你?”

    黎霜也沒想到裴晏會這么快猜中關鍵,低頭斂眉,任憑身側燭光暈染她的眉眼,“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她以為自己和董昭華一同長大的情誼是不會因為她嫁人后二人斷聯而消失的。如今看來,她似乎是要失去這個為數不多的好友了。

    裴晏見她的五官都透露出主人的委屈來,歪了歪頭,“大小姐平日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有事當場解決,怎得今日就不一樣了?”

    屋內安靜了一瞬,靜得好像能聽見二人呼吸聲,燭光將二人身影投在墻壁上,搖搖晃晃。

    “這事還沒蓋棺定論,大小姐別杞人憂天了。你朋友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嗎?說不定是有原因才沒有及時告訴你。不然你現在給她寫一封信,我替你送過去?”

    因為裴晏抬著頭的原因,他的睫毛在燭火下顯得更加清晰,盯著人的那雙眼睛中似泛著漣漪,就像呈了一汪清泉。

    黎霜只看了一眼,便躲閃著裴晏的目光,翻身上榻,“算了,后面再說吧。”

    見她果真準備睡覺,裴晏也站起身來,“那大小姐睡吧,我就在外頭,有事叫我。”

    等了一會兒,見黎霜沒有回答,裴晏準備離開。

    “你去幫我給周家的周旭遞個口信,說我后日有事與他商議,請他申時去大理寺一趟。”黎霜突然出聲。

    裴晏應下,退了出去,關上門的時候正好看到凌逸回來。

    “去哪了?”他隨口一問。

    凌逸看了眼已經暗了的屋子,道:“你別管,小姐已經睡下了?”

    “對,”裴晏抱臂,“不就是去找董昭華了嗎,有什么不能說的?”

    凌逸看著他,“你怎么知道,不會一直在跟蹤我吧?”

    “誰像你一樣,”裴晏笑得有些諷刺,“她就董昭華一個朋友,這很難猜嗎?”

    他走了幾步,離黎霜的屋子遠了些,確保他們的談話不會影響她休息,“然后你無功而返了。因為你不好意思在三更半夜去打擾小兩口睡覺。”

    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裴晏猜了個徹底,凌逸有些惱怒,“說這么多有什么用,也沒見你讓小姐開心起來。”

    “她總歸要有自己獨處的時間,”裴晏轉身道:“不過她給了我一個任務,這一點上,我可比你有用。”

    說完裴晏便大踏步離去,留凌逸一人站在夜色如水的院中。

    他沉了臉,嘀咕道:“也不知道整日有什么好得意的。”

    第42章 大小姐……打我……

    一大早, 黎霜被影兒叫醒,說王時予已經在府外,要和她一同入宮去。

    她的眼睛有些酸脹, 迷迷糊糊被影兒拾掇一番就出了府。

    王時予很高興,邀她上自己的馬車。

    凌逸扶她上去, 黎霜突然覺得有些安靜了,隨意掃了一眼四周,問道:“裴晏呢?”

    “她說小姐交代他去做一件事,到現在也還沒回來。”凌逸答。

    他心道, 不知道裴晏又去哪里瘋了,總是夜不歸府。

    黎霜點點頭進了馬車, 只當裴晏又圖新鮮跑出去玩兒了。畢竟自己只是讓他傳個口信, 哪需要這么長的時間。

    “黎小姐怎么看上去面容憔悴, 可是昨夜沒睡好?”王時予盯著黎霜的臉問道。

    黎霜抬手摸了摸,頷首淡道:“昨夜蚊蟲叫聲吵人, 故而睡得晚了些。”

    “那怎么行?回頭我給你送匹帷帳來, 擋那些飛蟲是再好用不過。”

    “多謝王小姐。”

    福盈公主的宴會辦得極盛大, 足足擺了百桌,只為了慶祝她那只愛貓的一歲生辰。

    黎霜和王時予的位置離上首極近, 入席時便有侍女上前斟酒。

    按照以往的習慣,黎霜并不會碰外面的酒液, 而是觀察四周情形。

    不看還好,這一看,就看到了昨夜困擾她良久的人。

    董昭華正坐在黎霜對面,巧笑倩兮, 和身邊的吳映錦相談甚歡。

    像是一根針突然扎進心窩,黎霜感到胸口發悶, 熟悉的眼睛酸脹感又變得清晰。

    她就這樣看著董昭華,直到董昭華也向她看來才猛地移開視線。

    黎霜低著頭,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咬牙抿唇,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

    “黎小姐?”王時予見狀,側頭問她怎么了。

    黎霜睜開眼睛,正要說多謝關心,便看到董昭華朝自己走來,目光定定地看著自己的方向。

    與此同時,王時予也看了過去,驚訝道:“何夫人也來了?真是好久不見。”

    董昭華站定在二人身前,同王時予寒暄幾句后便看向一直躲避著自己目光的黎霜,“黎小姐可愿意和我出去走走?”

    在王時予的印象里,這兩個人似乎并無交集。可為什么此刻總感覺她們之間有些什么呢?

    她的眼神在二人之間流轉,最終鎖定在起身的黎霜身上,聽她答:“自然。”

    然后她看著黎霜和董昭華一前一后離開,還有些摸不準頭腦。

    黎霜和董昭華走倒離宴會有些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前面的董昭華嘆了口氣,轉身看向黎霜,“你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董昭華語氣有些不自然,完全沒有了方才在席間的冷硬。

    黎霜頓了頓,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你有身孕了,為何沒告訴我?”

    聞言,董昭華深吸了一口氣,離黎霜更近了些,“你在怪我瞞著你,是嗎?”

    黎霜不答,只是低著頭,大腦有些空白。

    “那你有沒有事情瞞著我呢?”董昭華輕聲道,不錯眼地盯著黎霜。

    就如驚雷炸響在黎霜耳側,她驀地抬起頭,面有猶豫,道:“你……”

    “你是大理寺卿,”董昭華盯著她,“為什么從來都不跟我說?”

    黎霜從沒想過董昭華會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時手足無措,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我是……我不是……”

    見狀,董昭華抬手抹去臉上淚水,“去年臘月,長安都在說李清正掉下了萬丈懸崖。那時我便有了身孕,第一時間來尋你,卻被告知你去了義莊。后來你回來了,李清正不久后也死而復生。我再去尋你時,路過李宅,見李清正從里走出,他雖著厚底烏靴,但我能看出那身量和你相差無幾。”

    黎霜穩住聲音,“所以你就認定我是李清正?”

    “當然不是,”董昭華吸了吸鼻子,“是因為有個東西,我是斷斷不會認錯的。”

    她拿起黎霜的手,袖子滑落時露出了手腕上那只紅瑪瑙玉鐲。

    “這是我提前送給你的及笄禮。別的玉鐲在光下是發紅光,但它是我親自盯著工人做的,它發紫光。”

    董昭華正說著,黎霜手腕上的玉鐲正好被陽光照耀,閃出紫色亮光來。

    這個玉鐲只有黎霜和董昭華兩個人知道它的存在,平時也從未示于人前。

    黎霜以李清正面目示人的時候是不會戴的。沒想到那日竟然忘記取下來了,成為了董昭華發現自己身份的證據。

    “覺得很意外嗎?” 董昭華放下黎霜的手,將自己手上的那只與方才一模一樣的玉鐲露出,“我何嘗不意外可笑我當時才發現……”

    “對不起,”黎霜抿唇,“我并非刻意想瞞你,而是害怕此后身份暴露會無端連累你,所以我才……”

    “好受嗎?”董昭華撇著嘴,“被人瞞著的滋味,是不是不好受?”

    黎霜鼻頭有些酸,拉起董昭華的手,“對不起,昭華,對不起……”

    董昭華本就面冷心熱,心想著晾黎霜一些時日,讓她嘗嘗好友有事瞞著自己是什么滋味。

    只是雖然自己的目的已然達成,但她看著黎霜朝自己道歉的模樣,還是心軟了下來。

    “我本就想著今日來找你說清楚,但是誰知你真狠心一直不來找我。”董昭華佯怒道。

    黎霜終于笑了出來,“是我的錯,這些日子被事情絆住了腳。以前我覺得不告訴你是一種保護,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

    想著之前大理寺的種種境遇,董昭華也不好再說什么,道:“我要你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地說給我聽。”

    “好。”黎霜笑道,面上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接下來的一刻鐘里,黎霜將她如何入仕,又是如何做到大理寺卿,再是怎么度過重重難關撐到現在全部說與了董昭華。

    聽完后,董昭華臉上既是心疼又是艷羨,“真是難為你在這官場摸爬滾打,你從前也不告訴我這幾年你過得這么苦。”

    黎霜并不怎么在意,“只要你還肯原諒我,之前那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董昭華破涕為笑,刮了下黎霜的鼻子,“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

    樹葉沙沙聲和微風輕水面的聲音混合著女子的輕笑聲穿過水面,蕩起的湖水映出點點金光,春日正好時。

    “祖父居然也沒和我提過這事,合著連他老人家也瞞著我。”董昭華嘟囔道。

    黎霜輕笑,“說起來,我掉下懸崖后還遇見過他老人家。他還跟我提過你,說要不是令尊之故,你說不定也……”

    她話還未說完,笑容便漸漸淡了下去,看著董昭華帶了些向往的臉,認真問道:“昭華,你想做官嗎?”

    聞言,董昭華回過神來,隨即搖頭輕嘆,“且不說我已經嫁了人,懷了身孕后更是有諸多不便。就說這世道除了你,哪個女子有這般能耐為官?”

    “很多,”黎霜一本正經道:“很多女子的才能都不在我之下,她們只是需要一個時機。”

    董昭華愣了愣,“你是準備……”

    一聲輕嘆后,黎霜笑了笑,“是有這樣的想法,但時機不是現在,且再等等吧。”

    董昭華點點頭,看了眼不遠處,“宴會要開始了,不如我們先過去吧?”

    路上,黎霜看著董昭華微微隆起的肚子,問道:“你的夫君何如霏是翰林院掌院,我見過他幾次,但不十分了解,他待你可好?”

    提到何如霏,董昭華的眉眼都柔和了些許,摸上了自己的肚子,“他待我極好……盡管父親不讓我習武念書,但何如霏支持我。”

    聽董昭華這樣一說,黎霜也放下心來,笑道:“以后這個孩子若不叫我干娘,我可不答應。”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董昭華捏了捏黎霜的臉。

    “你墜過崖,身子可還好?”

    “已經好了,多虧我身邊那個暗衛。”

    二人回了自己的席位,黎霜又因為方才的話想起了裴晏來。

    凌逸沒有跟著自己入宮,但裴晏必定不會這樣老實。

    只是自己到現在還沒發現他的身影,實在是太奇怪了,這并不是裴晏平日的作風。

    事出反常必有妖,黎霜心道。

    王時予見黎霜回來,道:“你和何夫人原是故交,我竟不知。”

    黎霜和她又閑聊了幾句,便看到不遠處福盈公主帶著烏泱泱的一群侍女面首走來,場面好不盛大。

    眾人起身行禮,得了起身后又回原位。  馮玲讓眾人不要拘束,隨即便有舞女上場獻舞。

    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錯覺,馮玲今日似乎格外高興,甚至還時不時看向自己這邊。

    黎霜心中的不安越發明顯,心思早已不在面前的舞女身上。

    她皺著眉,面色有些沉重,王時予適時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不適。

    黎霜稱自己沒事,內心某處在叫囂著自己已經不能在這里多待了,起身要離席之時,上首便傳來了馮玲的聲音。

    “諸位。本宮今日高興,不止是因為本宮愛寵已滿周歲,還因為本宮昨日新收了一俊美非凡的面首,雖有些不聽話,但模樣甚是出挑。待本宮馴服了他,定讓他改日給諸位獻上一舞!”

    眾人聞言,皆起身祝賀馮玲。

    黎霜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恭賀之聲,腦海空白一片,心亂如麻。抬頭時,正好對上了馮玲看來的視線。

    她徹底知道了自己的不安源自何處,所以立刻找了身子不適的理由離席,避開了人多的地方,開始在宮中漫無目的的游走起來。

    宴席上,馮玲的貼身侍女上前,與她耳語了幾句。

    馮玲聽罷,置之一笑,“讓她去找。那藥藥性兇猛,他根本抵擋不住。所以黎霜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和他在宮中茍且,被本宮抓個現行,從此身敗名裂。要么棄他于不顧,讓他好好認清自己該跟著誰。正好試試他的脾性,畢竟但凡有一絲不忠的人,本宮都不會要。”

    貼身侍女聞言,只道公主聰慧。

    馮玲淡淡一笑,抬眼看著面前跳舞的女子,拍手道:“好!”

    另一邊,黎霜腳步越來越急,四處張望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如此迫切地想找到裴晏。

    只是通過馮玲說出那一番話后又朝自己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這個行為就可以推斷出,她所說的那個新收的面首,就是裴晏。

    而自己至今未見裴晏,一定被馮玲關起來了。他武藝高超,怎么會這么輕易被馮玲控制呢?

    黎霜越想越覺得著急,絲毫顧不上自己現在在宮中隨意走動的行為有多么大膽,已經走到了一處宮門大開的殿宇。

    她停在門口,內心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告訴她,裴晏就在里面。

    盡管一路上不見一人很可能是馮玲的陷阱,但黎霜已經顧不得這么多了。

    她不能讓裴晏落到馮玲手中,就是不能。她想在自己手中搶人,可不能憑這種陰損又上不得臺面的法子。

    于是黎霜沒有絲毫猶豫地抬腳入內,推開正廳那被關上的房門,果不其然見裴晏正坐在不遠處的床榻上。

    黎霜喊著裴晏的名字,見他面有異色,此刻正靠在床柱上,眼睛死死閉著。

    她蹲下身看裴晏,又喚了一句,“裴晏。”

    裴晏終于睜開了眼睛,眸子不似先前那般溫潤平靜,而是帶了點近乎瘋狂的厲色,連呼吸都十分粗重。

    這個癥狀……

    黎霜案子審得多了,隱隱有了些自己的猜測。為了印證,她抬手用手背去貼裴晏的額頭。

    這一貼可不得了了。裴晏本極力忍耐著,但當額頭上傳來如冷玉一樣的寒涼觸感時,如浴烈火的身體就像突然有了一處空隙,有人向里淋著冰水。

    那冰冰涼涼的觸感由額頭傳遍全身,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額頭那只手背上。

    裴晏從頭到腳都被激起酥酥麻麻的顫栗,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渴望更多,由尾椎骨攀升上的欲望不僅沒有消退,而愈發清晰可感。

    黎霜被裴晏身體駭人的溫度嚇到了,忙把手收了回去,腦中思索著辦法。

    那處貪戀的冰冷豁口被猛地合上,又成了如火焚燒的所在。裴晏整個人的意識都有些渙散,只能迷迷糊糊辨認出身前人是黎霜。

    “大小姐……”

    他終于出聲,聲音暗啞而低沉,與平日截然不同。

    裴晏灼熱的呼吸讓黎霜感到錯愕,手上的溫度還沒有完全消散。

    黎霜抬頭看他,對上了那雙飽含了某種欲望的眸子,抿唇問道:“你還好嗎”

    “不好,”裴晏喘著粗氣,胸口起伏著,“像……像火燒。”

    這下黎霜可以完全確定裴晏現在的狀況是因為什么。他這樣的武力能被下藥,看來得后面再細問裴晏了。

    但是今日入宮時為了怕侍衛搜查,那些瓶瓶罐罐都留在了府中,現在自己什么辦法也沒有。

    “這里不能待,我帶你走。”

    黎霜起身要拉裴晏的手,結果沒想到裴晏中藥之后力氣比平日還大,自己非但沒拉動,還被裴晏扯了過去。

    她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床榻上,裴晏順勢壓來,雙手撐在她頭的兩側。

    黎霜忍住沒有叫出聲來,盡力穩住呼吸,看向上方的裴晏,“你做什么”

    裴晏沒有回答,只是眼睛閉得緊緊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被褥已經被抓得皺成了一團。

    二人的距離近得可怕,堪堪一寸之距,黎霜還能看到裴晏顫抖的睫毛和張翕的唇,額頭還有細密的汗珠。

    見裴晏沒有回答,黎霜還欲再問,裴晏卻突然將頭壓在了她的肩膀上。

    黎霜一驚,想推開他,裴晏卻紋絲不動,“你瘋了嗎……”

    裴晏的鼻中鉆入屬于黎霜的清冽香氣,很好地撫平了他此刻內心的狂躁。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身體熱得駭人,像是身處熔巖之中被巖漿緊緊包裹。

    但黎霜的身體冰涼如玉,只需輕輕觸碰就能帶來比旁物千百倍的舒暢來。

    他貪婪地嗅著黎霜的香氣,眼睛還是沒有睜開,死死咬著的牙齒終于有了松動的跡象。

    黎霜實在無法忍受了,正想翻身將裴晏從自己身上弄下去時,突然聽到了裴晏的聲音。

    “大小姐……打我……”

    近乎氣音,從喉嚨里擠出來的氣息盡數灑在了黎霜臉側,惹得她向旁躲去。

    “你說什么”黎霜一邊往旁邊躲,一邊問裴晏,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見黎霜沒動作,裴晏“嘶”了一聲,用力錘了一下身下床榻,嚇了黎霜一大跳。

    他猝不及防地起身,隨后抬手重重打了自己一拳,差點倒在地上。

    動靜太大,黎霜怔愣了一瞬,急忙坐起身來看他臉上的紅腫,“你……”

    她話還沒有說完,裴晏伸手拉過她,如烈火擁冰,和黎霜交握的手像是從自己的身體上剝離般產生了奇異的感覺。

    另一邊的宴會上,馮玲見時間差不多了,便放下酒杯,笑道:“這里無趣了些,不如諸位同本宮去偏殿坐坐,喝點醒酒湯提提神。”

    眾人無不應下。而董昭華和王時予見黎霜一直沒有回來,心下有些擔憂。

    一群人烏泱泱地去了偏殿。馮玲走在最前方,臉上笑容燦爛,抬腳上階,讓侍女推開了偏殿的門。

    她帶著勢在必得的喜悅踏入屋內,想到了所有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里面會空無一人!

    馮玲再走了幾步,只見床榻上的被褥凌亂,其余皆無異常。

    侍女們搜完了房間,向她匯報屋內確實無人。

    她閉了閉眼,咬牙切齒,憤怒道:“好,好得很!”

    裴晏攬著黎霜,輕巧地順著宮墻上飛出了皇宮,落在無人問津的小巷。

    方才的時候黎霜就見裴晏在硬撐,嘴唇被他自己的牙齒咬出血來,還帶著她不停飛上飛下。

    落地后,裴晏靠著墻角滑了下去,埋著腦袋看不清表情。

    黎霜守著他,然后凌逸沒過多久就出現在這里,將裴晏的肩膀搭在自己身上,避著人將他帶了回去。

    黎府內,影兒按照黎霜的吩咐在后院準備了冰桶,黎霜和凌逸將他帶去了后院。

    影兒去找換洗的衣物,黎霜便讓凌逸去找來自己所有的解藥。

    裴晏被凌逸丟進了冰桶,渾身濕透,身體一下從巖漿墜入冰窖,意識瞬時渙散。

    他看著黎霜就站在自己面前,迷迷糊糊道:“我……還是挺能忍的吧……”

    黎霜愣了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輕聲道:“你感覺好些了嗎”

    “不好也得好啊,”裴晏擠出笑容,但明顯十分勉強,“今天多虧了大小姐。多謝你能想到我,還來找我……”

    他話還沒有說完,凌逸就急忙跑來,遞了幾個瓶子給黎霜,“小姐,這是全部的解藥了。”

    黎霜轉身拿過,打開一瓶,倒出里面的藥丸,轉頭要拿去給裴晏試試,便見裴晏已然暈了過去。

    他閉著雙目,胸口的起伏也平息了許多。

    “小姐,他這是……中藥了”凌逸試探問道,難得對裴晏生了幾分同情心。

    他之前也無意間中過這種藥,是硬生生自己撐過去的,現在還能記得當時有多生不如死。

    更別說這藥大概率是公主所下,藥性不知兇猛幾倍。

    黎霜看著倒在冰桶里的裴晏,語氣不明,“真是有意思。”

    裴晏既然暈了過去,那藥也喂不得了,只能等他醒來再做打算。

    初春寒涼,溫度雖有所上升,但仍有些讓人刺骨的凌冽。

    炭盆被凌逸盡數端來圍在冰桶周圍,似乎這樣就能讓裴晏不那么冷。

    黎霜看著自己這個有些荒謬的主意實施,笑容莫名,“我真是傻了,做些無用功。”

    她就這樣一直站著,突然感到脖頸上有些奇怪的感覺。

    黎霜抬手撫上那處摸了摸,摸出了那是一道淺淺的牙印,此刻正泛著微微的疼。

    大概是裴晏咬的,自己當時并沒有分神去注意這處。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到現在好不容易處理完了,內心還有些五味雜陳。

    黎霜嘆了口氣,蹲下身用冰塊敷著裴晏臉上的紅腫處,一直沒有再說話。

    第43章 明明就被嚇到了,小騙子

    夜幕降臨, 黎府各處都點上了油燈,燈籠高掛,照得府上亮堂堂的。

    裴晏早就被凌逸從冰桶里撈了出來, 給他換上了干爽的衣裳,把他安置到了屋內的床榻上。

    他還在昏睡, 要不是胸口有微微起伏,黎霜甚至還以為他已經咽氣了。

    無論凌逸和影兒來勸多少次,又如何勸說,黎霜都沒有要松口, 離開這間屋子去休息的意思。

    她只是坐在床榻邊,靜靜地看著裴晏, 目光雖是看向裴晏的方向, 卻沒有落到實處。

    燈火葳蕤, 無聲無息裹住了黎霜,眼眉都被昏黃籠罩上了一層柔色。

    又過了良久, 久到黎霜都意識到時日已晚的時候, 床上的裴晏突然咳嗽了一聲。

    黎霜本一動不動的身體突然有了反應, 像皮影戲的木偶被細線牽動了起來。

    “大小姐……”

    從床榻上傳來的聲音略微嘶啞還帶著氣聲,打破了黎霜身側的凌冽昏黃的氛圍。

    黎霜愣了愣, 抬眼看去,見裴晏眼睛還閉著, 輕聲答道:“我在。”

    床榻上傳來一聲低啞的輕笑,裴晏睜開眼睛,轉頭朝黎霜看去。

    女子眉眼輕柔如絲,在不算明亮的光線下顯出比平時千百倍的溫婉柔和來。

    “大小姐一直在這里守著我?看來你還是挺關……”

    此刻的裴晏雖看上去疲憊異常, 嘴角卻始終沒有放下去過。他的眸子里閃著調侃又愉悅的光亮,只是話還未說完便被黎霜打斷了。

    “身體還不舒服嗎?我看你直接暈了過去, 是不是藥效太猛了”黎霜問道。

    “啊?”裴晏下意識問了一聲,隨即怔愣了一下。

    他的笑容只凝固剎那,而后從床上坐起,掀開身上的被褥,朝黎霜攤開雙手,“我好得很呢,你看我。而且泡冰水還是挺有用的,我什么事也沒有了。”

    見狀,黎霜果然打量了一下裴晏,見他精神頭足,也完全沒有了白日那十分異常的表現。雖沒有完全相信他說的自己已經沒事了,但還是暗自松了一口氣。

    裴晏“害”了一聲,從床榻上放下雙腿,難得規矩地坐在了床邊,“我說真的,就是有點冷而已。”

    黎霜看了一眼周側的炭盆,又問道:“平時見你機靈,怎么被下藥了?”

    “說起這個我就生氣,”裴晏雖這樣說,面上卻更加輕松,“你讓我昨晚去找周旭,結果他不在,所以告訴了門口的侍衛。回府的時候又遇到幾個壯實男人要來捉我,我想著好人不吃眼前虧,本要翻上墻跑的。”

    他頓了頓,“結果那幾個壯漢不講武德,見正面抓不住我,有個人就從后面踢了我一腳,趁我不注意給我捉住了。”

    裴晏說得輕松,似乎壓根沒有把這件事當一回事,還有興致觀察黎霜的臉色,“怎么了大小姐,不信我?”

    “沒有,”黎霜回過神來,“然后呢,公主就給你喂藥了?”

    裴晏聳聳肩,點了點頭,“是啊。不過準確來說,是今天早上喂的藥,剛好發作沒多久你就來了。”

    “你不是會武嗎,怎么還會被控制住?”黎霜再問。

    聞言,裴晏似回憶起了什么,“會武嘛……當然是以前學的。我就算會武,也架不住幾個壯漢給我綁起來啊。就像我和大小姐你第一次見面那樣被綁得死死的,根本動彈不得。”

    黎霜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之前裴晏被自己綁在密室,還被凌逸狠狠抽了一頓鞭子的情形。

    她咳了一聲,“那福盈公主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要在今天這種時候折辱你?”

    “何止我,她還想連累大小姐呢,”裴晏思索了一會兒,道:“她當時說,因為我不聽她的話,所以要給我點教訓。她篤定你會來找我,所以才這樣做。”

    黎霜算是明白了。福盈公主因為第一次被人拒絕,所以裴晏才成了他下手的目標。

    上次黎霜又將裴晏帶走,讓她更加不喜,才會選擇舉辦這樣一場宴會,提前趁裴晏單獨行動的時候將他捉去宮中。

    可以肯定的是,她在宴會上說的那一番話,就是故意對黎霜說的,讓她去找被自己關起來的裴晏。

    而福盈公主對自己那藥自信非常,又低估了裴晏的毅力,所以篤定裴晏跑不掉。

    黎霜在找到裴晏之后,要么替他解藥,要么棄他于不顧,使裴晏徹底看清黎霜,心甘情愿歸順自己。

    思及此,黎霜突然感到一股惡寒。堂堂公主,要用這樣陰損的法子達成目的,盡管會有讓黎霜身敗名裂的可能,她也渾不在意。

    這一切,無非就是福盈公主不甘自己被裴晏拒絕,覺得自己面子有損,說什么也要得到裴晏罷了。

    所以她不一定是多喜歡裴晏,而是被激起了所謂的“勝負心”,才大張旗鼓搞出這一檔子事來。

    黎霜嘆了口氣,聲音有些落寞,“看了是我害了你。”

    “什么?”裴晏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誰?快從大小姐身上下來。”

    黎霜并沒有心思配合裴晏,道:“我沒開玩笑,如果不是我讓你出去找周旭,你也不會這么巧被福盈公主的人抓住。”

    “這怎么能怪你呢?”裴晏直接站起身來,“要怪就怪凌逸去,要不是他,我怎么會被那個公主盯上……”

    只不過裴晏看到黎霜的臉色后,氣勢也弱了下去,訕訕地坐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說,這跟你沒關系,不用想太多。”裴晏又嘟囔了一句。

    黎霜看著他,平時的冷冽氣息也消失不見,“跟著我這么苦,你怎么還愿意呢?”

    “哪里苦了?”裴晏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黎家開的俸祿高,大小姐人又好,跟著你不愁吃喝不愁穿住,有什么不好的?”

    這個男人表情誠摯,掰手指頭的動作一本正經,根本看不出來有一點撒謊的痕跡。

    可是他跟著自己的這短短這幾個月內,既經歷了追殺和跳崖,還跟著自己輾轉奔波,今天又被公主盯上下了藥,現在卻只是輕飄飄地說有什么不好的

    然后裴晏將身子前傾了些,道:“而且大小姐別忘了,是我自愿來當這個暗衛的,可不是誰逼我做的。”

    黎霜眼睫顫了顫,突然又想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她還是輕聲道:“你真沒事?看起來那藥很厲害,你居然撐過去了。”

    “撐不過去也要硬撐啊,”裴晏語氣閑適,“我身體好著呢,本來說沒人管我,我咬牙忍一忍就算了。等福盈公主來殿里找到我,我再說自己不愿意。只是沒想到大小姐你真來找我,所以我說什么也得帶你出去,是吧?”

    他停了停,又道:“還好大小姐給我扔冰桶去了,不然我還真是生不如死。”

    “你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宮里。公主對你做了些什么嗎有沒有受傷”黎霜看著他。

    裴晏的思緒飄到了昨晚。

    他被五花大綁送去了福盈公主的殿里,周圍還有七個面首,甚至還有駙馬鄭劭。

    “公主,這怕是不合適吧……”鄭劭輕聲道。

    “合不合適豈是你說了算”馮玲嘲諷般笑了聲,“大半夜要來本宮這里,見到這樣的情況就滿意了”

    鄭劭抿唇,“這畢竟是黎家的侍衛,若公主執意將人搶走,怕是……”

    “鄭劭!”馮玲的耐心已經消失殆盡,眉毛緊蹙,“你話也太多了吧本宮做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搗亂,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是為了公主的名聲考慮,這七個面首是自愿的,那便罷了,可這位畢竟不是心甘情愿的,怕是不會……”

    鄭劭話還未說完,馮玲就抬手打斷了他,“夠了,你給本宮出去。”

    “公主……”

    “出去!”馮玲怒道,兩個面首也上前將鄭劭“請”了出去。

    她看著被關上的殿門,冷笑道:“虛偽的男人,真是惺惺作態。也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

    一面首附和,“正是。駙馬之前不識抬舉,多次拂了公主的好意,公主是要給他個教訓才是。”

    馮玲淡淡笑著,終于看向了一旁站著的裴晏。

    “裴公子,我們又見面了。”她笑道。

    裴晏的雙手已經被反綁,挑眉道:“公主這是做什么我猜不是想請我來喝茶吧”

    “知道不是就好,”馮玲走到裴晏面前,慢慢繞著他走了一圈,“沒浪費本宮那幾個侍衛,好歹給你帶來了。”

    “公主不妨* 直說要做什么。”裴晏道。

    他看著昏黃屋內的一眾人,連笑容都勉強了一些。

    裴晏知道馮玲的意思,還以為自上次后她就放棄了,沒想到在這里等著他呢。

    “本宮之前就說過了,要你做本宮的面首。”馮玲站定在裴晏身前,抬手撫上了裴晏的臉。

    她的動作輕而緩,就像是羽毛刮在臉上,酥酥癢癢的感覺讓裴晏有些不舒服。

    “可是我之前也和公主說過了,我意不在此,公主還是另尋他人吧。”裴晏將頭往后仰了些,躲著馮玲的手。

    這是馮玲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冷笑一聲,拍了拍裴晏的臉,轉身坐回了貴妃榻上。

    “本宮也沒想你這么快就妥協。不過你可想好了,做本宮的面首,錦衣玉食,受盡擁戴,你當真不愿意么”馮玲抬眼看他。

    聞言,裴晏想也沒想,不帶絲毫猶豫地搖了搖頭,“我不愿意。”

    “有意思,”馮玲翹起一只腿,“其實你越反抗,本宮就越有興致。若你現在答應,說不定什么時候本宮膩了你,就放你走了。”

    她循循善誘,像是做了什么極大的讓步。

    可是裴晏不為所動,“人各有志,公主知道吧有人愿做金絲雀,池中魚,可是我不愿意。”

    馮玲愣了愣,聽他道:“我知道公主無非是覺得被我拒絕沒有面子,所以才將我綁了來。是,公主給了我第二次機會,我的確應該感恩戴德。可是即使一物是大多數人的心之所向,也未必是我的。”

    說完,裴晏看了看圍在馮玲身邊的七個面首,笑道:“他們七人各個不凡,能為公主所有,實在是多少人都艷羨不來的。有這樣七人簇擁著公主,公主何必再想著其他呢”

    聽裴晏提到了自己,七個面首面有喜色,都開口說話,一時間屋內變得嘈雜。

    “這是我親自給公主剝的荔枝,公主還請嘗嘗。”

    “公主昨日夸我穿藍色好看,今日我便穿來了,公主看看合不合適”

    “這千鳥圖是公主最喜歡的,我今日特地臨摹,還請公主能賞光去我院子里瞧瞧。”

    “公主……”

    “夠了!”馮玲抬手,止住了身邊七人的話頭。

    她掃了他們一眼,心下自有思量。

    的確,他們都是自己這些年到處搜羅來的,各有特色。

    他們大多能歌善舞,除了一副好皮囊,還極懂得討自己歡心,這些年也確實讓自己十分受用。

    可是美則美矣,并沒有什么靈魂。他們都爭前恐后地討好自己,反倒讓馮玲覺得無趣。

    她現在更喜歡裴晏這樣的“刺頭”,能給自己帶來其他人都給不了的新鮮感,給她一種征服的快感。

    “嘴皮子倒厲害,”她勾唇,“但是沒用。”

    裴晏看著馮玲從榻上起身,朝自己道:“你方才說,不愿做籠中雀,池中魚,想必也是個胸有大志的。難道做黎家小姐身邊的暗衛,你就能實現抱負了”

    那番話不過是為了應付馮玲說的,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拿來問自己了。

    裴晏突然想到了從前和黎霜相處的片段。

    和她在雨夜中并肩作戰的,和她一同教訓殘害孩童的賀銘的,和她一起在懸崖底下養傷的……

    種種片段,都匯聚在了裴晏腦海中,像是天上點點星星聚在一起,合成了明麗的星河。

    “黎家小姐心地善良,有勇有謀又膽識過人,我自然愿意跟著她。”裴晏一字一句道。

    聞言,馮玲冷笑了一聲,語氣含了危險,“你是在諷刺本宮”

    “我不敢。”裴晏直直看著她。話雖這么說,語氣里可沒有一點害怕的意思。

    馮玲偏過頭去,呼出一口濁氣,“怎么就這么倔……”

    裴晏剛想說公主你也不遑多讓,便聽馮玲道:“你這樣夸黎家小姐,是不是屬意于她若你承認,本宮也不是不能成人之美。”

    還沒見過有人套話套地這么直白的。裴晏頓了頓,并沒有回答,“這對公主而言似乎不重要,是么”

    “當然不重要,”馮玲冷道:“不過本宮可以讓你看看,在黎家小姐心里,你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這話說得莫名,裴晏轉了轉眼睛,心下想著對策。

    “明日本宮正好在宮里設宴,邀請了黎小姐。屆時她必定會發現你不在,你猜猜她會怎么做”馮玲好奇道:“是會不顧一切替你疏解,還是一走了之”

    這話是什么意思裴晏的大腦飛速運轉,只見一面首執一木盒而來,在他面前打開,露出了里面那顆黑色的藥丸。

    馮玲走到裴晏身前,拿出藥丸看了看,然后又放了回去,“這媚藥兇猛無比,明日你服下后,就會如白蟻噬心,生不如死。雖不致命,但足以讓你痛不欲生。本宮好奇得很,黎小姐到底會怎么選擇呢”

    說完,馮玲大笑著離去,只留下裴晏一個人在殿內。

    “昨天倒是沒有受傷,”裴晏回過神來,看著面前的黎霜,“不過今天……”

    他笑著,抬手指著自己臉上的烏青。

    “你也是下得去手,直接往自己臉上招呼。”黎霜道。

    裴晏一臉無所謂,“這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如果我不這么做,我就……”

    他話沒有說完,但二人都懂了裴晏的未盡之意。

    只是黎霜現在都很震驚裴晏當時的選擇,朝他做出了裴晏曾做過的動作。

    見面前女子伸出了大拇指朝自己動了動,裴晏面露欣喜,“大小姐還會學以致用,好聰明。”

    裴晏好像很喜歡夸自己聰明,即使是在這樣的小事上。

    “大小姐人真好,還給我敷冰塊,不然我就沒臉見人了。”裴晏摸了摸自己的臉。

    黎霜看著現在他這幅正常的模樣,和今天他的反常舉動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而脖頸旁那處牙印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

    隨即,她的眸子黯淡了些許,看了看裴晏右臉上的淤青,淡道:“從昨晚開始,你就沒吃東西吧?”

    這話問得有些無厘頭,裴晏放下手,朝她眨了眨眼睛,笑著答:“是有點,大小姐不說我都忘了。”

    這也能忘,心是有多大黎霜站了起來,語氣不明,問道:“等會兒我再讓人給你送些傷藥來擦擦,免得留下什么痕跡。然后呢,你想吃什么?”

    痕跡聞言,裴晏轉頭看著不遠處的銅鏡,想看看臉上今晨被自己打了一拳的地方,朝黎霜笑道:“想吃山藥。”

    這話中有太明顯的調侃意味。黎霜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記憶又回溯到了之前在崖下那段難得的閑適光景,應了一聲,轉身要離開。

    只是她沒走幾步,身后的裴晏又問:“大小姐,我今天早上嚇到你了吧?真是對不住……”

    黎霜腳步頓了頓,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隨即道:“沒有,你想多了。”

    看著黎霜將門關上,裴晏笑了笑,想到今天黎霜被自己壓在身下時的慌亂神色,自言自語道:“明明就被嚇到了,小騙子。”

    第二日,周旭按照黎霜口信的內容去了大理寺找她,問有什么要事要說。

    “周大人,想必你也知道了,大皇子有拉攏王家的想頭,向陛下進言要為我和王家女賜婚。”黎霜道。

    周旭點點頭,“我知道,也幸好王小姐沒有這個意思,不然大人就難辦了。而且不瞞李大人說,就昨日寧貴妃娘娘那件事,我懷疑……”

    “你想得沒錯,的確也和大皇子有關,”黎霜點頭道,“所以我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否則就會一步錯,步步錯。”

    黎霜想了想,又道:“從前的所有案子都是由刑部先審過后,再由大理寺再審。陛下此前已經將刑部的一些權力恢復,只是沒管大理寺。西廠的權力有所削弱后,大皇子必會盯上周家,所以你們需要謹慎行事。”

    “大人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回府后我也會告知家父。只是不知二皇子可有什么示下?如今周家和大理寺都是二皇子殿下的人,當全力輔佐。”

    聽周旭提到馮淵,黎霜怔愣了一瞬,隨即道:“示下倒未明說。只是當下朝局你我都看到了,大皇子占了大半江山。為了二皇子殿下,我們不僅要顧好自己這頭,還要留意朝中還未站隊的人,看看他們的想頭。”

    周旭點了點頭,“大人所言甚是。那大人接下來有什么想頭大理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遲早會……”

    黎霜懂了周旭沒有說完的意思,輕輕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也不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太過被動實在是讓我不安。”

    既然不能直接從馮御那里下手,就要將目光盯向西廠。

    而西廠本就是一盤散沙,內部管理混亂,要不是有馮御護著,早就被全部革職了。

    他們手中的案子不勝其數,只是沒有什么大案能引起轟動,讓黎霜有做事的機會。

    周旭想了想,道:“大人應該也聽說了江州的事情,只是此案剛剛才發生,并沒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他說的那件案子,黎霜有所耳聞,只是自己連卷宗都看不到,更別說從中找機會了。

    “但若是西廠不作為,事情愈演愈烈,陛下不得不找人出面呢”黎霜更像是自言自語。

    “難道大人想……”周旭試探著問道。

    聞言,黎霜看向他,“不過我想這并不需要做什么。按照西廠的德性,不出幾日便會將此事搞砸,屆時就好辦了。”

    “大人果真聰慧過人,”周旭眼中滿是欣賞,“那就靜候佳音。”

    第44章 薄情,太薄情了

    “你慢點說,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董昭華來得急,進屋還喘著氣,說話斷斷續續也聽不明白。

    黎霜顧及著她有身孕, 扶著她坐下。

    “何如霏前幾日被大皇子叫去了府里,半日也沒見人。我見他第二日還未歸, 便親自去大皇子府上找他,誰知門口的侍衛不讓我進去,讓我回去等消息。”

    董昭華聲音急且懼,像是經歷了什么極為可怕的事情。

    黎霜眼皮一跳, “然后呢”

    董昭華從未有如此慌亂焦急的時候。想必發生的事情必定是讓她驚懼萬分且頗為棘手,憑她自己一個人無法解決的。

    “然后大皇子的人就送來了這個……”董昭華抖著聲音, 拿出一個木匣子來。

    黎霜有些狐疑, 接過后直接打開, 沒有看到董昭華陡然閉上的眼睛。

    “砰”的一聲,盒子的蓋子被黎霜猛地合上, 眸子里涌動著千萬情緒。

    盒子里的, 是一只被生生砍下來的手指, 斷口處還血淋淋地滲著血,流了盒子滿底。

    黎霜抖著唇, 道:“他被大皇子關起來了……”

    “是,”董昭華抹著眼淚, “來人說,何如霏不敬大皇子,所以被他扣下來了。”

    “簡直欺人太甚!”黎霜突然站起身來,捏著盒子的手也愈發用力。

    她沒想到馮御折磨她和大理寺不夠, 還要將主意打在其他人身上!

    黎霜知道為什么何如霏會被大皇子盯上。上次參告馮御里通外國殘害忠良的一眾人中,就有何如霏。

    馮御這是先拿軟柿子開刀了。

    “我對不起你, 昭華,”黎霜轉身看淚眼朦朧的董昭華,輕聲道:“若不是我先前鼓動臣子為定遠一戰進言,何如霏也不會……”

    “不是你的錯,”董昭華起身拉住黎霜的手,“我明是非,何如霏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沒想到會橫遭此禍。”

    黎霜抿唇,眼神含了堅定,“你放心,我會把他救出來的。”

    董昭華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望著黎霜的眼睛,道:“我信你。”

    送走了董昭華后,黎霜回了屋,只見裴晏和影兒。

    她問:“凌逸呢”

    影兒想了想,道:“家主的好友要送一批貨去靈州,讓凌逸去護送了。”

    雖然這種事不是凌逸第一次去辦,但少了一份力量,黎霜心里就越發少了底氣。

    裴晏歪了歪頭,“怎么了大小姐,看上去這么奇怪”

    他一出聲,黎霜就打量了一下裴晏。論身手,裴晏和凌逸不相上下。凌逸更有力量,而裴晏卻多了幾分靈活。

    若要去府上救人,相比起來,她倒更需要裴晏。

    “去一個地方救個人,”黎霜看向影兒,“你看顧好府中,有情況也先穩住再說。”

    影兒應下,黎霜便偷偷去了李府喬裝,被裴晏帶著飛到了大皇子府旁邊一戶人家的屋頂上。

    “所以你是要去救你那個朋友的丈夫這么危險的事,大小姐居然還親自來。”裴晏打量著四周環境,還有心思和黎霜閑聊。

    黎霜看著馮御府上的一眾侍衛,心下想著方法,“廢話。別人是因為我被關起來,我當然得親自來救。”

    “有幾成把握”裴晏笑道:“看起來好像很難進去啊。”

    事事不都是五成要么成功要么失敗。黎霜心道。

    見黎霜沒有回答,裴晏看向了不遠處院中的侍衛們,“好說,我去引開。”

    “你確定要暴露自己嗎若是被大皇子看到,以后你還怎么露面”黎霜不可置信,轉頭看向他。

    裴晏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我要是不想別人看到我的臉,有的是辦法。況且現在馮御不在府上,我方才還看到他進宮去了。”

    方才在屋頂上飛上飛下的時候,黎霜只顧著不讓自己吐出來,沒想到裴晏還留意到了其他地方。

    “那也太危險了,況且我讓你來也不是讓你做靶子的。”黎霜道。

    裴晏勾唇,語氣恣意,“那是讓我來干什么暗衛就要有暗衛的覺悟不是”

    聞言,黎霜還要說話,又聽裴晏道:“大小姐知道他被關在哪里嗎”

    黎霜想了想,馮淵似乎曾和他提過,馮御府上的密道入口就在后院那最不起眼的柴房內。

    她當時還震驚馮淵居然有把眼線安插在馮御府上的能力。而且本沒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在今日派上了用場。

    “知道,但是你還是不……”黎霜要阻止裴晏將那危險的想法付諸行動,卻見他舉起一根手指虛放在了自己眼前。

    “你這么說,我會覺得大小姐不放心我,”裴晏一笑,“待會兒我把人引走,大小姐找準時機進去。”

    沒等黎霜再說話,裴晏就帶著黎霜跳下了屋頂,落在了府上的后門處。

    見后門上有鎖,裴晏掏出一根鐵絲,三下五除二地打開,沒有選擇直接破門驚動府里的人。

    “你到底是怎么會這么多的”黎霜問道。

    裴晏收起鐵絲,“職業需要,說不定大小姐以后就知道了。”

    他看著黎霜,語氣含了鄭重,“切記保護好自己,有危險先跑,我會接應你。”

    裴晏說完這一番話后便離開,大搖大擺地走到了大皇子府的大門口。

    然后他沒多久就和門口的侍衛爭執起來,他們見裴晏來者不善,將府內的侍衛都喊了出來,一起去追跑遠的裴晏了。

    看來馮御的人也沒有多聰明。黎霜看著不遠處奔跑的一行人,心道。

    后院處也響起了聲音。

    “去追刺客!”

    “是!”

    也不知道裴晏到底說了些什么,讓府里的侍衛這么重視,以至于全部出動。

    黎霜估摸著后院已經沒有人了,趁著機會推開已經開了鎖的木門,溜進了大皇子府的后院。

    人的的確確已經被裴晏全部引走,黎霜一路上都很順利,徑直找到了馮御設在后院的地牢。

    地牢昏暗潮濕,空氣中也滿是血腥味,黎霜盡管戴著面紗,還是沒有擋住那令人作嘔的氣味。

    牢里有不少房間,和大理寺的牢獄很像。里面被關著的人個個半死不活,偶爾還能聽見幾聲痛吟。

    馮御居然沒有安排人把守地牢,看來是沒有想到會有人能進來。

    黎霜忍著胃里翻涌的感覺,一間房一間房地查看,始終沒找到何如霏。

    她能記得何如霏的模樣,按著記憶里的臉找去,一直走到了地牢的盡頭。

    這處的死亡氣息更甚,血都從盡頭墻壁上蔓延至廊道的三丈之外。

    黎霜有一種預感,抬頭向墻上看去。

    何如霏蓬頭垢面地被綁在了墻上,鐵鏈連接著墻上的鐵環和何如霏的手腕。

    “何如霏”她走近了些。

    聽到有人喊自己,何如霏艱難地抬起頭來,聲音震驚而顫抖,“李大人……”

    黎霜見他身上滿是血痕,右手還缺了一處,內心五味雜陳,“什么話后面再說,我先帶你出去。”

    她拿出腰側短刃,用力劈向面前鐵鏈,卻毫無效果。

    正一籌莫展之際,身后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大人!”

    黎霜轉頭看去,見裴晏手執長劍而來,兩下便劈斷了何如霏手上的鐵鏈。

    見黎霜面有懊惱,裴晏接住倒下的何如霏,道:“劈這東西還是要長劍好使,而且我本來就力氣大點,不是你的問題。”

    來不及再多說什么,裴晏邊扶著何如霏走,邊用劍劈開身側牢房的鐵鏈,將里面的人都放了出來。

    三人行至門口,黎霜見身后隱隱有了火光,便知道是方才被放出來的人踢倒了火盆。

    這正合黎霜的意。因為這樣一來就會更加混亂,能讓馮御好一陣忙了。

    身邊跑出來的囚犯四處奔逃,三人走到了后院的門口。裴晏看著身后跑來的侍衛,將何如霏放開交給了黎霜。

    “他們怕是會追出來。大人帶著他先走,我來斷后。”

    黎霜看著他身后的混亂中似有侍衛模樣的人跑來,看著他道:“一定要小心。”

    “怎么,大人還不信我”

    裴晏笑著將黎霜和何如霏帶出門外,在二人離開后關上了門,轉身對著涌入后院的侍衛。

    門的另一頭,黎霜避開人群,帶著何如霏繞路回了何府。

    董昭華喜極而泣,看著黎霜這張陌生的臉,道:“多謝你了,大人。”

    黎霜知道她沒有要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何如霏的意思,道:“若不是何大人站在我這一邊,也不會橫遭此禍。我就算是為了自己的良心,也該走這一遭。”

    聞言,正躺在床上本意識還有些模糊的何如霏艱難地睜開眼睛,望向黎霜,“沒想到大人義氣至此……實在是……”

    黎霜寬慰了二人幾句,很快離開了何府回了黎府中,卻沒有見到裴晏。

    她變回了黎家大小姐,在府內等了又等,連凌逸都還沒有回來,只有影兒在屋內。

    雖然才過去了一刻鐘,黎霜卻已經坐不住了,她的內心此刻已然翻起驚濤駭浪。

    難道裴晏被捉住了他武藝高強,真的會被那群看上去腦子不怎么靈光的人捉住嗎

    但是萬一呢……

    黎霜一直抿著唇,已經不知道在屋內踱步了多久。

    影兒覺得奇怪,正要上前問黎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就見她突然抬起頭,毅然決然地走了出去。

    她喃喃道:“小姐這是怎么了……”

    黎霜沒有花時間找馬車,一路小跑,跑了不知多久,終于在離大皇子府不遠處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站在一棵樹旁,確保自己不會被門口的侍衛發現,不錯眼地盯著門口,沒有放過一絲動靜。

    可是門口異常平靜,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黎霜突然有種空落落的感覺,像是突然什么東西開始逐漸消失,連帶著某些思緒也從身體上剝離。

    她定定地看著府門,明明想抬腳上前去問個究竟,回神時卻還是站在原地未曾挪動。

    府內似乎還傳來幾聲怒吼,驚動了樹上的鳥兒,飛走時還帶落了幾片綠葉。一如之前裴晏有意抖落在黎霜身上那邊輕巧地落在了她的肩頭。

    若是裴晏真的被抓住了,他會被馮御怎么處置

    她想到了那日裴晏被自己關在密室時束手無策的模樣。明明十分被動,卻還是胸有成竹,無畏無懼。

    “怎么,大人還不信我”

    少年自信張揚的聲音似還盤旋在黎霜身邊,讓她的腦海變得混沌。

    而后,她咬著牙,捏了捏拳頭,抬腳要往大皇子府走。

    “大小姐。”

    黎霜身形頓住,卻沒有轉頭。

    然后又是那道一模一樣的聲音,“大小姐,怎么呆住了”

    這下黎霜終于確認了,她猛地轉頭,看到了那抱臂站在樹下的少年。

    黎霜眨了眨眼睛,佯怒道:“合著你一直在附近”

    “是啊,”裴晏隨手摘下了身旁梨花樹上的枝條,捏在手中邊轉邊向黎霜走,直到停在了她的面前,“我看大小姐去而復返了,所以看你想干什么。”

    黎霜沒有說話,見他將梨花枝遞到了自己面前,朝它點了點下巴,示意黎霜接著。

    她難得順從,看了眼手中純白中點綴著些許粉紅的枝條,抬頭看他,“你好像很喜歡看我的笑話”

    不止這次是,上次在吳府也是。

    裴晏似乎總是在自己身后,永遠會在她想不到的時候出現。

    “這怎么能是看笑話呢”裴晏歪著頭,笑道:“是因為我相信大小姐可以自己搞定一切,所以來欣賞大小姐的風姿罷了。”

    又是花言巧語,黎霜輕笑了一聲。

    “信你才怪,”黎霜把梨花枝條舉到自己面前,“好看是好看,就是顏色淡了些。”

    梨花,黎花。

    裴晏定定地看著身前女子。

    潔白似雪的梨花潤如玉,輕如羽,點點粉紅立在料峭初春的枝頭傲然挺立。似嬌卻韌,朵朵花瓣勝似尤物,攜帶著春意醞釀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氛圍。

    而這樣美得不可方物的花,在黎霜面前卻成為了陪襯。枝條后的那張臉比梨花更白凈,嘴角噙著的淡淡笑意融化了料峭春寒,裹挾著些許微風吹入了裴晏眼底。

    黎霜并沒有懂裴晏送給自己一根樹枝是為了什么,只是默默地將梨花枝收在了袖中。

    裴晏側頭,看了眼黎霜身后不遠處的大皇子府邸,重新看向黎霜,“大小姐剛才是以為我被馮御的人捉住了,要進去找我”

    “想多了,”黎霜撇過頭去,“我是擔心你會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想進去滅口。”

    裴晏撫上心口,故作傷心,“薄情,太薄情了。”

    “知道就好。”黎霜冷笑一聲。

    “我可是說著玩的,”裴晏又抱臂,仔細觀察著黎霜的神色,“大小姐,你很奇怪。”

    黎霜抬眼看他,不明所以,問道:“何出此言”

    “上次在宮里,你冒著被宮里的人發現的風險來找我,還在不明確的情況下直接闖進了屋里,”裴晏一字一句說著,就像敲在黎霜心上的鼓點,“這次大小姐你見我遲遲不歸,還差點準備直接進大皇子府了。”

    他慢慢說完,眼神里含了調侃,還有一些黎霜沒有看出來的味道,“這可不是平時那深謀遠慮,謹慎小心的大小姐。”

    “你很了解我”黎霜挑眉。

    “一些吧,”裴晏笑著,眼里閃著細碎微光,“但是我知道,大小姐關心我。”

    黎霜笑了一聲,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繞過他往黎府的方向走去。

    “怎么還不承認呢,我可是看出來了,大小姐不能抵賴……”

    一路上裴晏都在嘰嘰喳喳個不停,黎霜也只是笑著,并沒有再說什么。

    “難道我養的都是蠢貨嗎衛霄就不說了,連你們也是不長腦子的!”馮御氣極,一怒之下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掃了一地,發出雜亂無章的聲響。

    一侍衛跪在下首,戰戰兢兢回答道:“屬下聽那歹人說若不抓住他,就會要了殿下性命……屬下也是見他膽大如此,才……”

    “那人呢抓到了嗎”馮御冷笑。

    侍衛不敢答話了,只是將頭低得更低了些。

    “那還跟我說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一句話就能讓你慌了神,你是吃干飯的不成”馮御氣極反笑,“居然這樣就能讓別人毀了我的地牢,真是夠了。”

    他見地牢被燒了個七七八八,里面的人盡數跑走,自己還花了好大力氣去處理那群人引起的騷亂。

    只是大部分人都再也抓不回來了。

    許是氣狠了,馮御突然感到胸口發悶,甚至有些突突地疼,冷眼看著那侍衛,“府內所有侍衛各領五十大板。”

    “是,殿下。”那侍衛如蒙大赦,忙退了下去。

    馮御扶額,一下子坐回了椅子上,靠在椅背上緊閉著眼睛養神。

    屏風后走出一人來,正是馮御的幕僚。

    馮御放下手,坐正了身子,看向來人,“先生想必也知道了今日之事,不知有何見解”

    “臣今日未在府中,沒能阻止這一場禍事,是臣之罪,”幕僚頷首,“不過臣以為,這背后之人十分明顯。”

    馮御冷笑,“李清正么,還能是誰見自己那邊的人被我關起來了,青天白日就來劫人了,偏偏我還不能把他怎么樣。”

    “但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幕僚道:“若是李清正有什么錯處呢”

    馮御微瞇了眼,緩道:“先生的意思是……”

    “李清正不是去過梁州查案么當時還繳了不少贓款。但若是他貪了臟銀,依陛下的性子,怕是不會輕易繞過李清正的。”幕僚道。

    聞言,馮御頓了頓,心下自有思量。

    李清正平日便因清廉正直飽受贊譽,也正是他這樣的聲譽使父皇忌憚三分。

    可若是他做出貪污之舉,那便又加了一條沽名釣譽,言行不一的罪名,豈不是罪加一等了

    屆時再讓自己的人添油加醋,在一旁煽風點火,李清正又如何能脫身

    想到那樣令人血液沸騰的場面,馮御覺得快意,先前的憤怒也消退了些許,問道:“只是若李清正真未做過此事,又該從何下手”

    “好說,”幕僚淡淡笑著,“銀子是不是贓款,這還不是殿下說了算么口供不過也是收買幾個人的事情,對殿下來說又有何難戶部如今已歸殿下所有,要點銀子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而已。”

    聞言,馮御徹底笑出了聲,伸手拍了拍幕僚的肩膀,“知我者,先生也!”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突然有人來報,說了點最近查到的關于李清正的消息。

    因為實在有些離奇,馮御半信半疑,“再去查查,務必要找到真正的證據。”

    那人應下,很快退了下去。

    幕僚面帶思索,聽馮御喃喃道:“如果此事為真,那才是有意思……”

    沒幾日,何府就來了信。是董昭華借邀黎霜賞花之名與她商議要事。

    二人坐在屋內,并無他人。

    董昭華拿出一本冊子遞給黎霜,輕聲道:“我夫君手下的一個門生是宮里內務府副總管的侄子,手上有前些年各地的稅收記錄。這兩年的稅收情況都在吳貴那里,聽說前些日子被燒得個一干二凈。”

    “你如何得知我需要這個”黎霜驚訝道。

    “這些日子長安都傳遍了,說滄州一地自愿獻了不少稅銀給陛下。夫君說那是大皇子的地界,所以我留意了些。”

    這東西確實有用,黎霜沒想到董昭華會在這種時候幫上自己大忙。

    她翻看著冊子,道:“朝中人大多有自己的判斷,只是需要時間去說動。不過大皇子做事隱蔽,馬腳雖有,但不夠致命。”

    她和大理寺頻繁彈劾馮御,那只會讓皇帝覺得反感,覺得黎霜在公報私仇。

    所以她還需要找時機聯絡未曾站隊的朝臣,讓他們能站在馮淵這一邊,馮淵一派才有贏的可能。

    董昭華嘆了口氣,伸手撫上了黎霜的手,道:“真是苦了你了,整日為這些事奔波。”

    “這算不得什么,”黎霜笑道:“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就算再難,我也會走下去。”

    第45章 死人怎么殺人

    “陛下, 劉名月奇死一案已被拖延至今,兇手如今仍在逍遙法外!”

    朝堂上,大理寺一官員痛心疾首, 出列道。

    皇帝不怎么高興,掃了一眼下首的衛霄, “衛卿,你可有話說”

    “陛下,此事并非西廠故意拖延。而是因為此案詭譎,兇手作案手法高超, 所有人都一頭霧水……”衛霄看了眼身邊的馮御,有了幾分底氣。

    有馮御在, 就算西廠不作為, 他也能保證陛下不會拿西廠開刀。可不像大理寺, 投靠錯了人,只會落得個眾人唾棄的下場。

    其實皇帝也隱隱有些不快。此事最近鬧得事發地江州和長安沸沸揚揚, 不少百姓還聚眾游街, 要他給個說法。

    他還真的相信西廠會在很短時間內破案, 還下了告示和百姓夸口,說這個月必破此案。

    現在衛霄居然說西廠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那豈不是一點線索也沒有這樣下去,別說破案了, 他和西廠的臉面又往哪兒擱

    皇帝微瞇了眼睛,有些不愉地讓衛霄回到隊列中,正要問話,黎霜便陡然出列。

    “啟稟陛下, 大理寺愿接此案。”

    “李卿”皇帝有些驚訝。

    黎霜拱手,“是的, 若陛下肯給臣和大理寺一干人等這個機會,臣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

    “李大人還是莫要夸口,此事連西廠都無能為力,李大人又如何能保證呢”衛霄譏笑。

    黎霜并不在意,“西廠似乎從未破過一件奇案,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衛霄有些惱怒,還要再說,便聽上首的皇帝嘆了一口氣。

    他如今準備死馬當活馬醫,道:“既如此,那朕便給你一月時間。一個月后,朕要看到兇犯歸案。”

    “是。”

    金鑾殿外,馮淵叫住黎霜,身邊還有何如霏和黎伯約。

    她看著身邊面不改色走過的馮御和衛霄二人,道:“殿下有事要說”

    “此案撲朔迷離,李大人也知道。若此案破解,想必父皇會再次重用大理寺。”馮御道。

    黎霜也知道這層意思,“自是如此,不過臣不能因為困難便退縮。知難而上,不是么”

    “好一個知難而上!”黎伯約笑道:“老夫就是看好你這心性。若有需要,盡管來尋老夫便是!”

    黎霜看著自己的父親滿臉欣賞,內心似淌過暖流,“多謝丞相。”

    “* 我知此案不算容易,所以一個人無法做的事,可以隨時到府上來。”馮淵補充道。

    黎霜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馮淵和黎伯約便離開了。

    她見何如霏還站在這里,便問道:“何大人有話說”

    “我感念大人之前相救,即使知道自己能做之事不多,還是希望能幫助大人一二。”何如霏道。

    黎霜一笑,“何大人心意,我心領了。若有需要大人的,我定差人相告。”

    “那大人萬事小心。”

    見他要走,黎霜又道:“尊夫人已有六月身孕,煩請大人替我向她問安,讓她注意身子。”

    何如霏沒想到黎霜還會想到自己的妻子,頗有些感動,“多謝大人掛念,我會如實轉達的。”

    回府后,影兒裴晏還有凌逸知道了今日朝堂上的事,各有想法。

    “小姐要去江州雖說不遠,但也是個陌生地界,還發生了那樣的案子……”影兒擔憂道。

    黎霜寬慰道:“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我必須去這一趟。我走后,不止黎府和何府,吳家和張家也需要你留意著,知道嗎”

    影兒點頭如搗蒜,聽她安排道:“這次我會和母親和父親說明,說我是去靈州賞景,其他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說是去靈州,可誰又知道黎霜到底去了哪里要是她直說自己去那詭異的江州,尹燕和黎伯約才不會同意。

    “我要去!”裴晏有些激動,“好久沒查案了,我還有些期待呢。”

    黎霜無奈地看著他,聽一旁的凌逸也著急道:“我也要去,我得保護小姐!”

    “都去,都去。”黎霜嘆了口氣。

    去江州的路上,三人一同坐在馬車內。黎霜翻看著才拿到手的卷宗,眉頭緊鎖。

    怪不得西廠毫無頭緒,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派人去過江州。而卷宗上的東西少之又少,還是江州知府記錄的。

    死者名叫劉名月,五十有四,死于五月十三日。他的叔叔劉老漢已經七十五歲了,二人都是江州一地的老光棍,相依為命多年。

    案發當日,劉老漢牽著自家的黃牛上山溜達,回去后已經過了三個時辰。他見侄子劉名月從正午自己上山到現在一直躺在草垛上,連姿勢都沒有變,就上前去叫他。

    這一叫就了不得了,他才碰到劉名月的身體,手上便沾了一攤血。

    他看到劉名月的脖頸處有一道很長的口子,身邊還有一把帶血的大砍刀。

    劉老漢嚇壞了,跑去知府告官。可江州因為貧窮,并沒有專門的官衙負責刑案,知府動用了所有江州官員才得到一些線索。

    仵作驗尸后,確認劉名月的死亡時間是在一個半時辰左右,且是因為被鈍器擊打頭部而亡。

    尸體不遠處有一件破爛的衣裳,一把黃色的油紙傘,還有一雙草鞋。看上去是兇手為了麻痹查案的人,將自己的衣裳給劉名月換上了。

    劉老漢哭得傷心,帶著官員去家中查看,只見屋中有被翻動的痕跡,發現自己丟失了兩副豬排骨和一件衣裳。

    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線索了。

    江州知府能力有限,也不知道為什么西廠沒有派人去江州查看,只推脫說案子撲朔迷離沒有頭緒。

    裴晏想了想,道:“殺人動機無非三種。仇殺情殺和財殺。”

    “你倒懂得多,”黎霜狐疑地盯著裴晏,“那你說說你的看法。”

    裴晏又拿過卷宗翻了翻,“既然江州百姓都說劉名月孝順老實,沒有仇人,那就排除仇殺。他和他叔叔又是老光棍,沒有妻妾和情人,也就不可能是情殺,所以只能是財殺了。”

    他這樣分析倒沒錯,因為劉老漢家中的確少了點東西。

    可是三人到達江州,去往劉老漢家中的時候,還是差點推翻先前的判斷。

    黎霜望著劉老屋中家徒四壁的樣子陷入了沉思。

    凌逸覺得有些好笑,“兇手莫不是腦子那塊有點問題吧還是說他只是小偷小摸慣了,所以才偷那些東西。”

    “后者,”黎霜看了看眼前的茅草屋,“應該是土賊,偷點好變賣的東西換銀子。”

    江州知府一聽大理寺卿來了江州,忙帶著一群官員來迎接。

    “有失遠迎,有失遠迎。”知府笑得抱歉,讓黎霜莫名覺得熟悉。

    “為何江州不設縣衙,難道就沒發生過什么案子嗎”黎霜問道。

    知府撓了撓頭,“這不是沒有銀子嘛,都沒什么人肯來江州做官,所以……”

    黎霜嘆了口氣,“那你們可有走訪江州百姓,問問他們有沒有在案發前后見過什么奇怪的人”

    見知府有些尷尬,黎霜也明白了。知府一群人就像無頭蒼蠅,連偵查的基本方法都不知道。

    “那這樣。你將江州曾經犯過案的人整理成冊給我,我去走訪百姓。”

    知府忙點頭,又帶著人急匆匆走了。

    “這知府看上去有些呆啊,怎么能做官的”裴晏笑了一聲。

    黎霜睨了他一眼,“說什么呢。”

    “哦,我錯了。”裴晏隨口道。

    凌逸看了眼四周,問道:“大人可有一些想法了”

    黎霜“嗯”了一聲,“估計是一人作案。此人大概是個土賊,什么都偷。”

    隨即三人便開始一戶一戶詢問百姓,果真有了眉目。

    一位婦人回憶道:“那天早上我去郊外種菜,確有一男子向我問去江州的路。”

    黎霜問道:“你可記得他穿著什么,手中有拿著什么東西嗎?”

    “好像是黑色的衣裳……”婦人想了想,“手上還拿著一把黃色的油紙傘!當時都沒有下雨,他卻拿著顏色那樣鮮艷的傘,所以我印象頗為深刻。”

    這一下子就和案發現場附近找到的東西對應上了。

    而后三人又問了其他人,有一馬車夫提供了些線索,“那天下午有個男子要坐我的馬車。不過他可奇怪哩,還用黑布遮著臉。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經人,走路還搖搖晃晃的。”

    黎霜下意識就將那人和之前婦人提到過的人聯系在了一起,腦中思考著什么。

    下午……那應該是作案結束后要離開了。

    “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裴晏見黎霜沉思,便替她問道。

    車夫想了想,“有。他手上提了一個血淋淋的袋子,咦惹……但是我為了賺點銀子,還是載了他一段路,給他送到了市井。”

    這番話一出,黎霜再結合死者的死亡時間,基本可以判斷此人就是兇手了。他袋子里的東西,十有八九就是偷竊的兩副豬排骨。

    他如此著急去市井,估計也是為了盡快銷贓換銀子好快些跑路。

    順著這兩條線索,三人很快就去了江州的市井。

    可是讓黎霜有些頭疼的是,江州一地養豬的人奇多,家家戶戶都會賣豬肉和豬排骨,所以市井上的豬肉攤占了大半。

    要從中找到兩副并不特殊的豬排骨,無異于大海撈針。而且現在離案發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說不定豬排骨早就被買走了。

    三人在市井中看了好幾遍,正一籌莫展之際,一邊的豬肉攤上有喧嘩之聲傳來。

    “二十斤豬肉你要換我三百錢,怕是獅子大開口了些吧?前些日子有個人來我這里換兩副豬排骨,只要了我四百錢。世上這樣的好人多了去了,你自己好生掂量吧!”

    男子聲音高亢,引起了眾多人圍觀。黎霜和裴晏交換了一個眼神,上前對著那攤主道:“或許你也想當一回好人吧?”

    而后,在攤主的敘述下,黎霜得知當時來賣豬排骨的人姓趙,是他這里的熟客,經常會拿一些雞鴨豬來換錢,價格也比平常人便宜。

    黎霜一聽就明白了,這不就是那人偷來的東西么?

    “大人是來查案的吧?我可要跟大人說說,那姓趙的吸大麻呢!每次來我這里都是蓬頭垢面,無精打采的,走路歪七扭八,那模樣簡直就像個死人!”攤主有些害怕。

    黎霜想了想,問道:“豬排骨賣出去了嗎?”

    “沒有,”攤主道:“我有些不敢賣他的東西了,何況那豬排骨也不怎么樣。我想著虧本就虧本了,不打算賣。喏,排骨現在還在我的攤子上,準備喂狗去呢。”

    黎霜讓凌逸去找劉老漢來認,果然是劉老漢被偷的豬排骨。

    劉老漢聲淚俱下,“這就是哩!簡直沒天理了,不就是兩副排骨,何至于要了我侄子的命呢!簡直喪盡天良啊……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叫我怎么活!”

    黎霜看得心里有些難受,讓凌逸留在這里安慰劉老漢,帶著裴晏去了知府。

    “大人,這些就是這些年曾江州犯過案子的人了。”知府遞給黎霜一疊黃紙。

    很快黎霜就從中找到了那個姓趙的男子。

    趙柯,三十有六,曾經就因為在其他地方搶劫偷竊蹲過大牢。后面死性不改,還偷了幾只老母雞被當地知府教訓了一頓。

    主要是他吸大麻,黎霜不得不鄭重以待,馬上帶著裴晏去了趙柯住的村子。

    令黎霜和裴晏頗為驚訝的是,趙柯的家人知道二人來意后,面色未改,甚至十分配合。

    “大人,我看人你是帶不走了,不過你可以把他挖出來。”

    這話讓二人一頭霧水。一男子的話更讓黎霜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趙柯前些日子就死了啊,村里人都知道。”

    黎霜心中存著最后一絲可能,問道:“什么時候死的?”

    “我記得,五月十二日。”那人回答。

    五月十二……那不就是劉名月死的前一天嗎!

    “你確定是五月十二?”裴晏有些不可置信,“怕不是記錯了吧?”

    男子一臉堅定,“我是他二哥,肯定沒有記錯。前幾天他才出了頭七,村里人可都是看著他下葬的!大人不信,還可以去問問江州的知府大人。”

    黎霜聞言,抽了抽嘴角,“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開館。”

    “大人真要這么做?”裴晏看著黎霜。

    黎霜抿唇,“不得已而為之。”

    眾人去了埋葬趙柯的地方,將土堆挖開,撬開了棺材蓋子。

    里面躺著的尸體蓋著黃布,黎霜讓人去揭開。

    “這……這不是趙柯啊!”揭開黃布的人跳出了土堆,一臉驚恐。

    眾人看向那尸體的臉,大聲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黎霜閉了閉眼睛,問道:“你們連下葬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嗎?”

    “這……”一婦人道:“我們這里的規矩是人死了就要蓋上黃布。而我當時又沒細看他的臉,哪知道他不是趙柯……”

    黎霜想了想,心道趙柯作惡多端,連自己的家人在他死后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據趙柯的二哥所說,趙柯是自殺。那天早上有人跟他說他家豬場有異常的叫聲,聽上去不像是豬發出來的。

    二哥就急忙跑回家查看,順著聲音源頭找到了趙柯的屋子,只看到趙柯一動不動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也知道趙柯吸大麻,所以見怪不怪。只覺得是趙柯受不了沒有大麻吸食時身上如萬只蟲蟻啃咬的滋味,索性亂刀捅死自己,自我了斷了。

    這個情況,二哥也不是沒有料到。見趙柯果真死了,就隨意將他下葬了,畢竟少了個累贅,他也樂得清閑。

    “你就沒想過報官?萬一并非自裁呢?”黎霜問道。

    二哥并沒有多在意,“報官做什么?他吸大麻!簡直丟死人了,死了對他也是一種解脫,何必再多此一舉呢?”

    在趙柯家人的描述下,黎霜也大概知道了趙柯為什么這么不受他們待見。

    趙柯吸食大麻成癮,花光了家中積蓄。連二哥養的幾百只豬也會被趙柯時不時偷兩只去賣錢,短短兩個月就偷了大半,簡直讓二哥頭疼。

    而且他在村里的名聲也不好,可謂是臭名昭著,時常欠著村民的錢不還,早就成了眾人口中的賴皮。

    讓黎霜氣憤的是,二哥身有殘疾,曾經坐的輪椅都被趙柯拿去賣了錢,整個家都被趙柯掏空了。

    所以趙柯的死不僅沒有引起其他人的關注,還讓所有人覺得大快人心,根本沒有人去多看一眼下葬的人是不是趙柯。

    那棺材里躺的人是誰?又為什么會死在趙柯的屋里呢?真正的趙柯現在又在哪里?

    黎霜和裴晏正苦苦思索之際,有人跑來,告訴黎霜說有人去知府報官,讓黎霜趕快過去一趟。

    二人趕到知府,只見一神色匆匆的婦人聲淚俱下地坐在凳子上,說自己的夫君陳平來江州后就不見了。

    她的老家離這里有些距離,走路要三五日。但是她在家中等了幾日都沒見陳平回來,所以婦人才選擇來報官。

    “什么時候走的?”黎霜問道。

    婦人回憶了下,“五月八,還是陳郎的生辰……”

    這下時間就對得上了,趙家棺材里躺著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陳平!

    而且據婦人的說法,陳平不僅認識趙柯,二人還素有往來。趙柯還欠著陳平一兩銀子,一直沒有還。

    “陳郎說等他回來,要給我帶點好東西,誰知至此了無音訊……”婦人哽咽道。

    黎霜推斷,陳平應該是來江州找趙柯討債,趙柯不還,二人矛盾激發后趙柯就殺了陳平。

    然后趙柯就給陳平換上了自己的衣裳,讓所有人都以為死的是自己。

    這也太離譜了些,黎霜心道。她沒想到一村子的人都疏忽至此,連死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而后她帶著婦人去趙家認尸,婦人一見到棺材中的人,便跪在地上哭道:“陳郎!”

    黎霜頗為感慨,同時又覺得膽寒,“偷天換日,金蟬脫殼……”

    在趙柯逃脫后,他又繼續偷盜,可憐的劉老漢的侄子就成了趙柯的刀下亡魂。

    大概是趙柯偷東西的時候和劉名月打了照面,趙柯直接將他殺人滅口了。

    這樣可怕的人根本就不能再容忍他逍遙法外。黎霜當即以大理寺卿的名義發出了通緝告示,在江州乃至大盛各地抓捕趙柯。

    接下來的時日,三人坐在屋內等消息,總算有了片刻閑暇。

    “還是大小姐聰明,查案行云流水。”裴晏笑道。

    黎霜卻不怎么能笑得出來,嘆了口氣,“可憐那些刀下冤魂。”

    “我給小姐做了幾盞祈福的花燈,方才放到河里去了,一定能讓亡魂有歸處的。”凌逸道。

    裴晏“喲”了一聲,道:“你的花樣可真多。”

    “遠不及你。”凌逸冷道。

    黎霜忽視二人話中的夾槍帶棒,“多謝了,就算能求得片刻安心也是好的。”

    聞言,凌逸挑釁似地朝裴晏挑了挑眉,卻被裴晏忽視了,“此案一旦偵破,皇上會給大理寺一點寬待嗎?”

    黎霜愣了愣,“說不準。或許會,或許不會。”

    “那就是有這個可能,”裴晏站起身來,“那我也去找人,不耽誤大小姐的時間。”

    凌逸也要去,被裴晏按住,“你走了誰來保護她?這個時候跟我比個什么勁。”

    他抬腳就走,沒有給黎霜和凌逸說話的機會。

    “小姐其實已經很放心他了,不是嗎?”凌逸問道。

    黎霜沒有直接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語,“昨天給了他解藥吧,應該不會半路發作。”

    幾日后,裴晏回來了,身后的幾人抬著一個死人進了知府,放到了黎霜面前。

    趙柯二哥辨認后,可以確定這就是趙柯。

    黎霜還以為是誰替天行道,結果仵作說趙柯是因吸食大麻過量而死。

    “真是自取其斃。”凌逸道。

    回長安的路上,裴晏感到奇怪,“這也不難吧,怎么都說棘手呢”

    黎霜微瞇了眼,“不過是有人虛張聲勢而已。衛霄和西廠那些人拿著俸祿又不想辦事,簡直是笑話。”

    第46章 值得嗎

    見江州一案告破, 江州知府也沒有再三天兩頭發奏疏求自己派人去江州,皇帝擰著的眉頭舒展開來,上朝時夸贊了黎霜和大理寺。

    而馮淵和黎霜趁此機會進言, 也拿回了大理寺曾經的職權。

    不少人恭賀黎霜,而馮御氣得不輕, 在陸淑玹的寢宮內大發雷霆。

    “要西廠有什么用?簡直就是一群廢物。”馮御臉色不太好看,死死盯著打掃著地上碎瓷片的小太監。

    小太監被馮御看得發毛,手都在抖,急急忙忙收拾好退下了。

    “你何時變得這樣急躁了?”陸淑玹問道:“怎么自從被禁足之后, 你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馮御有些惱怒,“母后, 兒臣何時被父皇這樣責罰過?父皇從前連一句重話都不會跟兒臣說, 就是因為馮淵和李清正害兒臣!”

    聞言, 陸淑玹嘆了口氣,“馮淵確實是不讓人省心的。他那母妃也不知道著了什么好運道, 這都能被她逃過一劫。這背后必有高人相助……”

    “正是。而且那李清正自從攀上了馮淵, 愈發膽大包天了, 還敢挑釁兒臣,這讓兒臣如何能忍呢?”馮御冷道。

    陸淑玹“砰”的一聲放下茶杯, 臉色不怎么好看,“李清正……他之前去江州破了案, 好說歹說讓陛下把職權給了大理寺一部分,還是個硬岔。”

    馮御突然想起了什么,把之前手下的人查到的東西告訴了陸淑玹。

    陸淑玹聽后,瞳孔猛地放大, “果真?”

    “并不完全肯定,”馮御道:“此事太過離奇, 若沒有確切證據,是萬萬不可打草驚蛇的。”

    陸淑玹瞇著眼睛,轉動著自己手上的佛珠,語氣莫名,“我說呢,看來膽子還挺大……”

    “此事必定是李清正的命脈,只要穩穩拿捏住,他必然不會再掀起什么風浪。”馮御笑得奸邪,眸子閃著精明而危險的光。

    陸淑玹笑了一聲,“你必要去好好查查,等時機一到,再給他致命一擊!”

    “是,母后。”

    “小姐,這是二皇子殿下差人送的云翼鳳羽扇,質地不凡,大盛僅此一把呢。”影兒將一個木盒放在了桌上,打開給黎霜看。

    里面躺著的扇子呈艷紅色,微風輕拂,扇尾就如羽毛似的輕輕擺動。而扇骨閃著晶瑩的光澤,一看就是用玉做的。

    這樣華貴異常的扇子,馮淵說送就送給自己了,簡直令黎霜頭疼。

    她嘆了口氣,道:“照例還回去吧。”

    影兒合上蓋子,“小姐此前都是如此。二皇子送的東西一概退回,邀約也未曾應過,難道小姐真的無意?”

    在她看來,黎霜腹背受敵,雖不是要靠男人取勝,但若是能有一個可靠的盟友,一定會比單打獨斗好上許多。

    而馮淵就是目前黎霜最好的選擇。

    “我無意,你去告訴二皇子的人,說我實在不敢領受,頗為惶恐。請二皇子以后莫要為我費心費力了。”黎霜說著客套話,影兒應下,拿起盒子離開。

    方才裴晏一直在一旁看著,笑道:“這二皇子是怎么看上大小姐的?你們有多深的交情?”

    “不算多,”黎霜淡道:“作為我現在這個身份,統共也沒和他見過幾次面。”

    不過是上次幫了他一把,馮淵似乎就格外注意上了自己。

    凌逸道:“那可是二皇子殿下,若他有意,萬一哪日就去找陛下求旨,那小姐怎……”

    “他不會,”黎霜道:“憑我對二皇子的了解,他并非強人所難之人。”

    希望她沒有看錯吧。此事只有兩方皆有意才能算是美談,而非一方的一廂情愿。

    黎霜也懊惱自己莽撞,沒有想到這一層。

    “我就說大小姐今年有桃花劫吧,算上之前的王家小姐,這可就是第二個了。”裴晏隨意道。

    “什么桃花劫?”凌逸看裴晏,語氣不善,“小姐潔身自好,不可能會……”

    “兄弟,”裴晏拍了拍凌逸的肩膀,“這可跟潔身自好沒什么關系,是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啊。”

    他還沒有說凌逸是第三個呢,現在就急上了。

    黎霜搖了搖頭,“別什么都信,真是荒謬。”

    “好,我不信。”裴晏雖這么說,可是哪有一點真心實意的味道?

    沒幾日,黎霜去點卯后,順道去街上逛了逛,看有沒有什么異常的情況。

    走著走著,她就到了醉花樓。

    白日的醉花樓沒有晚上那樣熱鬧,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清。

    可是此刻本該安靜的樓中突然傳來了女子的慘叫,聽上去凄厲可怖。

    門口的老鴇聽到叫聲,皺著眉正要進去,卻看到黎霜帶著凌冽戾氣大踏步而來。

    “喲,寺卿大人怎么來了,平日可從未見大人……”

    老鴇滿臉諂媚,黎霜卻沒有看她,冷道:“里面是怎么回事?”

    “里面里面是樓里的姑娘們鬧著玩兒呢,大人不必擔心。”老鴇笑道。

    黎霜冷哼一聲,“鬧著玩兒是這個聲音?我看上去很好騙嗎?”

    “哪里,哪里!”老鴇正想著說辭,便看見黎霜已經繞過她進去。

    老鴇在心里怒罵了幾句,拔腳跟上了這來意不善的大理寺卿。

    聲音還未停止,甚至愈發凄厲,黎霜越聽,心便越痛。

    她順著聲音找到了醉花樓的后院,只見那里跪了一排被綁著的姑娘,有人在她們身后拿著長鞭抽打。

    “路上不長眼被抓來這里,都是你們的命!巡京衛和西廠都跟我們醉花樓有關系,你們以為能跑得掉?還不如乖乖聽話留在這里接客,還能賺點……啊!”

    說話的男人猝不及防被人從側面踢了一腳,仰面倒在了地上。

    他看著方才踢自己的人和身后匆忙趕來,滿臉驚慌的老鴇,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來,“不知這位大人是……”

    “李清正。”黎霜言簡意賅,自報家門。

    男人嚇了一跳,忙跪了下去,“不知李大人來此,請李大人恕罪!”

    他和老鴇干的可不是什么正經勾當,這下被大理寺卿抓個正著,簡直逃無可逃了。

    老鴇和男人一齊跪在黎霜面前,頷首沉默。

    黎霜看了一眼旁邊哭著的姑娘們,朝其中一個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聽黎霜問話,又得知她是大理寺卿,被問到的姑娘如見救星,哽咽道:“大人,我是被拐來的!我是共州人,在路上好端端走著,突然被人抓來了這里。他們說自己是巡京衛,也不知怎么來了共州……”

    黎霜心下一驚,“然后這男人和老鴇就欲逼良為娼,不然就非打即罵?”

    姑娘們都忙點頭稱是,臉上還掛著淚痕。

    “還有幾個姐妹已經,已經……”一姑娘已哭成淚人,連話也說不完整了。

    “已經怎么了?”黎霜問道,抬頭向了幾人目光看向的四樓看去。

    她隱隱有些不安,語氣冷冽,朝老鴇和那男人道:“把她們都放了,哪里來的完整送回哪兒去。若是仗著有靠山便想任性妄為,可以細想想你們有多少本事。”

    老鴇和男人點頭如搗蒜,馬上開始解姑娘們身后的麻繩。

    黎霜轉身直奔樓上,剛好遇到了趕來的裴晏。

    “我看大人你進了青樓,所以進來找你。”他邊上樓邊道。

    黎霜三步并作兩步奔上樓去,沒有浪費一點時間,將自己方才的見聞說給了裴晏。

    裴晏覺得荒謬,速度更快,“簡直沒人性了。”

    二人很快跑到了四樓,聽到盡頭處的房間傳來異常的叫聲,便立刻破門而入。

    房內的景象可怖,讓黎霜很多年都無法忘卻。

    張奉之不著寸縷,大咧咧地站在屋內,手中拿著麻繩,正勒著一個姑娘。

    而地下已經躺了好幾個沒穿衣裳的女子,看上去已經沒有了呼吸。

    張奉之看向門口,手中的繩子松開,女子忙爬著跑到一邊,撿起地上的衣裳蓋住自己的身體。

    “大人!”張奉之嚇了一跳,不知道是要先跪下還是先穿衣裳。

    因為這個場面過于驚世駭俗,黎霜覺得自己馬上要長針眼了。但她不能閉眼,只能硬著頭皮入內,裴晏也沖過去按住了張奉之。

    裴晏閉著眼睛,道:“大人,我什么都沒看到!你快給那些女孩兒蓋上衣服!”

    聞言,黎霜撿起滿地的衣裳,將幾個女子的身子蓋了個嚴實,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來。

    她去探過鼻息,確實都已經咽氣了。

    黎霜咬牙切齒,上前猛地扇了張奉之一巴掌,“畜生!你就是個畜生!”

    聽到動靜,裴晏也睜開了眼睛,撿起地上的麻繩套上張奉之的脖頸。

    張奉之抖著身子,既羞既懼,“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他才說完,脖子便被人猛地一勒,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發出一些氣音。

    唯一活下來的女子大哭著,指著張奉之,聲淚俱下道:“大人,他作賤我們,我們不從他就要殺人,這些姐妹都是被他殺掉的……”

    黎霜怒火中燒,又猛地朝張奉之的脆弱處踢去。

    張奉之因為被勒著,加上劇烈的疼痛,身子陡然間掙扎起來。

    見差不多了,裴晏也松開了繩子,冷聲道:“怎么樣?被勒的滋味不好受吧?”

    張奉之捂著那處,頭朝前抵在了地上。

    “誰稀罕看你那處?還不如一根筆桿粗,簡直丟人,”黎霜冷道:“跟我去面圣。”

    黎霜讓存活下來的女子跟著樓下的姑娘們一起離開,又確認地上死去的女子被蓋得嚴嚴實實。而后忍住內心翻涌的酸脹感,帶著被裴晏壓著的張奉之出了醉花樓。

    孟令輝得了消息,適時趕到。裴晏為了隱藏自己,將張奉之交給了孟令輝,自己隱在了人群中消失不見了。

    眾人對著張奉之指指點點,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只笑他渾身赤裸,人群中譏笑不斷。

    張奉之只是低著頭,不發一言。

    路上,幾人遇到了趕來的張作,就這樣在街上對立而站。

    “敢問李大人,犬子犯了何罪,要被李大人這樣羞辱?”張作沉著臉問道。

    黎霜語氣不算好,“尚書大人不如問問你的好兒子,他到底做了什么?”

    “不過是一些小事,大人何必……”

    “他殺了好幾個姑娘!這也叫小事?”黎霜怒道。

    張作冷哼一聲,“大人可要掂量清楚,張家的背后是誰。就算大人讓犬子鋃鐺入獄,我也能保他無虞。”

    這話聲音不大,只有兩方的人聽得清楚。

    “好,”黎霜咬著牙道:“孟寺丞,把張奉之還給尚書大人。”

    孟令輝照做,聽張作問道:“李大人還是執意入宮么?”

    “當然。”黎霜冷道,抬腳就走。

    在和張作擦肩而過時,黎霜聽他冷冷說了一句:“希望大人不會后悔今日的選擇。”

    “求陛下徹查,巡京衛和西廠狼狽為奸,逼良為娼,草菅人命!”黎霜跪在殿外,大聲喊道。

    而金鑾殿內,馮御和衛霄站在下首,勸皇帝不要理睬。

    “父皇,李清正現在如此大張旗鼓,不就是想讓父皇下不來臺嗎不過一場意外,他竟如此小題大做。是想讓所有人都覺得父皇治下不嚴么”馮御道。

    衛霄附和著點頭,“大皇子殿下所言甚是。況且李大人所說之事實屬污蔑,西廠和巡京衛一向恪盡職守,唯陛下是尊,怎么就被李大人潑如此臟水……”

    皇帝臉色不算好看,馮御繼續道:“李清正無非就是不滿父皇設了西廠。明明已經得了權,居然還不滿足,要借此事大做文章。簡直是仗著父皇寬厚,愈發無法無天了。”

    這話說到了皇帝心坎上,他氣極,怒錘了一下龍案,將衛霄嚇了一跳。

    “不可理喻!看來是朕平時太縱著李清正了,竟如此亂來。”

    馮御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父皇何不晾著他等李清正覺得自討沒趣了,自己便會識趣離開的。”

    皇帝點了點頭,讓馮御和衛霄退下,自己也往后宮的方向去找陸淑玹了。

    殿外,馮御和衛霄看著跪著的黎霜,幸災樂禍道:“李大人還是回去吧,陛下是不會見你的。”

    黎霜并沒有理睬,繼續跪著,重復先前的話。

    “呵,不知好歹。”馮御冷笑一聲,帶著衛霄抬腳離開。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天色暗了下來,空中聚攏了烏云,是大雨將至的預兆。

    轟隆隆——嘩啦啦——

    傾盆大雨說下就下,混雜著雷聲將世界變成了一道道雨幕。

    黎霜全身濕透,盡管雷聲讓她感到恐懼,她卻還是倔強地跪在這里,一動不動。

    “求陛下徹查,巡京衛和西廠狼狽為奸,逼良為娼,草菅人命!”

    可是并沒有一個人出現。

    正絕望之時,頭頂的雨突然停了,可眼前明明還是瓢潑大雨。

    黎霜抬頭,看到了打著油紙傘的裴晏。

    “你怎么來了,不怕被人看到”她因為寒涼的空氣,抖著聲音問道。

    裴晏神色莫名,“他們都躲雨去了,沒人能看到我。”

    空曠的大殿外,雨瓢潑,雷滾動。而驚雷暴雨之中,只有兩人相望。

    裴晏將傘往黎霜那邊傾斜,任憑雨打濕了自己,伸出另一只手,將黎霜拉了起來,眼神定在她身上,問道:“大小姐,值得嗎”

    天色昏暗,黎霜卻能看到裴晏清亮的眸子。就像黑白的水墨畫上被點了顏色,不知不覺地將人吸引過去。

    “為了那些姑娘,值得。”黎霜答道。

    裴晏望著她,她望著裴晏,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他們存在于對方的眼眸中。

    而黎霜說出這一句話后,因為淋了太久的雨,突然感到眼前一陣眩暈,雙腿開始發軟。

    裴晏單手攬過黎霜,不由分說地將她的身體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而他的另一只手打著油紙傘,一步一步往宮外走去,“明明自己也是個姑娘。”

    回府后,影兒心疼萬分,替黎霜擦干了身子,換好衣裳后將她安置在床榻上,讓她好好休息。

    凌逸看得心酸,問裴晏道:“陛下真的狠心至此簡直太過分了!”

    “誰說不是呢”裴晏罕見地少了平日的不著調,望著床榻上的黎霜出神。

    他的腦海里滿是她在殿前倔強跪著的模樣。

    女子身板不如男子強壯,在雨中強行跪了兩刻鐘。明明身心都遭受著巨大的折磨,卻還是對自己說:“為了那些姑* 娘,值得。”

    這該是怎樣一個女子裴晏也覺得頗為驚奇。

    他的觀念里,能被作為攻略對象的人或多或少有點異于常人之處,或者因為某些原因變得偏執冷漠,冷血無情。而攻略者的任務,就是需要去感化攻略對象,直到達成目的,完成任務。

    可是自己的這個攻略對象要強得要命,哪里是需要別人去救贖感化的

    明明就是自己一直在救贖別人,像光一樣照亮著所有自己想保護的人。

    “孬種皇帝。”裴晏輕聲罵道。

    “什么”凌逸轉頭問他。

    “沒什么,”裴晏道:“不值一提的東西而已。”

    黎霜是在第二天醒來的,她已經錯過了早朝的時間。

    “為什么沒有人叫醒我”黎霜有些頭疼,準備翻身下床。

    裴晏直接將黎霜按回了床上,道:“影兒模仿你的筆跡給大理寺的人寫了信,讓他們替你告假,不必擔心。”

    “可是我還要去向陛下陳情,說……”

    “昨日他都未曾管這件事,今日更不可能給你答復,”裴晏道:“大理寺的人已經讓那些女子的親眷來認了人,都把她們帶回去安葬了,你放心。”

    黎霜想了想,“那張奉之呢不可能就這么算了,我還是要去大理寺一趟。”

    “歇歇吧,大小姐,”裴晏語氣認真,直勾勾地盯著黎霜,“你不累,我都替你累。昨天淋了那么久的雨,沒發高熱已經是萬幸了。不然怎么和你爹娘解釋”

    黎霜嘆了口氣,還是妥協了。

    凌逸端著藥碗進來,影兒也從屏風后出現,朝黎霜道:“下朝后二皇子去李府找小姐,但新來的那個門口侍衛被我提點過,說小姐你感染了風寒,不能見人,就沒能進去。”

    “那二皇子可說了有何要事”黎霜問道。

    影兒盡量復述馮淵的話:“請讓李大人務必放心。昨日之事我已經聽說了,已經讓人關押了張奉之。父皇那邊我會想辦法,李大人還是以身體為重。”

    聞言,黎霜松了一口氣,“關了張奉之就好,就是可憐了那些女子……”

    影兒自然也聽說了昨日的事情,憤然道:“那樣的人就該千刀萬剮,下獄真是便宜他了。”

    她拿過凌逸手上的藥碗,要喂黎霜喝藥。

    黎霜皺眉,“這是什么藥”

    “調理身子的,”影兒道:“我特地去藥館抓的,就是擔心小姐身子淋過雨,怕落下什么病根。”

    黎霜見影兒準備用勺子喂自己,直接拿過藥碗一飲而盡。

    她從小到大身子硬朗,這還是第一次喝藥。

    裴晏見狀,笑道:“大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喝中藥都面不改色。我聞著那味道都受不了了。”

    “中藥”黎霜疑惑道。

    裴晏撓了撓頭,“就是藥而已,沒什么意思。”

    聞言,黎霜也沒再多問,聽影兒道:“今早我去抓藥的時候遇到了何夫人。她得知了小姐昨日經歷,特地讓我轉告小姐,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常去何府找她。”

    黎霜也沒想到董昭華的消息會那么靈通,臉上終于有了笑意,“那你等會兒就去何府一趟,告訴昭華說我很好,讓她不要擔心。更要顧著自己的身子才是,我改日會去看她。”

    影兒應下,拿著藥碗離開了。

    屋內只有凌逸和裴晏站在黎霜面前,他們都盯著黎霜,像是要看出什么來。

    “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黎霜摸了摸自己的臉。

    裴晏笑道:“我是看大小姐是不是真的沒事。”

    “這還不明顯嗎”黎霜無奈道,又看向凌逸,“你呢又是看什么”

    “我也是……”凌逸輕聲道。

    第47章 和小姐正相配

    黎霜第二日就趕去上朝, 對著臉色不太好的皇帝,毅然決然出列。

    “陛下,西廠和巡京衛沆瀣一氣, 從各地強搶民女逼良為娼,醉花樓里皆是證據!”

    皇帝煩躁地閉上眼睛。昨日不見李清正, 今日他就直接在朝堂上啟奏,不就是逼自己給一個說法嗎

    西廠和巡京衛素有來往,怎么能叫沆瀣一氣醉花樓的存在眾人皆知,就算是為了大盛, 也根本是不可能去處置的。

    滿朝文武聞言,皆交頭接耳起來。

    “這位大理寺卿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當著這樣多人的面控告巡京衛和西廠。這兩處是什么地方, 他也敢告”

    “誰說不是呢, 這可都是大皇子殿下的人,李清正居然……嘖嘖。”

    見皇帝沒有說話, 衛霄側頭看向正中的黎霜, 道:“李大人, 說話做事可要講究一個‘理’字,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成的。李大人既然如此說, 那可有什么證據”

    黎霜還沒有說話,倒是何如霏開口了, “衛都督大可去醉花樓一查,便知李大人是否誣告。”

    聞言,衛霄發出一聲輕笑,道:“若是憑李大人一句話就要大張旗鼓搜查醉花樓, 又會讓旁人如何做想”他雙手朝皇帝的方向抱拳,“陛下圣心, 怎會因流言蜚語浪費時間傳出去沒得說陛下連一個尋歡作樂之地也容不下。”

    黎霜也沒想到衛霄會將這件事和皇帝名譽聯系起來,剛好說到了皇帝最在意的點上。

    “衛都督言重了吧若那個地方真的沒問題,又怎么會害怕被查呢”馮淵看向上首的皇帝,道:“陛下,若此事真是李大人所說那樣,就不得不鄭重以待。”

    皇帝睜開了眼睛,“那你便說說你怎么看。”

    “強逼民女為娼可是大罪,百姓不安,人口販賣也只會愈發猖獗。父皇一向推崇仁治,所以不論此事真假,還請父皇派人前去查探一番。”馮淵道。

    他說了這么多,皇帝實在是累極,只想躲回寢宮。

    “可只憑寺卿大人一句話便要如此大張旗鼓去搜青樓,豈不惹人笑話”馮御看向馮淵,微仰著頭,眸子中盡是居高臨下的鄙夷之色。

    黎霜沒有再等待,“盡管有一點可能,都要去排除這個隱患。莫非大皇子殿下心虛,不敢讓人去查醉花樓”

    “李清正,你好大膽,”馮御指著黎霜,“這是朝堂,不是你發泄的地方!”

    黎伯約看在眼中,轉了轉眼睛,正要出列說些什么,上首的皇帝先開口了,“夠了,給朕安靜些。”

    朝堂上靜了下來,都等著皇帝的下文。

    衛霄還死死地盯著黎霜,像是要用目光將她扎幾個洞才好。

    “要查就查,為這事吵翻天,真是不成體統。至于這查的人……”皇帝抬手指了指,眼看就要指向馮御。

    “陛下不可,”黎伯約道:“巡京衛統領和大皇子殿下關系頗深,大皇子殿下應當避嫌才是。”

    聞言,皇帝愣了愣,指向了馮淵,“那就淵兒你去查。”

    “是,父皇。”

    皇帝有些頭疼,很快就讓這群人退下了。

    “寺卿大人還真是有天大的膽子,孑然一身也敢在朝堂上公然狀告。”馮御擋住了黎霜的去路,冷道。

    馮御有一雙狹長的眼睛,看人時有很濃重的探究意味,掃視時總讓人覺得不舒服。

    譬如此刻,黎霜毫不畏懼地迎上馮御的目光,扯出一抹笑來,道:“真是因為孑然一身,我才敢如此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果西廠和巡京衛確實清白,又為何怕人去查呢”

    她頓了頓,又道:“昨日我是親眼看見醉花樓的人在逼迫一眾被劫來的女子,張奉之更是已經殺了好幾個人,這都是無從抵賴的。”

    “光憑這些可不夠吧”馮御冷道:“不過是醉花樓的事,又跟西廠何干”

    “是嗎,”黎霜往后退了些,“昨日那人親口說醉花樓的背后是西廠和巡京衛,連被劫來的姑娘都說是從老家被巡京衛捉來的。”

    馮御正要嗆回去,黎霜仍在繼續,“我就好奇,為什么巡京衛會出走長安劫人莫不是背后還有什么靠山,才能讓他們如此膽大妄為”

    “我”這個自稱讓馮御有些不爽。他沒想到李清正已經到了沒有把他放在眼里的地步。

    “自作聰明。”他冷笑道。

    “是自作聰明,還是被戳到了心事,殿下最是清楚不過。”黎霜回以勉強的笑容。

    馮御冷哼一聲,“到底是攀上了馮淵,李大人連說話都有底氣了。我就等著,等著李大人能干出一番事業來。”

    他說完,也沒有再和黎霜爭執的心思,繞過她大步離開。

    黎霜站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就見馮淵和黎伯約朝自己走來。

    “殿下,黎丞相。”她拱手行禮。

    黎伯約難得面上沒有喜悅之色,而是語氣凝重,“李大人今日實在是勇氣可嘉,老夫很是欣賞。但老夫也不得不提醒李大人一句,太過激進,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啊。陛下今日的臉色不太好看,李大人也看到了吧”

    黎霜也知道黎伯約這番話的意思,頷首道:“多謝丞相大人提醒,我會注意的。”

    “你這性子……”黎伯約沉吟了一瞬,“倒和小女頗為相像,都是倔骨頭啊。”

    黎霜心下一驚,只是笑著,不置一詞。

    聽黎伯約提到黎霜,馮淵也難得面上閃過一絲本不屬于他的神色,“令愛端莊大方,聰慧過人,我亦欣賞。”

    “哦”黎伯約摸了摸胡子,看向了馮淵,“殿下竟真如此想”

    馮淵淡淡笑著,道:“正是。此前遙遙見過黎小姐一面,后來母妃又召過黎小姐進宮,我才得此結論。”

    黎伯約笑了幾聲,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說過幾句話后就離開了。

    現在只剩下了黎霜和馮淵站在此處,黎霜難免有些尷尬。

    方才馮淵就在面前夸自己,渾然不覺自己不太正常的臉色,簡直詭異極了。

    黎霜也只好干笑了幾聲,轉了話題,“多謝二皇子殿下方才為臣說話,臣感激不盡。”

    “李大人既然信任我,我自是該如此做,”馮淵的神色早已變得正常,和往常一般掛著淡淡笑容,“不過雖然父皇將此事交于我查辦,我還是希望大人能從中相助一二,也好讓父皇看到大人的功勞。”

    沒想到馮淵考慮得這么周全,黎霜朝他拱手,“那就多謝殿下了。”

    “霜兒,霜兒!”

    黎伯約才一踏進院子,就急匆匆地呼喊黎霜。

    適時,黎霜才換好衣裳回到屋內,又連忙走了出去。

    “父親可有什么事要說”她扶著黎伯約去了正廳,看到身后的裴晏大搖大擺地朝她招手。

    黎伯約坐下后,緩了緩,道:“我瞧著,二皇子殿下怕是對你有意。”

    “是嗎”黎霜擠出一點笑容,努力裝作自己渾然不知的模樣。

    “下朝后我和二皇子殿下閑聊,哪知他聽我提起你,就夸了你幾句。老夫我活這么多年,什么看不出來他那意思多明顯啊!”黎伯約說完,又“嘶”了一聲。

    “可是你與他并無太多交集,怎么會……”

    黎霜咳了一聲,道:“父親,會不會是你想多了殿下不過說些客套話,算不得數的。”

    聞言,黎伯約又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胡子,“我倒并不如此作想。”

    見他有繼續深思的意思,黎霜感到不妙,道:“那就算二皇子是有這樣的意思,不也還八字沒一撇呢況且女兒無意,父親何必去操心這些”

    “你啊,總是這樣。爹沒想著早早把你嫁出去,是怕你遇人不淑,所以多想了些。”黎伯約拍了拍黎霜的手。

    黎霜回握住黎伯約的手,頷首抿唇,眼中顯出柔色。

    她時常為自己能有這樣理解自己的母親和父親而感到幸運。

    不隨便進她院子,不強行改變她的意愿,只要是她想做,他們都會支持她。

    只是唯有自己隱瞞身份這件事,黎霜不知道尹燕和黎伯約是否還會像這般無條件地支持她。

    “什么皇上有此想頭!”

    聽完孟令輝的話,黎霜才端起的茶杯又放了下去,眉頭緊鎖。

    “確實如此。不知道為什么這幾日彈劾孟家的奏疏一封一封呈到了陛下跟前,父親和我都被陛下駁斥了。孟家怕是……”孟令輝沉沉嘆了一口氣。

    意思太明顯了,馮御是要對孟家下手了。孟令輝可能看不出來,但黎霜卻能知道其中關竅。

    大理寺的一干人等,除了黎霜,就是孟家在朝中有點威望能夠威脅到馮御。

    可是他連這一點威脅也容不下,迫不及待要整死孟家。

    “你可有辦法不然去找找幾個相熟的同僚,說不定陛下還……”

    孟令輝搖搖頭,道:“父親和我都一家一家去尋過了,沒有人愿意見。想必也是得了什么提點,避之不及吧。”

    “你覺得,是官途重要,還是性命重要”黎霜突然問道。

    “那還用說么自然是性命重要了,”孟令輝明白過來,抬頭看向黎霜,“大人是說……”

    黎霜心中有些糾結,面帶猶豫,卻不得不這樣說,“我會去幫你聯絡。但若是無人愿意出面……孟家是因為什么被彈劾”

    “結黨營私,”孟令輝一臉不可置信,“父親和我這些年無不小心謹慎,從未做過這樣殺頭的事情,怎么會……”

    黎霜轉了轉眼睛,“無風不起浪。約莫是因著我的原因,不止你們孟家,我和二皇子還有何家,周家都素有往來,大皇子估計是先盯上了孟家。”

    “那該如何是好,陛下并不見我。”孟令輝面有憂色。

    “你且等等,若確實無計可施,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黎霜起身,低聲道。

    “李大人,不是我不愿意相幫,只是近日瑣事纏身,實在抽不開身啊。”

    “我有心無力,況且陛下有意打壓孟家,我……哎。”

    “李大人有事,我自然愿意幫忙。可這些日子手頭事的事情實在是太多,有些應付不過來了……”

    黎霜這幾日接連找了不少同僚。除了和她有些交情的何家和周家,沒有一家是愿意替孟家說話的。

    她倒想去找黎伯約,可是根本就沒有時機開口。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馮淵。

    “孟家”馮淵想了想,“這些日子孟家風頭正盛,倒像是有人故意造勢。等孟家被推上了風口浪尖,正好被父皇察覺,接連又有不少臣子彈劾……”

    這就說得很明白了。欲讓其亡,先讓其狂。

    怪不得這些日子陛下似乎格外重視孟家。

    孟令輝的父親孟堂是三軍都尉,掌一半虎符,和武將尹家并稱為“南孟北尹”。

    雖說上次難得一遇的戰事沒有讓孟堂出面,但好歹他在大盛都有不小的威望。

    看來皇上要了尹家軍不夠,大概率也是因著馮御的話,把注意打到了孟家身上,要孟家的虎符和孟家軍。

    這不就是要把所有的兵權全部收到自己手中嗎皇帝盡管知道孟家并未有什么錯處,但也不惜代價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加上馮御從中作梗,得知皇帝心意的臣子都順著皇帝的心意去彈劾孟家,希望能因為懂得審時度勢得到他的賞識。

    可是孟家連功高蓋主都算不上,皇帝就想將自己那點疑慮掐滅在萌芽時期。

    黎霜嘆了口氣,“的確如此。孟家嫡子孟令輝是與臣相熟的同僚,我們素有交情。只是我臣動了不少朝臣,都不愿出面替孟家進言。”

    “李大人能信任我,我自該盡力而為,”馮淵道:“只是李大人自己應該也清楚,如今父皇有心如此,是不可能希望有人忤逆他的。即使此番我嘗試讓他放過孟家,想必孟家此后在朝中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馮淵說的這些,黎霜都考慮到了。她本就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來找馮御,只不過是肯定了她最初的想法而已。

    “臣已經跟孟寺丞說過了,要他和孟都尉做好最壞的打算。”黎霜低聲道。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孟家這把良弓本是最好的武器,卻在還沒有展示它的能力的時候就要被埋葬了。

    馮淵輕敲著桌面,“越是這樣,父皇就越忌憚孟家。到時候水漲船高,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好脫身了。”

    “難道殿下也認為……”黎霜試探道。

    “是,”馮淵道:“知進退,懂取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聞言,黎霜眉頭微蹙,緩緩點了點頭,“急流勇退么……”

    “沒想到連二皇子殿下都如此說,看來陛下是真的留不得我孟家了。”孟令輝低著頭,語氣落寞。

    黎霜拍拍他的肩膀,感到有些難過,“也是我不好。上次去江州查案,沒想到是給了別人從中作梗的機會。”

    難怪那案子查得如此順利,因為目的根本就是為了拖延時間,讓她離開長安,好借機偽造罪證,得一絲喘息的機會。

    “不能怪大人,”孟令輝深深吸了一口氣,“憐我孟家為大盛效力二世,竟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二人身處嘈雜的酒樓房間內,門口有人把手,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

    來人是馮淵。

    二人起身問安,而后三人一同落座。

    “不知二皇子殿下為何來此”孟令輝問道。

    馮淵看著他,眸中顯出憐惜之色,“我知孟家遭遇,特來慰問。孟都尉也算是朝中老臣了,我不忍見孟家如此草率落幕,所以……”

    “多謝二皇子殿下掛念孟家。家父時常夸贊殿下乃人中龍鳳,得殿下此心,家父也該寬心了。”孟令輝扯出一抹笑來。

    黎霜看著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然后孟令輝起身,道:“若要孟家全身而退,臣還得回府與家父商議。多謝殿下和李大人如此相助,這就告辭了。”

    二人送走了孟令輝,又回到了原位對坐。

    “殿下似乎還有什么事情要說”黎霜看著馮淵的神情,直白道。

    馮淵閉了閉眼,似乎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設,而后露出了豁出去一般的神情,道:“黎丞相可有跟李大人提過什么”

    “什么”黎霜被這無厘頭的問話弄得有些愣神,“黎丞相并未私下找過臣。”

    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錯覺。在她說出這一句話后,馮淵的神情居然出現了一絲輕松。

    “如此……黎丞相曾與我提過李大人,說李大人年輕有為,龍章鳳姿,他很看好。”

    這話黎伯約可是曾當著他和自己的面說的,為什么馮淵還要特地再提一嘴呢

    黎霜干笑了兩聲,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測。

    果不其然——

    “無論是長安英俊還是朝中人杰,都屬李大人最為年輕,和黎丞相之女最為相配。”馮淵說完后,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黎霜愣了愣,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殿下是說,黎丞相有嫁女的意思”

    那她作為要被嫁出去的人,為什么不知道。不久前黎伯約還說可以多留自己幾年,怎么也不會反悔變卦吧

    馮淵的眸子諱莫如深,“未曾明說。只是黎丞相提到李大人的時候,語氣滿是欣賞。況且長安人人都知黎丞相愛女如此,遲遲不愿將其嫁人。”

    隨即,他頓了頓,抬眸看向黎霜,“若黎丞相真有要將黎小姐嫁與李大人的想頭,李大人會如何抉擇”

    “他不會,”黎霜眨了眨眼睛,“若論人中豪杰,長安誰能比得過二皇子殿下”

    見馮淵神色頗有些緊張,黎霜竟覺得有些好笑,“臣從未見過二皇子殿下如此模樣,說真的屬意于黎小姐”

    “是,”馮淵神色認真,像是在斟酌用詞,“不怕李大人笑話,我確實有意于她。”

    “這不可笑,”黎霜道:“殿下能明說自己心意,已經實屬難得。但是臣對風月之事也不甚了解,不能幫上殿下什么。”

    馮淵點點頭,“我知道,只是今日來問問李大人的意思。看起來李大人無意,我也就不擔心會有什么誤會了。”

    “二皇子殿下心悅于你”董昭華摸著肚子,笑得開懷,“瞧你此前整日跟個老沉人似的,這下也栽了吧”

    黎霜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哪里會想到這層況且我的身份還瞞著呢,哪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聞言,董昭華收起笑容,“你本就艱難了,還要分心這檔子事。不過我瞧著二皇子人還不錯,應當是良配。你們二人都沉靜聰慧,倒是很像的。”

    “正是因為像,所以才不適合,”黎霜道:“性子太過相像的兩個人,做朋友便夠了。況且我和二皇子并沒有這樣同等的關系,哪里會再想其他”

    董昭華點點頭,“說得也有道理。那你就沒有想過,日后會是什么人同你走到最后”

    “沒有。”

    她女扮男裝,還進了朝堂,誰人知道了不說一句有違禮法

    生死都是未知數,黎霜實在無心風花雪月了。

    “大小姐,我都聽到了。”裴晏坐在屋內,笑得揶揄。

    黎霜瞥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還去何府偷聽了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你。”

    “這叫時刻關心大小姐的動向,”裴晏笑道:“大小姐方才說自己和二皇子不合適,那你和誰合適”

    黎霜笑了一聲,“跟你有什么關系”

    “好吧,”裴晏聳聳肩,“不過我可是聽了個完整。大小姐說性子太像的兩個人不合適,是吧”

    黎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我的性——”

    “小姐,這是夫人讓我送來的茶具,讓小姐過過眼。”

    影兒無意間打斷了二人談話,將茶具放在了矮桌上。

    黎霜拿起一個深紅色茶杯,放在眼前看了看,“不錯,只是這顏色會不會太艷了些”

    “哪里小姐說自己性子寡淡,那這顏色和小姐正相配。”影兒笑道。

    第48章 李清正貪污受賄

    孟令輝的動作很快, 沒幾日就上書說孟家享陛下恩惠已久,愧居其位,只求辭官歸隱。

    皇帝并沒有很在意, 此事也正中了馮御和陸淑玹的下懷,只說孟家識時務, 也就由著他們去了。

    孟令輝帶著孟堂離開長安的時候,黎霜和馮淵一同為他們送行。

    “李大人,孟某此去,大概再無回長安的可能。大人的路還很長, 請一定要走下去,孟某會永遠支持大人。”孟令輝雖有些強顏歡笑的感覺, 但黎霜能看出他的真心實意。

    黎霜點點頭, 道:“山高路遠, 好自珍重。”

    “孟都尉,您是兩朝元老, 無論此后身在何處, 大盛和我都會記得孟都尉的功績。”馮淵的眸中顯出一絲憐惜來, 姿態頗有些謙卑。

    孟堂咳了幾聲,“得殿下肺腑如此, 老夫也算不得遺憾了。想我孟家在官場沉浮幾十載,到現在也只剩我和令輝二人, 能有如此結局,也算是一件幸事。”

    這么多年了,他看著自己身邊的同僚各有際遇,也早就看明白了。

    有人庸庸碌碌, 一事無成,但好歹不會遭人猜忌暗算。有人青云直上, 官運亨通,坐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位置,卻因風頭太盛,很快被打壓得銷聲匿跡。

    除非有百年根基的世家大族,沒多少人可以一直穩立于朝堂。孟家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黎霜輕輕嘆了一口氣,又寬慰了二人幾句,將他們送出了長安城門。

    看著孟堂和孟令輝遠去的背影,馮淵喃喃道:“寶刀未曾上過戰場便要塵封入鞘,不可謂不悲哀。”

    “花開有時,月落有律。大多數人究其一生都想不明白自己在追尋什么。但是臣知道,若有人死盯著孟家不放,那這是孟家最好的結局。”黎霜答道。

    聞言,馮淵頓了頓,問道:“哦?那不知李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追尋什么?”

    “或許是在等。等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等盜竊亂賊而不作,等百姓們外戶而不閉,天下大同①的那一日。”黎霜仰著頭看著湛藍的天空,仿佛真從中看到了自己方才想象中的那個未來。

    馮淵也抬頭看去,看碧空如洗,澄凈的天空飄著朵朵白云,耳邊似乎還縈繞著身后長安百姓的交談說笑聲。

    他勾起唇角,看向身旁的黎霜,“李大人,會很難,你知道吧?”

    “臣知道。”黎霜也看他。

    “那李大人會放棄嗎?”馮淵的語氣帶著很顯然的明知故問。

    黎霜也笑了,“臣若問殿下,前方宏圖偉業之路亦漫長艱難,殿下會放棄嗎?”

    “我不會。”馮淵不假思索。

    “那這也是臣的答案,”黎霜轉回頭,看著車夫載著一車糧草緩緩駛來,“縱使再如何意識到此事艱難,此事也不會因為臣的想法輕松半分。可就是因為這樣,臣才愿意同殿下一起,為大盛的錦繡江山獻出自己的力量。只要殿下不棄,臣必會追隨殿下,直到殿下愿望成真的那一日。”

    身邊人的話徐徐入耳,如潺潺流水淌過山澗,帶來的不止是春日暖意,還有河堰邊的草花香氣。

    馮淵定定地盯著黎霜的側臉,腦中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女子。

    像,像極了。不怪黎伯約那日說二人性格相像,馮淵也早有察覺。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凌然正氣和一往無前的勇氣,并不很常見到,甚至可以說罕見。

    這樣的人,他居然見過兩個。

    “那便這樣說定了,同仇敵愾,永不言棄。”馮淵朝黎霜伸出一只手掌。

    黎霜眨了眨眼睛,伸手相擊,“永不言棄。”

    醉花樓很快就被查封了,但里面的人似乎是很早便得了消息,早已人去樓空。

    馮淵和黎霜只找到一些姑娘們的賣身契,還有后院一些不堪入目的藥品和刑具。

    好消息是,老鴇跑路的時候沒有處理干凈,還是留下了一點東西。

    她屋子暗室里的金銀上刻了巡京衛的標識。裝著銀子的箱子底部還有一封西廠的信,說一定要尋最好的女子,讓醉花樓成為長安最大的交易之地。

    其中目的再明顯不過。只有里面的姑娘姿色足夠吸引客人,醉花樓的生意才會越好。生意一旦好起來,形形色色的人都會被吸引至此。

    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朝堂官員,只要踏入此地,馮御就有以此要挾,要他們為自己的做事的機會。

    而那些無辜的姑娘,就成為了這些見不得光的交易之下的犧牲品。

    這些證據并沒有直接指向馮御,皇帝也只是象征性地罰了一下巡京衛和西廠,其余再無表示。

    馮御不以為意,頗有興致地和陸淑玹下著棋。

    “李清正以為自己能靠醉花樓拿捏住我,也不想想他算是哪根蔥。”馮御落下黑子。

    陸淑玹淡淡笑著,道:“你找的人還算聰明,但也不夠聰明,還能留下尾巴。”

    “母后,太過干凈就會惹人懷疑,不是嗎?”馮御的語氣隱隱有些興奮。

    “長進了不少啊。”陸淑玹點頭贊許,也不知道是在說馮御下棋的技藝,還是在說什么別的東西。

    等馮御落下最后一子,棋盤上已成定局。

    中間的白子被周圍黑子包圍,如滴入濃墨中的白漆,看上去再無出路。

    陸淑玹看著棋盤,面上閃過驚訝之色,聽馮御陰惻惻道:“是時候了。”

    “小姐,小姐!”影兒從屏風后閃出來,氣喘吁吁,面上是少見的驚慌失措。

    她打破了屋內的寧靜氛圍,黎霜和裴晏凌逸三人齊齊向她看去。

    黎霜起身,撫著影兒的后背,“慢點說,發生什么事了?”

    “二皇子殿下方才去信李府,說陛下……陛下下了圣旨,要將小姐下大獄!”影兒一口氣說完,仍未平靜下來。

    “什么!”裴晏頓覺荒謬,也立馬站了起來。

    此話一出,黎霜有些愣神,當即要去李府喬裝,怎么也要先看看情況。

    裴晏緊跟其后,影兒也要追上去,卻被凌逸拉住,“你若走了,誰來偽裝成小姐?雖說此事尚未蓋棺定論,但是也要做好萬全準備。”

    聞言,影兒停住腳步,道:“一定小心。”

    她今日不過是照常去李府查看情況,哪里會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再心急如焚,也只能在黎府等著了。

    另一邊,黎霜疾步前往密道,裴晏道:“說不定皇帝是有這個意思,但是沒有真正下旨呢?”

    黎霜神色不太好看,“若真是這樣,二皇子就不會寫信來告知我了。”

    二人很快到了李府,黎霜囑咐裴晏道:“等會兒無論發生什么,你都不能露面,知道嗎?等會兒來的人大概率是衛霄,你絕不能被他看到。”

    “知道了,”裴晏點頭,“不過大小姐你也沒做什么啊,怎么會這么突然呢?”

    黎霜微瞇了眼,“誰知道呢?”

    凌逸方從密道走出,就被裴晏拉到了一邊,“躲好了,別給大小姐添麻煩。”

    他正要說什么,就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裴晏和凌逸很快跳上了樹,將自己隱在繁葉中。

    黎霜深吸了一口氣,確認自己的偽裝沒有疏漏,抬腳上前開門。

    門外的衛霄手拿圣旨,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抬手又要敲門,門便適時從里打開。

    黎霜站在門內,冷眼看著門外西廠的人,對衛霄道:“不知衛都督有何貴干?”

    衛霄擠出令黎霜作嘔的笑容,將圣旨舉起,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大理寺卿李清正接旨——”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黎霜跪在自己面前,臉上笑容更甚,“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理寺卿李清正,徇私枉法,贓賄狼藉,罪無可恕。現關入大牢,等候發落。”

    衛霄端著強調念完,雙手將圣旨遞給黎霜,“李大人,跟我們走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黎霜收好圣旨起身,冷冷看著衛霄,“如此不擇手段,衛都督難道就不怕遭報應嗎?”

    像是聽到了什么極為荒謬的話,衛霄笑意更濃,“這可是圣旨,不是誰憑空捏造的東西。難道李大人想抗旨不遵?”

    “自然不是,”黎霜神色不明,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淡道:“我跟你走。”

    府內,樹上的裴晏和凌逸見到黎霜被* 帶走,隨即跳下了樹。

    “怎么辦,地牢把守嚴密,如何能救小姐出來?”凌逸急道。

    裴晏看著被關上的木門,轉了轉眼睛,往日總是帶著戲謔的眸子閃著精明而沉穩的光亮,道:“要真正救大小姐,可不能硬生生劫囚。”

    若是像上次解救何如翡那樣直接將人帶走,那黎霜才是八張嘴都說不清了。可是他偏偏就只能為黎霜做這一件事。

    但,或許也不止這一件……

    他看向凌逸,問道:“我沒記錯的話,丞相和二皇子都是幫著大小姐的吧?她那個朋友的夫婿應當也能出力。”

    “是,”凌逸道:“此事想必很快就會傳遍長安,他們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裴晏難得面上沒有笑容,“現在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能讓黎家人發現她不見了。你確定影兒能不露破綻?”

    “只要對外稱小姐感了風寒不便見人,大概不會有問題。”凌逸道。

    “那就要你和影兒打配合了,”裴晏語氣認真,“相信你,兄弟。”

    見裴晏準備離開,凌逸叫住他,“那你呢?你準備做什么?”

    裴晏腳步未停,道:“閑來無事,去宮里湊湊熱鬧。”

    皇宮地牢內,黎霜被幾個獄卒壓著,扔進了最里面那間牢房。

    “寺卿大人在這里好好待著,不出幾日陛下就會給李大人一個痛快的。”一獄卒笑道。

    黎霜抬眼看向說話的人,冷笑一聲,“原來是趙季大人,從前不是在大理寺干得好好的,怎么就投奔西廠去了?”

    “今時不同往日了,李大人,”趙季鎖上牢房的門,轉著手中鑰匙,笑得奸邪,“大理寺和西廠二者之間,換做李大人,也會同我一樣選擇。”

    黎霜冷哼一聲,“真是好一個今時不同往日。昔日你名落孫山,是我求著曾經的董丞相給了你一官半職。怎么,現在攀了高枝,忘本了?”

    “自然沒忘,”趙季收起鑰匙,“我跟著大理寺這么久了,連帶著被陛下冷落了半年之久。日子過得有多艱難,大人也沒忘吧?我就算欠大理寺和李大人什么,也早就還清了。”

    黎霜搖著頭苦笑,曾經的回憶又涌上心頭。

    趙季老家在滄州,進京趕考要走十天半個月。他家中二老行動不便,砸鍋賣鐵也要供趙季念書。

    而趙季為了父母和自己年僅五歲的妹妹,整日懸梁刺股不敢松懈,參加了三年一度的科舉。

    可是他的文章言辭激進,說大盛官員冗雜,層層推諉,應當大加改革。

    不出意外的,他的文章第一個被考官排除,但卻被黎霜無意間看到了。

    放榜之日,趙季擠在看榜的人群中,從左邊看到右邊,直到看到右邊最下面的名字中也沒有自己,便渾渾噩噩地離開了。

    而在趙季灰心放棄之時,黎霜找到了他,說很欣賞趙季,問他愿不愿意先從大理寺中的一個六品官做起。

    趙季當即答應,進入大理寺后也算是恪盡職守,未曾有過什么差錯。

    可現在,他見大理寺沒了往日勢頭,轉頭就投奔了西廠,成為了馮御的人,站在了黎霜的對立面。

    “無事,無事。你素有文采,雄心壯志也未曾磨滅過。我也不怪你,只是希望你莫要忘了來時路,忘了你在滄州的家人。”黎霜輕聲道。

    聞言,趙季頓了頓,臉色換了一輪,還是道:“不勞李大人費心,衛都督待我不錯。不過李大人如今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是顧好自己吧。”

    說完,趙季看了黎霜最后一眼,隨即沒有絲毫猶豫地轉身離開,留下黎霜一個人站在死寂的牢房中。

    牢房陰冷昏暗,空氣中的味道令人作嘔,只有一個破爛的草席可供睡覺。

    黎霜靠著墻邊坐下,思索著這一切。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連對策也來不及想就被關到了這里。目前知情的說不定只有馮淵一人,也不知道他會怎么做。

    但是此事應該瞞不住,說不定明日就會鬧得沸沸揚揚。不過現在黎霜的當務之急就是保持冷靜,祈禱皇帝的裁決來得慢些。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從牢房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從泥地左邊緩緩移到右邊,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見,和黑暗融為了一體。

    現在唯一的光亮便是廊道上的幾個顫顫巍巍燒著的火把,不過聊勝于無。

    黎霜抱著雙膝不知道坐了多久。深夜,窗外寒風直直往牢房灌,惹得黎霜將頭埋進了膝蓋里。

    “阿霜,阿霜”

    房外傳來兩聲呼喚,黎霜猛地抬頭看去,見董昭華穿著斗篷站在牢房外,身后還站著一人。

    黎霜面露驚喜,起身走到木桿處,“昭華,你怎么來了”

    “你身陷囹圄,我自然要來,”董昭華雙手伸入牢房,抓住了黎霜的手,“我給了獄卒些銀子,他們一時半會不會過來,你放心。”

    黎霜點點頭,將目光移向了董昭華身后那個一直沉默的人影。

    她隱隱覺得眼熟,正要開口詢問,那人便抬起了頭,朝她露出了黎霜最熟悉的笑容,“大小姐。”

    裴晏放下斗篷,甩了甩額前碎發,像之前那樣輕車熟路地用鐵絲開鎖。

    “他在你被帶走后就來找我,然后帶著我趁半夜溜進宮來。”董昭華邊進入邊解釋。

    裴晏毫不在意,將身下的一個奇大的包袱提進牢房,開始一件一件地拿出里面的東西。

    幾件衣裳、一床被褥、幾個食盒,甚至還有巾帕和傷藥。

    等裴晏從中拿出幾本黎霜書架上的書的時候,黎霜已經哭笑不得,“你這是把我屋子都搬來了”

    “這算什么,”裴晏起身,開始用巾帕擦拭牢房的木桿,又出去不知道從哪里搬來一個厚實的木板,把被褥搬過去鋪好。

    董昭華看著裴晏動作,對黎霜道:“你這侍衛還挺可靠的。我當時還想著他拿著這么一大包東西要做什么,敢情全是你要用的東西。”

    可不是么,連解悶的書都想到了,也太周全了些。

    黎霜笑了笑,見裴晏已經開始打掃墻上的灰塵,“可是這也太夸張了,獄卒不會……”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董昭華拍拍黎霜的手,“大盛律法可沒說不能在牢房添置東西,這沒什么的。”

    黎霜也知道這一層,將話題引到正事上去,道:“你知道陛下那邊是什么想頭嗎貪污受賄,這罪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陛下也是因為大皇子的話才如此做,”董昭華面有憂慮,“我夫君能力有限,只知道大皇子檢舉你在梁州時貪污了贓款,數額龐大。”

    “梁州”黎霜有些不可置信。當時的贓款可是皇帝自己的人來清點的,怎么會說自己貪污呢

    “真是有意思,”裴晏已經打掃完了牢房,坐在了黎霜身邊,“我打聽過了,大皇子那邊說大小姐你貪污五百兩。甚至真拿出了幾箱銀子,所以皇帝才會信。”

    董昭華有些驚訝,“莫不是大皇子為了誣陷阿霜,不惜拿出自己的銀子吧。”

    聞言,黎霜抬頭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低聲道:“他怕是不會下這樣的血本。既然他手下掌管著戶部,想必銀子也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真不知道趙季知道了會如何做想。自己拋棄大理寺也要效命的人卻在壓榨自己的家鄉。

    董昭華顯然是被馮御的動作震驚到了,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如果要脫身,怕是得找到當時負責清點贓款的人了,”黎霜想了想,“可是我不知道那時是誰負責的此事……”

    她暗道自己心大,做事也未曾留個心眼,現在就被人硬生生擺了一道。

    “我去查查,”裴晏用一根雜草在地上畫著圈圈,“如果那人肯為大小姐作證,說贓款已經全數上繳,此事就迎刃而解了。”

    “真是了不得了,”董昭華看了一眼裴晏,對黎霜道:“他還真是個奇人,你從哪里尋來的”

    黎霜想到那日裴晏砸壞自己馬車的情形,竟有了一絲笑意,“從天上掉下來的。”

    裴晏點頭承認,“沒錯。”

    看著二人如此模樣,董昭華雖覺得荒謬,但也沒說什么,道:“上次我同你說的那個內務府總管的侄子,前些日子升官了,成了戶部右侍郎。這本是小事,但何如霏昨日偶然得知他在老家置辦了好幾處產業,甚至盤下了兩家酒樓。”

    黎霜敏銳地察覺到什么,對裴晏道:“說不定他就是當時去梁州的人。”

    “好說,我去查查看。”裴晏仔細打量著黎霜的臉,像是要看出什么來。

    “看什么”黎霜往董昭華的方向躲了躲,不明所以。

    裴晏收回目光,拿出包袱上的帕子遞給黎霜,“才一日就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黎霜無奈地嘆了口氣,接過帕子隨意擦了兩下。

    董昭華看著二人,竟突然察覺到了些什么。她的目光變得有些好奇,什么話馬上將要呼之欲出。

    “需要的東西我都帶來了,若我發現還缺什么就找機會送過來,”裴晏看了看這間牢房,“又小又臟,還真是苦了你了,大小姐。”

    董昭華附和道:“雖然你向來能吃苦,但也不能被這樣欺負。你且忍幾日,此事定會有轉機的。”

    她拉著黎霜的手,語氣鄭重而關切。

    黎霜回握,“時候不早了,你們快些走吧,否則就被我拖累了。”

    董昭華還要反駁黎霜的話,外面便傳來獄卒的催促,“時辰到了,快些離開!”

    二人離開時,又囑咐了黎霜幾句。裴晏站在牢房外,看了黎霜最后一眼,認真道:“大小姐,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第49章 誰在影射朕

    第二日, 此事已傳遍長安,皇帝在下朝后留下幾個臣子商量此事。

    “父皇,此事怕太過草率了些。若只憑那幾箱金銀, 應當不能直接定罪。”馮淵道。

    馮御轉頭看他,“那該如何才能定罪?人證物證皆在, 又能如何抵賴?還是說二弟有什么其他目的?”

    此話指向性太強,馮淵只看了他一眼,隨即默不作聲。

    黎伯約從得知此事開始就覺得荒謬,一心認為是有人蓄意栽贓陷害李清正, “陛下,若李清正真有此意, 那當時運回贓款的便不會是內務府的人, 而是李清正自己。”

    “這可說不準啊, 丞相,”馮御露出笑容, 道:“誰又知在內務府的人去梁州之前, 李清正有沒有提前拿走自己那一份呢?”

    聞言, 皇帝微皺了眉,道:“御兒, 證人當真是自溺而亡?”

    “自然,”馮御看向皇帝, “兒臣的人發現他時,他已全身浮腫不堪。可據兒臣所知,梁州三面環水,百姓大多通水性, 又怎會溺斃而亡呢?”

    他話里話外都是說證人并非意外死亡,而是有人為了滅口。而誰會去滅他的口, 似乎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

    察覺到馮御的目光,衛霄適時開口,“陛下,依臣看,這就是李清正有意殺人滅口。李清正若真坦坦蕩蕩,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皇帝沉吟了一會兒,竟覺得詭異。李清正甚至未到不惑之年,哪有這樣的膽子去貪污贓銀?可是之前擺在自己面前的銀子和證人口供,他又無法確定了。

    自己之前的確對他頗有微詞,覺得他恃寵而驕,仗著有一點功績就想左右他這個皇帝的想法。可是他卻不愿意相信這樣一個以清廉著稱的臣子會貪污。

    他之前如此重用李清正,不止是看中他的才能,還存了一點心思。他想讓世族寒門都看看,他這個皇帝任人唯賢,然后對自己大加稱頌。

    可是出了這檔子事,會不會有人覺得他識人不清?

    “可是父皇,李清正為官五載,何曾有過一點錯處?若他真有心貪污,怎會之前未露出過一點馬腳?況且這次數額龐大,足足五百兩,李清正怎么會蠢到如此地步,讓自己連后路也沒有呢?”馮淵面色有些難看,但他實在不能再看著馮御和衛霄這樣污蔑李清正。

    “李清正畢竟年輕,又坐上了大理寺卿這樣的位置,一時被利益熏了心也很正常。”馮御有些幸災樂禍,還不著痕跡地朝馮淵投去了不懷好意的一瞥。

    不是和李清正一道的么這下看你怎么讓他脫身。

    “臣愿擔保,李清正不會做如此之事。”黎伯約沉聲道。

    皇帝有些驚訝,道:“黎丞相什么時候和李清正有如此交情?”

    “或許這樣說,陛下會覺得臣不過玩笑爾。但臣句句真心,認為李清正絕無貪污之舉。”

    “言重了,丞相大人,”馮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倘若李清正確有此舉,丞相又該如何自處呢?”

    見黎伯約大有和馮御爭辯的架勢,皇帝咳了幾聲,“夠了。既然商議不出來什么結果,那就都退下吧,朕乏了。”

    馮淵那句“父皇為何不聽李清正自己怎么說”也被硬生生擋了回去,只好先離開金鑾殿。

    “二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李清正貪污受賄乃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你偏要去觸父皇的逆鱗,不怕被他怪罪嗎”馮御叫住走在前面的馮淵,笑道。

    馮淵不想和他多說,道:“孰是孰非,我分得清,但愿皇兄也能分清。”

    他轉頭就走,沒理會后面神色僵硬的馮御,恰好同黎伯約走在了一起。

    “不知黎丞相為何會如此相信李清正?”他問。

    黎伯約沉吟,腦中閃過了很多東西。

    他一向是很欣賞李清正的。年輕有為是一方面,他更看重的是他身上明明看著循規蹈矩卻又從骨子里透出桀驁不馴來的感覺。

    他正直,但不莽撞,懂進退。他“特立獨行”,但不固執,明是非。

    從前他在朝堂上舌戰群儒,他沒退。遇到西廠解決不了的案子,他沒退。皇帝不愿意處理醉花樓一事,他一人跪在雨中陳情時,他亦沒退。

    這樣一個有著錚錚鐵骨,與朝堂上古板昏庸的老臣子截然不同的少年,他根本不相信會做出貪污這樣的事情。

    “有些事情……臣自己也解釋不清,”他語氣莫名,看向馮淵,“臣亦欣賞殿下,所以也相信殿下能還李清正一個清白。”

    “我會盡力而為。”馮淵頷首道。

    “霜兒,你真的不需要請郎中嗎”尹燕站在屏風一側,看著床榻上躺著的人影,語氣關切,“聽你咳嗽得厲害,給你請一個吧?”

    “不過小病,母親寬心便是。”屏風內傳來女子的聲音,因著染了風寒還有些沙啞。

    聞言,尹燕欲抬腳入內,凌逸道:“夫人小心,莫被過了病氣。小姐定是不愿看到夫人被自己連累的。”

    “可……”尹燕猶豫了下,還是道:“等會見到影兒,讓她好好照顧霜兒。”

    “是。”

    尹燕出了黎霜的院子,正好碰到黎伯約歸府。

    “今日回來得晚了些,可出了什么事情?”她問道。

    黎伯約邊走邊說,“不過是朝堂上的事情,尚未有定論。”

    尹燕也沒再多問,“霜兒染了風寒不愿見人,過些日子請郎中來瞧瞧。”

    “風寒?”黎伯約有些疑惑,“這快要入夏了,夜晚是有些寒涼。不過她身子向來硬朗,怎得好端端病了?”

    “霜兒畢竟是女子,又不是鐵打的。你不是有個做郎中的好友么,改日請他過府來看看。”尹燕道。

    黎伯約坐下,應了一聲,“好說。”

    入夜,裴晏輕車熟路地潛入了地牢,大咧咧地坐在了黎霜身邊。

    “大小姐,我去找過了,那誰的侄子如今確實在戶部當差。但是他謹慎得很,就沒有落單的時候。”裴晏道。

    黎霜看著自己有些骯臟的烏靴,道:“這倒不要緊,畢竟找到了也很難讓他為我說話。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成了大皇子的人。”

    “是人都有軟肋,”裴晏的笑容有些莫測,“孩子,父母乃至親朋,總有辦法的。”

    黎霜一聽就明白了裴晏的意思,喟然道:“徐青山此人,我略有耳聞。徐家勢力盤根錯節,不是你能拿捏的。況且你怕是跟著我久了,被我帶壞了。做事哪有這樣行事,盯著別人軟肋不放的?”

    “這可不是什么缺點,”裴晏道:“要做壞事,就別怕被別人盯上。大小姐只顧著別人,就沒想到自己是怎么到這個地牢來的?”

    黎霜一時無語凝噎,周遭安靜地可怕,似乎還能聽到火把燃燒的聲音。

    “我方才進來的時候,聽到有人喊‘趙季’,這人不是大理寺的人么,難道叛變了?”裴晏突然想起了這一樁事,問道。

    “算不上叛變,”黎霜語氣有些落寞,“不過是為了一個更好的前程,怪不得他。”

    裴晏聞言,只嘲諷般輕笑了一聲,“大難臨頭各自飛啊。大小姐這還沒被定罪,就巴巴得跑了,以后有他后悔的。”

    “別說這個了,”黎霜清空腦中思緒,“你知道現在外面什么情況嗎?”

    裴晏想了想,“早上二皇子和你爹為你說話,但是大皇子和衛霄從中作梗,皇帝也沒說到底要怎么處置。”

    “我得去面圣,”黎霜抿唇,“旁人說再多,不如我親自去向陛下稟明。”

    希望雖有些渺茫,但這是黎霜為數不多的機會。

    “好說,”裴晏把玩著黎霜的頭發,“像上次去大皇子府那樣,燒了地牢不就行了?到時候你再趁機跑出去就是。”

    這未免也太荒謬了些吧,天家地牢可和馮御的私牢不同,怎么能亂來?一旦被發現,就會落得個砍頭的下場。

    黎霜搖搖頭,很快拿開了裴晏的手,“需要一個機會,一個陛下不得不見我的機會。”

    如果黎霜沒猜錯,趙季似乎和徐青山有些關系。徐青山是趙季參加科舉那一年的狀元,趙季因為仰慕徐青山,時常同他探討,一來二去也成了好友。

    她還記得,徐青山的父親便是因為被人誣陷貪污而下了大獄,在獄中生了大病,最后不治而亡。

    若是趙季知道那批所謂自己貪污的銀兩是從自己老家搜刮而來,他和徐青山會如何做想?

    只要徐青山愿意出面為自己作證,那自己就有了面圣的機會。

    “你身上有紙筆嗎?”黎霜突然問道。

    裴晏看著自己的手,愣了愣,“獄卒屋里有,我去給你摸來。”

    “你到底怎么做到不被人發現的?”黎霜十分好奇。

    “反偵察意識夠強就行。”裴晏笑道,起身離開。

    不出一會兒,裴晏果真拿了些東西來,將紙在黎霜面前鋪開,還從身后拿出了硯臺和毛筆。

    黎霜沒時間細想裴晏的話,就著裴晏打的火折子書寫起來。

    一刻鐘后,黎霜拿起幾張內容一模一樣的紙交給裴晏,“這兩張送去二皇子府和黎府,這兩張送去何府和周府。”

    裴晏應下,收拾好了地上的東西。但他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突然看著黎霜,一言不發。

    黎霜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道:“看什么?”

    “大小姐,如果,我是說如果,”裴晏喉嚨滾動了一下,“你的運氣不好,陛下沒有信你呢?”

    黎霜的眼睫顫了顫,像是為了遮住某些不能示于人前的情緒。她輕咬著唇,整個人都隱在了濃濃的夜色之中,那一絲從上方透進來的朦朧月光竟是半點也沒有打在她身上。

    牢房內靜默了良久,像是在醞釀著什么不可言說的東西。

    那點東西順著灑入的銀白月光纏繞在并肩而坐的二人身側,很快蔓延膨脹,像水面的泡泡突然破裂,發出清脆的聲響,打破了房內沉寂。

    “如果運氣不好,那就試試勇氣。”黎霜微抬了頭,身邊那道微弱的亮光映在她的雙眸中,似倒映出了格外斑斕的色彩。

    裴晏眨了眨眼睛,罕見地有些詞窮。他最后只是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拂去黎霜肩上的灰塵,“說好了要照顧好自己,怎么就這點不讓人省心。”

    “你現在怎么跟個老沉人一樣了。”黎霜覺得好笑。

    “跟大小姐學的,”裴晏本沒有什么表情的臉上浮現出與平常無二的笑容,“放心吧,不論是運氣還是勇氣,大小姐都不會缺的。”

    第二日,長安各處街道上都貼了一張東西。

    上面的內容并不罕見,不過是寫的戲文。但因其內容有趣,一看便知寫作之人才華橫溢,不僅讀來妙趣橫生,還能為人津津樂道,叫人贊不絕口。

    很快,這份戲文就傳遍了大街小巷,戲樓里也加緊排了這一出戲,引得眾多百姓前來觀看。又因其反響太好,戲班子索性在城中搭了戲臺,演出時萬人空巷。

    上面唱得熱鬧,而馮淵站在下方人群中,面帶笑意地看著這一出戲。

    滿臉淡粉的花旦劍眉纖細,身著官服,手持折扇。他英氣十足,干凈俊郎,大步流星走到臺中,目光灼灼。

    同時臺下樂姬胡琴快板齊奏,節奏昂揚又輕快。

    “清風徐來官帽輕,素月高懸宦海寧——”

    他神情坦蕩,目光堅定,手中折扇輕搖,挺拔如松。

    “公正無私心地寬,廉潔有守聲明遠——”

    花旦聲音高亢而明亮,在嘈雜的人群中也未見有半分削弱。

    “這角兒叫什么名兒來著,張清廉”

    “沒錯,人如其名啊。最近的話本子怎么都是這樣取名字。”

    一人正要回復他,便看見臺上的張清廉身后的紅布從中被人拉開了一條縫,然后出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腦袋。

    “喲,唐權謀。聽之前看過這出戲的人說,還是個狠角色呢。”

    沒等旁邊人在開口,音樂陡然停下,而后換上了極緊促的鼓點聲。

    “為民謀福日夜忙,不圖名利不貪贓——”

    張清廉雙手起勢,身后卻走出一人。那人幾步走到他身邊,滿是白色的臉上花紋復雜,眼窩和眉毛顏色極重,讓人一眼便能注意到。

    “來了,真是好一副奸臣做派。”有人道。

    “張清廉,你可知罪——”唐權謀滿臉奸邪,嘴角的笑容奸詐而狡黠。

    有兩人上前壓住張清廉,卻被他抬腳躲開。

    張清廉直視人群,臉上滿是悲憤,“誰知小人暗中算,陷害忠良手段奸——”

    他眉頭緊鎖,雙手緊握成拳,又對著唐權謀唱道:“蒙受冤屈淚兩行,忠心依舊不改樣——”

    而后,張清廉又仰天長笑,神情豁達,似對周遭的風云變幻不屑一顧。

    “笑看風云變化多,清白本色任人說——”

    底下人群被臺上唱角的情緒感染,竟生生愣住,面有觸動。

    音樂陡然變緩,強弱交替。

    張清廉深色莊重,目光深邃,似在思考些什么,“世間正道是滄桑,清白本色永流芳。不懼構陷蒙正道,終有重見天日時——”

    胡琴聲突然變大,驚得臺下眾人從方才悲傷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又有一人臉戴黑色臉譜,手持長劍而來,目光如炬,直直走向臺中二人。

    “奸臣伎倆需警醒,小人歹行莫輕信——”

    有人指著他,驚喜道:“這是王正義,他就是來收那邪祟的!”

    身旁人用手堵住他的嘴巴,提醒道:“噓,有人還未看過呢。”

    那人忙點頭噤聲,轉頭繼續看著臺上。

    王正義劍指唐權謀,怒然唱道:“忠心報國猶如火,小人詭計似陰謀①。唐權謀,你可有心——”

    “你我同把官場進,今日對面說分明。張清廉貪污忘本心,如此百姓可不依。”

    張正義放下長劍,又唱道:“是真是假你我知,莫要以為我不識。今日我替天行道,百姓誰不稱聲好!”

    在張正義舉劍“刺”了唐權謀一劍后,先前本要壓住張清廉的二人朝倒下的唐權謀而去。而后他們將唐權謀的雙手反綁,使他跪著面朝眾人。

    “好!”臺下眾人的叫好聲此起彼伏,掌聲雷動。

    待臺上唱角謝幕,臺下眾人還在津津樂道方才的戲。

    馮淵嘴角噙著笑意,意味深長道:“真是一出好戲。”

    “那些人是瘋了不成到底是誰寫的話本子,誰排的戲!”皇帝掃開龍案上諸多物品,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馮御冷眼掃了下身旁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馮淵,朝皇帝道:“這幾日突然興起,背后必有人在操作。”

    “哼,”皇帝扶額,“這戲明擺著是在諷刺朕!戲班子的人怎么說”

    因為皇帝怒火正盛,馮御只好斟酌又斟酌自己的措辭,“兒臣已經拷問過那些人。可是他們只說是覺得戲本子有趣兒,所以才……”

    “還張清廉……明擺著就是在說李清正!”皇帝似怒似笑,“他還真是好樣的……不是被關到牢里好幾日了嗎怎么能做出這檔事來”

    說著說著,皇帝突然面帶思索,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云淡風輕的馮淵,“莫不是有人幫他”

    “父皇,平日就屬二弟和李清正走得最近,今日看戲也有二弟的一份。”馮御終于找到了馮淵的把柄,臉上也浮現出往日般的笑容。

    皇帝臉上沉沉,緩道:“是嗎,淵兒”

    他的確知道馮淵和李清正有往來,甚至他還愿意幫李清正說話。不過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卿,他都想籠絡

    還是說他想籠絡整個大理寺可大理寺如今已然是一副空殼子,就算馮淵如愿以償,也什么都得不到。

    皇帝心里很明白,自己這兩個兒子明爭暗斗了許久,尤其是這兩年。他們見自己身子日漸虛弱,都不加掩飾地打起了朝中臣子們的主意。

    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看著他們斗個你死我活,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身下的位置。

    “父皇,恕兒臣直言。那出戲并不一定是李清正策劃,畢竟百姓們個個耳報神快,消息十分靈通。”馮淵道。

    他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為了讓皇帝自己明白重點不是話本子是誰寫的,這出戲是誰排的。而是皇帝關押李清正之后,百姓們的悠悠眾口。

    馮淵想到了前幾日自己收到的東西。上面的字跡是李清正的無疑,內容就是長安盛傳的話本子的梗概。

    所以自己懂了李清正的意思,找到了信上所提到的周家何家一同將話本子拓印,然后貼滿長安大街小巷,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皇帝突然不知道說什么了,他先前的怒氣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消散。

    自己關押李清正,也是因為馮御將人證物證帶到了自己面前。可是自己從沒有真正聽李清正自己說過什么。

    加上百姓之間的言論自己也有所耳聞,更是在聽到有人說自己識人不清,胡亂處置朝臣時氣不打一處來。

    什么話本子,什么戲,字字句句都是在說自己這個皇帝做錯了!

    皇帝感到胸膛發悶,先前所有的想法和判斷在此刻突然瓦解,七零八落的碎片只組成了一句話,“先把李清正放出來……五日后,朕要聽他自己親口說。”

    才端著茶水入內的衛霄聽到皇帝這一句話,震驚地看向馮御,又很快收斂了情緒,將熱茶擺在皇帝面前。

    “父皇,此事……”

    馮御說話的同時,皇帝看了眼衛霄。

    衛霄,西廠,這都是之前馮御讓自己提拔設立的。難道……

    “行了,朕乏了。你們下去吧。”皇帝抬手捏著自己的額頭。

    衛霄看著馮御和馮淵二人離去,正要問皇帝發生了什么,突然想放出李清正了,卻因皇帝疲憊的模樣生生止住了口。

    他也知道這幾日長安發生的事,也不難猜出其中有李清正的手筆。只是,難道這樣容易就讓李清正逃脫了

    可他不敢揣度皇帝的想法。畢竟皇帝的脾氣越來越難猜,實在是讓人難以琢磨。

    第50章 那男人怎么和黎霜走在一起

    “二弟明知這是李清正的手筆, 又何必裝傻充愣呢?”馮御抬手擋住馮淵前進的動作,一副今日必須和他掰扯清楚的模樣。

    馮淵負手而立,面上仍是同之前看戲一般云淡風輕, 仿佛馮御越憤怒,他便越樂見其成。

    “皇兄說笑了, 我怎么會知道這些?反倒是皇兄,不是將一切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么,怎么會不知道這件事的實情?”他勾唇輕笑。

    聞言,馮御差點就沒有控制住自己要打馮淵一拳的沖動。為了避嫌, 馮淵是不可能進地牢的,而周家和黎家的人又被自己的人看得緊緊的, 哪有去找李清正的可能?

    可又有誰有這樣的膽量和能力偷溜進地牢去找李清正, 和他一同謀劃了這一場好戲?

    想來想去, 他還是最懷疑馮淵和黎伯約。

    如果之前的消息的確為真,那黎伯約可就是最有嫌疑的人。可之前自己在朝堂上看得分明, 黎伯約壓根就不可能知情。

    那他為什么會去幫李清正?

    “大尾巴狼, ”馮御冷笑道:“李清正這招雖險, 勝算卻大。他作為你的人,你當出了不少力吧?”

    “皇兄何出此言?”馮淵面露驚訝, 道:“李清正如今身在地牢,他如何能做這許多?我又為何要冒著被父皇責罰的風險去幫李清正?”

    馮御看到馮淵一絲未改的表情和腔調, 將自己胸膛中積攢的怒氣壓了又壓,以至于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幫李清正做這些, 他能帶給你什么?你這樣只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觸怒父皇,屆時你的下場不會比現在的李清正好半分。”

    “可是那是以后的事情, ”馮淵嘴角揚起的弧度變得明顯,“皇兄也知道要用證據說服父皇關押李清正,怎么輪到我反倒就只有一張嘴了?”

    面前的馮淵讓馮御感到分外陌生。

    他之前面對自己的時候,無不謹慎小心,一口一個皇兄喊得順口親密。他的母妃也因乖順而讓陸淑玹無法找更多時機下手。

    可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馮淵不僅敢和自己用這樣的口吻說話,還敢無比坦蕩* 地直視自己的眼睛?

    明明他和寧貴妃都是在自己和陸淑玹手下討生活,憑什么能用這樣的態度和自己說話?

    馮御冷笑一聲,“到底是有人倒向了你,說話都硬氣了不少。不要忘記你從前是如何在我面前討好陪笑的。”

    “皇兄也知道是以前,”馮淵似是開始對這場談話感到厭倦,低頭理了理衣襟,“再不起眼的兔子,也會為了自己的生命露出尖牙,又何況是人呢?”

    馮御看著他,道:“你的嘴皮子和李清正一樣厲害,但也一樣那么令人討厭。”

    “得皇兄如此盛贊,我榮幸之至。”馮淵笑道。

    這樣的質問根本換不來自己想要的答案,無非是在這里浪費時間。

    馮御咬著牙,“我遲早會撕開你們的偽裝。”

    “拭目以待。”馮淵道。

    而后,馮御冷哼一聲,抬腳離開,用肩膀重重撞了馮淵一下。

    馮淵的身子往后倒了下,隨即穩住,他也沒有轉頭。他只是笑著,用手輕輕拍了拍方才被馮御撞過的那處,向著馮御的反方向離開。

    “你雖說和你無關,我卻還是擔心。畢竟不少人已經將你和李清正綁在了一起,你又該如何讓自己脫身?”寧貴妃有些不安。

    馮淵道:“李清正幫了我不少忙,是值得我費心思的,就不談脫不脫身了。況且父皇已經放了李清正,五日后許他入殿陳情。”

    “是嗎?”寧貴妃“嘶”了一聲,“這樣看來,此事是另有隱情了。他不過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如今受了牢獄之災,你既然如此器重他,還是要好生安慰一番才是。”

    “我知道的,母妃。”

    “對了,我昨日見了黎小姐的母親,人很是和善溫良,我很喜歡她。黎小姐有這樣的母親,人定不會差到哪里去。況且那日我也見過她,實在是滿意極了。”寧貴妃突然轉了話題。

    聽寧貴妃提到黎霜,馮淵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輕咳了一聲,道:“母妃,你這樣會弄得人盡皆知的。此事八字還沒一撇,哪有這么快的?”

    “這不快了,”寧貴妃神色認真,“你如今也快到不惑之年了,身邊又沒有一個知冷暖的人,更是連通房侍妾也無,讓我怎么不擔心”

    馮淵嘆了口氣,“母妃,我平日事務繁多,也顧不上這頭的。況且皇兄也未曾娶妻,不是嗎?”

    “這能一樣嗎”寧貴妃道:“大皇子院里有好幾個侍妾,好歹有可心的人。他的背后是皇后和陸家,是比不得的。”

    寧貴妃的母家是這些年的新世家寧國公府寧家,無法和資歷深厚的百年世家陸家相提并論。她深知這一點,所以才要給馮淵物色家世能與陸家匹配的妻子。

    選來選去,黎霜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母妃的意思我明白,但還是以自己的身子為重。我也會對此事多加上心的。”馮淵有心想阻止這個話題的深入。

    寧貴妃見狀,也只好和馮淵說些其他東西,沒多久馮淵便離開了。

    殿外的侍從見馮淵出來,跟在他身后問道:“方才貴妃娘娘提到了黎小姐,殿下可有什么想頭?”

    想起之前被黎霜退回來的一眾物品,馮淵輕嘆了口氣。

    “再看吧。”

    “小姐可算回來了,這幾日真是讓人睡不著覺。瞧瞧小姐都瘦了……”影兒見黎霜回來,喜極而泣,拉著她看個不停。

    黎霜收拾好自己后才去見完尹燕和黎伯約,說自己的“風寒”徹底好了,回屋就被三人圍住。

    她好說歹說才讓影兒放開自己的手,問裴晏道:“有什么消息嗎?”

    裴晏仔細觀察著黎霜,答道:“我摸清了徐青山的行蹤,準備今明兒去碰碰運氣。還得是大小姐聰明,憑幾頁話本就讓自己脫身了。”

    “還沒徹底解決,”黎霜道:“五日后要上朝面圣,那才是重頭戲。”

    凌逸急道:“那小姐有多少把握?可需要我做點什么?”

    “你去李府看看情況,說不定周家和何家的人已經上過門了。”黎霜道。

    凌逸應下離開,影兒去廚房盯著仆從熬藥了。

    屋內只剩下了黎霜和裴晏二人,難得有些安靜。裴晏還是盯著黎霜,而后直接坐到了她身邊。

    黎霜見狀,下意識往旁邊挪了一點,“真是怪了。那邊有凳子不坐,你想干什么?”

    “大小姐真瘦了,”裴晏伸手拿過不遠處的銅鏡遞給黎霜,“本來臉上就沒幾兩肉,現在倒好,皮都貼著骨頭了。”

    “哪有這么夸張”黎霜放下銅鏡,道:“現在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五日后會是一場惡戰,我必須慎重。”

    裴晏問道:“皇帝為什么給了你五天時間?就不怕那些所謂的證據被銷毀了嗎?”

    “這或許就是陛下的目的。”黎霜輕聲道。

    長安近日的輿論讓他不得不放出自己,若自己真是被誣陷,那皇帝就不會再聽到那些市井蜚語。

    若自己不是,真貪污受賄,也好借此堵住百姓的嘴,證明自己這個皇帝不會胡亂行事。

    但如果是前者,皇帝用腳趾都能想到幕后之人是誰,那他就必須保住皇室的顏面,給馮御銷毀證據,自證清白的時間。

    這樣一來,皇帝怎么也不會虧,還能解決這件讓自己頭疼的事情。

    只是黎霜不明白,為什么皇帝不在懷疑自己的時候直接找她詢問,而是先把自己關進地牢里。想必其中也有馮御的手筆。

    “物證難說,但人證我能幫忙。今晚吧,今晚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徐青山。”裴晏道。

    黎霜想了想,道:“一定要萬分小心。畢竟他作為證人,一定會被大皇子的人盯著,你得注意點,別暴露自己。如果實在找不到人便算了,因為他就算愿意作證,旁人也不一定能信,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起了馮御那恐怖的私牢,有些毛骨悚然。

    “說這么多?”裴晏懶洋洋笑著,眼角閃著流光,在燭火映襯下平添了幾分暖意,“之前我說要走,大小姐可沒這么多話。”

    “所以呢,你想說什么?”黎霜不解。

    難道之前自己真的寡言少語到了一種境界,連裴晏這種大大咧咧的人都能察覺?

    但是她從未這樣覺得,甚至恰恰與之相反。

    昏黃的燭光爬上了黎霜的衣角,將她的衣裳染成暗黃色,襯得黎霜的臉更加白凈。

    裴晏輕笑,在不算小的空間內,聲音被放大,格外清晰,“沒什么。只是覺得我的努力還算有點效果。”

    什么努力?又有什么效果?

    黎霜一頭霧水,竟突然想到了那道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過的聲音。

    好感度,宿主,攻略對象……

    她自裴晏成為自己暗衛的第一天起就在思考這些陌生的詞語,以至于她在之后的每一次聽到那道聲音時都會格外注意。

    第一次,是她遇到裴晏從天而降,那道聲音說要讓裴晏先取得自己的信任。那時這個叫好感度的東西是……負百分之五十?

    可是她只懂一個五十。從那時起,黎霜就確定那道聲音所說的內容和自己有關。

    第二次,是裴晏說要幫自己破案,自己不過給他拿個凳子,他就說自己關心他。那時也響起了奇怪的聲音,好感度變成了負百分之六十。

    似乎是變多了,可是當時明明自己對他并無任何好感。

    第三次,是破案后自己詢問裴晏破案的方式,當時裴晏還猜出了自己是大理寺卿,說了一個古怪的詞語,叫性別歧視。

    自己問他是否覺得女子做官離經叛道,裴晏不以為然,說能者居之。那道聲音又出現,好感度變成了負百分之三十。

    從這里開始,黎霜就隱隱有些明白了好感度這個東西,但不能完全肯定。

    她也不明白為什么數字會又增又減,所以她開始找每次變化時自己和裴晏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直到第四次,二人在懸崖底下養傷,好感度變成了0。

    她當時面上不顯,甚至都沒有再問裴晏那些詞句的意思,只是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此刻,加上裴晏說自己的努力有了效果,她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黎霜知道裴晏不會害自己,這是她唯一能從裴晏身上得到的信息。

    以及他不屬于這個地方,黎霜也能清楚地感覺到。

    她沒有再接裴晏的話茬,只是換了話題,道:“我沒做過的事,我證明不了。到時候除了一張嘴。我什么也沒有。”

    “什么也沒有?”裴晏覺得好笑,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裳的褶皺,“我之前就告訴大小姐了,你身后有黎家,有大理寺,還有影兒凌逸和我。就算有什么意外,大小姐絕對不會有事的。”

    黎霜不以為意,“你又知道了?”

    “不過大小姐從沒有過意外,”裴晏道:“看似你很被動,實則你永遠在思考下一步計劃,用誰也想不到的方式脫身。”

    這個做什么都總能出乎人意料的奇女子,永遠有反敗為勝的信心和勇氣。

    那雙溫和平靜的眸子里蘊藏著比天地更為廣闊的見識和智慧,像永不停息的風暴席卷著所至之處,留下的不過是風卷殘云后的云淡風輕。

    就像現在,身陷囹圄后,迎接她的或許是人頭落地,卻還是心平氣和般坐在這里,說自己什么也沒有。

    “說得我好像無所不能似的,”黎霜搖了搖頭,“不是我沒有過意外,是我不敢讓別人知道我的弱點。它就像懸在頭頂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扎下來,讓我頭破血流。”

    她從來沒有有意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肋,那簡直比身墜懸崖更讓她感到恐懼。

    “弱點?”裴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某夜發生的事似乎還記憶猶新,那蜷縮著輕輕顫抖的影子和身前冷靜得可怕的女子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黎霜不解,看著他正要說什么,聽他道:“確實,大小姐真的沒有弱點。”

    她不知道裴晏這句話是真心還是諷刺,無奈搖了搖頭。

    “我得去酒樓蹲點了,等我消息,大小姐。”

    等黎霜反應過來抬頭看去的時候,只看見裴晏朝自己揮手告別的背影。

    “還好你出來了,我這幾日都擔心壞了。”董昭華拉著黎霜的手,眼中隱隱含淚。

    黎霜看了眼她的肚子,“還是好好照顧自己吧,這都六七個月了,哪還經得住這樣傷神?等孩子長大了,還要怪我苛待你和他呢。”

    聞言,董昭華破涕為笑,“也是你聰明,知道利用輿論。前幾日我帶著何如霏和二皇子忙活了好一陣才把那些東西貼完呢。”

    “辛苦你們了,”黎霜突然愣住,“二皇子親自去貼的?”

    “是啊,”董昭華點點頭,“可積極了,一個人貼了大半,我都嚇到了。”

    “二皇子殿下天潢貴胄,千金貴體,怎可為臣做此等小事臣感激不盡……”黎霜抿唇。

    馮淵笑容有些淺,“你我之間不必言謝,你既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負李大人是吧?”

    黎霜不可謂不動容。她讓裴晏將書信給馮淵的時候,想到他會找人擴大聲勢,卻沒想到他這樣尊貴的人會親自做這些。

    “殿下幫了大忙,這份恩情臣會永遠銘記。”黎霜真誠道。

    看著面前人誠懇靈動的雙眸,馮淵眸光閃了閃,“這件事還是因為李大人聰慧,否則還沒有這么容易。我也無法進地牢看望李大人,竟不知李大人也有這樣令我佩服的智謀。”

    黎霜頷首道:“不過上不得臺面的把戲,入不得殿下眼的。”

    “妄自菲薄,”馮淵笑著,又換上認真的神情,“李大人可想好怎么為自己辯解了?我出手的話會驚動皇兄,所以……”

    “死馬當活馬醫吧,”黎霜笑得有些勉強,“反正也不會更糟了。”

    馮淵看著她,道:“李大人可是說過的,永不言棄。”

    “永不言棄。”黎霜回應他。

    黎霜走后,幕僚走到馮淵身邊,“殿下如此幫李清正,真是看重他。不過大理寺這些日子愈發難過,殿下是為了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馮淵喃喃道:“只是我覺得他身上那股勁兒,很難得。而且,他還有點像一個人。”

    烏金西墜,星月高懸,長安城燈火高張,里坊遍開。喧鬧和燈火一齊織在了夜布上,人聲鼎沸的酒樓更是聲歌鼎沸,觥籌交錯。

    酒樓里面賓客滿席,喧嘩不止,誰也沒有注意一人在其中穿梭,拐上了角落的樓梯。

    徐青山喝得高興,因酒量極佳沒什么醉意。他正在興頭上,要舉杯再喝,有一女子走上前來與他耳語,說趙季在樓頂有要事找他。

    他雖疑惑徐青山為什么不進來尋他,但還是乖乖地跟著女子去了酒樓的最高處。

    走到長廊盡頭,徐青山能看見有一男子負手而立,邊走邊喊趙季的名字。

    “趙兄——”徐青山的聲音在見到那人轉身時突然止住。

    他有些疑惑,“你是誰?”

    “讓你出來一趟真不容易,不枉費我蹲了你那么久,”男子動了動脖子,“徐青山,當時梁州一案,去清點贓款的是你吧。”

    “是又怎樣?”徐青山不明所以,“你不會是李清正的人吧?他過幾日就要因為貪了梁州的贓款要被皇帝處置了,所以讓你來找我,想讓我替他作證?”

    他冷笑一聲,“證據確鑿,我可不會做偽證。”

    “真的是偽證嗎?”男子步步緊逼,直接捏住了徐青山的衣襟,“若你知道大皇子用來誣陷李清正的銀子是從趙季的老家滄州搜刮上來的,你還會這么說嗎?”

    徐青山眼睛猛然睜大,顧不上現在自己的狼狽,“什么意思?”

    “大皇子當然不會告訴你,但有心查就會知道,”男子放開徐青山,拍了拍手,“你從小就跟在你的舅舅身邊,但你是滄州人,還改了姓。我去滄州問過了,趙季的母親當時生的是一對雙胞胎,但因為養不起兩個孩子,就將哥哥賣給了長安沒有孩子的達官貴人。外人都說徐凌峰是你舅舅,但其實你們根本就沒有親緣關系。”

    “你怎么知道的!”徐青山面露驚恐。

    男子面不改色,“我說了,有心查就會知道。你幫著大皇子誣陷李清正,卻沒想到害了自己的家鄉吧?我去到滄州的時候,還見到了你的老母親,瘦得跟竹竿似的。都是因為家中所有東西都變成了銀子到了大皇子手里,成了陷害李清正的五百兩。”

    徐青山跌坐在地,不停搖著頭,“怎么會……弟弟,母親,滄州……”

    男子見狀,蹲下身和徐青山平視,“現在呢,愿意作證了嗎?”

    “這么容易?你跟徐青山說什么了”黎霜走在去找董昭華的路上,聽裴晏說徐青山已經愿意作證,還有些驚訝。

    “我可會說話了,說大小姐你是多么辛苦,多么為百姓著想,給徐青山感動得那是淚流滿面,當即說要為你作證。”裴晏隨口道。

    黎霜掃了他一眼,“一天沒個正形,說實話。”

    裴晏撓了撓頭,將自己去滄州的事情說給了黎霜。

    “你獨自去滄州,怎么沒告訴我一聲?”黎霜啞然。

    “這不是沒有什么把握嗎,死馬當活馬醫。”裴晏沒心沒肺地笑道。

    黎霜搖了搖頭,也沒再說什么。

    今天衛霄難得白日出街,見到不遠處的二人,身子一頓。

    那名女子他認得,是那日打了他一頓的黎霜。可她身旁的男子居然就是那天晚上來威脅他不要動李清正的人!

    可是他們本應該毫無關系,但為何看起來如此熟絡,像是已經了認識許久?

    衛霄突然想到之前馮御跟他說過的消息,內心大驚,拔腳跑去了大皇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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