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真的是李清正嗎
“你親眼所見?”馮御“砰”的一聲放下茶杯, 眸中閃著興奮的光。
衛(wèi)霄還喘著氣,卻不敢在馮御面前失態(tài),極力平復(fù)呼吸, 道:“奴才親眼所見,絕不會有錯。”
他沒敢提那晚自己是從什么地方出來后被裴晏攔住。只說裴晏拿劍以脅, 話里話外都能聽出他是李清正身邊的人。
馮御的食指輕點著桌面,面露思索,“黎家不是和李清正走得近嗎?李清正的人認識黎家小姐也不奇怪。”
話雖是這么說,可是馮御的語氣明顯就不是真的這樣認為。
幕僚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 道:“殿下想想。李清正的身量本就和那黎家小姐相差無幾。加上黎家小姐又深居簡出,真是這樣的話, 哪會和李清正身邊的人扯上關(guān)系?殿下先前說黎丞相不知情, 怕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
馮御心下一動, 想到了衛(wèi)霄曾經(jīng)被李清正打了一頓,鼻青臉腫的模樣。
“殿下, 而且二人的手勁相近, 連和打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轍!”衛(wèi)霄忙道。
他將之前黎霜揍了自己一頓的事全盤托出。
“你為何當(dāng)時不說?”馮御問道, 語氣有些冷。
衛(wèi)霄摸了摸自己的臉,顫道:“二皇子殿下當(dāng)時也在場, 不讓奴才說出去……”
“蠢貨,”馮御罵道:“他是誰, 你又是誰?什么時候這么聽他的話了?”
衛(wèi)霄很快低下頭,不敢再看馮御的表情。
馮御的胸膛似開始燃起了火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圖給這件事情的許多疑點加上合理的解釋,卻在被印證和得到合理解釋后愈發(fā)肯定這件事情的真實性。
那種抽絲剝繭的興奮和逾越仿佛在他的胸膛交織, 變成了雜亂無章但極具吸引力的曲子,互相摩擦生出的火苗愈發(fā)猛烈, 直到變成燎原大火。
什么東西馬上就要破土而出,生出能一擊斃命的菟絲子,將他的目標毫不留情地吞噬殆盡。
他的胸膛起伏著,內(nèi)心確信,反饋到嘴上卻變成了最后一個問題,“可是……李清正又是如何偽裝的?”
二人面貌毫無關(guān)聯(lián),否則也不會從未有人發(fā)現(xiàn)。
幕僚臉上揚起笑意,帶著勢在必得的意味開口道:“臣擅巫蠱,知有一古法可制人面。此面能以假亂真,毫無破綻。”
見馮御目光中閃爍的興奮,幕僚繼續(xù)道:“若無法讓李清正自行揭下面皮,可用一物。此物能腐蝕面皮,卻不會對真正的皮膚造成傷害。只要李清正……”
幕僚說完后,馮御再也掩飾不住內(nèi)心狂喜,抬手拍了拍幕僚的肩膀,“我得先生,實無憾也!”
見二人相視而笑,衛(wèi)霄便知道自己立了大功,也不由得感到興奮,先前的焦躁和急迫也在此刻得到反饋。
“此事當(dāng)八九不離十了。衛(wèi)霄,替我再去查一件事情。”馮御道。
衛(wèi)霄聽完馮御的吩咐,頷首應(yīng)下,轉(zhuǎn)身出了門。
“李清正一倒,馮淵那個蠢貨耗費的這么多心血就全部浪費了。我早就提醒過他,李清正和大理寺根本就是一群廢物,這下看他如何跟我斗。”
馮御一口飲盡已經(jīng)有些涼了的茶水,面上滿是快意。
“恭喜殿下,終于可以鏟除這些蛀蟲了。”幕僚行了一個極標準的君臣禮。
房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像是在醞釀著什么。
“李大人,這幾人都是昨日日夜兼程趕來長安的,都是為了給李大人作證。”
李府內(nèi),徐青山帶著二男二女站在院內(nèi),朝面前的黎霜說道。
黎霜頗為驚訝,“徐侍郎這是……”
“我聽說了李大人的事情,內(nèi)心不安。我知李大人品性,是斷斷不會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的,所以愿意幫李大人一把。”
黎霜似笑非笑,“徐侍郎當(dāng)時去梁州的時候,我可是把贓款全權(quán)交由你處置了。若我有什么問題,你當(dāng)是第一個知道的才是。可是為什么在陛下降旨將我關(guān)入牢獄時,未見徐侍郎露面,反倒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呢?”
雖然這話內(nèi)容聽上去有些尖酸刻薄,但徐青山并沒有從面前人的眼睛里看出一點諷刺挖苦的意思,反倒是認真與平和。
“我……”
“這孩子真是熱心腸,說李大人有難需要我們作證,一路上都在跟我們說這事哩,”一婦人道:“李大人放心,我瞧人可準,這孩子看上去就沒什么壞心眼。”
徐青山感激地看向身旁的婦人,朝黎霜道:“從前我只知道一味自保,但沒想到這樣卻害了更多的人。我考取功名,可不是為了在長安有一屋安身,而是為捍衛(wèi)天下正義,幫助像李大人這樣的好官。”
“言重了,”黎霜笑道:“既然徐侍郎愿意相幫,我自是感激不盡。不過僅憑人證是不夠的,我還需要……”
“我是滄州州府的人,這里是知府強收額外的銀子,還搶奪滄州百姓財物的證據(jù)!”一男子從袖中拿出一疊東西交給黎霜。
黎霜接過翻看,上面都是知府記錄的滄州每家每戶征收的銀子的東西。應(yīng)該是這男子從知府那里偷來的。
“我就是看不得滄州知府那為虎作倀的小人行徑!”男子道:“不過我如此做,滄州州府也容不得我了……”
黎霜收起東西,安慰道:“如果此事成功,滄州州府便會被整頓,到時候自有你的去處。”
“那就多謝大人了!”男子十分感激。
黎霜看到躲在方才那名婦人身后約莫八九歲的小男孩,疑惑道:“怎么還有孩子?山高路遠,他怕是吃不消吧?”
“是這樣的,”徐青山牽著那位小男孩走到黎霜面前,“他的父母親都因為家中無米而餓死了,他也是靠著撿別人剩飯才活下來的。他恰好聽到了我和別人說話,知道了我來滄州的目的,說什么也要跟來。”
小男孩面黃肌瘦,眨著眼睛仰頭看著黎霜,“大哥哥,我替你作證,你能給我一個饅頭吃嗎?”
黎霜蹲下身來和他平視,心有觸動,點頭道:“不止饅頭,還有很多好吃的,哥哥都帶你去吃,好不好?”
聞言,小男孩面露欣喜,用力點了下頭,“嗯!”
黎霜看向剩下那位一直未開口的婦人,“這位是……”
“這是我嬸嬸。本該是我母親來,但是她……”徐青山欲言又止。
黎霜已經(jīng)知道了徐青山的身世,也知道徐青山的母親身體不好,無法長途跋涉,所以也沒有再問,只是朝婦人道:“多謝你愿意來幫忙。”
“這都是應(yīng)該的,”婦人憤恨道:“要不是大皇子,我姐姐又何至于落得這樣凄慘的境地!每日吃不飽穿不暖,實在是……”
婦人雙眼含淚,黎霜忙安慰了她幾句。
一會兒,黎霜看著幾人,拱手作揖,“李清正在此謝過各位。”
“大人可有把握了?”徐青山扶起黎霜的手,問道。
黎霜斂了眸中神色,道:“三分看你我,七分……看天命。”
“阿霜,我實在是擔(dān)心啊。而且我覺得這件事并沒有那么簡單,大皇子怕是要置你于死地。”董昭華握著黎霜的手有些用力。
黎霜道:“放心吧,無論怎么樣,我也不至于死。就算大皇子萬事俱備,我這里也未必會給他借東風(fēng)的機會。”
聽黎霜這么說,董昭華也知道她是有些準備的,稍稍放下心來,“真不知道你怎么會惹上這些麻煩,真是艱難。”
“艱難倒不好說,”黎霜淡淡笑著,“或許是麻煩偏愛我,要苦我心智,勞我筋骨呢①。”
董昭華刮了下她的鼻子,“居然還有心思說笑。”
五日眨眼便過。入宮路上,坐在馬車中的裴晏還在喋喋不休。
“大小姐你等會兒一定要冷靜……我知道大人平時都很冷靜,但是還是要小心些。徐青山肯定不會反水,這個你放心。他不是還給你帶了幾個人證嗎應(yīng)該問題不大。如果實在……”
“裴晏,”黎霜打斷了他,淡道:“凌逸都知道在宮外接應(yīng),你卻非要跟著過來,難道要進宮嗎?”
“對啊,”裴晏道:“怎么可能讓大小姐一個人進去?放心吧,我不會暴露自己的。”
黎霜無奈地閉了閉眼。
“宣李清正——”
太監(jiān)尖細的聲音從殿內(nèi)傳到殿外,黎霜深吸一口氣,抬腳入內(nèi)。
這條路自己走過成百上千次,卻從沒有像今日這般漫長。兩側(cè)站滿了文武百官,他們都是她的同僚。
那一道道投向她的目光中,有看好戲的,有鄙夷的,有關(guān)切的,有擔(dān)憂的。
無數(shù)聚集在她身上的眼神匯聚成了她腳下行走時生出的風(fēng),好似裹挾著她,卻又好似如浮云般會很快消散,留不下一點痕跡。
黎伯約,何如霏,周旭,張作……一個個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她走到了前方,看到了分站在前面的馮淵和馮御。
皇帝看著他,冷道:“李卿,有人參你貪贓枉法,以公謀私。人證物證皆有,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陛下,臣從未做過此事。先前所謂不知從何處搜到的五百兩銀子根本就不是臣所有,而是大皇子殿下在滄州搜刮的民脂民膏。”黎霜道。
此言一出,如巨石投入深海,蕩起一層又一層漣漪。
眾人口耳密談間,馮御對著黎霜笑道:“李大人,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jù)?”
“有。”黎霜毫不畏懼地迎上馮御的目光。一旁的馮淵也朝二人看去。
皇帝不可謂不震驚。先前馮御就被人參謀害忠良,如今若再加一個構(gòu)陷朝臣的罪名,他這個皇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且不說此事真假,就說在短短半年內(nèi)馮御就能惹上這么多腥臊,怕也不會是空穴來風(fēng)。
皇帝的手緊握成拳,“那就帶上來。”
而后,徐青山帶著二男二女走入大殿。
“徐統(tǒng)領(lǐng),這不是你侄子嗎?怎么在這里?”一人問身邊的徐凌峰。
徐凌峰顯然也不知內(nèi)情,一頭霧水,只是搖著頭。
身后的四人畢竟沒有見過此等場面,明顯可以看出他們的緊張與害怕。
馮御在看到徐青山的那一瞬間,雙手頓時感到一股寒涼,牙齒不自覺地上下咬著。
幾人向皇帝行完禮,站在了黎霜身旁。
“你們就是李清正的證人?”皇帝問道。
“是,”徐青山頷首,“臣和其余四人皆可為李大人作證。”
馮御的語氣含了危險和警告,“當(dāng)時可是徐侍郎運押的贓款,難道會有錯嗎?”
徐青山?jīng)]有看馮御,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開口道:“是臣先前不察,才讓李大人到如此境地。那五百兩銀子的確是大皇子在滄州搜刮而來,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欺瞞。”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皇帝冷道:“你真的確定,是大皇子所為?”
徐青山喉頭滾動了下,眸中閃過什么東西,堅定道:“臣知道,這便是證據(jù)。”
他拿出袖中的東西,交給小跑而來的衛(wèi)霄。
皇帝看完后,直接將東西扔了出去,怒道:“馮御!你看你做的好事!”
馮御心下一驚,抬腳去撿了一張離自己最近的紙。
上面記錄了誰家收繳了多少東西,拿了多少銀子,并在最下面寫了自己的名字。
他將那張紙捏成一團,朝皇帝道:“父皇,這不能說明什么。滄州確實是兒臣管轄,但滄州知府如此行徑,兒臣也始料未及,這一切都與兒臣無關(guān)!”
“是嗎?”皇帝道:“與你無關(guān),那為何上面的銀子又剛好是五百兩?朕說怎么滄州一地的銀子多得奇怪,原來是你在搗鬼!”
馮御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直接跪了下來,“兒臣的確未曾做過此事,不知如何自證。”
皇帝冷哼一聲,隨意指了下首一個婦人,“你不是人證嗎你來說。”
婦人連忙跪了下來,“臣婦是滄州知府馬洋的夫人。馬洋之前就與我說過,大皇子有令,不論用什么手段,也要從滄州擠出五百兩銀子來……”
“嗚嗚嗚嗚嗚……”婦人身邊的小男孩大抵是被這樣的氛圍嚇到了,突然哭了起來。
黎霜一驚,蹲下身來輕撫著小男孩的胸膛,“我們不怕,不怕。”
小男孩止住了哭聲,哽咽道:“娘和爹都餓死了,因為家里沒有銀子買吃的……”
皇帝眉頭一跳,正要問怎么回事,剩下那位站著的男子也跪了下來,“陛下,草民就是馬知府手下的人。他讓草民挨家挨戶去以孝敬大皇子的名義拿銀子,銀子不夠就用家中的物件抵,就這樣湊夠了五百兩……”
文武百官們無不震驚,都不自覺地放大了討論聲。
“真惡毒啊,給人小孩兒的爹娘都餓死了……”
“是啊,滄州足足萬人,這得遭多大罪啊。”
不過最氣憤的還是馮御。他哪里想到馬洋會這么蠢,蠢到大張旗鼓,人盡皆知!連物證都能被人偷走,簡直蠢到家了!他當(dāng)時怎么就敢信任這樣一個沒有頭腦的蠢貨?
馮淵看著好戲,朝皇帝道:“父皇,這事往小了說,就是皇兄欺壓百姓,毫無人道。往大了說,就是為了一己之私,不擇手段構(gòu)陷朝臣,禍亂朝綱。”
馮御氣極,抬手指著馮淵,“你!”
“夠了,”皇帝臉色并不好看,“你們幾個都先起來。”
衛(wèi)霄看了眼馮御的臉色,對皇帝道:“陛下,此事還是再斟酌一下吧。畢竟當(dāng)時大皇子也有人證,說不定……”
沒等衛(wèi)霄說完,下方就傳來馮御的聲音,“父皇,若此事為罪,那欺君是否更該嚴加處置?”
“什么意思?”皇帝不解。
黎霜眼皮一跳,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她看著馮御朝自己看來,臉上滿是不懷好意的笑,陰惻惻道:“你真的是李清正嗎?”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砸在黎霜心口,她只愣了一瞬,便冷靜道:“大皇子殿下此言何意?臣不是李清正,還能是誰?”
馮淵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馮御到底想說什么。
在眾人因為馮御的話噤聲的同時,馮御轉(zhuǎn)身看向不遠處人群中的黎伯約,“黎丞相,你不覺得這位寺卿大人有些眼熟嗎?”
黎伯約* 突然被馮御點到,心下閃過很多猜測,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父皇,”馮御笑著,轉(zhuǎn)身面對皇帝,“我們都被這位大理寺卿騙了。他根本就不是李清正,而是黎家大小姐,黎霜!”
眾人皆驚訝,比之前知道馮御搜刮五百兩銀子來誣陷李清正更甚。他們的交談聲愈發(fā)大了,都因為這驚天駭俗的消息而感到興奮。
黎伯約愣在原地,直到有人同他說話才回過神來,“黎丞相,李清正真是令愛?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這話中既有驚訝又有看好戲的意味,黎伯約頓了頓,道:“我也不知道,且在看看吧。”
他聽到馮御這番話時又何嘗不如聞驚天巨響?李清正怎么會是黎霜,又怎么可能是黎霜?
眾人面色各異。
張作置身事外,本該是看好戲的他面上卻是擔(dān)憂之色。
而周旭和何如霏,都不相信馮御的話,卻不敢出頭說些什么,怕讓局面越發(fā)混亂。
“荒謬!”皇帝怒道:“這種事怎能開玩笑!”
“這并非玩笑,”馮御道:“兒臣此前就有疑惑,后來經(jīng)過查證,確信李清正就是黎家小姐。”
黎霜震驚馮御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更震驚他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來。
她穩(wěn)住心神,盡量讓別人看不出自己的緊張,“陛下,這實在荒謬。”
馮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目光好像定在了李清正身上。
他……是黎霜?!
震驚,疑惑,尷尬,敬佩,糾結(jié)。一系列感情排山倒海涌向馮淵,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幾乎聽不到周遭的聲音,只是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清正。
“那殿下不如說說,有何證據(jù)證明臣是黎家小姐?”黎霜道。
馮御冷笑一聲,“這很好證明。如果你真的不是黎霜,那真正的黎小姐此刻應(yīng)該正在黎府上,不如讓她入宮,也好讓我們都看看,大人和黎小姐是兩個人。”
黎霜還要說話,馮御便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黎伯約,“黎丞相應(yīng)該也很想知道此事真相吧?想必也會同意的。”
“黎小姐一介女流,怎可因為皇兄幾句話便拋頭露面接受他人的議論?丞相還是要好好斟酌才是。”馮淵終于回過神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說。或者說是從他內(nèi)心出發(fā),他根本就不想知道這件事的答案。
馮淵覺得自己在害怕,在恐懼,在逃避。所以他才會下意識地阻止馮御的下一步動作。
黎霜沒有說話,轉(zhuǎn)身看著黎伯約,黎伯約也在看著她。
自己該同意嗎?黎伯約還在糾結(jié)。他是該賭面前這個少年就是李清正,還是他是自己的女兒黎霜?
若是前者,那他豈不是害了黎霜,讓她接受這么多人的非議?但若是后者……
所有人都在看著黎伯約,而他沉吟片刻,內(nèi)心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答案。
正要開口之際,許久未說話的皇帝突然開口,“夠了。衛(wèi)霄,去黎府將黎小姐請入宮來。”
“是。”衛(wèi)霄笑著,忙頷首退下了。
馮御見已經(jīng)得逞,朝黎霜道:“等黎小姐來了,自見分曉,李大人。”
說到“李大人”三個字時,馮御刻意加重,仿佛在強調(diào)他已經(jīng)完全肯定了黎霜的身份。
殿內(nèi)突然安靜,誰也沒有說話。只是不同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仿佛凝聚成了一團正向眾人壓下的烏云,在等待著什么去沖破它。
皇帝捏著眉心,閉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下首的黎霜,和黎伯約對視一瞬后又見馮淵一直看著自己,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只是用目光道:殿下覺得是什么結(jié)果?
馮淵的面上難得失了平日的云淡風(fēng)輕,抿唇,同樣回以目光:我不知道。
見二人用目光交流,馮御無聲冷笑,心道:死到臨頭,看你們?nèi)绾畏怼?br />
第52章 你很漂亮
卻說黎霜入宮后, 裴晏也從一處無人把守的地方溜了進去。他自覺無人發(fā)現(xiàn),大搖大擺走在宮道上,一邊注意著有沒有人經(jīng)過。
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去金鑾殿探聽情況, 說不定現(xiàn)在黎霜已經(jīng)被群起而攻之了。
他對去金鑾殿的路有些印象,宮道的人也隱隱多了起來。
見前方走過一隊宮女, 裴晏閃身進了另一條道——
“裴公子。”
裴晏一轉(zhuǎn)身便看見一宮女站在不遠處,像是已經(jīng)等了許久。
他認得她,是福盈公主身邊的人,也是那天自己溜進宮, 帶著自己去找福盈公主的人。
“是你啊,”裴晏有些警覺, “你怎么在這里?”
“這話應(yīng)該是我來問裴公子吧, ”宮女淡道:“公主殿下無所不知, 無所不曉。只要公主想知道,那裴公子的一言一行都逃不過公主的耳朵和眼睛。”
裴晏沒有接話, 只是內(nèi)心腹誹著這個福盈公主。
什么無所不知, 無所不曉, 不就是喜歡派人跟蹤自己么?況且她的手也沒有伸到那么長,否則自己早就察覺了。
上次她給自己下藥, 黎霜又來找自己,兩個人一同逃了出去, 難不成福盈公主是為了這件事要找自己算賬?
可這又怎么了,不是她早該預(yù)料到的結(jié)果嗎?
離福盈公主的寢殿越來越近,裴晏始終沒找到機會脫身。他知道耽擱的時間越久,黎霜有可能就越危險。
盡管自己相信她能臨危不亂處理好一切, 但總感覺有些放心不下。
“到了,裴公子, ”宮女停住,用麻繩將裴晏的雙手捆綁起來,“這是公主的意思。”
裴晏紛繁的思緒被打斷,看著面前這處熟悉的地方,眼睛一轉(zhuǎn),抬腳走了進去。
身后的門如先前那般被人合上,面前的裝潢還是一絲未改。只是因為是白日,油燈并沒有點那么多。
“三番四次私闖宮闈,真是膽大包天。”馮玲含著意味不明的笑,斜靠在貴妃榻上。
裴晏站在門邊,一動未動,道:“公主要處置我?”
“有沒有人告訴你,見到本宮要先行禮?”馮玲沒有繼續(xù)方才的話題,“還是說你是故意為之,想讓本宮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裴晏算是清楚了。只要這個福盈公主擺在明面上的東西,她往往不是真的這樣想。
“公主也知道,我粗鄙無禮,只會惹公主生氣。”裴晏沒什么表情。
聞言,馮玲笑了一聲,道:“本宮倒不怎么認為。上次你突然消失,是怎么做到的?”
裴晏就知道馮玲是想說這件事情,眸中情緒不明,“我畢竟不是宮里的人,難道還不能離開這里嗎?”
如果換做旁人對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馮玲早就讓人拖走杖殺了,哪還會容他好端端站在這里?
“黎家小姐來找你了,本宮清楚。你們……”馮玲眼中流露出探究和諷刺,“難道有肌膚之親了?那藥性并非常人可抵抗得住的。”
不愧是有七位面首的公主,說話都如此簡單直白,絲毫不覺得這樣對一個算不上熟識的男人說話有什么。
可她畢竟是公主,說什么做什么都從心所欲,那還需要考慮別人?
裴晏眸光閃了閃,鼻尖似乎又鉆進了那日黎霜被迫離自己極近,身上那股清冽好聞的味道。
黎霜……
“公主說笑了。黎小姐與我之間清清白白,什么也沒有。我并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能忍住藥性也在正常不過。”
話雖是這么說,馮玲卻一點也不相信。她驀地起身,赤腳走向裴晏,聲音被無限放大。
馮玲幾步走到裴晏面前,用手指捏住裴晏的下巴,迫使他看著自己的眼睛,想從他的神色中看出點什么。
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出來。居然連一絲情緒都沒有。明明人是笑著的,卻未達眼底,眸中并無半點笑意。
還真不像什么“正常人”。
下巴上的手溫良如玉,細膩如雪,和某個女子的手完全不同。裴晏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微微偏頭,掙脫了馮玲的手指。
馮玲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一甩袖子回了榻上,翹起一只腿,冷眼看著裴晏,道:“你很不聽話,本宮不喜歡。”
“公主,這很正常,”裴晏道:“我又不是銀子,怎么會人人都喜歡?”
“你想聽一個故事嗎?”馮玲突兀地問道。
裴晏表情淡淡,那句“我不想”還沒宣之于口,馮玲便自顧自講了起來。
四年前的科舉,作為狀元的鄭劭自然名聲大噪,一度成了長安城中風(fēng)頭無兩的人物。
狀元游街,人聲鼎沸,百姓皆夸贊這個新科狀元一表人才,龍章鳳姿。
當(dāng)時有意想提拔寒門的皇帝也十分看好,在召見完前三甲后,特地把鄭劭留了下來。
“朕看過你的文章,確有蓋世之才。方才見你談吐不凡,也看得出你是個驚才絕艷的人物。朕想先考考你。”皇帝道。
鄭劭自是應(yīng)下,等著皇帝的下文。
“史書和世人皆道,商紂王昏庸無道,寵愛妖妃妲己。炮烙之刑,酒池肉林皆出于他,是一個不折不扣,人人喊打的暴君。你也是這樣認為么?”皇帝饒有興趣地看著鄭劭,很想知道這個二十有三的年輕人會如何回答。
鄭劭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皇帝絕不會突發(fā)奇想問這樣一個問題,而是有自己的目的。
如果類比商朝的炮烙之刑,面前這個皇帝也曾發(fā)明了一種比這更甚的刑法。
殺人超五數(shù)者,用鐵釘鐵錘生生鑿開犯人頭顱,將燒得滾沸的熱油自頭頂灌入,定會讓犯人在短短時間內(nèi)承受巨大痛苦,帶著扭曲的表情死亡。
而酒池肉林,這位皇帝雖然沒有吃人肉的愛好,卻也曾以酒灌池,與不少美人在其中尋歡作樂,還因此被許多朝臣上書勸諫。
皇帝這樣問他,無非是要看他這個寒門的代表會如何看待自己這個帝王。
若是他的回答不能讓皇帝滿意,輕則被駁斥冷落,斷了仕途;重則人頭落地,從此世上再無鄭劭。
“陛下,依草民看,若要評價一位帝王,便要評價他的所有,”鄭劭道:“關(guān)于炮烙之刑,酒池肉林,史書確有記載。但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商朝滅,周朝立,周武王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建立新朝,若紂王不昏庸殘暴,他又憑什么造反呢?”
皇帝眉梢一揚,打量了一下鄭劭,“繼續(xù)說。”
鄭劭頷首,道:“所以是蓄意抹黑,還是如實記載,都看后人如何評判。商紂王一生中,后宮僅一后二妃,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史書評他荒淫無度。而周文王后宮妃子超二十?dāng)?shù),子女更是近百位,史書卻說他清心寡欲。可見無論是史書還是世人言論,都不能盡信。”
“所以你是說,商紂王不是暴君?”皇帝語氣不明。
“是否是暴君,草民說了不算,”鄭劭道:“可草民能跟陛下說道,再看陛下如何評價。從商朝的殷墟婦好墓的挖掘中,可以知道女子是能夠參政的。王后不僅是大將軍,甚至還有自己的封地。”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帝的臉色,發(fā)現(xiàn)皇帝并沒有生氣或者不耐煩的跡象,便繼續(xù)道:“再有,祭祀方面,商朝曾經(jīng)常用成千上百位活人祭天,到了紂王及其父親,便只是將打勝仗得來的奴隸拉去干活而已。最后便是商紂王用人,唯才是用,不問出身。”
皇帝突然笑了,眼中興趣更濃,“那你覺得,為何史書會如此評價商紂王?”
鄭劭深吸了一口氣,道:“千年前,商紂王罪有其三。一是紂王允許女子參政,得討伐。二是紂王不用活人祭祀,是對神明的大不敬,得討伐。三是紂王沒有完全讓貴族當(dāng)官,而是從底層選拔人才,得討伐。”
在皇帝略微驚訝的目光中,鄭劭直接跪了下來,神色恭敬,“千年前,此三為罪,周武王的濤濤怒焰訴說著紂王之殘暴。但千年后的大盛,國泰民安,陛下勵精圖治數(shù)載,百姓皆受教化。如今,同樣的三件事情,換做陛下,必然會被百姓大加稱頌!”
說完,鄭劭還有些誠惶誠恐,“草民并非有把陛下與商紂王相提并論之意,請陛下恕罪!”
“好了,起來吧,”皇帝有些高興,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面上比方才更顯愉悅,“說得不錯。難怪那些老學(xué)究都對你贊不絕口。”
聞言,鄭劭也知道自己過了這一關(guān),暗自松了一口氣,道:“陛下謬贊了,臣不敢擔(dān)此溢美。”
見這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既文采斐然又有驚世之才,還有著難得的謙遜,皇帝越看越覺得滿意,甚至已經(jīng)想好要給他一個什么官當(dāng)當(dāng)了。
可越是這樣,皇帝越是顯得冷靜,淡道:“你先下去吧。官職的話……幾日后朕便會下旨。”
鄭劭頷首,還是保持著自方才入殿就透露出的沉靜平和。
他應(yīng)下,朝皇帝行禮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鄭劭從始至終的一言一行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讓人找不出一絲差錯來。
鄭劭出了金鑾殿,又穩(wěn)當(dāng)出了玄清門,再下幾十階金磚鋪就的臺階就能到宮門前的諾大空地了。
他走到空地正中央,側(cè)面便傳來金鈴搖晃聲,在這片空地上方盤旋。
鄭劭轉(zhuǎn)頭看去,見十二抬轎輦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朝自己走來。逾矩卻被皇帝允許的金黃轎頂和明黃轎帷的轎身用黃金和翡翠點綴,在陽光下閃著奪目的光。
這個排場,只有皇帝唯一的公主才能有了。
鄭劭停了下來,對著行至自己面前的轎輦恭敬地行了一禮,“草民見過福盈公主。”
鄭劭未見答復(fù),只聽到帷幔被人掀開的聲音,然后是女子輕俏明麗的聲音傳來,帶著和身側(cè)陽光如出一轍的暖意,“你就是名噪京城的新科狀元,鄭劭?”
“是。”他答。
“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馮玲道。
鄭劭仰起頭,視線卻未抬起,直直盯著自己的烏靴。
“你很漂亮。”馮玲笑道。
漂亮?這是一個什么形容詞?鄭劭掃了眼自己身上的青色長衫,怎么也無法將“漂亮”二字和自己結(jié)合在一起。
他有些惶恐,“公主說笑了。”
馮玲又笑了幾聲,“還害羞呢。”
鄭劭本沒覺得有什么,聽福盈公主這樣一說,臉上還真爬上了些許緋紅。
“真有意思,你走吧。”馮玲揚唇,放下了帷幔,轎輦又動了起來。
鄭劭如蒙大赦,起身擦了擦臉上的薄汗,轉(zhuǎn)頭看了眼遠去的華貴轎輦,快步出了宮。
“你真喜歡那小子?”皇帝有些驚訝。
他以為馮玲眼高于頂,作為大盛最尊貴的女子之一,會挑選世家子弟中最耀眼最合她心意的一位。
結(jié)果居然看上了那個寒門出身的新科狀元。
“是啊父皇,”馮玲拉著皇帝的袖子,討好道:“答應(yīng)兒臣好不好?讓鄭劭做兒臣的駙馬。”
皇帝有些猶豫。大盛駙馬是不能再做官的,可是皇帝又十分看重鄭劭,想選個好日子寫道圣旨讓他做翰林院副掌事。
馮玲這樣一來……
可是馮玲也知道皇帝最吃自己這套,不依不饒地求了他好久,終于讓皇帝松了口,沒過多久就下了旨。
一時間,長安百姓人人都在討論馮玲的這樁婚事。
“這不是活生生斷了別人的仕途么,這可真是……”
“誰說不是呢?聽說那準駙馬接到圣旨的時候,那臉啊,一下子就白了!”
“哈哈哈……不愧是福盈公主,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啊。”
“可憐那新駙馬了,本該有個一官半職……”
公主出嫁的場面極其盛大,足足慶祝了半個月。
可新婚當(dāng)夜,燈火通明的長安城中,新婦新郎卻沒有那樣愉快。
馮玲有些不可置信,“你說什么,要自請去書房?你可知這是我們的新婚之夜!”
“臣知道,”鄭劭道:“只是臣見公主盛顏,自慚形穢,不敢與公主同床共枕,褻瀆了……”
“夠了,”馮玲抿唇,“你既不愿,本宮也不勉強。”
鄭劭離去后,馮玲差點砸爛自己的頭冠,卻被貼身侍女適時制止,“公主不可!千萬別因為駙馬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馮玲冷哼一聲,“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覺得做本宮的駙馬委屈了他不成?”
侍女扶著馮玲坐下,勸道:“駙馬畢竟寒門出身,難免有些不適應(yīng)。公主盛世容顏,大盛中無人可與您相提并論,只要您略施手段,駙馬定會……”
聽完,馮玲終于露出了笑容,輕聲道:“好,好。”
從那天開始,馮玲不惜自降身份,尋了不少貴族夫人,問她們?nèi)绾巫龅脚c夫君琴瑟和鳴。
“公主矜貴,有所不知。男子嘛,最是抵抗不了女子的溫柔小意。輕聲耳語,親手做羹湯,關(guān)懷備至,駙馬必會十分受用。”一夫人如是說道。
馮玲半信半疑,還是試著按照那位夫人的話去做。
可是無論自己再如何溫柔,再如何親自下廚,學(xué)做女紅,鄭劭都不為所動。
他儼然無法融化的冰塊,怎么捂都捂不熱。
馮玲貼心關(guān)懷,他客氣疏離,還不著痕跡地拉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馮玲給他送湯,鄭劭一概婉拒,只說自己無福消受。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一年,馮玲終于忍受不了了。
她以為自己放下了之前的高傲,為鄭劭做了這樣多,他總該有所反應(yīng)吧?可是沒有,絲毫沒有,就像將心血全部耗費在了一塊冷硬的石頭上。
馮玲覺得自己已經(jīng)變了,已經(jīng)不是之前的自己了。
所以她放棄讓鄭劭慢慢愛上自己的想法,在之后的三年里收了七位面首。
他們個個比鄭劭懂得討好馮玲,經(jīng)常在寢殿內(nèi)喧嘩吵鬧,讓鄭劭不得不注意她這邊。
而鄭劭也發(fā)現(xiàn)了馮玲的變化,也再也沒見馮玲主動找過自己。甚至在二人碰面時,馮玲也會目不斜視地帶著面首走過。
他覺得自己很奇怪,但又說不上來是什么原因,他內(nèi)心紛繁交織的情感又是什么。
鄭劭聽到了京城的流言蜚語,還想勸勸馮玲,只說為她的名聲考慮。
可馮玲次次的回答都如出一轍,說他不配管自己。
二人的關(guān)系就一直不冷不熱,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
“所以公主說這些,是想說自己其實只是想拿面首們?nèi)饽隳俏获馬?”裴晏聽完了馮玲的故事,隨口問道。
馮玲笑了一聲,“或許一開始是,但是后面不是。本宮想通了,既然本宮萬人之上,又憑什么只能有一個男人?尋常男子家中都有三妻四妾,女子為何不可?豈不荒謬?”
“公主很明白。”裴晏敷衍道,在想該如何快點脫身。
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半刻鐘的時間,實在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馮玲并沒有察覺到裴晏的心不在焉,只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裴晏的神色,“其實我當(dāng)初看上他,是因為他那副皮囊。后來知道他才華卓越,故而又添了幾分欣賞。可是看久了也總覺得差點意思。但是裴晏,你不一樣,你讓本宮覺得很特別。”
聞言,裴晏既無奈又好笑,“我和其他男人沒有區(qū)別,脾氣也不好,嘴上也沒個把門的,根本就不——”
“你好像跟我們都不一樣,”馮玲看著他,“你給我一種……一種不屬于這里的感覺。”
無論是裴晏的言行,還是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隱藏不了的氣質(zhì),都讓馮玲覺得可疑,又引誘著她去探究。
裴晏笑道:“公主說笑了,不是有句話叫……子不語怪力亂神,不是嗎?”
“是,沒錯,”馮玲站起身,往門邊走去,“本宮不是要和你討論這些的。”
裴晏以為馮玲又要對自己做什么,忙往旁邊退了幾步,卻只看到馮玲的手搭在門上,轉(zhuǎn)身朝他道:“你就待在這里,直到你想通為止。本宮沒放過鄭劭,你也不會例外。”
他心下一驚,雙手掙脫不開麻繩,只是看著馮玲,“公主,何必呢?”
“你又何必呢”馮玲的笑容意味不明,打開木門要走出去。
在她左腳踏出門檻之后,馮玲又將身子后仰,對裴晏道:“這里的門窗都封死了,包括本宮手中這扇門。所以別想著逃出去。”
說完,她笑著看了眼裴晏手上的麻繩,毫不猶豫地關(guān)門離開,隨后是鐵鏈上鎖的聲音。
木門隔絕了外面的陽光,瞬間暗了許多。
裴晏罵了幾句手上的麻繩,小跑著查看殿內(nèi)的情況。
果真如馮玲所說,殿內(nèi)的窗戶都用釘子釘死了,根本打不開。況且外面應(yīng)該有人把守,逃出去也會立馬被人發(fā)現(xiàn)。
他現(xiàn)在根本無法知道黎霜那邊的情況,而且似乎都已經(jīng)自身難保了。越是這樣,裴晏越顯出平時難得一見的焦急神色。
他左看右看,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桌上的花瓶上。
“砰”的一聲伴隨著刺耳的瓷片碎裂聲響徹寢殿,裴晏蹲下身撿起一塊碎瓷片,嘗試隔斷手上的麻繩。
可因為手腕被綁的很緊,裴晏的動作受限,只能勉強用碎瓷片的尖銳處快速去磨麻繩的邊緣處。
收效甚微。
裴晏皺著眉,直接扔了碎瓷片,抬手用嘴咬了起來。可是這樣的效果并沒有比用碎瓷片割好多少。
黔驢技窮之際,裴晏只好走到桌旁,嘗試用書桌的邊緣去磨手上的麻繩。
這是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了,就算這法子再蠢,再收效甚微也得一試。
裴晏正努力嘗試逃脫之際,門口處突然傳來鐵鏈的聲音,像是有人要進來。
他以為是自己方才打落花瓶的動靜太大把什么人給引了進來,忙將自己和桌子分開了點距離,好讓來人不知道自己準備做什么。
果不其然,面前的木門被人打開,陽光猛地從外面照射進來。
來人逆著光,但也足以看到他的輪廓和五官。
裴晏微瞇著眼看向來人,終于在大腦中找到了這個人的名字。
“鄭……駙馬?”
第53章 離經(jīng)叛道,違背女德
鄭劭沒有接話, 幾步走到裴晏面前,三下五除二解開了他手上的束縛。
“駙馬爺就不怕被公主知道?”裴晏甩開已經(jīng)被解開的麻繩,轉(zhuǎn)了轉(zhuǎn)自己的手腕。
聽裴晏提到馮玲, 鄭劭的眸光閃了閃,“她沒有壞心思, 不過是小孩子心性。像幼童得不到一樣?xùn)|西,無論喜歡與否,也要將其據(jù)為己有。”
“你很喜歡公主,”裴晏打量了一下鄭劭的表情, “別急著否認。”
鄭劭正要問他為什么這么想,裴晏卻已經(jīng)有要出去的意思。
“如果以后有機會, 我會和你說的。但是現(xiàn)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那邊, 我讓人打開了側(cè)門。”鄭劭向自己的右邊指了指。
裴晏轉(zhuǎn)身, 拍了拍鄭劭的肩膀,“謝了, 駙馬爺。”
他三步并作兩步離開, 沒看他身后站著一動不動,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鄭劭。
裴晏這次更小心,飛上殿宇的屋頂, 輕巧地落到金鑾殿上,他極佳的耳力正好能聽到殿內(nèi)的動靜。
皇帝的聲音雄渾, “夠了。衛(wèi)霄,去黎府將黎小姐請入宮來。”
然后是衛(wèi)霄的聲音,“是。”
裴晏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可明明是在說滄州一地的事情,怎么會演變成這樣?
他慶幸自己來得趕巧, 沒有絲毫猶豫地起身,順著少人的殿宇飛出了皇宮。
平時他要飛兩刻鐘的路程, 裴晏今天只用了一半時間。
裴晏疾步走回黎霜屋內(nèi),看到影兒在焦急踱步。
見到來人,影兒忙問道:“小姐呢?凌逸呢?夫人去廟里祈福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你……”
“凌逸還在宮門那頭,”裴晏難得認真,“聽著,可能有人暴露了你家小姐的身份,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往黎府這邊來,要看看你家小姐在不在府里。”
影兒神色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鎮(zhèn)定下來,“怎么會這樣……既然如此,我就需要喬裝成小姐,那我這就去。”
裴晏看著影兒消失在屏風(fēng)后的身影,有些贊許。不愧是黎霜帶出來的丫頭,跟她如出一轍的臨危不亂。
沒過多久,影兒便喬裝完從屏風(fēng)后出來。
這是裴晏第一次見到影兒扮成黎霜的模樣,還一時有些恍惚。就像看到了真正的黎霜像自己款款而來,難怪此前黎府的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過。
“走吧。”影兒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讓自己保持冷靜,擠出得體的笑。
“等等。”裴晏在影兒經(jīng)過自己身前時看到了她沒有被長發(fā)遮住,一覽無余的脖頸側(cè),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影兒不解,望向裴晏。見他從身旁桌上的筆架上取下一只狼毫,蘸了現(xiàn)成的深紅墨汁,提筆向自己走來。
她也明白了裴晏動作的意思,暗道自己粗心,接過裴晏遞來的狼毫和銅鏡,幾筆在脖頸旁畫好了一個以假亂真的如小拇指蓋大小的胎記。
裴晏看在眼中,那暗紅色的印記漸漸和此前在宮中偏殿里,二人被迫倒在一處,自己意外在黎霜脖頸上看到的胎記重合在一起。
“這墨汁是小姐花了不少功夫找人去西洋尋來的,極難洗掉,不至于暴露。”影兒放下狼毫,見裴晏似乎要問什么問題,便同他解釋。
二人站在黎府前院中,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人。
砰砰砰。
叩門聲響起,影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抬手開了門。
門外站著以衛(wèi)霄為首的一群人,正含著不懷好意的笑容。衛(wèi)霄在看到開門女子的一瞬間,面上閃過錯愕,端著強調(diào)道:“陛下口諭,宣黎丞相之女黎霜即刻入宮。”
“不知陛下所謂何事?此時應(yīng)當(dāng)未下早朝吧,怎得有臣女的事呢?”影兒問道。
衛(wèi)霄暗道這丫頭考慮周全,真裝成了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樣。
“黎小姐照做就是了,難不成還想抗旨嗎?”衛(wèi)霄陰惻惻道。
影兒笑得得體,“自然不是,那就走吧,大人。”
衛(wèi)霄側(cè)身給影兒讓出了位置,看到裴晏也緊跟其后,雖覺不妥,卻不敢說什么。
“衛(wèi)都督,好久不見。”裴晏笑道。
男子的聲音和那夜的惡魔低語重合,衛(wèi)霄又往后退了幾步,警告似地看著裴晏。
裴晏心里罵了句慫貨,抬腳跟上了影兒。
“宣,丞相黎伯約之女黎霜入殿——”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走來的影兒身上。裴晏走在她身后,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經(jīng)過的所有人。
何如霏認識裴晏,還向他點頭致意。
黎霜見二人已經(jīng)走到自己身邊,也明白他們早有準備,暗自松了一口氣。
黎伯約看著前方站著的“黎霜”,神色復(fù)雜,最后也只是看向李清正。
馮淵和馮御看著中間站著的女子,神色各異,都想從她身上看出什么。
怎么有些奇怪……馮淵雖有這樣怪異的感覺,但還是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臣女參見陛下。”影兒規(guī)矩地朝皇帝行了一禮,裴晏也照葫蘆畫瓢。
“你不是李清正的家仆嗎?”皇帝有些奇怪,看著下首的裴晏。
他可清清楚楚記得,上次李清正來找自己為應(yīng)家求情的時候,就是這個男子來送的證據(jù)。
裴晏道:“是的,陛下。草民是李大人的人,也是才得知李大人的事,內(nèi)心放心不下,所以貿(mào)然前來,求陛下恕罪。”
皇帝懶得分心這些雜事,隨意揮了揮手,也就是默認了允許裴晏留在這里。
衛(wèi)霄回到了皇帝身邊,不錯眼地盯著下首幾人。
“黎卿,你自己來瞧瞧,這是否是令愛?”皇帝朝人群中的黎伯約道。
黎伯約頷首應(yīng)下,出列走到影兒面前,定定看了她幾秒,抿了抿唇,隨后轉(zhuǎn)向皇帝,“回陛下,這正是小女。”
皇帝還沒說話,馮御便迫不及待道:“黎丞相可看清楚了?我聽說,有人同尊夫人打聽過,令愛的脖子上有一小塊胎記,這可是做不了假的。”
黎霜嘴角抽了抽,內(nèi)心猛然生出尖銳的抵觸和厭惡來。他如何得知自己脖頸上那處極不容易被察覺的胎記?
馮淵冷道:“黎丞相是黎小姐的父親,怎么會認錯自己的親生女兒?既然方才黎丞相都親口承認了,皇兄為何還咄咄逼人?”
“這可不是咄咄逼人,”馮御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道:“做事就是應(yīng)該嚴謹些,我也是為了黎小姐和李大人的名聲考慮。”
“你……”馮淵無語凝噎。
“的確如此。”黎伯約突然開口,語氣不明,慢慢轉(zhuǎn)向影兒,眸中蘊含著復(fù)雜情緒。
他似是猶豫掙扎了很久,才緩慢抬手伸向影兒散在脖頸旁的長發(fā)。
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錯覺,黎伯約的手伸到影兒脖子旁邊的時候,似乎停頓了片刻,手還在微微顫抖,最后才似下定了決心一般撩開了些許擋在手前的頭發(fā)。
在看到那小塊暗紅色印記的時候,黎伯約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讓眾人都看到了那塊胎記。
“陛下,她確實是小女無疑。”
黎霜微微有些驚訝,沒想到影兒考慮的這么仔細。
她見影兒身邊的裴晏朝自己望來,眼中似還有邀功和調(diào)侃的光,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正經(jīng)一些。
馮淵終于露出了些許笑容,正以為此事要蓋棺定論的時候,馮御又忙道:“父皇,兒臣知一古法,可制人面,能以假亂真,但有一特殊藥液可使其脫落。若李清正真問心無愧,應(yīng)當(dāng)也不懼此事吧?”
“皇兄怕是有些過了吧?”馮淵道:“皇兄要將黎小姐從府上召來,父皇應(yīng)了。皇兄又要檢查黎小姐的胎記,父皇亦應(yīng)了,為何皇兄還是不肯放過黎小姐和李大人”
馮淵此刻已經(jīng)完全相信李清正和黎霜就是兩個人,內(nèi)心也無比輕松。
一旁看好戲的裴晏也在幫腔,“想讓所有人信大皇子的話,不如大皇子先拿出證據(jù),而不是讓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證。”
聞言,馮御的腦中突然浮現(xiàn)出很多東西。可那些東西都是自己的猜測,都是自己和衛(wèi)霄捕風(fēng)捉影得到的結(jié)論,哪里真的有證據(jù)?*
但是他無比堅定地認為黎霜和李清正就是一個人,這一點是不可能錯的。
而黎伯約,只是看著身邊的影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馮御咬了咬牙,道:“寧可錯殺百人,也不可放過一人。如果我說的都是事實,你又該如何自處?”
“大皇子如此想驗證此事?”許久未說話的黎霜突然開口,語氣淡淡。
馮御冷哼一聲,“這可是涉及欺君的大事,再如何謹慎也是應(yīng)該的。若今日不讓此事給眾人一個滿意的交代,你又讓百姓們?nèi)绾慰创伲创富剩 ?br />
黎霜正要說話,馮御又道:“最后一次,只要李大人敢用那特制的藥液涂于臉上,我和所有人自然會信你。若你真是李清正,那也不會對你有任何傷害,難道李大人也不敢嗎?”
二人劍拔弩張,氣氛一度冷到了極點,先前壓在眾人頭頂?shù)臑踉埔脖灰淮斡忠淮蔚馁|(zhì)問和逼迫沖破,化作了點點議論散在大殿之中。
皇帝看著二人爭執(zhí)不下,眉頭緊蹙,臉色不太好看。
衛(wèi)霄見機俯身朝皇帝道:“陛下,大皇子殿下所言極是。此事實在太過離奇,若真的如此草率處置,怕是會留下禍患,成為眾人心里的一根刺。反正都已經(jīng)耗費了如此多的時間,也不差這一會兒了不是?只有徹底弄清楚,才能還李清正和黎小姐一個清白,免得日后再遭人非議。”
聞言,皇帝沉吟了一會兒,打斷了黎霜將要說的話,“若是這樣,也好……李清正,你可同意?”
馮御的挑釁,馮淵的擔(dān)憂,黎伯約的復(fù)雜神色,裴晏的關(guān)切,還有身后不少人看好戲的眼神……這些東西都將黎霜緊緊包裹,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去看她最神秘最見不得人的內(nèi)里。
她已經(jīng)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了,無論是讓影兒扮成自己入宮,還是無意之中已經(jīng)讓馮淵到了無論怎么樣也要為自己說話的地步,卻還是技不如人,因為馮御的話感到語塞。
黎霜自己也知道,確實有一種藥劑可腐蝕面皮但不傷皮膚,是用來撕開自己費盡心思織造出的偽裝的最好的道具。
一旦自己為了自證,真的像馮御說的那樣沾上藥劑,自己的面皮便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腐爛,露出與此刻影兒一模一樣的臉。
可是現(xiàn)在所有人都在等自己的回答,都在看自己會作何反應(yīng)。
馮御看著黎霜的表情,覺得她是心虛了,笑道:“李大人是不是……”
“不必了。”黎霜道。
馮御的話堵在了口中,只是看著黎霜。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黎霜抬手撫上了自己的下頜處,眨眼間便撕開了自己的面皮。
在場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馮御勾起一抹冷笑,“果真如此!”
擔(dān)憂,驚駭,激動,震驚,各色目光交匯,織成了一張嚴密的網(wǎng)將黎霜罩住,使她聽不到其他聲音。
皇帝大怒,“你……你怎么敢!”
黎伯約嘴唇有些發(fā)白,看到黎霜朝皇帝徑直跪下,影兒也眼疾手快撕了面皮一起跪著。
“臣欺瞞陛下,罪無可恕。但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黎霜道。
裴晏眼睛轉(zhuǎn)得很快,看向上首的皇帝,聽他道:“欺君之罪可禍及九族,你不可能不知道!”
“正是啊,父皇,”馮御看好戲般盯著跪在地上的黎霜,道:“方才兒臣可是給了李大人……哦不,現(xiàn)在是叫黎小姐了。兒臣方才給了黎小姐兩次機會,黎小姐都拒不承認,這不是故意為之是什么?這是看紙包不住火了,才知道該早早認罪吧?”
裴晏見狀,朝對面還在發(fā)怔的馮淵使了個眼色。
馮淵立馬回過神來,看了眼跪著的黎霜,朝皇帝道:“父皇,任賢勿貳,去邪勿疑①。況且,兒臣聞賢圣之君不以祿私其親,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隨其愛,當(dāng)能者處之②。父皇圣明,也深知用人唯賢之道。黎小姐雖以男子之身進入朝堂,六載中屢建功績,助民破案,如今大盛能有如此繁榮之景,更是因為黎小姐在父皇培養(yǎng)之下所參與造就的。”
皇帝有些愣神,他沒想到馮淵事已至此,還會選擇替黎霜說話,還引經(jīng)據(jù)典告訴他應(yīng)該用人唯賢,不論出身男女。
可是黎霜還是欺騙自己快整整六年了!這讓皇帝感到自己被忽視被戲耍,就像所有人在嘲笑他這個皇帝連自己的臣子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馮御冷笑一聲,道:“不過又是些冠冕堂皇的話。說這么多,黎霜欺君已成事實,是無論如何都抵賴不得的。若事事都可以這樣逞口舌之快,難道還有公正可言嗎?”
“那皇兄搜刮民脂民膏,欺壓滄州百姓一事是否也該一并處置了?”馮淵不甘示弱。
“你!”馮御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
皇帝有些頭疼,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黎伯約,問道:“黎卿,這可是你的女兒,你就沒什么想說的嗎?”
“臣贊同二皇子殿下的話。小女有錯在先,但確為大盛做出了不小的貢獻。”黎伯約言簡意賅,并沒有看黎霜。
皇帝微蹙了眉,讓黎霜和影兒起身,聽馮御道:“黎小姐是黎丞相之女,丞相自然偏袒。黎小姐一介女流,偽裝男子進入朝堂,本就不合禮法,有違世俗綱常。所以黎丞相的話,兒臣以為做不得數(shù)。”
裴晏的角度只能看到黎霜的右半邊臉,卻見她一臉嚴肅,根本沒有一點輕松和胸有成竹的意味。
大殿內(nèi)的人似才反應(yīng)過來一般,又開始嘰嘰喳喳起來,將目光都鎖定在了黎霜身上。
“這可了不得了,女扮男裝進了朝堂,簡直是不成體統(tǒng)!”一臣子道。
“是啊,有違綱常,有違綱常啊!”又有一人附和道。
何如霏聽不下去,“女子又如何?難道你們看不見這些年黎小姐為大盛做了多少嗎?難道世俗禮法比什么都重要?”
方才說話的兩位臣子聞言,也不愿和何如霏爭論,只是將自己的聲音放小了些。
何如霏不錯眼地盯著前面的情況,滿面擔(dān)憂。
他也想不到自己夫人的閨中密友是大理寺卿,雖震驚,但更多的是希望黎霜不會有事。他人微言輕,只好寄希望于二皇子殿下和黎丞相能保住黎霜。
“那本宮的話可做得數(shù)?”
眾人喧嘩間,一道明媚的聲音自金鑾殿門口傳來,所有人都噤聲往大門處看去。
馮玲身穿大紅色長裙,只身一人大步走了進來,徑直朝最前方而去,臉上還掛著往常般冷艷張揚的笑意。
非皇室中人都恭敬地朝馮玲行了一禮。
“玲兒,你來做甚?”皇帝有些奇怪,馮玲之前別說來正殿了,連聽自己說朝堂上的事情都沒有一點興趣,今天居然主動在上朝時間來了這里。
馮玲看了一眼身邊的黎霜,朝皇帝道:“當(dāng)然是聽說這里有好戲看,所以女兒來瞧瞧。”
“胡鬧,”皇帝佯怒道:“這可不是你過家家的時候。”
馮玲輕笑,“我可不是來過家家的,”她看著黎霜,“原來黎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卿李清正啊?”
黎霜頷首,表示承認。
“皇妹,莫要搗亂了。”馮御看著馮玲這副架勢,知道她可能要做什么,語氣不善。
“搗亂”馮玲覺得有些好笑,“難道在皇兄眼里,女子便沒有正事要做?”
她這話有些一語雙關(guān),偏偏馮御還不能把她怎么樣。
馮玲不僅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兒,她的母妃宛貴妃還在皇帝最寵愛她的那一年因難產(chǎn)過世,而且并無一句遺言。
這樣的身份加上皇帝對馮玲的愧疚和愛,馮御都盡量不去招惹她,甚至還得小心翼翼,不能惹這尊大佛不高興。
“我沒有這樣想,”馮御道:“黎霜誆騙父皇,此為欺君之罪,我不過實事求是而已。”
馮玲看向皇帝,“父皇,難道您也是這樣想的嗎?”
皇帝心靈福至,沒有說話,聽馮玲道:“我倒覺得,父皇不僅不能處置黎小姐,還應(yīng)該好好獎賞她。”
黎霜眸子顫了顫,轉(zhuǎn)身看向馮玲。馮淵也有些驚訝,見馮御無語凝噎,更覺得輕松快意。
他了解自己這個皇妹,從方才她的話中也能知道馮玲想做什么。
“是嗎?”皇帝淡淡笑著,不是因為馮玲說的話笑,而是因為看到馮玲的模樣,發(fā)自心底地覺得喜愛非常。
她和她的母妃不僅長得像,性子也如出一轍的活潑張揚。
“據(jù)我所知,大理寺卿為官這幾年間,光是大大小小的案子就偵破了不下千萬件。大盛百姓之所以如此稱贊大理寺卿,是因為她真真切切地幫助了他們,維護了大盛的公平正義。”
馮玲轉(zhuǎn)身看著朝臣,慢慢踱步,一步一句,“賀侍郎,當(dāng)年你被參徇私舞弊,是大理寺卿把你保下來的吧?還有柳御史,你的夫人去年失蹤,也是寺卿大人把她找回來的。林尚書,前年你的兒子被一群劫匪帶走了,是寺卿大人出面說動的。”
她又列舉了幾個例子,似是說累了,又轉(zhuǎn)身走了回來,“兒臣以為,既然黎小姐做得這樣多,為大盛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功績,為什么不能將功抵過呢?”
“福盈公主所言甚是啊,這功大于罪,可不是能抵消么?”
“嘶,這李清正……哦不,這黎小姐還真是幸運。不僅二皇子殿下,連公主都出面替她說話。”
“不過說些事實罷了,這都是黎小姐真真切切做過的。”何如霏道。
“是,是。”方才說話的一人點頭附和。
馮御蹙眉,“可是黎霜是女子,女扮男裝混進官場本就動機可疑,更是離經(jīng)叛道,違背女德!”
黎霜覺得這話實在過分,正要反駁,大殿門口又傳來一老者的渾厚聲音。
“老夫可不這么認為!”
第54章 自古如此便對么
老人的背依舊挺拔, 目光堅毅,寂靜大殿中只余他的腳步聲,就像敲在了黎霜的心上。
皇帝也未曾想到他會突然來, 然后見這位老人朝自己拱手,道:“草民董介, 參見陛下。”
“這不是前丞相嗎,怎么今日也來了?”
“這這這……今天真有好戲看了。”
皇帝有些無措,忙讓衛(wèi)霄去搬一張椅子給董介,卻被他拒絕。
“陛下, 草民今日是為大理寺卿黎霜一事而來。”董介沉聲道。
“董老有何話要說,朕洗耳恭聽。”皇帝收了先前不耐煩的神情, 面帶恭敬。
董介可是他幼時的老師, 更是在他在位幾十年里幫了自己不少。可以說自己今天能將身下這張龍椅坐得這么穩(wěn), 董介要占大半的功勞。
而且董家先祖父有從龍之功,董家更是大盛自開國以來屈指可數(shù)一直保持繁榮的世家大族, 皇帝說什么都要給董介三分薄面。更別說自己從內(nèi)心出發(fā)就尊重這位老者, 自然是愿意聽他說話。
董介清了清嗓子, 看了眼身邊驚訝的黎霜,隨后轉(zhuǎn)向臉色不太好看的馮御, 道:“大皇子方才說,黎小姐離經(jīng)叛道, 違背女德,是嗎?”
馮御面對董介的威壓,不敢再表現(xiàn)得盛氣凌人,“董叔……”
“老夫卻認為恰恰相反。所謂女德, 不過是要求女子要在家相夫教子,賢良淑德, 黎小姐又未有夫婿,談何違背?它要女子忠良溫賢,難道黎小姐沒有做到嗎?還是說大皇子覺得黎小姐沒有遵守三綱五常,罪無可恕?”董介緩道。
馮御根本就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和董介爭論,只是訕訕地閉上嘴。
“三綱不過夫為妻綱,父為子綱,君為臣綱。我倒覺得黎小姐沒有違背,”馮玲笑道:“父皇,這么多年,她可有過一絲錯處?他們都說黎小姐女扮男裝是違背綱常,可綱常本就是人來定的,為什么不能變呢?她不敢以女子之身入仕,不就是因為世俗禮法的條條框框拘住了她,她不得已而為之嗎?”
她說完,看了身旁的黎霜一眼,黎霜心領(lǐng)神會,頷首道:“臣有錯在先,并不否認。臣在長安生活近二十載,看到不少女子有曠世之才,她們有智慧,有頭腦,更能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做出自己的成就。可她們的結(jié)局就因為三綱五常,無一逃不過困于后院,終其一生也無法真正成為自己。所以臣斗膽替自己做了決定,才造成如此局面。”
“所以你那位丫頭和那個小子其實都是你的人那黎丞相想必也認識吧?”皇帝饒有興趣地問道。
黎霜心下一驚,才反應(yīng)過來黎伯約是認識裴晏的,于是緩緩看向他,只是他沒看自己,道:“是的,陛下。”
“那這也并非你誆騙父皇,誆騙我們所有人的理由,”馮御聞言,冷著臉,朝黎伯約道:“黎丞相,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這你也要包庇嗎?一個女子,所作所為驚世駭俗,怎么可以憑花言巧語哄騙世人,想借此脫身?”
聞言,黎伯約看了看馮御,又看了看黎霜,嘴唇上下動了動,卻沒有人聽清他說了什么。
衛(wèi)霄見馮御這般模樣,想幫腔幾句,結(jié)果話還沒開始說,皇帝便抬手制止了他,只是看著下首眾人。
他輕咬著牙,內(nèi)心萬分焦灼。他怎么覺得這局勢愈發(fā)不對勁了?
“驚世駭俗?”黎霜看著馮御,“敢問殿下,臣除了隱瞞身份這一件事,還做過什么傷天害理,天誅地滅之事嗎?臣有欺壓百姓,以公謀私嗎?”
她說著,朝馮御逼近,馮御也不由得后退,“臣有草菅人命,構(gòu)陷朝臣嗎?”
黎霜再走一步,“那臣可有禍亂朝綱,貪贓枉法?”
馮御站定,目光如利刃,見黎霜也沒有再前進,只是一言不發(fā)盯著她。
“臣都沒有,”黎霜道:“既然如此,殿下又何來驚世駭俗,花言巧語之論?”
馮淵看著看著黎霜一步一步逼退馮御,一字一句都在一語雙關(guān),有著看似以卵擊石卻如堅石般無畏無懼的勇氣,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為自己辯白。
他先前的震驚和尷尬此刻已經(jīng)全然化作了對黎霜的敬佩和欣賞,就像不是在看一名普通的女子,而是在看一位臨危不懼,家驥人璧的人才。
馮玲聽得高興,也樂意見馮御吃癟,笑道:“怎么了大皇兄,沒話說了?”
“陛下,草民雖現(xiàn)在無一官半職,也人微言輕,但懇請陛下聽草民一言,允許黎霜以功抵過。”董介道。
皇帝哪里敢讓董介說這樣的話,笑容訕訕,“董老都這樣說了,朕豈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此話一出,大皇子一黨,包括衛(wèi)霄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心下一驚,知道皇帝這是要重拿輕放,就這么放過黎霜了。
“父皇,她明明就……”馮御有些急了,嘗試讓皇帝再多想想。
“夠了,”皇帝淡道:“既然董老和玲兒都為黎小姐說話,那朕可以既往不咎。不過朕還是得罰你半月的俸祿,小懲大誡一下。”
黎霜心下一喜,她以為今天最好的結(jié)果是皇帝留下自己和黎家的命,沒想到皇帝居然還允許她繼續(xù)做官!
馮淵也很高興,“父皇圣明。”
“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黎霜抿了抿唇,又俯首跪了下來,“臣懇請陛下考慮,讓大盛女子和所有男子一樣入學(xué)堂讀書,同他們一樣有參加科舉的機會!”
此言一出,站在黎霜身邊的所有人都瞬間看向她,眸中神色各異。
而這番話也像突然掉入干柴堆的火星,將人群點燃了起來。
“黎霜這是瘋了吧?自己做官還不夠,還要其他女子來?”
“誰說不是呢?天下男女尊卑皆有其道,怎可如此亂來?莫不是仗著陛下寬宥了她,愈發(fā)得寸進尺起來了?”
“這黎霜真是個奇女子,還不知道黎丞相會不會被她氣暈過去。黎家僅黎霜這一位子嗣,居然沒想到撿到寶貝了!”
何如霏難得沒有反駁周圍那些人的竊竊私語,而是被黎霜的話震驚地變得沉默起來。
從前董昭華就同他說過,有沒有女子能同男子一樣有受教育和施展抱負的那一天。當(dāng)時他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此事很難。
他知道董昭華的才能不在自己之下,她能想到恩威并施,知道什么地方適合開水渠,也知道怎么更快更有效地處理旱災(zāi)和水災(zāi)。
就是因為這樣,何如霏才覺得更加可惜,更加震驚黎霜能在這個時候提出在幾乎所有人看來都不合禮法,有違傳統(tǒng)的請求。
喧嘩間,皇帝有些發(fā)愣,居然想到了幾年前鄭劭站在這個同樣的地方,對自己說的那番至今還記憶猶新的話。
他說千年前,紂王允許女子參政是要被眾人討伐的。
“但千年后的大盛,國泰民安,陛下勵精圖治數(shù)載,百姓皆受教化。如今,同樣的三件事情,換做陛下,必然會被百姓大加稱頌!”
皇帝喜歡聽別人恭維自己。就算再夸張,夸張到自己一下就聽出是假的,他也愿意聽。
他的思緒被衛(wèi)霄的聲音打斷。
“陛下,大盛從未有過女子參加科舉和做官的先例,此舉必會引起軒然大波,怕是不太合適……”
“怎么不合適了?”皇帝笑了一聲,對黎霜道:“可是你知道,這并不容易。話說得輕松,可是……”
他的未盡之意黎霜已經(jīng)全然明白。若是真的讓女子有和男子一樣的權(quán)利,想必大部分人都會反對。
一間屋子就那么大,最開始就兩個人在里居住,還算舒適。可是人一旦多了起來,這間屋子就再也不能容納,直到房屋坍塌,誰也別想住了。
這樣一來又有多少世族的利益會被削弱,他們怎么可能同意?
果不其然——
“陛下,女子做官實在是不合大盛禮法。陛下開恩,黎霜就已是例外,怎可再如此破例?”一老臣道。
又有人出列附和,“前有呂后亂政,后有武帝奪權(quán),由此可見,女子一旦參政,就會有意料之外的禍患。”
“臣附議。男尊女卑,男子入仕做官,女子相夫教子,千年以來皆是如此,從未有變。”
皇帝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但馮御卻覺得快意。
這些人都是自己的人,怎么可能讓黎霜這么順心?女子做官,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皇帝煩躁地揉了揉眉心,讓黎霜先起來。
“你也瞧見了,不是朕不同意,是大家不答應(yīng)。”皇帝笑容有些淡,不錯眼地盯著黎霜。
他對于這件事是持中立的態(tài)度。皇帝見的人和事多了,什么都見怪不怪了。女子讀書做官,他無所謂,可他不能不聽別人的意見。
他對黎霜這樣說的意思就是,你不是想這么干嗎?那你說服這群老學(xué)究,若他們都被你說動了,那朕也會同意,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了。
“自古如此便對么而且,什么大家不同意?”馮玲歪了歪頭,“我同意啊,你同意嗎,二皇兄?”
馮淵輕笑,“我當(dāng)然同意。”
于是她轉(zhuǎn)頭又問,“黎丞相可同意?”
黎伯約頓了頓,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黎霜,緩緩點了點頭。
“好,那你同意嗎?”馮玲突然指向了一直在看好戲的裴晏,“那你呢?”
裴晏敏銳地察覺到黎伯約和黎霜在看自己,又讀出了馮玲眼中“以后再為你逃跑這件事找你算賬”的意思,笑著開口,“草民說話不算數(shù),但草民不會因為那些有能力的女子施展抱負而惱羞成怒。”
這樣一來,朝中眾人都有些啞口無言。畢竟這可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要做什么皇帝何曾反對過
許是被戳中痛點,方才反對的聲浪愈發(fā)大了。
黎霜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看向他們,“方才有人說,呂后亂政,武帝奪權(quán),憑此就說女子為官是有違天理。可是迄今為止又出過幾個呂后,幾個武帝?呂后發(fā)展農(nóng)業(yè),廢除“三族罪”和“妖言令”,減輕賦稅,發(fā)揚孝道;武帝更是創(chuàng)新科舉,實施輕徭薄賦,興水利,重教育,其統(tǒng)治時期還被后世稱為‘武周之治’,難道這也為錯?”
她說完后,馮玲大聲鼓了幾下掌,笑道:“好,說得好!你們之所以要拿呂后和武帝說事,無非就是害怕會再出現(xiàn)這樣的女子,她們比你們厲害,比你們更懂做官,所以你們才要口誅筆伐說女子不能入仕,否則就是禍亂朝綱。”
黎霜向馮玲投去感激的一瞥,突然看到她身后的裴晏在歪著頭看自己,對自己做了個口型。
幾個月的默契已經(jīng)足以讓黎霜看懂他想說什么。
大小姐,干得不錯。
馮玲一番話說完,開始反對的一眾臣子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只是臉上仍是不服輸。
黎霜看在眼里,又轉(zhuǎn)頭看向眾人,“你們說女子參政就會導(dǎo)致朝堂動亂,那全是男子的朝堂就一定政清人和,邇安遠至?秦二世而亡,魏晉南北朝易子而食,外戚干政,宦官把持朝政……這么多經(jīng)驗教訓(xùn),難道都是因為女子而起嗎?說到底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反對的人從心底里就看不起女子,覺得她們不配同你們站在一起。因為你們心里比誰都清楚,一旦這個局面真的出現(xiàn),你們費盡心思藏起來的無能就會敗露,然后屈居于她們之下,再也不能享受作為男子的特權(quán)!”
衛(wèi)霄都差點想跪下來求黎霜別說了。她這番話就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讓他不得不同意黎霜的想法。
他的臉上冒出了冷汗,看著馮御盯著黎霜那恨不得把面前人撕碎的眼神,頓時覺得口干舌燥,身子止不住輕顫。
“哈哈哈……說得好!”皇帝突然笑了,聲音高亢,“原來你們也會有被一個女子說得啞口無言的那一天。”
馮玲直接走到黎霜身旁,輕聲道:“有這樣的想法,怎么不早些找本宮?說不定還不至于這么麻煩。”
聞言,黎霜只是干笑了幾聲。她哪里知道今天的局面會演變成這樣,早知道出門前就多喝點水潤潤嗓子了。
隨后,馮玲轉(zhuǎn)身看向皇帝,“那父皇是同意了?兒臣也很想看到女子科舉的那一天。”
馮御看著皇帝,別說自己現(xiàn)在有多生氣了。他知道黎霜口齒伶俐,卻沒想到她已經(jīng)到了這種恐怖的程度,沒有一個人再敢出來反駁她。
“下一次科舉可還有兩年,而且此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處理好的。黎卿,后面再來找朕細細商議。”皇帝道。
黎霜謝過了皇帝,內(nèi)心松了好大一口氣。
她知道這件事總算是結(jié)束了,已經(jīng)比她預(yù)想的要好太多。要不是今天有這么多人相助,自己肯定不能脫身。
想著想著,黎霜想轉(zhuǎn)頭看黎伯約,可是黎伯約沒有什么表情,更沒有看她。
影兒偷偷握了握黎霜的手安撫她。
而裴晏,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黎霜的身后,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到的聲音說道:“你贏了,大小姐。”
黎霜極快地揚了揚唇,朝上首的皇帝道:“臣遵旨,多謝陛下寬宏大量。”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這是不準備追究黎霜女扮男裝的事情了,先前反對的人也不敢再說什么,就算心里有不滿,也只能在心里默默腹誹。
至少如今表面上看,還是皇帝手掌大權(quán),不少世家根本就沒有什么話語權(quán),都是依附著二位皇子生存。
就算有人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分成三派,可這其中兩派都倒向了黎霜。而有威望的世家,比如董家和黎家都支持黎霜,那他們又怎么敢當(dāng)這個出頭鳥?
馮御惡狠狠地盯著黎霜,見她那張云淡風(fēng)輕的臉,更是怒火中燒。
“父皇,大理寺卿的事情解決了,皇兄的事情還沒完呢。”馮淵道。
馮御猛地看向馮淵,面有威脅,“你想說什么?”
皇帝也似是才想起這件事情,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馮御,竟不知道要先說什么。
“陛下,草民在來長安的路上,曾路過滄州一地。當(dāng)?shù)孛裆虮郑锏責(zé)o耕,隨地可見行乞之人,更有甚者,易子而食。”董介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說道。
“這跟兒臣無關(guān)啊,父皇,”馮御猛地看向皇帝,“兒臣根本就不知滄州一地是如此境況,若父皇肯給兒臣時間,兒臣會親自去滄州……”
此前因為黎霜在澄清身份的事情一直噤聲的證人們聽到馮御這樣說,內(nèi)心焦急,卻不敢隨便開口說話。
“娘,娘……”小男孩又哭了起來,眼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拉著他手的婦人連忙蹲下身來,捂住小男孩的嘴,害怕地看著面前這些達官貴人。
馮淵看著馮御難看的臉色,沒有一絲猶豫,“父皇,此事人證物證皆有,若不嚴肅處置,怕是會寒了滄州百姓的心。”
看見皇帝面有動搖,大皇子一派的人都齊齊出列跪下,求皇帝寬宏大量,像原諒黎霜一樣原諒大皇子。
這還了得?不就是讓皇帝左右為難嗎要處置,朝中不少人又為馮御求情,不處置又說不過去,更沒辦法給滄州百姓一個交代……
“滄州知府假公濟私,處絞刑,所收金銀全數(shù)歸還。新的知府……”皇帝微瞇了眼,用手指向四個證人中的一位男子。
“你不是滄州州府的人么?朕見你胸懷正義,想必能做個好官,滄州知府就由你接任吧。”
被點到的男子惶恐地直接跪了下來,不停朝著皇帝的方向磕頭,“多謝陛下,多謝陛下!”
皇帝對自己的決定十分滿意。這樣一來又能讓滄州百姓安分,也能讓大皇子和為他求情的那些人閉嘴。
馮玲沒看懂其中關(guān)竅,只是看著馮御和馮淵二人面色各異,無聲地對峙著。
“父皇圣明。”馮御朝皇帝拱手,露出陰惻惻的笑容。
但黎霜和馮淵顯然不能同意這個結(jié)果,正要再努力一番,皇帝直接拂袖離開,只留下大殿眾人。
上首的衛(wèi)霄笑得得意,高聲道:“退朝——”
金鑾殿外,黎霜拒絕了不少大臣的慰問,想去追前面走得飛快的黎伯約。可是黎伯約就像是知道她在身后般,越走越快,將黎霜甩開得遠遠的。
最后黎霜見自己確實追不上了,只好放棄,停下來緩緩。
裴晏和影兒也在此時跟了上來,見黎霜頭上冒著薄汗,用手給她扇風(fēng)。
“李大人。”身后有馮淵的聲音傳來,隨后人就走到了黎霜身邊。影兒忙向馮淵行了一禮,裴晏卻還是筆直地站在原地。
黎霜回以客氣的笑容,“殿下有事要說?”
“沒想到李……黎大人有這樣一層身份,實在是頗為驚訝。”馮淵道。
“臣此前一直瞞著殿下,是臣之過。但臣很感謝殿下為臣說話,這份恩情永世難忘。”
馮淵敏銳地察覺到了黎霜心不在焉,又想到之前自己在“李清正”面前直白地說自己對黎霜有意,頓時覺得尷尬,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溫聲道:“是我此前沒有察覺到,也說明黎大人心思縝密,我很佩服。”
裴晏微瞇著眼睛觀察了一下馮淵的表情,而后雙手抱臂,神色莫測。
“此事說來話長,臣日后會與殿下細說。只是臣現(xiàn)在有其他要事,怕是不能和殿下談?wù)摱嗑谩?br />
“無事,那你先去吧。”馮淵眸中閃過一絲失落,看著黎霜帶著兩個人疾步向?qū)m外走去,輕輕嘆了口氣,往寧貴妃宮中走去。
裴晏和影兒一直沒找到機會和黎霜說話,因為她走得急快,像是在著急追著什么。
黎霜幾乎是小跑著出了宮門,見黎府的馬車還停在不遠處,暗自松了口氣,抬腳上前。
馬車旁的是黎府家仆,黎霜有些臉熟。他見黎霜走來,聲音很輕,“家主就在里面,只是心情不太……”
黎霜表示自己知道了,讓影兒和裴晏自己回府,自己上了馬車。
第55章 大理寺卿就是女子
馬車內(nèi)安靜得可怕, 加上黎伯約一直閉著眼睛,黎霜自從坐下后就沒敢開口,因為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黎伯約。
“父親, 我不是有意要瞞您,實在是因為擔(dān)心此事會給黎家?guī)頌?zāi)禍, 所以才……我是想著若東窗事發(fā),我大可以把所有事情攬在自己一個人身上,至少不會讓黎家太過被動……”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黎伯約的神色,卻沒見他有一絲反應(yīng), 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像是已經(jīng)睡著了。
“我知道這件事全責(zé)在我, 覺得這樣瞞著所有人就可以保住黎家。我……我曾經(jīng)是想跟您坦白的, 但是一直沒有尋到機會……”黎霜還在嘗試讓黎伯約搭理自己。
可是黎伯約就像真的沒有聽到一樣沒有回應(yīng), 他的神色和平常一樣,淡淡皺紋已經(jīng)爬上了他的眼角, 歲月也在這個支撐了黎家?guī)资甑哪腥松砩狭粝铝撕圹E。
黎霜仔細看了看, 只是無聲嘆了口氣, 內(nèi)心有些酸澀,而后開始低頭觀察著自己的手指, 也不想再打擾黎伯約的清凈。
時間過得很慢,就像有人故意拉著馬車讓它行慢些, 半個時辰的路程,黎霜卻覺得好像過去了一兩個時辰,對她而言,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折磨。
二人下了馬車, 黎伯約還是一言不發(fā),背著手走進了正廳。黎霜緊跟其后, 看到尹燕已經(jīng)在上首坐下了,黎霜從她的臉色就能看出來她也知道了今天早上發(fā)生的事情。
看著黎伯約在尹燕身邊坐下,黎霜很有眼色地跪了下來,眼見著就要俯身告罪。
“先起來,”黎伯約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像是蘊藏著什么東西,“黎家人什么時候動不動下跪了,像什么樣子。”
他之前那次默許黎霜跪下,是覺得黎霜自作主張做了決定。雖然現(xiàn)在看來她當(dāng)時的選擇是正確的,黎伯約還是覺得應(yīng)該讓黎霜長長教訓(xùn),可是今天發(fā)生的事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情的嚴重性。
黎家* 人?黎霜心下一喜,知道黎伯約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生氣。
于是她又站起身來,試探著開口道:“父親……”
“你也知道叫我父親,”黎伯約嘆了口氣,“你知道當(dāng)時看到影兒和裴晏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嗎?
黎霜搖了搖頭。
“我馬上就意識到了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誰,可笑我與你共事六載,竟然毫無察覺,”黎伯約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冷硬,“我方才想了許久,或許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太粗心,從沒有察覺到李清正和你是如此相像。”
“父親……”黎霜的聲音很輕,她終于知道為什么當(dāng)時黎伯約伸手要查看影兒脖頸上的胎記的時候會有猶豫,是因為他知道了影兒的身份,害怕她會露餡。
也難怪他在看到那塊暗紅色印記時會松了一口氣,是因為他慶幸黎霜考慮周全,不至于讓她自己變得被動。
尹燕面上還有未完全消退的擔(dān)憂震驚之色,起身將黎霜帶著坐到了一旁,一直緊握著她的手,“你這孩子,怎么膽子這樣大?你知道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差點恨不得暈過去!此事一個不慎你就會身敗名裂,甚至性命不保,真是太糊涂了。”
她點了點黎霜的頭,卻沒使多少力氣,“我們是你的父母,你怎么就不告訴我們呢?”
“我是擔(dān)心黎家會因為我受到牽連……”黎霜低聲道。
“其實這件事無論我們知情與否,陛下若想處置黎家,你無論怎么說,怎么做都沒有用,”黎伯約看著黎霜,道:“你一心說擔(dān)心黎家,難道就沒有想過你自己嗎?”
聞言,黎霜怔愣了一瞬,有點拿捏不準黎伯約的意思,嘴唇微微顫抖。
“你從六品官開始摸爬滾打,坐到如今這個位置,吃了不少苦頭吧?”黎伯約問道。
黎霜抿唇,低頭不語。她是向來不在意這些的,也從沒有去刻意想自己做了些什么才走到現(xiàn)在,她只看當(dāng)下。
但是黎伯約卻很清楚。官場上的有些人心思多,背地里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整垮對手,這中間少不得見不得光的交易和手段。
黎伯約雖然之前沒有刻意關(guān)注過李清正,但也知道他不喜拉幫結(jié)派,更不會主動參與到朝堂黨爭。之前大皇子一派向他施壓,他也是被逼無奈選擇和二皇子合作。
所以,曾經(jīng)當(dāng)一些人在朝堂上對李清正口誅筆伐的時候,黎伯約才選擇幫李清正說話,只因為他知道自己看人從不出錯。
“你不說我也清楚,去年你說要去義莊,其實是去梁州了。當(dāng)時的情況想必十分兇險,你卻還是選擇瞞著我們。”黎伯約沉聲道。
他這樣一說,尹燕也想起了這一樁事,“當(dāng)時你可是掉下了萬丈懸崖,真是上天保佑!”
尹燕十分后怕,作勢要檢查黎霜身上是不是完全恢復(fù)了。
“是裴晏找到了我,我養(yǎng)好了傷才回長安的。”黎霜寬慰二人。
尹燕眼有淚光,“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傻……要是你出了事,你要我怎么辦……”
她的聲音哽咽,帶著屋里的氛圍都有些沉重。
“所以上朝的時候,在黎府的其實是影兒。所謂的李府也是你自己置辦的宅子。”黎伯約突然想到了這兩件事,又想到了李清正“意外身死”的時候自己還去李府吊唁,當(dāng)時還疑惑為什么不見李清正的親眷,現(xiàn)在全都解釋得通了。
黎霜點點頭,隨即又搖頭“宅子是董老贈與我的。”
“你瞧瞧,你身邊那幾個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偏偏我和你父親不知道。”尹燕佯怒。
“董丞相?”黎伯約若有所思,“是啊,當(dāng)時你還是他舉薦的。按照我的推算,你十三歲的時候就去見了他,你做什么了?”
黎霜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全盤托出。
“此事我有印象,”黎伯約喃喃道:“居然沒想到會是你出的主意。”
尹燕摸了摸黎霜的頭,“我早就看出你聰明伶俐,只是沒想到你如此早慧。”
屋內(nèi)又歸于寂靜,黎伯約深深看了黎霜一眼,“你聽著,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攬在自己一個人身上,你的母親還有我都還好好的,怎么會讓你單打獨斗?我們知道你要強,但是你不能再這樣想了,知道嗎?你說要女子擁有同男子一樣的權(quán)利,這很難,所以你更不能只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黎家永遠同你站在一邊。”
尹燕忙點頭,“你父親說得對,才多大的孩子,怎么都想著自己抗呢?”
在汪洋中一意孤行的船只也會想偶爾能夠有一個港灣讓自己停靠,就像久經(jīng)風(fēng)吹雨打的雜草也渴望有人能為它擋風(fēng)遮雨,告訴它不用苦苦硬撐。
黎霜輕咬著唇,重重點了一下頭。
回屋后,三人都已經(jīng)在屋里等著黎霜,卻很默契地沒有再刨根問底。
裴晏笑著,道:“歇歇吧,大小姐,以后我再也不用喊你大人了。”
“小姐,這個胎記還是裴晏提醒我畫上去的。”影兒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脖頸。
黎霜狐疑地看著裴晏,“你怎么知道……”
看著裴晏意味深長的表情,像是有什么話馬上要脫口而出,黎霜忙止了話頭,“行了,你們出去吧,我想休息一會兒。”
凌逸卻覺得可疑,便往外走邊逼問裴晏,“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必須交代清楚。”
門被關(guān)上,屋外的聲音還是傳了進來。
“難道你不知道看來你不太稱職啊。”
“你……”
“實話實說,真告訴你還不樂意了。”
黎霜聽著二人拌嘴,只是搖了搖頭。
當(dāng)屋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上朝時的場面還是不可控地涌現(xiàn)。
董介下朝后只是跟黎霜說讓她放心,有事盡管找他,便帶著四個證人離開了。可是黎霜都不知道為什么董介會突然來長安,還能這么準時。
而且他第一次見自己的真實模樣的時候并沒有多驚訝。難不成他其實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女子?是他暗中在幫助她,所以這么多年都沒有人深挖她的身份?
加上馮玲也突然出現(xiàn)幫助自己,黎霜頓時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都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在不知不覺間被許多人幫助和保護。
她何德何能呢黎霜輕笑著搖了搖頭。
“父皇為什么不生氣,為什么就這么放過黎霜了!”馮御氣極,連呼吸都不穩(wěn)。
陸淑玹也皺著眉,手上的茶蓋在茶杯上不停摸索,聲音逐漸變得刺耳。
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很震驚,本來以為馮御可以隨便拿捏,最好能趁此機會把黎霜和大理寺一并鏟除。
可是沒想到那么多人都來幫她,黎霜還說什么要讓女子也讀書做官,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她嘆了口氣,重重放下茶杯,“你還是沒看懂其中關(guān)竅。李……黎霜這些年的聲望有多高,你不是不知道。馮淵和馮玲,甚至前丞相董介都為黎霜說話,那這個時候黎霜是男是女,對陛下而言,重要嗎?陛下要的是可是黎霜的名聲和她身后的人,不是她。”
馮御愣住,看向陸淑玹,“母后的意思是……”
“你以為黎霜這是欺君之罪,加上我們這邊的人一起指責(zé)她,陛下就會嚴加處置?恰恰相反,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人支持她,又有多少人觀望陛下的決定?陛下這樣做,不僅籠絡(luò)了黎霜身后的黎家和大理寺中有能力的人,還給自己賺了名聲。”陸淑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
“那兒臣該怎么辦,已經(jīng)有人動了要投奔馮淵的念頭,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馮御皺著眉,語氣擔(dān)憂。
畢竟年少氣盛,很多事情還是會第一時間來問自己的意見,陸淑玹心道。
“黎霜找的那幾個證人都很有用,特別是徐青山,居然還反水了。你在滄州做的事全被抖了出來,說明你治下不力,看人還不準。”陸淑玹一針見血。
說起徐青山,馮御更覺惱怒,但他沒多余的心思想其他,道:“可是父皇并沒有處置兒臣,是不是說明父皇還是很看重兒臣的?”
“他就算再看重你,也不能讓你這樣隨便胡來,”陸淑玹有些恨鐵不成鋼,“謀害忠良,剝削百姓,構(gòu)陷朝臣,這些罪名可是真真實實被人安在你身上的。你做事怎么會留下這么多的把柄?若不是我們的人有點用,加上你父皇還算看重你,現(xiàn)在那皇家玉牒上早就沒有你的名字了。”
馮御有些后怕,咽了幾口唾沫,聽陸淑玹又道:“以后做事小心些,別再這樣毛手毛腳的。”
“兒臣知道了。”馮御應(yīng)下。
陸淑玹上下打量著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是該再找些有用的人了……”
“你可算來了,我一直在府上等你,生怕你出什么事。”黎霜一進何府,董昭華就將她往屋里帶。
她看了眼小心翼翼扶著董昭華的何如霏,道:“我能有什么事?你還是多顧好自己,別憂思傷身才是。”
三人在屋里坐下,董昭華一臉無所謂的神情,“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的很。聽何如霏說,昨日可兇險了,還好你反敗為勝,讓我松了好大一口氣。”
“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黎小姐就是大理寺卿,失敬失敬。”何如霏突然開口。
黎霜擺擺手,“你是昭華的夫君,不要這樣拘禮,像平日那樣說話就好。”
“上次在大皇子地牢的時候,也是黎小姐將我救出,我感激不盡。”何如霏朝黎霜拱手。
黎霜沒想到何如霏還記得這件事,“當(dāng)時你被大皇子盯上也有我的原因,加上你與昭華的關(guān)系,于情于理我都應(yīng)該幫你。”
何如霏面露感激,董昭華道:“幸好二皇子和福盈公主都幫你,但我是真的未曾料到我祖父也來了,昨日他來看了我,沒坐多久就走了。”
“我也不知董老會來,實在是意外,”黎霜想了想,“他老人家應(yīng)當(dāng)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當(dāng)真是慧眼如炬。”
董昭華笑了笑,“你昨日跟陛下說要讓女子也讀書科舉,是不是早就想這么干了?”
“是,”黎霜點點頭,“但是我一直沒找到好時機,昨日也是沒想到大皇子會來這一出,所以就將計就計了,這也是你的心愿,不是嗎?”
“我永遠支持你,”董昭華摸了摸黎霜的手,“董家和何家也會竭盡所能幫助你的,你放心就是。”
何如霏忙不迭地點頭。
“你有去找過王時予嗎?她都尋到我這里來了,說你昨日忙著見客,想見你一面。”董昭華突然想起來了這一樁事。
還是一樣的酒樓,相同的位置,王時予目光灼灼,看得黎霜有些發(fā)毛。
“你是大理寺卿,你居然是大理寺卿!”她驚訝道,語氣中還有興奮和崇拜。
黎霜被她的熱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對不住,我也沒想到會這么快暴露。”
王時予也沒多想,更沒指望黎霜在見她第一面就坦白。
只是她想到自己那兩日連續(xù)見了同一個人,覺著有點好笑,“當(dāng)時陛下還差點給我倆指婚呢,我當(dāng)時居然沒看出來你是女子,要是此事真的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還指不定鬧出多少笑話呢。”
那當(dāng)然了,黎霜心道,如果人人都能看出來自己女扮男裝,那自己不就白白浪費時間喬裝了么。
“你就算當(dāng)時不找我,說不定我也會來找你。”黎霜溫聲道。
王時予突然湊近了身子,神秘莫測,“你說要讓女子參加科舉,此事可有進展了?”
黎霜想到了今天自己去找皇帝商量這件事的時候。
此事不能急功近利,只能一步一步來,而且要真正推行,說不定不少人還會暗中使壞,所以需要循序漸進。
第一步就是將所有的學(xué)堂向適齡女子開放。如果可能,黎霜打算借馮淵的力量,將大盛百姓受教育的程度普及。
并且,若可以在一定的學(xué)齡內(nèi)免除必須花銷的銀子,那也不會有人因為沒錢而不能念書的情況。
可是這只是黎霜的一個想法,真正要實施還是有些難度。第二步就是下一次科舉讓女子參加,試卷糊名,就算結(jié)果不盡人意,也要先將此事開個頭。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說出自己的想法后,王時予非常贊成,“好啊,我爹昨天還夸你來著,說你有想法。如果你需要我們王家?guī)兔Γ乙欢〞屛业鶐湍愕模 ?br />
黎霜有些感動,觀察了下她的神色,道:“你也想?yún)⒓涌婆e,是么?我之前讀過你寫的詩,不乏有懷才不遇的句子。如果你愿意當(dāng)?shù)谝慌タ婆e的女子,想必也會有很多人嘗試。”
“那當(dāng)然了,”王時予笑道:“我昨日還跟董昭華說呢,到時候我和她一起去,名次什么的不重要,重在參與。”
見王時予的的確確在認真說這件事,黎霜也為她高興,知道自己昨天的選擇沒有錯。
“我很佩服你,”王時予看著黎霜,“我真心覺得你很厲害,能不顧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你很勇敢,你做了一件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事情。”
黎霜不敢應(yīng)下,“前人比我能耐的多了去了,我只是想盡我所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我很希望看到天底下的女子能去做自己,而不是只有嫁人生子這一條出路。所幸陛下對此事很贊成,也有不少人愿意幫我。”
她之前也不是沒想過自己身份暴露后會被怎樣指點,反對的聲浪會不會把自己淹死。可是真正到這一天,她發(fā)現(xiàn)事情往往沒有她想得那么嚴重,反而是她沒有預(yù)料的好結(jié)果。
“你是大盛女子的功臣,”王時予笑道:“我真不后悔結(jié)識你,我也希望能像你一樣勇敢。”
“身為女子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已經(jīng)很勇敢了。”黎霜答。
馮淵自那日后便沒找到機會和黎霜單獨說話,有時候下朝想去找她,卻只看到黎伯約帶著黎霜徑直離開,連一點機會也沒給。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想和黎霜單獨聊聊,明明自己應(yīng)該為之前毫不掩飾地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她表明心意這件事感到尷尬,內(nèi)心卻還是很不肯放棄。
寧貴妃那日知道黎霜的事情后也頗為驚訝,不停在馮淵面前夸贊黎霜,說改日一定要再見見她,和她好好說說話。
只是兩個人的談話聊著聊著就變了味兒,到了最后就變成了寧貴妃說馮淵的眼光不錯,一度讓馮淵也有點不知所措。
黎霜女扮男裝成為大理寺卿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長安,甚至沒過多久傳遍了大盛,一時間都在討論她這個奇女子。有人為此寫了話本,更有甚者跋涉千里來拜訪自己。
特別是因為她提議讓女子讀書入仕的事情,不少女子都為此感到高興。來找她的人一波接著一波,不是表達感激就是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一開始,黎霜還能勉強應(yīng)付,可是后面來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她一出門便會有人將她團團圍住問她到底怎么做到女扮男裝六年不被發(fā)現(xiàn)的,黎霜實在招架不過來了。
所以她不再接待訪客,出門也小心翼翼。不過幸好這樣的狂熱只持續(xù)了一兩個月,雖然偶爾還會有人在看到黎霜的時候?qū)λ龁枛|問西,不過已經(jīng)能讓她正常生活了。
自從自己身份暴露后,黎霜每日上朝都會和黎伯約一起,再也不用費盡心思去偽裝自己,雖然總會面對很多人的目光,但她知道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場景。
只是昔日的同僚們剛開始還沒有適應(yīng)自己女子的模樣,偶爾開口還是“李大人”,不過時日一長,他們就改口為“黎大人”,讓黎霜頗為受用。
這是她從做官第一天開始就幻想過的場面:就是自己不再偽裝,用自己真正的模樣示人,告訴別人,大理寺卿就是女子。
第56章 福盈公主說我喜歡你啊,大小姐
“井里居然發(fā)現(xiàn)了一只人腿?!”黎霜聽完周旭的話, 還有些不可置信。
周旭這也是第一次在黎霜袒露身份后第一次和她近距離相處,摸了摸鼻子,嗡聲道:“沒錯, 城西頭一戶人家昨天路上遇到了巡京衛(wèi),讓他們處理, 然后吳統(tǒng)領(lǐng)就把此事告訴給了西廠那頭。衛(wèi)都督又忙著其他事,就踢到刑部來了。”
衛(wèi)霄忙著其他事,怕是又在和馮御商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吧這次沒能整垮她,他們又怎么會善罷甘休?
“難不成這件案子有什么我和大理寺能幫上忙的, 所以周大人才找到大理寺來了?”黎霜不解。
“說來讓黎大人笑話……”周旭神色有些不自然,“刑部最近人手不太夠, 大部分都去了西廠, 留下來的沒幾個, 所以……”
黎霜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也沒想到馮御和衛(wèi)霄的動作這么快, 挖人都挖到刑部去了。
“無妨, 若是我能幫上的, 我一定盡量相助。”黎霜起身。
周旭喜出望外,本想像之前那樣同黎霜握手, 但意識到她是女子后,又訕訕收回了手, 道:“那大人先跟我去瞧瞧情況,也好早做打算。”
二人走出大理寺沒多遠,裴晏就從黎霜身邊的一棵樹上跳了下來,興沖沖道:“大小姐又要去查案了, 帶我一個。”
黎霜也由著他去,只是周旭著實被嚇了一跳, 看著黎霜身邊這個男子,干笑了幾聲,“黎大人的隨從也是性情中人,難不成也會破案?”
沒等黎霜說話,裴晏倒自來熟,幾步走到周旭身邊,道:“兄弟你不知道吧,我是黎大人的好幫手,帶上我不會出錯的。”
“好,好吧。”周旭輕咳了一聲。
那日上朝的時候,周旭就有意無意打量裴晏,覺得他桀驁自信,偏偏又刻意收斂,果不其然今日才是他原本的模樣。
三人趕到城東那處井邊,竟只有一位刑部的官員守在那里。旁邊蹲了個仵作,正背對著他們看些什么,刑部那人見周旭帶著人來了,如見救星,忙迎了上來。
黎霜邊走邊道:“說說情況。”
她看著那口不算大的井口,聽一人說道:“尸體已經(jīng)被打撈上來了。據(jù)仵作推斷,死者身高五尺有余,大約三十到四十歲之間,體型中等。死亡原因是被鈍器擊打頭部,大概已經(jīng)死了三個月到一年了。”
“死了這么久了?”裴晏有些驚訝,走到了仵作旁邊,黎霜也跟了過來,看到了地上蓋著白布的尸體,尸體旁還放著一把斧頭。
仵作起身,道:“死者的臉已經(jīng)模糊不清,極難辨認,從尸體上能推斷出的東西就這么多了。”
黎霜表示知道了,隨后仵作就離開了。
“這附近并沒有任何的腳印或刻意的痕跡,所以無從查起。”周旭補充道。
“這斧頭是也是從井里撈上來的?”黎霜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斧頭,舉在面前仔細查看起來。
裴晏也蹲下來一同看了看,聽周旭道:“是的,是和尸體一起被打撈上來的。”
斧頭上沒有什么痕跡,而且這種斧頭比較特殊,兩邊都經(jīng)過了加固處理,在長安并不常見,所以也沒有多少人會買賣。
黎霜站起身,拍了拍手,“那我們兵分兩路,周大人去找找長安近年來失蹤人口的記錄,我去看看售賣這種斧頭的地方。”
周旭應(yīng)下離開,裴晏聳了聳肩,“這種案子怎么又被大小姐攤上了,大皇子和西廠那幫人這不是想把你當(dāng)苦力嗎?”
“這也是我的責(zé)任,”黎霜朝方才匯報的人道:“你守好現(xiàn)場,盡量別讓其他人來搗亂。”
二人在街上找店鋪的時候,裴晏吊兒郎當(dāng)跟在黎霜身后,笑道:“還是第一次見大小姐用真面目辦案的模樣,稀奇。”
黎霜并沒有接他的話頭,“你怎么跑到大理寺去了,凌逸呢?”
“守著府上吧,”裴晏渾不在意,“大小姐,你怎么老問他,難道我還幫不上你的忙了?”
黎霜無語凝噎,只是一直尋找著鋪子。
她終于找到一間鋪子里面掛著一把和方才見到的很相似的斧頭,帶著裴晏走了進去。
店家看到是黎霜,喜笑顏開,“原來是黎大人,有什么需要嗎?”
黎霜指了指墻上掛著的那把斧頭,認出確實和從案發(fā)地點的井里撈上來的那把斧頭一模一樣,問道:“這斧頭有多少人買?”
店家“嘶”了一聲,從身下的抽屜里拿出一疊東西翻找,“這斧頭沒多少人買,我也就去年臘月底的時候進了八十把而已,才賣了……賣了十三把。”
裴晏試著問了下店家是否記得有哪些人買過,店家果不其然說自己忘記了。
“如果有個監(jiān)控什么的……”裴晏喃喃道。
黎霜搖搖頭,“嘀嘀咕咕說什么呢。”
二人得了這個消息,又原路返回了那口井,在不遠處看到一個正在朝那邊打量的男子,黎霜便問他在看什么。
“大人,這里是死人了嗎?”男子有些后怕地問道。
黎霜有些狐疑,“沒錯。”
“我在一月二十八那天看到這口井邊有血流出來!因為太嚇人了,所以我還特地去翻了當(dāng)天的黃歷,果然說那天不宜出門!說不定這個地方沾了邪祟,大人還是小心些吧。”男子又后退了幾步,最后還是選擇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黎霜和裴晏二人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地確定了死者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殺害的。
“好像還挺順利的,”裴晏聳聳肩,“每次都會有人這么巧合地提供線索。”
黎霜摸了摸下巴,“這是好事,總不至于讓我們像無頭蒼蠅一樣抓瞎。你是擔(dān)心有人故意為之嗎,那怎么會從去年就開始做局那個時候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
“好吧。”裴晏最后看了一眼那邊的井,算是認同了黎霜的說法。
因為刑部目前人手不多,周旭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全部排查出來長安的失蹤人口。
回府后黎霜才知道黎伯約讓凌逸去靈州尋一味藥材給尹燕調(diào)養(yǎng)身子,反正短期內(nèi)回不來。
聽完這個消息,裴晏顯得高興,“要是他在,估計又要跟著大小姐一道破案去了。”
黎霜聽出了裴晏的意思,又想起了他和凌逸那日在自己院中旁若無人爭吵時的話,只是搖了搖頭。
五日后,周旭派人來告訴黎霜說失蹤人口已經(jīng)全部排查出來,讓黎霜去刑部一趟。
黎霜帶著裴晏剛要出門,就遇到了站在院子里的黎伯約和尹燕。
“霜兒,這案子怎么由你接手了?我聽說死者都死了好幾個月了,這能破案嗎?”尹燕有些不放心,但她不是不相信黎霜的能力,是覺得有人故意將這種懸案交給黎霜,有意為難。
黎霜拍了拍尹燕的手,“放心吧母親,我會盡力而為。”
“有什么需要,盡管來找父親。”黎伯約道。
他們又囑咐了黎霜幾句,讓她萬事小心才放黎霜離開。
路上,裴晏笑著調(diào)侃,“有爹娘就是好啊。”
“你難道……”黎霜微瞇了眼,想說的話堵在了口中,轉(zhuǎn)頭看著裴晏,“你想說嗎?”
“還不是時候,”裴晏語氣輕松,“現(xiàn)在的重點是破案,讓大家看到大小姐的能力。”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很快到了刑部。
可他們翻看了周旭遞來的東西,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的信息是和死者對應(yīng)上的。
如果死者不是長安人士,那就得在更大范圍內(nèi)找了。
這是這樣的話時間就不僅僅是五日這么短了,需要半個月甚至更長。
但是就算時間再久也要查下去。于是周旭得了任務(wù),馬上發(fā)了急函給大盛各地的知府,務(wù)必盡快整理出當(dāng)?shù)厥й櫟娜丝谛畔ⅰ?br />
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截至目前可以算是一無所獲,黎霜心情有些低落,帶著裴晏離開了刑部。
“沒事的大小姐,”裴晏嘗試安慰黎霜,“反正都過去這么久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本來破案就沒有容易的……”
他正喋喋不休,就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那人是福盈公主身邊的侍女,這是裴晏第三次見她。
裴晏下意識以為馮玲又要來找自己,忙躲在黎霜身后,警惕地看著那人,“這是在宮外,你想干什么?”
他沒想到侍女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朝黎霜道:“黎小姐,公主想見見你。”
黎霜愣了愣,隨即意識到自己確實應(yīng)該去見一見她,便抬腳跟上了那位侍女。
“裴公子,公主只說了想見見黎小姐。”侍女見裴晏也跟了上來,提醒道。
黎霜看了裴晏一眼,看出了他臉上的表情意味著什么。無非是說就算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跟著黎霜進宮,也會自己想法子混進去。
她即使知道這樣會有危險,但明白裴晏是不會在這種事上聽自己的話的。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而后也沒再多說,跟著侍女入了宮。
“見過公主殿下。”
“坐下吧,本宮就是想見見你,不用拘禮。”馮玲靠在貴妃榻上,身后的宮女在給她按揉肩膀。
“說起來,臣女應(yīng)該早些來感謝公主那日為臣女說話。只是這些日子事務(wù)纏身,一直沒找到機會。”黎霜頷首道。
馮玲笑了一聲,“這有什么,你同本宮一樣是女子。本宮幫你,也是在幫本宮自己。”
她抬了抬手,身后的宮女便退了出去,順帶關(guān)上了殿門。
“你之前說要讓女子讀書,本宮同父皇也商量過了。這些日子已經(jīng)有適齡的女子入了學(xué)堂,倒是一件好事。”
黎霜有些高興,“托公主殿下的福,以后會有更多女子有這樣的機會。”
“你,很好。”馮玲面帶欣賞,笑著打量黎霜。
她自小就被人捧著長大,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想要什么東西,只要張張口就會有人巴巴地送來。
可越是這樣,馮玲就越覺得有些沒意思。
直到她有一次微服出宮游玩,看到了長安城里拋頭露面的大多都是男子,一問才知道大多數(shù)女子根本就沒有念書的機會。
自那時起,她就想著女子能同男子一樣讀書的那一天。
馮玲不是沒和皇帝提過這件事情,只是皇帝只當(dāng)她在說笑,并沒有放在心上,所以馮玲才一直等一個機會。
而這個機會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到來了。她那日關(guān)了裴晏,沒一會兒就聽說了黎霜的事情,當(dāng)即沒有絲毫猶豫地趕去了金鑾殿。
她向來是不怕朝堂上的那些老學(xué)究的,借著黎霜這個機會把自己的想法表達了出來。沒想到黎霜比自己想得更宏大,著實讓她意外。
見黎霜說不敢當(dāng),馮玲若有所思,“難怪裴晏喜歡你,至少他是因為你拒絕本宮,也不是不能接受。”
黎霜眉頭一跳,“公主不要妄自菲薄。大盛百姓中能與公主比肩之人能有幾何?公主這話簡直是折煞臣女了。”
為什么話頭轉(zhuǎn)到了裴晏身上?什么叫難怪裴晏喜歡她?
黎霜揣摩著馮玲的意思,只能將自己的用詞斟酌又斟酌。
“你別多想,”馮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說他了,說說學(xué)堂的事。”
黎霜暗自松了口氣,“臣女的想法是,學(xué)堂不分男女,同屋念書。世家女子可作為第一批入學(xué)的女子,有了開頭才會有人效仿。關(guān)于銀子,或許可以每季就舉行一次測驗,甲等便能免除該季念書的花銷,由戶部承擔(dān)。甚至,如果有的話,還可以聘請一些有學(xué)問的女學(xué)官。不過這都是臣女初步的想法,還有不完善的地方,需要公主再斟酌。”
“這些提議很好,”馮玲笑了笑,“本宮會跟父皇商議的。”
等黎霜從馮玲的寢宮中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宮門要落鑰的時候了。
夕陽將黎霜的影子拉得很長,長而孤寂的一條投在狹長的宮道上,隨著黎霜的動作緩慢前進。
她看著自己的影子的旁邊又出現(xiàn)了另一條更長的影子,漸漸和自己的重疊在了一起,笑道:“怎么不出聲?”
“這不是看大小姐什么時候能發(fā)現(xiàn)我嗎?”裴晏從黎霜身后走到她身邊,“看來大小姐還是我想得那樣聰明。”
黎霜看著一條影子一分為二,黑色的兩條并肩貼在宮道上,無語凝噎,“你多大了?”
“嗯?”裴晏沒想到黎霜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抬頭看了看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我的年齡……”
他沉吟了一會兒,像是在認真思考,黎霜下意識覺得他不想告訴自己。
“比大小姐你小個五千歲吧。”他笑道。
此言一出,黎霜咳了幾聲,轉(zhuǎn)頭看他,“你……”
隨后她又想到了什么,把頭轉(zhuǎn)了回去,“算了,不想說就不說。”
“真的,”裴晏語氣認真,“我這次真沒開玩笑。”
“那你以前說的話都是開玩笑嗎?”黎霜反問道。
裴晏摸了摸鼻子,“有時候是,有時候不是。”
聞言,黎霜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那我是不是可以說,你有時候正常,有時候不正常?”
裴晏笑了笑,“當(dāng)然。”
他這么說,黎霜也不知道他是在回答哪一個問題,索性不再說話。
“大小姐,剛才你在屋里和公主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裴晏突然出聲。
黎霜不以為意,“嗯,你都聽到了。”
“你們說的其他話我都忘記了,但是還記得一句話。”裴晏神秘兮兮道。
“哪句話?”黎霜不想掃了裴晏的興,順著他的話隨口問了一句。
只是她沒想到裴晏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讓她愣住。
“福盈公主說我喜歡你啊,大小姐。”裴晏尾音上揚,聲音還帶著一如既往的少年氣,細聽還能聽到其中藏著的戲謔。
他眼睫彎彎,側(cè)頭看著黎霜,竟是一點也不躲閃,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身旁女子,像是真的很認真地在等女子的回答。
黎霜眼睫輕顫,此刻* 的內(nèi)心猶如一顆很小的石子投進清泉,發(fā)出了十分清脆的“咚”的一聲。
“公主是這么說了,怎么了?”她問。
“那大小姐覺得,公主說的是真是假?”裴晏繼續(xù)追問,目光并沒有從黎霜身上離開。
黎霜還是看著地上徐徐移動的兩道影子,“你這也是在開玩笑嗎?”
“哈?”裴晏失笑,他沒想到黎霜會用他說過的話反將一軍,“大小姐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
聞言,黎霜極快地扭頭看了他一眼,正好撞進了裴晏正漾著碧波的清眸,又把頭轉(zhuǎn)了回去。
“我不知道。”她輕聲道。
裴晏笑了一聲,終于轉(zhuǎn)正了腦袋,也像黎霜一樣盯著二人的影子,“世界上居然還有大小姐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黎霜意有所指。
她說完,裴晏也識趣地閉上了嘴,看著眼前的天色越來越暗,太陽被拖下了山頭,余暉也被隨之收盡,給天空涂上了黑色。
宮道上的影子也融進了夜色之中,又像是這兩道影子無限融合擴大,直到把整個世界都吞噬殆盡。
回到黎府時天色已晚,黎霜前腳才踏進院子,黎伯約就走了上來,“二皇子殿下已經(jīng)在府里等了你很久了,說什么都不走,快去吧。”
他推著黎霜往正廳去,聽她問道:“有什么急事嗎?”
“不清楚,”黎伯約道:“誰知道你今日回來得這么晚怠慢了二皇子可是大罪啊。”
黎霜一頭霧水地被帶進了正廳,聽黎伯約對廳內(nèi)坐在上首的馮淵道:“小女晚歸,還請殿下恕罪。”
“無妨。”馮淵聲音溫和,放下了手中茶杯。
黎伯約看了看黎霜,道:“那二皇子殿下和小女慢慢聊,臣就不打擾殿下正事了。”
門被黎伯約關(guān)上的時候,黎霜還看到了站在院里的裴晏。只是很快,他的身影就連同夜色一起被隔絕在了門外。
黎霜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走到了馮淵的下首,“久等了,殿下何時來的?”
“大概未時吧,我也沒有留意,其實也并沒有等多久。”馮淵隨口道。
未時?可是現(xiàn)在都酉時了,也就是說馮淵在這里足足坐了三個多時辰,居然還說“其實并沒有等多久”?
黎霜本想下意識摸摸鼻子,但意識到和自己說話的是二皇子,于是生生克制了這種想法。
“殿下有何事要找臣女,竟然親自來了?”黎霜步入正題。
馮淵面有猶豫,抿了抿唇,最后像豁出去了一樣,道:“為何黎小姐那日之后就未來找過我了?畢竟黎小姐要想讓女子有同男子一樣的權(quán)利,或許我也幫得上忙……”
這話讓黎霜一頭霧水,有些茫然地看著馮淵,“臣女沒早些來感謝殿下,是臣女的疏忽。關(guān)于女子念書的事,今日福盈公主已經(jīng)和臣女談過了許多,所以不用再麻煩殿下為臣女再做什么了。”
“我……”馮淵竟然有些結(jié)巴,“黎小姐是不是因為我當(dāng)時說……說我有意于你,所以才對我避而遠之?”
……
黎霜如聞驚雷炸響在自己耳邊,身子一僵,嘴角抽了抽。
今天自己不就是看了具尸體嗎,難不成還見鬼了?這一個二個的到底是怎么了?
“殿下龍鳳之資,臣女豈敢攀附?臣女相貌平平,又無甚優(yōu)點,不敢對殿下有非分之想。此前殿下說的話臣女都可以當(dāng)作玩笑,你我二人都可完全忘卻。”黎霜有些緊張。
馮淵嘴唇一張一合,“你不用妄自菲薄,我的母妃很喜歡你,我也……”
“殿下,”黎霜抬頭看著馮淵,“臣女想殿下一定是誤會了。臣女離經(jīng)叛道進了朝堂,怎么會被寧貴妃娘娘所喜?臣女知道殿下平日事務(wù)繁多,難免有不太清醒的時候,所以……”
她都開始違心地說自己離經(jīng)叛道了,夠狠了吧?
“我很清醒,”馮淵認真地看著她,“黎小姐,我現(xiàn)在很清醒,而且關(guān)于這件事,我已經(jīng)想了很久。”
第57章 黎小姐,我心悅你
聞言, 黎霜第一次接不住馮淵的話,心里開始有種預(yù)感。
“既然黎小姐早就知道了,那我也不必遮掩。我母妃告訴過我, 做任何事都不能留下遺憾。黎小姐,我心悅你。”馮淵神色認真, 可是死死抓著桌角的手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
黎霜“唰”的一下站起身來,“臣女能得殿下青睞,是臣女之幸。可是殿下也知道,現(xiàn)在局勢不明, 臣女和黎家尚且在其中沉浮掙扎,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心思再想其他。”
“我知道, ”馮淵斂睫, 也掩蓋了眸中情緒, “你無意,我也不會強求。只是希望黎小姐不要因為此前那些事對我心存芥蒂, 而對我避而遠之。”
黎霜知道馮淵這番話的意思, 無非就是以為她會因為馮淵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對自己表露心意的事避嫌。
“殿下誤會了, ”她道:“此前的確是臣女的疏忽,沒有盡早來找殿下, 讓殿下今天苦等這么久。臣女并非忘恩負義之人,所以不會因為此等小事就敢對殿下心有介懷。”
馮淵抬眸, 似有亮光閃過,“所以你并不討厭我?”
“殿下為何這么說”黎霜感到奇怪,“大盛誰敢討厭殿下,怕是不要命了吧?”
“太好了, ”馮淵也站了起來,“太好了……那, 那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見馮淵朝自己走近,黎霜忙后退幾步,“如果殿下不棄,臣女自然愿意同殿下共患難,臣女和黎家能為二皇子殿下效力,是我們之幸。”
看到黎霜的動作,馮淵也止住了腳步,有些手足無措,“那你……那你可以不要這樣稱呼自己了嗎?這會讓我感覺你待我同他人沒什么區(qū)別,以后私下,我們就以你我相稱,可好?”
黎霜看著他,問道:“這是命令嗎?”
馮淵本想下意識說不是,卻捕捉到了黎霜的目光。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天上星河,里面云海翻涌,神秘又帶著直白。
“是。”他笑著答。
“那我遵命,”黎霜垂下眼睫,隨后看了眼窗外,轉(zhuǎn)頭朝馮淵道:“時候不早了,在這里談?wù)撎脮碎e話,不如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黎霜不再以李清正的模樣示人的時候,馮淵都幾乎忘記了那張臉的模樣。
就好像之前和李清正說的種種,或做的種種,全是和面前這個女子所說所做的。就好像……就好像與他共事三載的大理寺卿一直都是女子一般。
這種奇妙的感覺讓馮淵無法言說,只是有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意,面上也浮現(xiàn)出了笑容,“自然,我這就先走了。以及你正在查的案子,若有需要,隨時來尋我。”
黎霜頷首,“感激不盡。”
在馮淵走過黎霜身邊,手搭上木門的時候,他又轉(zhuǎn)頭看身邊的黎霜,“但是我希望黎小姐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讓我嘗試改變你心意的機會。”
“這個不是靠別人給的,不是嗎?”黎霜見馮淵還面有疑惑,而后笑了笑,“該來的東西總會來的。”
馮淵愣了愣,深深地看了黎霜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推門走了出去。
黎霜和馮淵二人都沒有料到黎伯約和裴晏就站在門邊,門被打開的時候,四人面面相覷。
“黎丞相,今日叨擾了,這就告辭。”馮淵道。
黎伯約拱手,“恭送殿下。”
馮淵抬腳走了幾步,聽身后響起黎霜“恭送殿下”的聲音,轉(zhuǎn)頭看她。
女子立在門邊,頭頂?shù)呐S燭光打在她身上,而燭下人只是靜靜看著自己。
在馮淵離開后,黎伯約又忙將黎霜拉進了屋內(nèi)。
“你現(xiàn)在還對二皇子殿下無意?”黎伯約輕聲問道。
黎霜點點頭,“與皇家牽連太多,也并非是好事。這樣的狀態(tài),不論是對于黎家和我,還是二皇子殿下,都是最好的。”
黎伯約眉頭微蹙,“今天二皇子殿下與我也說了不少,我也不難看出他的意思。本想著二皇子殿下此人有擔(dān)當(dāng)有智謀,倒是良配。不過你既然無意,我也不勉強你,我們家不看重門第高低,只要品性好,你看得順眼的,我和你母親都不會反對。”
“知道了,父親。”黎霜淡道。
黎霜離開正廳的時候,黎伯約還在屋內(nèi)自言自語,“這事兒還得跟燕娘商量一下……”
她關(guān)上身后的門,轉(zhuǎn)身便看見裴晏站在石階下,負手而立,笑著望向自己。
黎霜一臉不解,“入夏后夜晚寒涼,你穿著單衣也不嫌冷?”
她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裴晏也跟了上來,“我要是走了,不就聽不到屋里的動靜了?”
“你屬狗的,耳朵這么靈?”黎霜隨口問道。
“我耳朵靈不靈,大小姐不是早就知道嗎?”裴晏清了清嗓子,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端著腔調(diào)道:“黎小姐,我心悅——”
他話還沒有說完,黎霜直接轉(zhuǎn)身用手捂住了裴晏的嘴巴。
“嗚嗚……”裴晏睜大了眼睛,嘴里只能發(fā)出嗚嗚聲,直直盯著黎霜。
黎霜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說,手卻還沒有放下。
女子的手緊緊貼著自己的嘴,絲絲微熱從手心傳到臉上的皮膚,混合著周圍吹來的涼風(fēng),竟有微微顫栗之感。
裴晏輕笑了一聲,熱氣噴灑在了黎霜手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捂著自己嘴的手,而后又不懷好意地看向黎霜。
見氣氛不對,黎霜才意識到情況,忙放下了手,無奈地看著裴晏,“你這嘴什么時候能改,二皇子殿下是你能調(diào)侃的嗎?要是被別人聽了去,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二人繼續(xù)走,裴晏渾不在意,“我是什么樣的人,大小姐早就知道了不是嗎?而且要是那二皇子殿下要是連這都不允許,大小姐還會和他好嗎?”
“什么和他好?”黎霜不明所以,“不過就是君臣,哪能這樣越界?”
她走進了屋,身后裴晏的聲音也跟了上來,“這叫什么越界,不是他自己說的嗎?是吧,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
黎霜嘴角抽了抽,方才喝的一口茶差點把自己噎住,忙咳了幾聲,“二皇子妃?!你想害我不成?”
裴晏大咧咧坐在黎霜身邊,“這怎么能叫害你呢二皇子妃,遲早的事啊。”
“別這么叫我,”黎霜微蹙了眉,“真是莫名其妙。”
聞言,裴晏側(cè)頭觀察了一下黎霜的神色,眸色閃過了然,“大小姐真不喜歡他?”
“很難看出來嗎?”黎霜問道:“我不能和皇家扯上太多關(guān)系,況且現(xiàn)在是想這些的時候嗎?”
“嘶,”裴晏摸了摸下巴,“我在門外可聽得很清楚啊,二皇子說得多真誠啊,這都感動不了大小姐你?”
黎霜微瞇了眼,無奈地嘆了口去,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看上去很缺愛嗎?”
“這倒沒有,”裴晏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有權(quán)有感情,這都不喜歡……要是凌逸回來知道了,又要郁悶好一陣了。”
“跟凌逸有什么關(guān)系……”黎霜下意識道,隨即又想到了什么,干脆閉上了嘴。
裴晏放下腿,又轉(zhuǎn)頭看她,“那大小姐喜歡什么樣的?”
“問這個做什么?”黎霜將身子往后倒了些,“這好像不是你該關(guān)心的事吧。”
黎霜總感覺裴晏今天怪怪的,平日那吊兒郎當(dāng)?shù)哪酉袷菗搅它c什么東西,問題也比平時更多,甚至有刨根問底的味道。
“行啊,不是我的事,”裴晏歪了歪頭,起身站起,時候不早了,大小姐早些休息吧。”
門被裴晏關(guān)上,黎霜狐疑地看著那扇門,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內(nèi)心逐漸有了一個猜測。
可是這個猜測有些離譜,黎霜其實不太愿意去驗證。換句話說,就是她根本就不想知道心中那個問題的答案。
她猛地搖了搖頭,要將腦中的思緒甩掉。
門外,裴晏緩緩走在夜色中,雙手抱著后腦,漫不經(jīng)心地踢著自己腳下的一顆石子,月色照在他身上,像是給他灑了一層銀白色的鹽。
他遇到了端著熱水正要往黎霜屋里去的影兒,“你等等。”
影兒停了下來,“怎么了?”
“你家小姐到底喜歡哪樣的男人?”他又問了這個問題。
聞言,影兒有些警惕,“你問這個做什么?小姐知道嗎?”
“放心吧,我也問過她,她不告訴我,”裴晏放下手,“你知道二皇子喜歡大小姐吧?但是大小姐又對他沒意思,她這一個二個都看不上眼,我作為她的暗衛(wèi),該適當(dāng)關(guān)心一下吧?”
聽完裴晏的話,影兒覺得有點道理,略微思考了下,似乎自己以前和黎霜有討論過這個問題。
“品性好,沒有三妻四妾,知她懂她。”影兒道。
“就這樣?”裴晏挑眉,感到有些意外。
影兒點了點頭,“就這樣,不過再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走后,裴晏還站在原地,面有思索。
他還以為黎霜眼光頗高,才會沒有這個心思,沒想到……
第58章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半個多月后, 周旭那邊終于把大盛一年以來失蹤的人口信息給匯集了起來,讓黎霜去刑部看看。
黎霜和裴晏趕到刑部,花了半個時辰排查了所有信息, 還是一無所獲。
上面失蹤的十七個人沒有一個是和死者對得上號的,和之前的結(jié)果如出一轍。
這個案子已經(jīng)人盡皆知, 成為了長安百姓的飯后談資。
黎霜出了刑部,有幾人圍在攤位上吃著牛肉,高談闊論,聲音極大。
“我打賭刑部破不了這個案子, 就賭……五個銅板!”一男子喝了一大口酒,笑道。
一人問他, “你就這么肯定?別忘了大理寺卿也參與了呢, 她手下的案子哪個沒破?”
“好啊, 這案子一點線索都沒有。如果大理寺卿能破此案,我就請她吃飯喝酒!哈哈哈……”
幾人笑了起來, 渾然不覺不遠處的黎霜和裴晏, 而二人也把他們的話聽了個徹底。
“看我的。”裴晏擼起袖子, 一幅要去干架的模樣。
黎霜伸手拉住了他,“別沖動, 別人也沒說什么。”
“這還叫沒有說什么?”裴晏氣極反笑,“都這么明目張膽嘲笑你了大小姐, 你能忍?”
黎霜無所謂地聳聳肩,“若是要反擊,破案才是最好的方法,而不是比誰拳頭更硬。”
聞言, 裴晏撇了撇嘴,放下了自己的袖子, 算是放過了那幾個男子。
二人回到屋內(nèi)對坐,影兒端了兩杯茶水上來。
“既然找不到尸源的線索,那就不能再執(zhí)著這個浪費時間了。”黎霜道。
“不如另辟蹊徑,”裴晏用手指在桌上畫著圈,“既然尸源下不了手,就重新梳理一下線索,查查嫌疑人。”
黎霜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將從刑部那里拿回來的冊子重新打開,按照記憶翻到了一個地方。
她指了指上面,道:“劉錫元,三十有六,長安本地人,休過妻。還在外欠了一百多兩銀子,身高不足五尺,體型瘦小,顯然不是死者。”
“他的失蹤日期怎么和死者的死亡時間那么近?”裴晏道:“走,查查吧。”
黎霜和裴晏找到了劉錫元的住處,房里面只有他的母親。
“他年初就不見哩,當(dāng)時還跟我說他買了輛馬車,還去車廠那里刷了漆嘞,結(jié)果不止馬車,連人也一直沒回來……”
車廠,刷漆?
二人又去了城西頭的車廠,那里并沒有什么人,唯有一輛馬車停在里面,格外顯眼。
他們走近,仔細看了看馬車,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只在車廂里找到了一片有些發(fā)黃的樹葉。
裴晏把樹葉拿起,舉在面前看了又看,“好像沒什么特別的,看上去掉在這里很久了。”
“這怎么會在車里?”黎霜不解。
“有狗嗎?”裴晏突然問道:“說不定能有點發(fā)現(xiàn)。”
黎霜讓人把大理寺養(yǎng)的那條狗牽了過來,“你是想讓它聞聞?我方才已經(jīng)牽著它去井邊聞過了。”
“我只是有一種感覺。”裴晏捏著葉子在黃狗面前蹲下,黃狗湊近聞了聞,就發(fā)出了異常的叫聲。
“感覺對了,”裴晏笑著站起身,“這葉子上沾了血,還是死者的。除了狗鼻子,我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能查到過去這么久的血跡。”
黎霜有些疑惑,“你怎么就肯定這葉子上有血?”
“因為這葉子不可能是掉進車廂的,而且劉錫元把這車丟在這里這么久本身就有問題。葉子是唯一的線索,只有試一試,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裴晏隨意道。
黎霜也沒深究,“既然劉錫元的車里有死者的血跡,就算不是兇手,那也肯定和這個案子脫不了干系。”
于是他們打算回劉錫元的家找找線索。
“好狗,”裴晏牽著大黃狗往劉錫元家的方向前進,“你幫了大小姐就是幫了活菩薩,來世一定能投胎成人……也不對,萬一你不想做人呢?”
黎霜失笑,“你還跟狗說上話了?”
“這不是沒見過嗎,都是在書里見到的,說狗鼻子是最靈的工具。”裴晏道。
“你沒見過狗?”黎霜全然不信,“怪會滿嘴胡謅的。”
裴晏點點頭,“對啊,沒見過,甚至連動物都沒見過。以前呢都是在書上看到的這些古生物,真給我見著活物了。”
見他神情不似作假,黎霜真被他勾起了一絲好奇心,“你那個世界,是什么樣的?”
“什么意思,大小姐?”裴晏彎起眼睛看她。
黎霜也看著他,“別裝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的方方面面都出賣了你。”
“好吧,好吧,”裴晏舉起一只手放在耳邊作投降狀,“看來是我低估了大小姐。”
黎霜搖了搖頭,也沒說什么。
“大小姐不問我點什么?”裴晏跟上黎霜。
“你如果想說,早就告訴我了,怎么會等著我來問?”黎霜扯了扯嘴角。
裴晏哈哈大笑,“果然是大小姐了解我,”他看了看四周,道:“不過這東西說來話長,也不是好時機,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說呢。”
“這秘密就你自己保留吧。不過要是別人知道了,你會不會有什么危險?”黎霜隨口道。
“關(guān)心我?”裴晏敏銳地抓住了重點。
黎霜睨了他一眼,“我是說,你出了什么事也別拖累我。”
“那肯定不會,”裴晏語氣輕松,“我的秘密也只會有大小姐一個知情者。”
黎霜渾不在意,隨口敷衍了他幾句,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劉錫元家,便叩響了門。
劉錫元的母親知道他們是要找劉錫元,很熱情地帶他們?nèi)チ藙㈠a元的屋子,讓他們找找有什么能用的線索。
黎霜沒有跟婦人說劉錫元和近日和兇案扯上了關(guān)系,免得婦人徒增傷心。
他們打算查查劉錫元也沒有和其他人有過聯(lián)系,只是劉錫元的屋子沒什么特別的地方,唯有一塊土坯的顏色有點怪異。
“他要藏東西也不至于這么明顯吧,簡直是把見不得人的東西擺在明面上。”裴晏挖出土坯下的信件,擦干凈后遞給黎霜。
“可能劉錫元想過要留證據(jù),也不知道會有人進他屋子,所以沒燒。”黎霜邊看邊道。
信件是劉錫元和在靈州的兩個人通的信,因為都是額外給驛站花了錢,所以信件往返一次只需要一日的時間。
只是有一個人在一月二十三日的那天給劉錫元寫了最后一封信,在之后的信件里也沒再找到他的名字。
信件上沒什么內(nèi)容,像是特別的暗語,不過就是最近的天氣之類的小事。
失聯(lián)的人叫錢本利,靈州人。雖然他寫來的信落款只有一個“錢”字,不過劉錫元曾在一封回信上提到過他的大名。
“靈州,凌逸不就在那邊嗎?”黎霜收好信件往外走。
裴晏不以為意,“我們現(xiàn)在就去嗎?”
黎霜點了點頭,“等我安排好這邊的事情就去,耽誤不得。”
婦人見二人出來,眼有淚光,“大人,一定要找到錫元啊,他……他是我的命根子啊!”
“我們會盡力的,阿娘。”黎霜彎腰安慰著她。
二人很快到了靈州,問了一路才得知一點錢本利的消息。他今年一月就跟一個老鄉(xiāng)外出做工去了,這幾個月都沒有和家里聯(lián)系。
“什么樣?嘶……個子挺高,不胖不瘦,其他的就沒了。”一位男子回憶道。
這倒是和死者的體貌特征對得上號,不過還需要錢本利的家人來仔細看看。
黎霜花了一番功夫讓人把死者的尸體運到靈州,讓錢本利的家人去辨認。
他的老母親發(fā)現(xiàn)了尸體左手上缺了半截的小拇指,當(dāng)場痛哭起來,“我的兒啊,我的兒啊!
這下黎霜就可以確定死者就是錢本利,再結(jié)合之前他和劉錫元的通信來看,錢本利大概是一月二十四日左右被人慘遭殺害。
“那和他外出做工的好兄弟錢寶山不就有嫌疑了?”裴晏道。
“他死了?我不知道啊,我們當(dāng)時去通州做工,他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走了,也沒跟我說過啊。”錢寶山在靈州縣衙里回憶道。
黎霜微瞇著眼,“你們可是一起走的,他做什么為什么不和你說一聲?”
“沒錯,既然要在通州做工,那還走什么呢?”裴晏抱臂問道。
錢寶山撓了撓頭,“他……他可能是有什么事吧。他的死真和我沒關(guān)系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就這么巧,一月你們一起去通州,錢本利也是一月死的。難不成他在通州有仇人?”黎霜淡道。
“對!說不定呢……說不定就是有人不懷好意,就在通州等著呢。”錢寶山點頭如搗蒜。
裴晏笑了一聲,“那所謂的仇人又是怎么知道錢本利要去通州的?又為什么一定要弄死他?”
“我怎么知道?我一月二十幾日還和他見了一面呢。”錢寶山嘟囔了一句,開始摳著手下的木桌。
黎霜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息,“見了一面?具體時間是多久?”
“二十四或者二十五號吧。”
第59章 一個人被燒了兩次
“你確定?”黎霜驚且疑。
錢寶山一臉肯定, “二十五是他娘的生辰,從二十幾日就一直念叨。二十四……就是二十四日那天!我見過他,他的妻子還向我打聽過他的下落呢, 不過他那天可能有什么急事走了,也沒和什么人說。”
他的表情毫不自然, 總是緊張地摳抓木桌,弄得滿桌子都是木屑。
可是按照劉錫元和錢本利的通信頻率來看,他們都是每兩日一封書信。
錢本利給劉錫元寫的最后一封信落款是一月二十三日,那本該在一月二十五日就有下一封。但黎霜并沒有在劉錫元藏起來的那疊信件里找到錢本利在二十三日之后的書信。
也就是說, 錢本利在一月二十四日就已經(jīng)死了,那錢寶山怎么可能在那天見過錢本利呢?
“你在撒謊, ”黎霜淡淡看著他, “你的邏輯混亂, 漏洞百出,甚至連自己都無法自圓其說, 而且你方才的那些小動作已經(jīng)出賣了你的緊張。”
聞言, 錢寶山把手收了起來, 忙道:“大人,大人, 你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錢本利的死真的跟我沒有關(guān)系啊!”
可是人的內(nèi)心一旦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那這顆種子就會生根發(fā)芽,直到長成參天大樹,再怎么也拔不掉了。
因為這個錢寶山實在太可疑了。
黎霜和裴晏看著獄卒把錢寶山關(guān)進了牢房。黎霜道:“暫時不會對你做什么,但你最好想好了再說, 錢本利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見錢寶山一直不說話,黎霜打算就此離開。
“等等, ”裴晏打量了一下這間牢房,“這房間不太行,可能沒什么用。”
“什么意思?”黎霜狐疑地問道。
裴晏走到廊道盡頭,“這間不錯,只有一間木門,又看不見外頭,完全封閉。”
黎霜跟了過去,看了看這間看上去不怎么使用的牢房,“這也太小了吧,難道有什么說法嗎?”
“我的經(jīng)驗之談,”裴晏招招手,那邊的獄卒就小跑而來,“你們這有白色的漆嗎,就是平時刷在木器上的那種漆。”
獄卒點了點頭,“有不少,大人要來做什么?”
“把這間牢房里面用白漆涂滿,一丁點兒都不能放過。”裴晏笑道。
獄卒不明所以,看了看黎霜的臉色,還是應(yīng)下離開了。
“這真的有用嗎?”黎霜看著幾個獄卒忙前忙后,把整個牢房,包括房頂和土地都涂得白花花的,愈發(fā)懷疑。
裴晏滿意地看著獄卒們的成果,跟他們說辛苦了,“據(jù)我所知,沒幾個能忍得了。”
錢寶山被關(guān)進了這間白得可怕的牢房,連門都是白色的,感到十分瘆人。
“大人,這是什么意思?”在裴晏關(guān)上房門之前,錢寶山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
“要你把知道的東西全都吐出來的意思。”裴晏掛著笑,“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二人走出縣衙,裴晏指了一處首飾攤,“大小姐要不要去瞧瞧?”
黎霜搖搖頭,“我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呢,”裴晏看了看黎霜頭上唯一一根素簪子,“好歹是個千金大小姐,難道不喜歡打扮嗎?”
“那也要看是什么場合,”黎霜走到鐵匠鋪前,“當(dāng)然是怎么省時間怎么來。”
裴晏還沒有說話,鐵匠鋪里就走出一高大的男人來,看著黎霜身著官服卻是女子,一下明白過來了她是誰。
“原來是寺卿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一定讓大人滿意!”男子拍拍胸脯,高聲道。
黎霜失笑,“我想要把好刀,防身用的那種。”
“有的大人,有的!”男子笑著往鋪子里去,“等我給大人都拿來瞧瞧。”
“大小姐怎么突然想著要買刀了?”裴晏摸出自己腰間的雙刀看了看。
黎霜把身上的短刀拿了出來放在面前的攤位上,“這刀有些鈍了,而且缺了一塊兒,用不得了。”
“那我也要買,”裴晏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雙刀,“買個和大小姐一樣的。”
“你帶銀子了?”黎霜轉(zhuǎn)頭問他。
“我……”裴晏愣了愣,用另一只手在身上隨意摸了摸,最后訕訕笑了一聲。
黎霜無奈地搖頭,剛好看見男子抱著一堆短刀出來。
“大人,這些都是鋪里最好的刀,大人看得上眼的盡管拿去!”男子道。
面前的短刀形態(tài)各異,黎霜一眼看重了最中間那一把。
她拿起來看了看,眸中倒映著短刀在陽光照射下發(fā)出的銀光,黎霜還能看到刀身里自己的眼睛。
“窣”的一聲,黎霜反手將短刀往裴晏的方向刺去,就像生生劃破了空氣,給二人中間割開了一道口子。
她的短刀貼著裴晏的脖頸,差一點就要刺破他的喉嚨,可裴晏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見狀,黎霜極快地收起短刀,聲音還有些后怕,“你怎么不躲?”
“我知道大小姐不會傷我,”裴晏歪了歪頭,“有什么好躲的?”
黎霜搖了搖頭,“真是不要命了。”
男子見二人如此動作,露出了了然的笑意,從一堆刀中拿出一把和黎霜身上一模一樣的刀,“這把刀和大人手上的是用同一塊鐵打出來的,我叫它們‘龍鳳匕’。”
寒芒畢露,黎霜上前捏著刀身朝裴晏遞了過去。
裴晏似乎很滿意這把刀,左看右看,還伸手和黎霜手上的那把對比了一下,“果真一模一樣,真是好刀!”
“我要了。”黎霜揚唇,從袋中摸出碎銀子遞給男子。
“大人慢走!”
二人拿著刀走在路上,裴晏還在觀察著手上的匕首,“好鋒利啊,削鐵如泥。”
說著,裴晏就把匕首拋上拋下,看得人膽戰(zhàn)心驚。
“你……算了,隨便你。”黎霜閉了閉眼,只好當(dāng)自己沒有看到。
“大小姐想說什么?”裴晏收起匕首走到黎霜身邊,“我剛才沒有聽清楚。”
黎霜搖搖頭,“平時耳力極佳,這個時候又不行了?”
二人說著就走到了一處露天的茶館,說書人坐在正中間,不知道在講些什么,周圍人不停在鼓掌。
裴晏想拉著黎霜去湊湊熱鬧,卻被黎霜以要趕著調(diào)查線索的由頭拒絕。
他正失落之際,說書人又高聲講了起來,“各位看官,還有一事,想必各位也聽過了。就是當(dāng)朝大理寺卿,和平章政事的嫡女乃同一人!”
“再給我們講講!”
“對,再講講吧!”
黎霜腳步一頓,轉(zhuǎn)頭對上了裴晏包含戲謔的眸子。
“這下應(yīng)該不止我想聽了吧?”裴晏笑著道:“他們聽得入迷,暫時發(fā)現(xiàn)不了我們,不如趁此機會好好放松。”
鬼使神差地,黎霜竟真的同意了,和裴晏站在人群后被迫湊著這個熱鬧。
“卻說大理寺卿被大皇子殿下當(dāng)場揭露身份,但不卑不亢,據(jù)理力爭。致仕的董老丞相,二皇子殿下和福盈公主都為這位寺卿大人說話。”
說書人雙手抱拳朝長安的方向遙遙空拜,“咱們陛下圣明,并沒有追究那位大理寺卿女扮男裝的欺君之罪。”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說書人放下手摸了一把胡子,“黎大人就趁機向陛下進言,要讓大盛女子也念書科舉,那可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啊!”
“是嘞,咱們那學(xué)堂不就來了女學(xué)官嗎?”
“可是大理寺卿的父親是當(dāng)朝丞相,做什么還不容易嗎?”
……
“走吧。”黎霜沒什么表情,轉(zhuǎn)身離去。
裴晏正聽得入迷,回過神來跟了上去,“怎么了大小姐,是不是有人說你是關(guān)系戶,所以你生氣了?”
聞言,黎霜無奈地睨了他一眼。
“不對,大小姐也不是那樣小肚雞腸的人。”裴晏又補充道。
“關(guān)系戶……是指靠著別人上位嗎?”黎霜喃喃道。
“是。”
黎霜笑了笑,“那他們也不算說錯,* 我因著董老的原因免了科舉,也算是關(guān)系戶吧”
“那可不一樣,”裴晏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要是真沒什么能力,大小姐早就被踢出朝堂了,哪還有這么多支持你的人呢?”
聞言,黎霜頓了頓,隨后一笑,不置一詞。
沒過幾天,靈州縣衙就傳來了消息,說錢寶山撐不住了,要坦白。
看著跪在普通牢房里精神狀態(tài)有些不太正常的錢寶山,黎霜有些驚訝,“這還真的有用。”
“當(dāng)然了,”裴晏笑道:“親身經(jīng)歷又做不了假。”
有一絲念頭從黎霜頭腦里閃過,但很快被她壓了下去。
“說吧,到底怎么一回事。”黎霜坐在裴晏適時搬來的凳子上,等著錢寶山的下文。
錢寶山雖然還有些恍惚,但是靈臺還算清明。他不敢看黎霜的眼睛,低頭道:“錢本利……是我殺的。”
他的話并沒有讓黎霜和裴晏感到意外。
“真有意思,你們兩個人關(guān)系明明這么好,那你為什么要殺他?”裴晏一臉不解。
“說說前因后果。”黎霜淡淡,拿著手中紙筆開始記錄。
錢寶山咽了口唾沫,開始回憶起來,“去年九月份,有個人給了我們十兩銀子,要我們?nèi)⒁粋叫張嶺的人……”
“誰出的錢?”黎霜問道。
“劉錫元。”錢寶山答,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
失蹤的劉錫元?黎霜抬頭看了錢寶山一眼,“行,繼續(xù)。”
“我和錢本利覺得能干,就去了長安,準備刺殺張嶺。結(jié)果不論是放暗箭還是收買張嶺的仆從,或者是給他的馬車做手腳,都沒有成功過。”錢寶山顫顫巍巍道。
黎霜微瞇了眼,“所以你們在長安逗留了很久?”
“好幾個月,”錢寶山道:“張嶺的賞金也變成了十四兩銀子,但是我們一直沒能得手。那些賞金很快就被我們花得差不多了,所以重新找了劉錫元。”
黎霜意識到了什么,“你們又找他要賞金了?
裴晏一臉了然,“估計是劉錫元覺得這兩個人就是個無底洞,根本填不滿,沒打算再給。”
“對,”錢寶山點點頭,“他單獨找到了我,說給我兩條路。第一條就是繼續(xù)完成刺殺張嶺的任務(wù),但這個任務(wù)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第二條路就是我和錢本利必須死一個,活著的那個就可以拿全部賞金。”
“所以你就對錢本利痛下殺手了?”黎霜扯了扯嘴角。
錢寶山搖著頭,道:“最開始不是的,他是我好兄弟,我本來是要留著他的!”
說完,他面露痛色,雙手抱著腦袋,身子不停前后搖晃,“那天我們買了斧頭,本來勢必要得手的,但是還是失敗了……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掄起斧頭砍死了錢本利?”黎霜一邊記錄著一邊問道。
錢寶山哽咽著點頭,身子也停止了晃動。
“然后我去找了劉錫元,讓他連夜把錢本利的尸體扔到一口沒什么人用的井里。”
事到如今,似乎已經(jīng)水落石出。
“那豈不是找到劉錫元,這個案子就破了?”裴晏撓了撓下巴。
黎霜微蹙著眉,道:“可是刑部那邊從劉錫元失蹤開始就一直在尋找,大盛各地都貼了告示。周旭甚至派了人在劉錫元的老家一直盯著,這半年一直都沒有消息。”
“會不會……”裴晏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劉錫元已經(jīng)死了?”
其實這個想法在黎霜腦海中短暫停留過,但她覺得這個沒有根據(jù),所以很快被她否定了。
“排除所有的可能,剩下那個最不可能的猜想,就是真相①。”裴晏喃喃道。
“小姐。”凌逸的聲音響起,正走出靈州城門,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的黎霜回頭一看,見他正站在不遠處。
他的手上不止拿著一顆草藥,還有幾張信紙。
裴晏挑眉,看著朝二人走來的凌逸,語氣不明,“還真遇上你了。”
“我也沒想到真能碰上小姐,”凌逸有些高興,“我在山上聽說了小姐來靈州查案的事情,所以自己去查了查那個叫劉錫元的人。他本來就是靈州人,只是后面帶著他母親去了長安定居。”
劉錫元是靈州人?難道是因為改了戶籍,所以刑部上的信息沒有寫嗎?
黎霜有些意外,接過凌逸手中那幾張信紙翻找起來,“兄弟,我出去躲債了,最近不回來。”
“這些都是劉錫元寄給靈州親戚的,他們說劉錫元把自己的兒子丟在靈州不管不問,開的雞場也不好好做。”
加上他在長安買的新馬車也丟在車廠,種種異常表明,劉錫元應(yīng)該是遇害了。
裴晏拿過一張信紙,疑惑道:“靈州這邊這么開放,稱呼親戚為兄弟?”
這個異常黎霜早就注意到了,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應(yīng)該是殺害劉錫元的兇手所寫。”
“那這樣的話,錢寶山就有足夠的作案動機。他因為劉錫元挑撥他和錢本利的關(guān)系,對劉錫元懷恨在心,所以痛下殺手。”黎霜冷道。
這樣一來,錢寶山的罪名似乎又加了一條。但他面對黎霜的逼問,只說去年案發(fā)之后,自己就和劉錫元分道揚鑣了,之后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
“他肯定從長安逃了出去,說不定又回了靈州。”凌逸分析道。
沒辦法,三人分道去詢問靈州的百姓,帶著劉錫元的畫像挨家挨戶地詢問也沒有他的下落。
經(jīng)過幾天的走訪,他們得知劉錫元最后出現(xiàn)的時機是三月初。因為那天既有大雪,也下了大霧,所以百姓記得很清楚。
而黎霜去問了靈州的昭天司,得知三月份只有初九的時候下過大雪,所以就能肯定劉錫元最后出現(xiàn)的時間是三月九日。
但這個時候問題就來了。
凌逸去了通州,問了那邊的縣衙,找到了通州外來做工人員的記錄簿,上面明確寫明了錢寶山是在三月底離開的通州,其他時間都在通州城里沒有離開。
那這樣就排除了錢寶山的作案嫌疑。
所以殺害劉錫元的兇手到底是誰?
因為案子又一次陷入的僵局,周旭也從長安趕到了靈州,幾人討論著案子。
凌逸滿臉愁色,“殺死錢本利的人倒是知道,可是劉錫元又是被誰殺的呢?”
“會不會是他自殺了,被什么山郊野嶺的野獸吃掉了?”周旭道。
黎霜搖了搖頭,“他為什么要自殺呢?怕錢寶山報復(fù)還是什么?”
“劉錫元找錢本利和錢寶山刺殺張嶺,可是總是失敗,所以不了了之……”裴晏喃喃道。
周旭突然想到了什么,“當(dāng)時我找過那個被找人刺殺的張嶺問話,他當(dāng)時還有心思開玩笑,說劉錫元殺人的手法太不入眼了,換做他就用火把人燒掉。”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是這樣一句話,讓黎霜頓時警覺了起來,“說不定這不是玩笑話,而是他不小心說漏了嘴?”
其余三人都愣了半刻,目光在空中交匯。
于是四人把錢寶山押回了長安,由大理寺的人關(guān)押,然后偷偷調(diào)查起張嶺。
結(jié)果一查果然發(fā)現(xiàn)了問題。
張嶺從事的是喪葬一條龍行業(yè),已經(jīng)做了十幾年了,專門在長安售賣花圈壽衣棺材等喪葬物品。
而更為關(guān)鍵的是,張嶺還負責(zé)把尸體拉去長安郊外專門焚燒尸體的火場處理。
那他要毀尸滅跡豈不是就像喝水一樣簡單?劉錫元一直以來銷聲匿跡,或許就是因為尸體已經(jīng)被燒得一干二凈了。
“那這樣的話,張嶺是不是因為知道了劉錫元找人刺殺自己的事,所以想報復(fù)他,把他殺害了?”裴晏道。
黎霜點了點頭,“那些信應(yīng)該也是張嶺寫的,但是沒想到他太疏忽,因為弄錯稱謂,露餡了。”
于是周旭帶著人把張嶺關(guān)了起來,面對審訊,張嶺堅持說自己沒有殺劉錫元。
黎霜毫不意外張嶺會這樣說,畢竟他們沒有證據(jù),并不能把張嶺怎么樣。
于是她去了長安城外的火場,找到了火場這一年尸體焚燒的記錄,發(fā)現(xiàn)張嶺并沒有在三月九日這一天來過火場,當(dāng)天送來焚燒的尸體都是有名有姓的。
“可能去了其他地方,”裴晏道:“說不定為了掩人耳目,他會把尸體拉去另外的火場焚燒。”
于是幾人又分頭行動,把長安附近的火場都查了一遍,果真找到了線索。
三月九日及之后幾天,張嶺曾在業(yè)州的火場焚燒了五具尸體,同樣有名有姓,也有相關(guān)的死亡證明。
幾人整理好信息,更覺得疑惑。
凌逸撓了撓頭,“既然這些尸體都有死亡證明,所在地的里尹也按了手印簽了名,理應(yīng)沒問題才對,為什么張嶺要舍近求遠呢?”
“大小姐,你們這兒死人要開什么證明?”裴晏突然問道。
黎霜翻看著東西,隨口道:“只需要當(dāng)?shù)乩镆氖钟『秃灻C明這個人確實是死了,尸體可以焚燒。”
“不需要知府或者縣衙里的人證明?”他又追問。
“不需要。”
裴晏聳了聳肩,“這也太草率了吧。”
這句話提醒了黎霜,她微瞇了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先把這起案子處理完。”黎霜分給丟給裴晏和凌逸一沓東西。
“看看能有什么發(fā)現(xiàn),這是唯一的突破口了。”黎霜捏了捏眉心。
見狀,裴晏撈了一把椅子給黎霜,“大小姐坐坐,這幾天都沒怎么休息。”
凌逸瞪了裴晏一眼,惹得他一頭霧水,“怎么了?你要坐不會自己搬凳子嗎?”
“我……”凌逸想說的話堵在嘴邊,看了眼黎霜,又訕訕地把嘴閉上。
黎霜搖了搖頭,“張嶺現(xiàn)在的嫌疑最大,所以時間耽誤不得了,快干正事。”
于是凌逸只好放棄和裴晏的眼神“交戰(zhàn)”,埋頭翻看起黎霜給自己的東西。
一時間,房間里只有紙張翻動聲。
“這里有問題。”裴晏遞過去一張紙,指了指上面的一個名字,又把另一張紙拿過來對比。
黎霜也發(fā)現(xiàn)了。
一位名叫丁富貴的老人,他的尸體去年九月在滄州火場被焚燒過,今年三月九日又在長安火場焚燒了一次。
同一個人怎么會在不同時間的不同地點被焚燒兩次?
第60章 系統(tǒng),好久不見
幾人當(dāng)即找到了丁富貴的家人, 得知他的尸體的確在去年九月份就被焚燒了,當(dāng)時也是張嶺處理的。
這下張嶺的嫌疑就愈發(fā)大了,不過為了讓證據(jù)更加完整, 黎霜還是找到了張嶺的妻子張云霞。
“奇怪的地方……”張云霞回憶道:“有段時間家里那張長椅子上的軟墊莫名其妙就不見了,我當(dāng)時還問過他, 他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我也沒多想……”
長椅子?黎霜帶著裴晏和凌逸在張嶺的家中仔細檢查了一番,在檢查正廳那張長椅的時候,裴晏牽著的大黃狗突然在椅子前面蹲下,還發(fā)出了不同尋常的吠叫。
它的行為引起了黎霜的警覺, 她也蹲在長椅前仔細觀察了一下,果真發(fā)現(xiàn)了暗紅色木制的椅子上有幾處顏色詭異的地方。
“這是血吧?”裴晏也看了幾眼, “而且像是噴濺上去的血跡。”
黎霜面有疑惑, “這是誰的血?劉錫元的?”
隨后, 黎霜讓凌逸找來了釅米醋和酒,撒在長椅周圍的土地上, 果然顯出了血跡。
“這是血啊!”張云霞害怕地后退了幾步, 面露驚恐。
黎霜單手撐著下巴, “可是怎么證明這是劉錫元的血?”
“要是有DNA檢測技術(shù)就好了。”裴晏喃喃道。
“你在說什么?”凌逸不解,眼神中滿是疑惑。
裴晏聳了聳肩, “沒什么,”他煞有介事地湊到黎霜耳邊, 輕聲道:“不如詐張嶺一下。”
“我都說了我沒殺劉錫元……”張嶺見黎霜又將他弄到刑室審問,表情不耐。
“是嗎?”黎霜拿著一張紙朝張嶺晃了晃,“這上面可都是你妻子的口供,現(xiàn)在她就關(guān)在身后的牢房里, 現(xiàn)在不過給你一個能從輕發(fā)落的機會。”
張嶺的表情凝固,張開的嘴巴都忘記閉上, 只是死死盯著黎霜手上的紙。
“上面還有其他你會感興趣的東西,”黎霜將紙收進袖中,“錢本利和錢寶山,你認識吧?”
提到這兩個名字,張嶺的眸子閃過震驚和詫異,道:“不認識。”
“可他們認識你,不止認識,還很熟悉呢。”裴晏歪了歪頭。
面前的一男一女面色從容,兩雙眼睛都帶著審視和自信,好像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只是在看自己表演,如同在看一個跳梁小丑。
張嶺有些說不出話,內(nèi)心掙扎糾結(jié),兩個念頭就像在腦海里打架,眼前似乎開始閃著白光。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偏偏黎霜仍在十分有耐心地問他要不要坦白,還可以從輕處置。胸膛就像被人用無數(shù)根細線纏了個嚴嚴實實,然后從不同方向反復(fù)拉扯,折磨得張嶺全身開始發(fā)顫。
“也不為難你了,”黎霜緩緩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我再去問問你的妻子好了。順便跟你說一句,你家長椅上和長椅附近的血沒處理干凈,真是粗心大意。”
裴晏還站在原地,朝張嶺扯出一抹笑來,“真是個硬骨頭啊,嘖嘖。”
見二人要離開刑室,張嶺突然出聲,“我說,我說!”
“這就對了。”黎霜贊許地看了張嶺一眼,又坐回原位。
張嶺低著頭,不停攪著手指,“劉錫元找了那兩個姓錢的要弄死我,是因為他早就和我家那位勾搭上了!”
此話一出,黎霜和裴晏都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我可是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那兩個姓錢的又沒什么本事,手段又不高明,當(dāng)然不能把我這么樣。相反,他們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那些小手段我都看在眼里。”張嶺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沒有生命的皮影人。
黎霜捕捉到了重點,挑眉問道:“你一直知道你的妻子和劉錫元有染,也知道他們想找人殺了你,但是從來沒有和他們說過這件事?”
“之前沒有,”張嶺突然笑了起來,“因為我愛我的妻子……我愛她!”
說完,他突然詭異地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很大,像是要咧到耳根。
黎霜不著痕跡地后仰了些,手上的筆一直沒有停下來,“之前沒有,但是之后你和誰說了?”
聞言,張嶺的笑容慢慢消失,神色中顯出癲狂來,“后來我實在忍不了了,就在半夜把劉錫元叫到我家去,用斧頭砍死了他……”
裴晏眉頭微蹙,“你的體型好像不比劉錫元強壯,怎么可能一個人弄死劉錫元?你還有同伙吧?”
“是,”事已至此,張嶺也不打算再掩飾了,“我那個叫李喜的朋友,也來幫了我。我們把劉錫元弄死后,就用尸體袋裝好,順便把被血濺到的軟墊一起帶去了火場,全都燒了個干凈。”
真相終于水落石出,張嶺利用職務(wù)之便順利地處理了劉錫元的尸體,卻沒想到心思如此縝密的他還是因為疏忽大意被發(fā)現(xiàn)了。
“我蠢啊!我就應(yīng)該砍死那兩個姓錢的,不然就沒這么多事了……”張嶺大聲道。
黎霜收好東西,起身對張嶺道:“好好待在這里,等著你的判決。”
“她怎么樣了?”
在黎霜和裴晏馬上就要離開刑室的時候,張嶺突然問道。
黎霜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無聲嘆了口氣,徑直走了出去。
大理寺外,黎霜拿出袖中的東西,打開后不過是一張白紙,上面什么也沒有。
“大小姐慣會唬人的。”裴晏笑道。
黎霜笑了一聲,“這不是你說的要詐一詐張嶺?”
裴晏聳聳肩,不置可否,道:“真是不公平啊。想我第一次見大小姐,可是被好一頓打,換做其他人,居然好言好語勸著。” :
“你和他們一樣么?”黎霜看了他一眼,“你那是私闖我的院子,他們是要公之于眾的嫌疑人,處理方式自然不一樣。”
“哎。”裴晏笑著搖了搖頭,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之后,黎霜把得到的所有信息告訴了周旭,至于涉案的幾人如何處置,就是刑部的事情了。
她還上書,讓皇帝考慮完善百姓死亡之后尸體處理的手續(xù),不僅要當(dāng)?shù)乩镆_認,也要州府或者更高級別的機構(gòu)認定。
幾天后,此案告破的消息昭告天下。張嶺,張云霞和錢寶山因為蓄意殺人罪被判處關(guān)押十年,并沒收所有財產(chǎn)。
“我的兒怎么死了!我的兒……”劉錫元的母親得知消息后痛哭流涕,黎霜看不下去,給了她足夠的銀子讓她安享晚年,告訴她自己會時不時去看她。
劉錫元的母親很是感動,“大人是大善人啊……大善人……”
盡管黎霜嘗試讓婦人改變這個稱呼,但因為婦人十分執(zhí)著,自己也只能由著她去。
“老趙,不是說大理寺卿如果能破案,就請別人吃飯嗎?去啊!”路邊一群男子引起了黎霜的注意。
被稱為老趙的男子訕訕地摸了摸頭,“害”了一聲,“看來是我小看她了,哈哈哈……”
“這下沒話說了吧?寺卿大人貌美如花,你這心思我們能不知道嗎?你要請她吃飯,別人還不一定答應(yīng)呢!”
“哈哈哈哈……”
裴晏聽得津津有味,調(diào)侃道:“怎么樣大小姐,打臉很爽吧?”
他以為黎霜會出言反駁他,沒想到黎霜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置一詞,隨后轉(zhuǎn)身離去。
“黎霜果真這么快就破了此案?不是說毫無線索,刑部也沒有辦法嗎?”馮淵向皇帝匯報完后,皇帝雖覺得正常,但還是有些驚訝。
辦案向來是刑部和西廠的事,大理寺已經(jīng)很少參與了。他也知道最近刑部人手不夠,正在安排人員調(diào)動的事,也沒想到黎霜會幫刑部這么大一個忙。
這樣一來,大理寺和刑部似乎都離不開黎霜了……
“黎霜一直是辦案的好手,不然也不會在百姓中有這樣的聲譽。”馮淵道。
皇帝微瞇了眼,“那西廠呢,最近做了些什么?”
“這……”馮淵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兒臣不知。只知道衛(wèi)都督三天兩頭往皇兄那處跑,至于做什么……兒臣也無從知曉。”
既然也沒有做什么正事,那原本該他們處理的案子卻推脫給了刑部和大理寺。這是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好說話不管他們,所以愈發(fā)肆無忌憚了嗎?
而且一個西廠大都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大皇子走的這么近,是不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里了?
本來自己十分重用西廠,這些日子卻硬生生讓黎霜把大理寺救了回來,一群人在朝堂上也有著不小的威望,衛(wèi)霄真是浪費了自己的栽培。
“說起來,朕看你和你皇兄似乎有些齟齬。你們是親兄弟,有什么誤會解不開的?朕的那幾個皇兄死的死,瘋的瘋,所以朕已經(jīng)不愿意再看到兄弟鬩墻的場面了。”皇帝若有所思,眼睛明明是在看馮淵,卻沒有落到實處。
馮淵頷首應(yīng)下,心中卻自有思量。
說起這位皇帝,其實大盛人人皆知他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
先皇在世時共有六位皇子,現(xiàn)在這位皇帝便是當(dāng)時年齡最小,最不被人看好的一位。賢和長他一樣不占,沒有人會想到他會成為新帝。
在先帝晚年時,朝堂奪嫡之爭愈發(fā)激烈,牽扯了近大半個朝堂,一時間腥風(fēng)血雨,各種陰私手段層出不窮。
當(dāng)時的太子本一向身體康健,卻一夜之間突發(fā)急癥,沒來得及醫(yī)治便駕鶴西去。
除了這位皇帝,其余的四位皇子已經(jīng)將自己的心思擺在了明面上,更是當(dāng)眾撕破臉揚言要讓對方不得好死。沒有一個人注意這位年齡最小,看上去與世無爭的皇子。
最后,在大盛百姓如今閉口不談的宮變之夜,四位皇子在宮中互相殘殺,死的死傷的傷。
在所有人都筋疲力盡,疲于應(yīng)付之時,這位皇帝才帶兵血洗了皇宮,把還沒死的皇子軟禁了起來。
他直奔先帝寢宮,逼他交出了傳位詔書,壓著他的手在詔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用傳國玉璽蓋了印。
至此,宮變結(jié)束,新帝登基。
或許是這件事還是給皇帝留下了不小的陰影,所以皇帝后宮妃嬪不多,子嗣也只有三位。
他想著儲君人選不過兩位,不會在有先帝時期那樣的場面。
可是他現(xiàn)在這樣說的意思是什么呢?
馮淵琢磨了一下,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卻沒有直接說出來。皇帝嘆了口氣,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他踏出金鑾殿,仆從就跟了上來,他看了眼馮淵的臉色,問道:“殿下有何示下?”
“帶個口信去黎府,說我要請黎丞相吃個飯,請他務(wù)必賞光。”馮淵淡道。
仆從一聽就明白了,二皇子這是要先拿下自己未來的老丈人,給他留個好印象。
“遵命。”仆從應(yīng)下。
大皇子府,馮御的寢殿內(nèi)搖晃著的紅紗帷帳掩蓋了帳中艷色,旖旎的氣氛卻被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打破。
“殿下,出事了!”有人喊道。
馮御皺著眉,疑惑府里的人不是不知道他辦事的時候不能打擾的規(guī)矩,為什么卻還是選擇觸碰他的逆鱗。
“什么事?”他朝外面吼道,身下女子的手臂還搭在他的雙肩上。
門外的聲音還是急迫,仔細聽還能聽出其中的恐懼,“殿下,是涼州那邊……那邊的人都感染上了怪病,死了好多人了!”
馮御一聽,眉頭皺得更緊,幾下完了事,而后穿衣下榻行云流水,推開門去了書房。
幕僚在正廳等著,見馮御來,面上仍有被人打攪了好事的不悅,低頭道:“消息是方才遞來的,打擾殿下實屬不該。”
“說吧。”馮御沒好氣地坐下,喝了口手邊的涼水消火。
幕僚恭敬道:“一個多月前涼州就有人感染上了奇怪的疫病,起初只是發(fā)熱嘔吐,并沒有引起重視。誰知道這疫病傳染性極強,這段時間已經(jīng)感染了涼州大半的百姓,病死的更是不知其數(shù)。”
“還沒查出來是什么疫病?”馮御終于重視起來,問道。
幕僚搖了搖頭,“該病并無任何先例,臣找的人都束手無措。所以臣斗膽先讓人封了城,不讓任何人出入,消息也沒有傳出去。”
“干得不錯,”馮御道:“涼州是我管的地盤,可不能出事。”
他頓了頓,有些奇怪,“我手下不是有會醫(yī)的嗎,當(dāng)真一點辦法也沒有?”
說起這個,幕僚也覺得奇怪。大盛從來沒有爆發(fā)過這樣大規(guī)模的疫病,還有這么強的傳染性。
被感染者無不頭暈發(fā)熱,渾身無力,呼吸困難且上吐下瀉,身子稍微弱一點的不出幾日便會因此而死。
“起初臣以為是普通瘟疫,但醫(yī)者說古籍上從未有過此方面的記載。因此他們無從下手,只能按照發(fā)熱腹瀉的癥狀治療,但收效甚微。”幕僚道。
馮御呼出一口氣,摩挲著手中茶杯,冷玉質(zhì)地的杯子觸感溫良,溫度從手指傳遍全身,徹底澆滅了他方才的燥熱。
“處理不了……那就別處理了。”馮御緩緩道。
此言一出,幕僚愣了愣,試探著放低了聲音,“殿下的意思是讓他們……自生自滅?”
“這是什么話?”馮御笑了起來,“這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果他們真的命不該絕,那這點疫病也無傷大雅。真的沒有活下來的命,我想干涉都干涉不了啊。”
他攤開手,又聳了聳肩,笑容更深。
幕僚會心一笑,頷首道:“殿下高明。”
“但是切記要封鎖消息,”馮御又變得嚴肅,“這種節(jié)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至于那些不聽話的……”
馮御抬手在自己的脖頸前左右動了動,眼神陰戾而冷漠。
“是。”幕僚應(yīng)下。
涼州城內(nèi)。
“大人,放我們出去啊大人!”一女子抱著一個嬰兒跪倒在宮門前,聲淚俱下。
門口的官兵橫著長矛擋在她身前,語氣冷漠,“知府說了,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滾!”
女子控訴道:“城里死了這么多人了,再留在這里會死的!瘟疫這么嚴重,為什么沒有人管我們!”
聞言,官兵不耐煩地提了女子一腳,“問我干什么,說了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
女子向后倒去,還是死死護住手中的嬰兒。嬰兒哭聲愈發(fā)響亮,任誰來都覺得揪心,可官兵卻不為所動,冷眼看著這一切。
她掙扎著爬起來,失魂落魄地轉(zhuǎn)身離開,看著到處躺著的尸體,胃里翻涌,喃喃道:“你們會遭報應(yīng)的,會遭報應(yīng)的……”
“疫病?”黎霜聽完馮淵的話,面露驚訝。
馮淵點點頭,“是,我的人打探到了消息,現(xiàn)在涼州城已經(jīng)被封了,不準進出。”
“大皇子這是要涼州所有人死!”黎霜站起身來,“簡直是傷天害理,草菅人命。”
“據(jù)說是因為他們拿疫病沒有辦法,所以采取了下下策。”馮淵補充道。
黎霜蹙眉,問疫病感染者有什么癥狀。等馮淵說完癥狀后,裴晏“嘶”了一聲,“新冠肺炎?”
“什么?”黎霜一臉不解,最近裴晏說的話是越來越奇怪了。
裴晏沒想到這個架空的王朝居然存在自己只在古史書上看到的病癥,就算距離他那個時代第一次出現(xiàn)這個病毒的時候也已經(jīng)有三千年了。
好在他當(dāng)時正對二十一世紀的東西感興趣,還特地去了解了這段歷史。
“難不成裴公子有辦法?”馮淵眼中含了希望。
裴晏點點頭。自二十一世紀后,人類的體內(nèi)都有了新冠肺炎病毒的抗體,他自然也有,所以只需要提取他的血清就能救人。
但是……
“有就行,等我安排好府上的事情,我們明天就出發(fā)。”黎霜道。
馮淵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讓黎霜一定小心,他會想辦法掩護他們。
他走后,黎霜迫不及待問裴晏他有什么方法。
“我給你簡單解釋吧,”裴晏想了想,“一個人得了一種病,病好了之后他的體內(nèi)就會產(chǎn)生一個東西,叫抗體。這個東西能在這個人第二次得這種病的時候保護他,讓他不受影響。但不是所有的病都是這樣,不過恰好這次涼州的病我曾了解過,可以用這種辦法治療。”
黎霜第一次聽到這樣稀奇的事,追問他具體怎么治。
“我的身體里就有這種病的抗體,只需要用我的血清……就是血里面的東西,用一種特殊的工具注射……就是用針扎進病人體內(nèi)就行。”裴晏緩道。
聞言,黎霜搖著頭,道:“涼州有幾千人,怎么可能都用你的血?”
“沒想到啊大小姐,你是真為我著想,”裴晏笑了起來,“放心吧,我會找一個自愿做第一個的病人試試,如果確實有用再繼續(xù)。先治好幾個,再用他們的血清注射給其他人,以此類推……雖然會很慢,但是這可能是唯一的方法了。”
既然裴晏都想得這么周全,黎霜也不得不同意,因為裴晏可能是唯一能處理涼州疫病的人了。自己熟讀醫(yī)書,的確沒有見過這種疫病。
“你說的特殊工具是什么?”她又問。
裴晏抱臂,神秘兮兮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深夜,裴晏做了一次深呼吸,在黑暗中開口,“系統(tǒng),跟你做個交易。”
“【檢測到宿主請求】:宿主請說。”
裴晏冷笑一聲,果然是個利益至上的系統(tǒng)。
“給我三千套注射器,抽血真空管和留置針加膠管,我就把密碼告訴你們,怎么樣?”
良久,裴晏以為系統(tǒng)又準備裝死了的時候,它突然出聲。
“【獲得終端回復(fù)】:交易成功,宿主在告知密碼后,物品將準時空降。”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裴晏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他雙手撐著后腦躺在床榻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頭頂?shù)姆苛骸?br />
他的眸色和夜色融合在了一起,醞釀著某些不為人知的東西。裴晏朝空中說了一串?dāng)?shù)字,而后徹底閉上眼睛。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寂靜無聲,一點點動靜都能被放大。
“搭一點點,沒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