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太陽
第二天, 黎霜去前院把自己要去涼州的事情告訴了黎伯約和尹燕。他們囑咐了黎霜很久,確認她會先保證自己的安全才放下心來。
等黎霜去到裴晏的屋子,只看到他的院子里擺了許多木箱子, 大概有十箱左右。
她見裴晏站在院子里正打開一個箱子查看,便走上前去, “你看什么呢?”
裴晏并沒有要遮掩的意思,讓開一點空間讓黎霜看。
箱子里裝滿了被透明的小袋子裝起來的,是大概手指粗細的像哨子一樣的東西,或許有百來個。
但是又不是哨子, 因為袋子里面的短管是白色透明的。同它裝在一起的,還有一根小指長的銀針, 一根帶著更細的針的白色軟管, 連接著一個更小的拇指大的管子。
見黎霜看得入迷, 裴晏一個一個給她介紹,“這是針筒, 和這根空心針管一起用的, 可以當注射器。這根長管和小管子, 我們叫它們橡膠管和真空采血管,是抽血用的, 到時候我會演示給你看一遍。”
黎霜覺得稀奇,拿起一袋, 發現這個小口袋質地十分奇怪,捏起來聲音清脆,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東西。
她仔細看了眼袋子里的東西,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當時我中蛇毒的時候,你就是用的這些東西救我吧?”
當時她還給裴晏展示自己手臂上的小孔, 裴晏還裝作不知道。
“好吧,我承認。”裴晏作投降狀。
黎霜掃了一眼堆在一起的箱子,“這些都是哪兒來的?”
“我那個世界的東西,連夜偷過來的。”裴晏隨口道。
他這樣一說,黎霜徹底沒了辦法。裴晏身上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兩個世界本就已經很離奇了,更別說讓她* 親眼看到了不屬于自己這個世界的東西。
“算了,先治疫病要緊。”黎霜捏了捏眉心,轉身離開這里。
黎霜走回自己的院子,遇到了正找她的影兒,“小姐,涼州疫病可怖,一定要小心。這是我做的面紗,或許小姐能用上。”
“多謝你了,這些時日也要麻煩你看顧黎府,我很相信你。”黎霜收起了影兒做的幾個面紗。
影兒點點頭,又道:“對了小姐,凌逸一大早讓我給小姐一個口信。他去幫家主聯絡朝臣了,這幾天有些忙,所以不能陪小姐去涼州了,讓你萬事小心。”
想到最近的局勢確實不太穩定,黎伯約這樣做也合情合理,所以黎霜也沒多想。
“那太好了。”裴晏突然出現在黎霜身后,面帶笑意。
黎霜狐疑地看著他,“好什么?”
“沒什么,”裴晏笑意未減,“那些東西需要大小姐找馬車運過去,但是我們這樣大搖大擺……”
“小姐,二皇子殿下就在前院,說要見您。”一位家仆突然跑來,打斷了黎霜的話。
黎霜去到前院,馮淵立馬走了上來,“涼州城門的人已經換成了我的人,州府也被我提點過了,對外只說你負責替我去通州送東西,只管去就行。”
她沒想到馮淵考慮得這么周全,頷首道:“多謝殿下。”
“不用言謝,”馮淵收起了自己下意識想拍黎霜肩膀的手,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你這也是為了大盛百姓,是我們的功臣。”
他又提醒了黎霜注意安全,趁著黎伯約和尹燕還沒發現就離開了黎府。
“喲,注意安全——”裴晏端著強調,尾音拉長,模仿方才馮淵對黎霜說的話。
黎霜睨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如馮淵所說,二人去涼州的路上異常順利,甚至城門的守衛早就等在那里準備迎接。
他們坐著馬車,拉著木箱子走進了涼州。二人一出現就被人團團圍住,馬車也動彈不得。
黎霜下了馬車,看到周遭景象,心下一痛。
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各處,空中隱隱有腐爛的味道。圍著她的涼州百姓都滿臉驚懼,不少人還掛著眼淚。
“黎大人終于來救我們了,太好了!”
“你就是我們的救星啊黎大人,求你救救我們!”
人群嘈雜,黎霜一個個安撫,抬眼尋找著什么。
“黎大人!”
說曹操曹操到,涼州知府穿過人群走到黎霜面前,滿臉歉意,“抱歉黎大人,是我治理不力,才讓涼州變成現在這樣的情況……”
黎霜都不想戳穿這位知府的心思。就算他沒有能力管疫病,也可以盡快上報給皇帝吧?而且他連城內的尸體都懶得處理,也沒有隔絕人群,完全就是不想管。
她閉了閉眼,道:“處理尸體,隔離人群,燒艾草,這些都是當務之急。我的人會想辦法治病,你就負責做好這些,能完成嗎?”
涼州知府聽出了黎霜話里的夾槍帶幫和陰陽怪氣,只是訕訕地笑了笑,搓著手道:“自然,自然,多謝大人來涼州……”
尸體被妥善處理后,涼州百姓也被各自隔離在家中避免進一步傳染。
她讓百姓們都戴上面紗,在家中燒艾草,盡量不出門,自己會一家一戶地治療。
黎霜拿出影兒給她的面紗戴上,又丟給裴晏一個。
“好東西,”裴晏戴好面紗,“那知府真是一點也不想管。”
黎霜沒有再糾結那個涼州知府的懶散,問他道:“接下來呢,你打算怎么做?”
聞言,裴晏打開身邊最近的木箱子,拿出一個袋子,把真空抽采血管和橡膠管拿了出來,朝黎霜展示了一下。
“大小姐,你不怕這個?”裴晏驚訝地問道。
“我為什么要怕?”黎霜不明所以。
裴晏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對,你們這兒的人又不會被抓去做實驗……”
“什么實驗?”黎霜捕捉到了關鍵詞。
“沒什么,救人要緊,”裴晏隨意搖了搖頭,“我剛才聽他們說什么藥酒,是什么?”
黎霜拿起屋內一瓶暗黃色的藥瓶遞給裴晏,順手給他展示了一張棉布,“就是這個,拿來處理傷口的。”
“得來全不費功夫!”裴晏聞到里面刺鼻的氣味,興沖沖地用棉布沾了點藥,撩起左手的衣袖,把藥酒涂在了肘窩處。
見狀,黎霜不禁問道:“這是做什么?”
“消毒,”裴晏放下棉布,取了片布條纏在手臂上,“大小姐,給它系緊一點。”
黎霜照做,但也只是把布條打了個結,裴晏甚至沒有什么感覺。
他笑了一聲,道:“要用點力,不然看不到血管,怎么扎?”
聞言,黎霜又將布條用力系好,用眼神問他:這樣總可以了吧?
裴晏抬起手臂看了看,“果然聰明。”
隨后,他按了幾下手臂,仔細看了看肘窩處,又把布條解開,把手邊的抽血管遞給了黎霜,“大小姐,你來扎,讓你拿我試試手。”
黎霜有些愣神,手上的抽血管就像燙手山芋,特別是細管的另一頭有根極小的針,稀奇又危險。
“不是吧大小姐,見到死人都面不改色,怎么這都不敢看了?”裴晏歪著頭,饒有興致地看著黎霜的表情。
黎霜當然不想讓裴晏小看了自己,捏著細管問他,“說吧,讓我怎么做?”
“冒犯了,”裴晏說完,抓著黎霜拿著抽血管的那只手的手腕,將針對準了自己的肘窩處,“看,這里的血管是很明顯的紫色,叫靜脈。手放低一點,對,就是這個角度,對準這根血管扎進去。”看得黎霜眼皮一跳。
她顯然有些緊張,額頭都浸出了薄汗,沒有注意到二人之間的空隙已經所剩無幾。
他們額頭抵著額頭,呼吸在不到一指長的空間里交換,將呼吸聲變得愈發清晰,溫度也在逐漸上升,甚至還能聽到喉頭滾動的聲音。
黎霜在看手上的針,裴晏在看她的表情,像是在欣賞著什么。
只是他沒有催促黎霜,只是等她過了心里那道坎。
片刻,黎霜抿唇,輕聲道:“那我扎了,你忍著點。”
“嗯。”裴晏笑意盈盈,看著黎霜的頭又低了下去,只能看到她頭頂的烏發。
黎霜的動作很輕,是將針緩緩推進皮肉的,但裴晏卻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折磨,“下手快準狠,大小姐,干凈利落才是你的風格。”
即使裴晏這么說了,黎霜也不能一下改正過來,只是問道:“這樣好了嗎?我沒扎太深。”
“很有天賦,大小姐。”裴晏用手指輕壓著針翼,鮮血很快順著細管流進了采血管里。
黎霜看得眼皮直跳,既好奇,但又有些呲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你不疼嗎?”
裴晏渾不在意地搖頭,見采血管內差不多采滿了,就拔掉了針頭,用布條按住了肘窩,但黎霜還是沒有緩過神來。
見狀,裴晏意味深長地一笑,調侃道:“還沒見過大小姐這副樣子,嚇到你了?”
黎霜看著那根管子里的血,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這是……在抽你體內的血?”
“當然,”裴晏語氣輕松,“只有我的血能救人,大小姐可不能心軟啊,涼州還有那么多染病的百姓呢。”
此話一出,黎霜深深看了裴晏一眼,眸中涌動著不明的情緒,輕聲問道:“你……真不疼?”
“真不疼,”裴晏耐心地解釋,“這都是小打小鬧,對我來說沒什么的,真的。”
她看到細管里已經全是紅色的鮮血,也沒再掩飾面上的擔憂,“雖然這么說,但是你失了血……不會有事嗎?”
“這些還不至于。”裴晏把裝著血的管子放置在了屋內的桌子上,拉著黎霜坐下。
“然后呢?”黎霜問他。
裴晏聳了聳肩,“等。”
大概過了一刻鐘,黎霜看到了細管里血液的變化。
細管的上面都是黃色的液體,底部一小部分是深紅色的液體,看上去十分神奇。
裴晏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異常滿意地點了點頭,“自然沉降法果然有點用,雖然沒有考慮無菌環境,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說的話讓黎霜云里霧里,黎霜也不打算再追問,只等著裴晏的下一步動作。
只見裴晏又拿出一個袋子來,把里面的東西組裝好后,如法炮制地用新的注射器抽走了方才那根細管上面的黃色液體,還興致勃勃地展示給黎霜看。
黎霜下意識往后仰,想離注射器上那根針遠一點。
“這就是血清,神奇吧?”裴晏收回了手,邀功般朝黎霜笑道。
這一切都太過新奇,超出了自己的認知范圍,讓黎霜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毫無用處。
“你怎么了,大小姐?”裴晏用另一只手在黎霜面前晃了晃,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黎霜有些猶豫。
她的面上帶著些許的手足無措和落寞,是對于這一切新鮮事物一無所知的惆悵和迷茫。就像在跌跌撞撞跟著別人走,自己根本把握不住方向。
裴晏一臉了然,“我們生活的環境不一樣,知道的東西也不一樣,這太正常了。我在這里也是什么都不懂,還要靠大小姐你教我呢。要不是大小姐好心收留我,告訴我那些我不懂的東西,說不定我現在是不是活著都難說。”
他流暢地說完這段話,惹得黎霜輕笑了聲,心情也好了不少。見自己的話有了效果,裴晏也跟著笑了一聲,“能幫大小姐就行。走吧,去找找也沒有人愿意做個試驗。”
“不用了,”黎霜道:“這樣如果有危險的話,還是要我先來。”
裴晏忙搖搖頭,“這可不行,別開玩笑了大小姐。”
“我這不是開玩笑,”黎霜神色認真,“既然我自告奮勇來了,我就必須得為他們的性命負責,否則就是謀殺。”
“這是另外一回事,”裴晏道:“現在可要你主持大局,是不能分心的。要是你為了這個被隔離,涼州不就亂套了嗎?”
黎霜還想掙扎,“可是……”
“行了,”裴晏起身,輕輕拍了拍黎霜的肩膀,“別讓自己太累了,小菩薩。”
他們出了門,一家一戶地敲門。
“黎大人……”男子的聲音帶著不確定和試探,看著裴晏手中陌生的東西,眼中有些疑惑。
黎霜向他解釋道:“這是一種或許可行的治療方法,需要先找人試驗。”
“我愿意!”那男子突然道。
“你需要知道,這個是有風險的,并不保證能完全成功,所以……”黎霜繼續補充。
男子堅定道:“我愿意的,黎大人。”
他們又陸陸續續找了四位自發愿意試驗的感染了疫病的男子,分別注射了血清,安排他們隔離,觀察身體狀況。
七天后,神奇的是,這四位男子真的按照裴晏的想法漸漸好轉,癥狀也極大地緩解,儼然恢復了健康。
這七天內黎霜和裴晏也在幫忙照顧感染的病人,至少保證不會有新的感染者出現,并盡量使感染者的病情穩定,防止惡化。
病人恢復的好消息很快在涼州傳開,爭先恐后地要來注射血清。要不是黎霜強調他們不能出門,恐怕她和裴晏的住處就要被百姓們圍個水泄不通了。
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內,黎霜和裴晏幾乎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抽血,提取血清,注射血清,隔離觀察,沒日沒夜地重復。
不過好在涼州人口不多,近千的感染者也慢慢恢復,這場駭人的疫病總歸是控制了下來。
裴晏還有些可惜地看了看沒有用到的針管們,“早知道就不要這么多了,費半天勁搬過來,結果一半都沒用上。”
“那這些要怎么處理?”黎霜問道。
“可能會莫名其妙消失吧?”裴晏渾不在意,“這些東西不屬于這個地方,應該不會一直留在這里,況且已經用過的那些屬于污染源,得找人把它們全部埋掉。”
這恐怕已經不是什么怪力亂神的范疇了,黎霜想,在這樣下去,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快要被裴晏給徹底顛覆了。
知府大張旗鼓地帶著人來感謝黎霜和裴晏,說他們就是涼州的救命恩人。
黎霜語氣平靜,“知府大人日夜操勞辛苦,還望多多看顧著涼州百姓才是。”
知府訕訕地笑了笑,忙說自是的。
“真是給我省了好大的力氣,”馮御得知黎霜已經悄無聲息處理好了涼州的疫病,心情頗好地把玩著手中茶杯,“還以為她知道做事要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還是讓我知道了。”
幕僚頷首,“黎霜這是把自己暴露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單槍匹馬就去了那么遠的地方,留給殿下的手段就……”
聞言,馮御冷笑一聲,“這樣可不行啊,要是她安全回了涼州,那我不作為的事情不就要被她抖落出去?”
“殿下放心,臣已經安排好了。”幕僚恭敬的笑著。
馮御滿意地拍了拍幕僚的肩膀,發出快意的笑聲,“此事若成,自是要算先生大功一筆。”
離開涼州時,百姓們自發來送黎霜和裴晏,熱情得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黎大人,如果不是你們,我現在早就成了泉下好鬼!”
“是啊,就是因為黎大人幫了我們,涼州才重新活了過來!”
“多謝黎大人治好了我的女兒,她才半歲,如果沒有黎大人,我實在是不知道怎么辦了。”
黎霜一個一個安撫著百姓們的情緒,又與他們說了好久才從中脫身,與他們告別離開。
見馬車上都是百姓們堅持要送的水果,裴晏調侃道:“真受歡迎啊,黎大人。”
黎霜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以為這些都是送給我的?怎么就只看和我說話的人,沒見到那些拉著你的手痛哭流涕的百姓?”
聞言,裴晏笑著摸了摸頭,拿起手邊的蘋果吃了起來。
“給我講講你的世界吧。”黎霜突然道。
裴晏差點被剛咽下的蘋果嗆到,連忙咳嗽了幾聲,“大小姐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不是說不感興趣嗎?”
“我什么時候說不感興趣了?”黎霜不明所以,“你之前沒主動說過,我自然不問。但是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離奇,所以我想問了。”
聽她這樣說,裴晏吃完手中蘋果,拍拍手坐好,一副準備好了的樣子,“問吧,大小姐想知道什么?”
“你們那兒治病,就是靠著所謂的……注射血清嗎?”她如是問道。
裴晏微仰了仰頭,做出思考的模樣,“我那個世界不比大盛安全,甚至危險得多。到處都是可怕的病毒……疾病,所以光靠吃藥已經不能抵抗那些疾病。而且疾病會一直變異……就是變成另一種疾病,人人都會基本的治療方法,時不時給自己注射疫苗……你可以理解為抗體。不過還有人會自己研制疫苗,可以更大程度地保護自己。”
聞言,黎霜微蹙了眉,“那豈不是危機四伏?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裴晏渾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我自有意識的時候,那個世界就是這樣了。而且天一直都是灰蒙蒙的,下的雨可以淋死人,那里也沒有植物和動物。”
他越是這樣輕描淡寫,黎霜就越是覺得可怕膽寒。她看著裴晏一臉輕松,像是根本不覺得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那天你一定要去看日出,就是因為你那個世界沒有太陽嗎?”黎霜又問。
裴晏聞言,眼睫顫了顫,表情變化了一瞬,頗有深意地看了黎霜一眼,“是啊,我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太陽。”
而后,少年突然湊近了些,極為認真地盯著黎霜的臉,不放過她的一絲表情,“但是現在見到了。”
少年的臉部輪廓有些鋒利,看人時眼睛里總是泛著笑意,像春日流動的潺潺溪水,透出柔和平靜的暖色。平時笑意盈盈的眉眼被窗外灑進來的余暉暈上了一層流光,很好地中和了他偶爾不說話時散發出來的凌冽。
黎霜微張了嘴,不知不覺和他對視了很久,久到她都能清楚地看到裴晏眸中的自己。
“說什么呢。”她別開目光,輕聲道。
裴晏收回身子,輕笑一聲。
第62章 你別死,行不行
“可是這個疫情是怎么發生的第一個感染的人做了什么嗎”馬車內沉寂良久后, 裴晏才想起這個問題。
黎霜想了想,道:“是有人去山上打了野味來吃,起初有病癥的時候沒有重視, 后面才發現不對勁。”
“這都一樣”裴晏有些驚訝,“看來果真是平行世界。”
黎霜用眼神示意裴晏解釋。
“就是類似于這兩個世界是獨立存在的, 但有些事情同樣會發生。只是我之前所處的世界有先進的醫術,所以要方便得多。”裴晏道。
那豈不是這個病情很快就控制住了,不會像這次一樣勞心勞力這么久
聽到黎霜的想法后,裴晏搖了搖手指, “這段歷史我記得很清楚。當時的世界有七十萬萬人口,這個病傳播速度非常廣, 不少國家都受到了波及。好在當時的一個國家處理得及時, 不過也花了兩三年的時間才控制下來。”
“兩三年!”黎霜十分驚訝。
裴晏點點頭, “人太多了,事情就會難辦很多。不過那個國家很厲害, 再難也挺過來了。”聽完裴晏的話, 黎霜眨了眨眼睛, 像是在思考著什么。但她最終什么也沒說,閉上眼睛靠在車廂上假寐。
天徹底黑了下來, 車夫也換成了裴晏,他本打算找個就近的客棧歇一晚, 卻一直沒能找到,甚至連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新月陰鉤,暉光如水。熊斷山脈深壑茫茫,山間云霧隨著寒風拂卷跌宕沉浮。
蒼勁的古樹蒼天傲岸, 虬枝勁節郁郁蒼蒼,星光難溢。林間亂草起伏, 蟲鳴不顯,鳥獸無蹤,除了風打草木的沙沙聲,一片死寂。
遠遠望去,宛如一頭熊踞天地的烏黑巨獸正在匍匐蟄眠。
“呀,呀——”
樹林里的烏鴉立在一棵大樹的枝頭,低頭掃視著黑暗中的一切,目光停留在了身下正在小道上前進的馬車上,眼睛上下翻動,又尖又長的喙一張一合,黑色的雙瞳緊緊盯著發出“吱呀”聲的馬車,融入了周遭的死寂漆黑中。
距這處樹林的遠處方圓數百里燈火星羅,塵俗燭光與清冷的月華互相輝映,好似一顆顆玉珠散落在漆黑大地之上,卻沒發出一點聲響。
突然,深林中一聲驚天戾鳴乍起,如一道霹靂在夜空中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劈開了夜間寂靜和林中幽閉。
裴晏駕馬車的手一頓,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四周,聽到身后的簾子被人掀開。
“什么聲音?”黎霜探出頭問道,眼前除了裴晏的背影,其余一片漆黑。
“怎么又是老一套,”裴晏停下了馬車,轉了轉脖子,“暗殺下藥捉活口,總是這三件套。”
聽他這么一說,黎霜也隱隱覺察出了些什么,眼神變得警惕晦暗,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短刀。
緊接著,獸吼禽鳴漸起,很快便在林間回蕩開來。一陣刺鼻的腥風掠過,密密麻麻的各色飛禽穿出群林,猶如愁云一般蔽空遮月,所過之處星月無光,草木失色,滾滾地向四處飛去。
裴晏的耳朵動了動,林間悉悉索索的聲音更加清晰,而且越來越近,仿佛就在耳邊——
兩邊的樹林里沖出百位兇神惡煞的男子,均手持長劍朝中間的馬車逼來,將黎霜和裴晏二人團團圍住,劍尖的寒芒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見狀,黎霜徹底走出了馬車,站在了裴晏身邊,腰間短刀已經抽出,和面前及身側的不速之客無聲對峙著。
“真是擾人清靜。”裴晏語氣輕快,已然站了起來,打量了一下這群他用手指都能想出來是誰派來的人,抱臂嘆氣。
黎霜已經做好了廝殺的準備,在那群人嘶吼著朝馬車沖來時,舉刀正要殺出,腰間卻突然被一只大手環住,帶著她往樹林飛去。
“這就跑了?!”黎霜才從失重感中適應過來,忙收好短刀,死死抓著裴晏的衣袖。
裴晏辨認著身下的情形,還能感覺到林中動靜,是那群人鍥而不舍地追了上來。
“大小姐不是說過嗎,膽量不是逞匹夫之勇,而是要懂得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那些人足足百位,而且天色黑暗,我們根本討不到好。我的雙刀也留在了黎府,那短刀怎么和長劍打?”
黎霜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她也發現了那群人并沒有停下的跡象,而是一直跟著他們在追逐。
自己被帶著在林中飛上飛下,腳還沒有碰到樹頂就又一次騰空而起。
“我就猜到在涼州逗留了一個多月,大皇子不可能沒有發現異常。”黎霜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幾縷發絲還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卸磨殺驢啊,”裴晏將黎霜的腰往自己這邊帶了些,留意著腳下的情況,“不然在涼州就會讓人趕盡殺絕了。”
他們已經飛了很久,黎霜咬著牙,心在嗓子眼一上一下。因為只顧著看周圍飛速移動的樹木,還差點掉下去,裴晏眼疾手快將她拉了回來,調笑道:“怎么,太激動了?”
沒想到都這樣危急的時候了,裴晏還有心思說笑,黎霜極力穩住呼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的一只手伸在半空,另一只手死死抓著裴晏的一片衣袖,顯然是非常不合時宜地嚴格遵守著男女大防。
見狀,裴晏無聲揚唇,眼中閃過戲謔,攔著黎霜腰部的手隱隱有了松開的意思,惹得黎霜下意識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怎么了?”他明知故問,語氣里還有沒有藏住的笑意。
黎霜呼吸還有些急促,抬頭看了眼裴晏,竟感到無語凝噎,又看了看自己抓著裴晏的手臂,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你有種。”黎霜語氣不明。
沒多久,二人降落在樹林邊緣,身后就是不算陡的土坡,但高度還是足夠讓人望而卻步。
黎霜很快放開了裴晏,朝后看了眼,“不是吧,又來?”
“沒辦法,這種地形才能搞刺殺,所以跳崖什么的都是最常見的。”裴晏不以為意。
沒等黎霜說話,林中很快就竄出方才堵住二人的百來名刺客,緩緩向他們逼來。
“真是甩都甩不掉啊,晦氣。”裴晏搖了搖頭,不著痕跡地黎霜那邊靠了些。
他們一步一步朝二人逼來,裴晏和黎霜也只能一點點向后退去,直到腳后跟已經離開土坡。
皂靴在土地上摩擦聲掩蓋了布料被風吹拂的聲音,還有一些被刻意隱藏起來的聲音。
在面前眾人嘶吼著沖來的千鈞一發之時,黎霜猛地拉開了一個什么東西往面前扔去,頓時發出了巨大聲響,在那群刺客中間形成了一道極濃的煙霧,還帶著嗆鼻的氣味。
刺客們眼前的濃霧阻止了他們前進的腳步,刺鼻的味道讓他們咳嗽不止,沒法再分心管黎霜和裴晏。
“跑。”黎霜見狀,抓過身邊的裴晏就朝一邊跑去,想著在煙霧散去之前離開刺客們的視野范圍。
裴晏也由著黎霜拉著自己,笑道:“大小姐怎么什么都有,連炸彈都來了?”
“不是你說的什么炸彈,”黎霜言簡意賅,“就是毒藥煙球①,我猜到可能有這樣的情況,所以提前在涼州做的。”
難怪那一個多月黎霜的房間都沒有滅過燭,原來是在自己搗鼓這些,裴晏兀自笑了笑。
沒跑多遠,身后傳來大聲的叫喊,似乎還穿插著羽箭破空而來的聲音。
二人盡量躲避著飛來的箭矢,但面對不勝其數的羽箭還是有些招架不住。
有一支箭擦過了裴晏的手臂,從二人中間穿了過去。緊接著一箭又一箭,身后刺客雖不能完全看清二人,但百來把弓箭齊齊射出,這就是在賭黎霜和裴晏的運氣了。
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裴晏見左邊的樹林已有幾個人影跑來,目光轉向右側的土坡,不由分說一把拉過黎霜的手朝右邊倒去。
黎霜驚呼一聲,發現自己被裴晏牢牢抱在懷里往下滾去,身體被他箍著,臉被他的手掌護住,耳邊只有雜草被碾壓的聲音。
但也不只是這個聲音。裴晏強有力的心跳響在黎霜耳邊,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
她雙手抱在胸前,抵著裴晏的胸膛,雙腿和裴晏的腿纏在一起,偶爾會磕到地上的石頭,卻遠不及耳邊的心跳和身前人的懷抱能引起她的注意。
土坡之上,那群刺客終于掙脫了濃霧,跌跌撞撞跑到了黎霜和裴晏消失的地方,一伙人正要沖下去尋找,身后的樹林中卻又竄出了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兩伙人就在黑暗中對峙著。
“你們是何人?”刺客中的一人出聲問道。
他們可沒得到消息說有援手啊,這伙人是怎么回事?而且看人數,對方是自己的兩倍有余。
只是黑衣人們并不言語,拔出利劍就與刺客們廝殺起來,樹林里寒光乍現,血肉橫飛的撕打聲在夜里被無限放大。
兩刻鐘后,勝負已分,刺客們的尸首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竟是死了個干凈。
為首的黑衣人朝身下的人刺了一刀,吩咐道:“都好好檢查檢查,不能留活口。”
“是!”
于是黑衣人們朝尸體上補了幾劍,確定他們確實死得透透的才離開。
土坡上,正飛速滾動的兩人眼見就要撞上斜長于土坡之上的粗壯大樹——
“砰”的一聲,黎霜猝不及防地聽到了裴晏下意識的一聲悶哼。
她身上的鉗制突然被松開,黎霜從裴晏的懷中爬出來,立馬蹲下查看他的傷勢。
“裴晏?”黎霜見裴晏的眼睛緊閉,胸膛的起伏也不太明顯,甚至都不怎么看得出來,于是伸出手輕輕搖晃著他。
但裴晏沒有回應,黎霜又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卻微弱得像一個將死之人,又嘗試喊了幾聲他的名字。
可是裴晏還是一樣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周圍漆黑一片,偶爾能聽到不知從哪里傳來的悉悉索索的奇怪聲音,像一張巨大的墨網罩住了土坡上的兩人。
黎霜忙把腰間的幾個藥瓶全拿了出來,又把裴晏身上隨時都會帶的火折子摸了出來點燃,辨認著每一個瓶子。
“解藥……不是,毒藥……不是,金瘡藥……”她一個一個判斷著,把唯一可能有用的金創藥打開,把裴晏的衣裳解開了大半,借著火折子查看他身上的傷勢。
壯碩有力的肌群上,一道道可怖的鞭痕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淺淺的痕跡。胸膛處又幾道劃傷,應該就是方才在土坡上滾落導致的。
只是他的腰腹處又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幾道刀傷,有一處甚至從小腹處蔓延到身下,看上去并不像是最近才受的傷。
黎霜本想將他的衣裳再拉開一點,但是目光落到正流著血的新傷上,又停了方才的想法,將金瘡藥涂在了傷處。
“這是……”黎霜看到了裴晏左手手臂上的一道傷口,隱隱猜到這是從何而來,于是也涂上了藥。
她苦笑了一聲,“全是傷,這是來渡劫的么?”
可是這樣并不致命,于是黎霜只好又繼續解著衣裳。
忽視了某些地方后,發現裴晏腿上的傷更為嚴重,有一道劃傷足足從膝蓋蔓延到腳踝,鮮血已經淌滿小腿,加上大腿上的幾處傷口,看得黎霜都有些呲牙咧嘴。
她撕開自己的衣裙擦干流出來的血,涂好金瘡藥后又用衣裙的碎片把傷口包好。
這樣還不夠,黎霜心道,伸手直接將裴晏上半身的衣裳剝開到腰處。
隨后,她將裴晏整個人輕輕翻了過來,讓裴晏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跪坐著的大腿上,一手拿著火折子,一手按壓著裴晏的后腰。
那大片的淤青泛著紫色,顯然是剛才裴晏的背用力撞上了身后的大樹,加上兩個人的重量,所以才更加“慘烈”。
這是黎霜第一次見到裴晏的后背,像是被火灼燒過,深淺不一的暗紅色遍布,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是受了什么傷。
她不急不緩地按摩著淤青,想揉散里面的淤血,但收效甚微。
這里沒有冰塊,沒有熱水,更沒有梔子花粉,只有無盡的黑暗和遠處不知名的蟲鳴。
可是黎霜根本扛不起裴晏,根本無法帶著他離開,只能重復地按揉著裴晏的后腰,希望能讓他好受一些。
但是裴晏到底為什么昏迷過去了?他平時生龍活虎,能抗下凌逸引以為傲的鞭刑,為什么會因為撞上一棵樹就昏迷不醒,甚至給了自己生命垂危的感覺?
難不成是自己給裴晏下的藥損傷了他的內里?還是他曾受過自己不知道的嚴重的傷,這只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火折子的火焰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心理作用,周圍奇怪的聲音越來越多,還有靠近的跡象。
身下人不知什么時候會醒來,漆黑更像是一頭隨時會撲上來撕咬自己的猛獸,瑟瑟聳動的夜風穿過黎霜的發絲,又不知要將寒意帶到何處。
黎霜抿了抿唇,手上的動作變緩,眼神也定格在那片淤青上,喃喃道:“裴晏,你別死,行不行?”
她并沒有寄希望于裴晏能夠回答自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我不是要詛咒你,只是覺得你平時那樣生龍活虎的,一時間沒有聽到你說話,我還有點不習慣。”
見按揉得差不多了,黎霜把裴晏的衣裳穿好,擋住一點夜晚的寒風,防止裴晏在這樣的情況下發高熱。
她把裴晏安置到地上,錘了捶自己有些發酸的大腿。
“你現在不醒,我們也走不了了。如果讓我在這里過夜,我大概是睡不著的,還要守著你這個家伙。”黎霜嘀咕道,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了。
難* 不成那支箭是有毒的?黎霜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又要去解裴晏的衣裳。
只是黎霜的手才碰到裴晏的左手臂,他就發出了一聲輕笑,睜開帶著笑意的眼睛,看著黎霜道:“怎么了大小姐,還沒看夠啊?”
黎霜一愣,嘴唇一張一翕,抬手似要給裴晏一拳,但還是沒有落下。
她有些生氣,“合著你其實沒什么事?”
見她這樣,裴晏坐起身來,拿過黎霜手中的火折子,舉到她面前仔細觀察著。
“喲,眉頭還擰著呢,這是得多擔心我?”他面帶笑意,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松愉悅。
黎霜別過頭去,“虧你還笑得出來,沒心沒肺。”
“我怎么沒心沒肺了,”裴晏有些驚訝,“我都讓大小姐看了個精光,說起來還是我更虧吧?”
提到這茬,黎霜不由得看了眼裴晏,似乎想說些什么,但還是只給了一個讓裴晏自己體會的眼神。
“我只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但聽得見,有感覺,不是死了。”
黎霜摸了摸鼻子,“你其實不用那么做,我沒那么嬌弱。”
“我知道大小姐很堅強,”裴晏唇角微彎,“只是當時我下意識就這么做了,是我大腦和身體本能的反應。”
“你……”她剛說出口,接下來的話就堵在了嘴邊,連同心底里一直很想問的問題一起吞回了肚子里。
裴晏見狀,似乎也沒覺得自己方才那段話有什么問題,只是兀自把玩著手上的雜草。
“大小姐有心事,”裴晏丟掉雜草,“你有很多想問的問題。”
“是又怎么樣,”黎霜不以為意,“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裴晏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你贏了,大小姐。”
他“嘶”了一聲,似乎是因為方才抬手的動作撕扯到了手臂上的傷口,用另一只手撫了上去。
“你別……”黎霜的話還沒說完,裴晏就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隨意地看了一眼傷口。
“這點小傷就別浪費大小姐的藥了,”裴晏放下衣袖,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黎霜被撕碎了的衣裙,“而且你的衣裳多金貴,怎么能用來擦血當布條呢?”
黎霜不知道裴晏說這番話是什么意思,漫不經心道:“那也比不上性命,而且我之前難道沒有這么做過嗎?”
“那我可真幸運,”裴晏笑意莫名,“能讓大小姐這么在乎我的命。”
“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在這里待著,身邊還有一個死人罷了。”黎霜“哼”了一聲。
裴晏若有所思,直直地盯著黎霜,“大小姐,那我問你,如果我真的死在這兒了,你怎么辦?”
“我可不想成殺人兇手,”黎霜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你這樣就相當于是被我牽連而死,無論是誰,我的良心都會過不去。”
“不是這個意思,”裴晏覺得有些好笑,“重點是這個嗎?”
“那重點是什么?”黎霜歪著頭看他,裴晏都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明知故問。
裴晏笑著搖了搖頭,“算了,至少短時間內我死不了,因為……”
因為什么,他沒再說,只是微低了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黎霜就這么看著裴晏,火折子的光打在他的半張臉上,投在另一邊的土地上,居然顯出了些許落寞來。
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頭看向了土坡之上,語氣含了疑惑,“他們居然沒追來。”
“二皇子的人幫了忙,”裴晏語氣莫名,眼神里含著黎霜看不懂的意味,“真是關心你啊。”
黎霜頓了頓,道:“好歹我和他有利益牽扯,這樣也不算過分吧?”
“是利益牽扯還是關心備至?”裴晏的笑容很淡。
這下黎霜徹底沒話說了。
“走吧,我帶大小姐回家。”裴晏起身朝黎霜伸出手。
“你們居然沒去找她?”
聽到屬下匯報,馮淵氣極反笑,“他們都滾下了崖,你們就這么回來了?”
屬下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職,忙跪下賠罪,“是屬下的錯,請殿下責罰。”
“罷了,”馮淵揮了揮手,“你們也算有功,下去吧。”
屬下離開后,馮淵嘆了口氣,要不是公務纏身,他就要親自去找黎霜了。
不過他知道黎霜身邊那個叫裴晏的有些本事,肯定不會讓她出事的。
第63章 我愿意
黎霜的馬車才行過拐角, 尹燕和黎伯約就已經站在門口張望了。
“霜兒,你可算回來了。你走的這一個多月,我和你父親都很擔心你。”尹燕拉過剛下馬車的黎霜, 仔細檢查著她的身體。
黎霜反復強調自己一切安好,更不可能把馮御派人來追殺的事情告訴他們。
幾人回了正廳, 裴晏抓過要跟進去的凌逸往黎霜屋里走。
“你干什么?小姐一去就是近兩個月,為什么不讓我進去?”見正廳的門已經被關上,凌逸有些生氣地甩開了裴晏的手。
“哎喲……”裴晏面帶痛苦地撫上了自己的左手臂,還撩開袖子仔細檢查了一番。
凌逸看到裴晏左手臂上的衣裙碎布, 頓時起了火,“這不是小姐的衣裳上的東西嗎, 怎么會纏在你手上?”
“當然是因為大小姐關心我, 怕我流血過多……”
裴晏話還沒有說完, 凌逸的拳頭就朝他揮了過來。他閃身一躲,抬手抓住了凌逸伸來的手臂, 也放下了袖子, “兄弟怎么這么激動?”
“你別打什么壞主意, 小姐是心善,但我不允許你隨便利用她的善良。”凌逸用力甩開裴晏的手, 語氣不善。
裴晏聳了聳肩,覺得好笑, “什么叫我利用她的善良?她不過是看我受傷了,給我包扎一下傷口,這你就生氣了?”
聞言,凌逸的面上出現糾結之色, 低聲嘟囔道:“有什么好炫耀的……”
“什么?”裴晏笑道:“炫耀?如果你不成天往外跑,這個機會說不定就是你的了。”
機會?是說陪小姐去涼州治病的機會?
凌逸別過頭去, 沒好氣道:“那是家主信任我,才愿意把這些重要的事情交給我來做。而不是像你一樣整天纏著小姐。”
說起來,凌逸自己也發現了裴晏每日陪伴黎霜的時間已經要比自己長了。他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根本不可能事無巨細地打探到。
他的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澀,曾經和黎霜單獨相處的日子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再也回不來了。
“喲,真哭了?”裴晏語氣帶著調侃,好整以暇地看著凌逸“五彩斑斕”的表情。
見他并不說話,頭偏得更厲害了,裴晏道:“我不是不讓你跟進去,只是大小姐的雙親比誰都想念她,給他們一點獨處的空間。”
“誰知道你怎么想的。”凌逸并不相信。
裴晏也不指望凌逸能好聲好氣地對自己說話,目光含了探究,“兄弟,你是怎么被大小姐看上的?”
“跟你有什么關系?”凌逸看著他,目光警惕。
“我們現在都是大小姐的人,”裴晏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知根知底不是更好嗎?我怎么跟著大小姐的,你很清楚,那我也得知道你的底細不是?”
聞言,凌逸面上的猶豫雖沒有消失,但還是開了口,“我沒有過去。”
他頓了頓,“從我記事開始,我就和一群和我一般大的小孩兒關在一起,被人牙子帶著在各地輾轉。直到我來到了長安,被小姐看重,還有了自己的名字。”
裴晏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破碎的他?”
“總之,你得知道,我是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小姐的,包括你。”凌逸又舉起了自己的拳頭。
“好好好,”裴晏敷衍地點了點頭,“但是你怎么知道大小姐給我包扎了傷口?”
見他這副模樣,凌逸要說的話生生堵在了嘴邊,一臉無可奈何。
“你們說什么呢?”影兒從屋內走了出來,手上還端著茶盤。
裴晏拍了拍凌逸的肩膀,笑道:“沒什么,影姑娘,我們說笑呢。”
可是影兒并不覺得這兩人有她現在看上去得那么和諧,不過她沒有深究,朝凌逸問道:“過幾日就是小姐生辰了,酒樓房間定好了嗎?”
“跟店家說好了,老地方,”凌逸的臉色終于變得平和,“你給小姐準備了什么?”
影兒揚唇,搖了搖頭,“秘密。”
她端著茶杯離開,裴晏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大小姐生辰?”
“是啊,”凌逸上下打量了一下裴晏,“合著你不知道小姐的生辰?還以為你有多關心小姐。”
裴晏輕哼一聲,渾不在意凌逸的話,“那是我之前沒想起來這茬,跟關不關心有什么區別?”
“你最好是這樣。”凌逸扯了扯嘴角,轉身離開。
裴晏一個人站在院子里,面帶思索,“生辰……”
另一邊的正廳里,黎霜坐在尹燕和黎伯約中間,接受著他們的“盤問”。
“霜兒,那疫病到底如何兇險?大皇子因為此次有功,還被圣上在早朝時大肆褒獎了一番。”黎伯約面有疑惑。
黎霜不明所以,“大皇子有功?”
“是啊,”黎伯約摸了把胡子,“明明是你去的涼州,為什么會是大皇子的功勞呢?”
這下黎霜大概明白發生了什么,無非就是馮御把她的功勞安在了自己頭上。畢竟自己離開長安是打著替馮淵去靈州辦事的名義,所以這一點黎霜倒不是在意,只是在意另外一件事。
“那陛下可有說其他的,比如賞賜什么的?”黎霜問道。
黎伯約想了想,“陛下把通州和靈州……都劃到了大皇子手下。”
聞言,黎霜咳了幾聲,尹燕忙輕撫她的后背,“你父親沒有當場拆大皇子的臺,是怕你不好做。但若是你覺得有什么,讓他去跟陛下說,好不好?”
“不是,”黎霜搖搖頭,“不是我要這個名頭,而是這樣一來,先前我們做的所有努力,都在此刻功虧一簣。靈州和通州是什么地方?是大盛最富饒的兩個州縣,這……”
“父親明白,”黎伯約嘆了口氣,“但此事也沒有你想得那樣嚴重。涼州的疫病是誰處理好的,當地百姓自然有數,大皇子不顧涼州百姓要為自己攬功,也要看他能不能吃得下。”
黎霜抬眼看著面前的黎伯約,才意識到坐在這里的是大盛的丞相,掌丞天子,助理萬機,不僅統領百官,還可以干涉宮中事務。
只是他平日總是溫和寡言,極少展現出自己殺伐果決又冷酷無情的一面,時常讓黎霜覺得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可是他終究不是一個普通人,他能做的比黎霜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過現在不是好時機,只有掌握所有的切實證據,才能直擊要害。”黎霜淡道。
黎伯約點點頭,眼中滿是欣賞,“你不居功自傲,懂得避其鋒芒,已經很好了,這才是我黎家兒女。”
尹燕理了理黎霜的頭發,面上笑容溫和,“二十三是你的生辰,我讓凌逸給老地方那頭打了招呼,你帶著你院子那幾個吃吃喝喝,好好盡興。”
“你也十九了,”黎伯約有些感慨,“這日子過得可真快。我還記得你出生的時候比別的孩子都要安靜,不哭不鬧,別人還說我們家養了個小啞巴。”
尹燕嗔怪地看了黎伯約一眼,道:“這事兒你記它做什么,只能說明霜兒喜靜懂事。”
“是,是。”黎伯約笑得爽朗,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窗外陽光灑在屋內三人身上,像渡了一層金光,令人貪戀的暖意不知是陽光還是什么,讓黎霜感到愉悅,之前在涼州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也徹底放松了下來。
因著黎霜的兩層身份,她生辰這日,皇帝給她放了一日假,還賞了一些地方官員上貢的貢品。而前來慶賀的人也格外多,生辰禮也擺滿了黎府的后院,就等著壽星去親自打開。
不過令黎霜記憶深刻的還得是平日里就互相記掛著的人。
她最敬重的,當老師看待的董介雖沒能親自來長安,但讓人送來了一箱新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都有所涉獵。還有一紙祝貼——
“學生黎霜,穎悟絕倫,高風亮節。望今后諸事順意,前程萬里無疆。”
而周旭代表周家送來了一箱質地上乘的綾羅綢緞,不僅是長安時興的珍品,還是不少達官顯貴都贊不絕口的妙物。
“不過是聊表祝意,不值幾個錢。”周旭如是說道。
董昭華即將臨盆,但還是在何如霏的陪同下親自來了黎府。身后何府的人抬進來幾箱金銀珠寶,著實嚇了黎霜一大跳。
“你這是做什么?黎府還沒到需要你接濟的地步吧?”黎霜覺得好笑。
董昭華攬過她的手臂,看了一眼身邊的何如霏,“你什么都不缺,今兒是你的生辰,這些不過是錦上添花。我夫君的父親是做香料生意的,這些也不過是他半個月的進項。”
見何如霏也笑著點頭,黎霜訕訕笑了笑,心道這世界上的有錢人也太過分了。
“日子在下個月吧?”黎霜看著董昭華的肚子,問道。
“是,”董昭華笑得溫柔,往何如霏身邊靠了靠,“到時候可一定要來陪著我。”
“一定。”黎霜點頭。
在眾人都沉浸在這其樂融融的氛圍里時,黎府門口的小廝突然高聲道:“二皇子殿下到,福盈公主到——”
所有人都忙跪下見禮,得了起身后才朝兩邊退去。
“今日是黎大人的生辰,我不過是帶著福盈來湊個熱鬧,千萬不要拘禮。”馮淵抬了抬手,周圍的賓客雖然沒那么拘束,但聲音也盡量放小了些。
尹燕和黎伯約一同迎了出來,要馮淵和馮玲往正廳里坐。
“不必了,”馮淵看著黎霜笑道:“我今日還有事,來給黎大人送個賀禮便走。”
他拍了拍手,大門就走進幾人,抬著幾個用珠寶鑲嵌的箱子而來,再一打開,就能看到里面被塞了滿滿當當的銀票。
“臣女受寵若驚……”黎霜差點都壓不住心中的驚訝。
馮淵氣定神閑,“我不知道該送什么合適,所以干脆直接一點,畢竟誰會嫌銀子多呢?”
他看向黎伯約,黎伯約也忙點頭附和。
“那臣女就多謝殿下了。”她有些無奈,但還是十分感激。
“福盈,你不是也有賀禮嗎?”馮淵提醒著身邊正出神的馮玲。
馮玲回過神來,朝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抱著一個長匣子的侍女就從馮玲身后走了出來。
“你瞧瞧。”馮玲讓侍女打開匣子給黎霜看。
這是一份異于常人的禮物。嶄新的劍鞘靜靜躺在匣子里,精致大氣,一看就出于名匠之手。不愧是名滿京城的福盈公主,連賀禮都如此與眾不同。
“多謝公主殿下。”黎霜眸中隱隱有些光亮,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喜歡這份賀禮。
馮玲顯然很滿意黎霜的反應,表情有些驕傲,“好女兒志在四方,你的手不僅能掌朱筆,還能舞利劍。”
聞言,黎霜竟有一刻荒謬地覺得馮玲懂自己,懂自己的抱負和心胸。
“難怪你藏著掖著不告訴我,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馮淵道。
“什么主意?”馮玲不以為意,“誰像你一樣這么沒有新意。”
馮淵無語凝噎,“我……”
黎伯約忙出來打著圓場,“兩位殿下能來黎府,臣和小女惶恐之至,十分感激。”
于是馮淵和馮玲也停止了爭執,和黎家三口說了幾句后便離開。
沒有了皇家人隱隱的壓迫之感,在場的賓客又恢復了先前的喧鬧。
“二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來了,黎家真是好大的面子。”
“可不是,但那也是他們有本事,你有這本事嗎?”
“哈哈哈……一針見血啊。”
不遠處,影兒在黎霜院內擺了一張小桌,拿了幾盤甜點給裴晏和凌逸打牙祭。
裴晏從樹上跳下來,拿了一塊南瓜餅往嘴里塞,“還得是大小姐,陣仗這么大。”
“因為小姐的同僚們也來了,”凌逸道:“先前小姐做李清正的時候,從來沒有告訴過同僚們她的生辰。”
“你這不是廢話嗎,”裴晏擦掉手上的南瓜餅渣,“這排場我也是第一次見,比上次那吳家的什么賞花宴還隆重。”
影兒揚唇,“這是自然,小姐品性好,出身好,相貌好,隨便挑一處都是佼佼者。”
“出身……”裴晏只抓住了這一個詞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琳瑯坊的樓頂雅間,黎霜帶著三人單獨慶祝,享受著難得清閑的時光。
“祝小姐生辰吉樂,這是我給小姐繡的團扇。”影兒拿出一把極精致的團扇遞給黎霜。
黎霜的雙眼都放著光,看著團扇中間用金線繡就的自己的名字和團扇周邊點綴的珍珠,笑道:“針腳細膩,花樣和顏色都是極用心的,我很喜歡。這個‘黎’字很難繡,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只要小姐開心就好。”影兒有些羞澀,聲音都低了下去。
既然影兒都開了頭,凌逸也拿出自己準備了很久的一幅畫。
黎霜滿眼期待地看著他,見那幅畫自上而下徐徐展開,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
畫中人是黎霜自己。
是黎霜少有的穿紅衣的模樣。少女艷紅的衣裙飄揚,就像是綻開的玫瑰在夏日翩翩起舞,身側的蝴蝶環繞,姿態再如何輕盈也不如女子引人注目。
“大小姐還會跳舞?”裴晏驚訝地看著這幅畫。
黎霜還有些懷念,拿過凌逸的畫,“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兩年太忙,都快忘記了。”
她最后看了一遍這幅畫,小心翼翼地收好,抬頭朝凌逸道:“多謝,我很喜歡。我知道你擅丹青,只是沒想到已經到了這樣出神入化的地步。”
凌逸不自然地摸了摸頭,輕聲道:“小姐滿意就好。”
話畢,他又看向一旁一直在看熱鬧的裴晏,“小姐平日待你不薄,你總得有所表示吧?”
“那是當然,”裴晏揚唇,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盒子來,“這就是我要給大小姐的生辰禮。”
三人齊齊向裴晏手中的小木盒看去,裴晏打開后,里面靜靜躺著一個小小的銀環。
銀環的做工精細,紋樣復雜,中間還鑲嵌了一顆藍色的珍珠。
“這是什么?”黎霜有些好奇,把銀環拿了出來,舉在眼前仔細觀賞。
“這個叫戒指,我找城東的銀匠打的。”裴晏解釋道。
黎霜把戒指還給裴晏,“這個怎么用,有什么寓意?”
“什么寓意……就是我希望大小姐平安喜樂,”裴晏在黎霜面前蹲下身來,一只膝蓋跪在地上,將戒指舉在面前,“大小姐,伸出右手,我給你戴。”
黎霜照做,看著身下少年。少年的表情鄭重而虔誠,面帶笑意,像是在進行一場極為重要的儀式,然后把戒指緩緩戴在了黎霜右手的中指上,尺寸正好。
“怎么是這根手指?”黎霜把手舉在面前看了看。
裴晏站起身來,語氣漫不經心,“這根手指最長,戴著好看。”
“好吧,”黎霜信以為真,“這個很漂亮,謝謝你。”
今日城東有新娘入門,夫家的府上熱鬧非凡,還有人張羅著要放煙花慶祝。
“既然這是我送給大小姐的第一份生辰禮,那大小姐愿意一直戴著嗎?”裴晏認真地盯著黎霜。
黎霜只覺得這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我愿意。”
砰——砰——
窗外煙火炸開,點燃了一片夜空,樓下的人群也跟著變得喧鬧,都抬頭看著在空中綻放的煙花。
“大小姐,你說什么?”裴晏大聲又問了一句。
黎霜無奈地笑了笑,也提高了聲音,掩蓋過外面的煙花爆炸聲,“我說,我愿意。”
煙花恰好放完,世界又歸于寂靜,就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
裴晏好像是聽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端起酒杯一口悶下。隨后又倒滿,朝黎霜舉杯,“生辰吉樂。你說過你愿意的,不準反悔,大小姐。”
“不反悔。”黎霜不知道這有什么好反悔的,舉杯和裴晏相碰。
平日黎霜很少讓自己縱酒,今日卻因為高興多喝了幾杯,竟有了醉酒之勢。
“大小姐?”裴晏伸出手在黎霜的面前晃了晃。
黎霜半睜著眼睛,身子搖搖晃晃,面頰紅得不太正常。
影兒扶著黎霜,“小姐的酒量不是很好,應該是醉了。”
“那我送小姐回去吧。”凌逸說著就要起身。
裴晏眼疾手快,因為坐在黎霜身邊,所以一把攬過黎霜,將她橫抱了起來,“我送吧。”
“欸……”凌逸看著裴晏已經把黎霜抱了出去,正要跟上,卻被影兒拉住。
影兒朝著二人離開的方向笑了笑,表情十分有深意,“沒事,裴晏心里有數,讓他們去吧。”
“可是……”凌逸欲言又止,但人已經離開了,他也做不得什么了。
卻說裴晏抱著黎霜走在街上,剛好路過了那一戶娶妻的人家,還能聞到極重的火藥味。
府門張貼著喜字,門口的侍衛都換上了紅衣,門內隱隱傳來嬉笑打鬧聲,聽上去其樂融融,熱鬧非常。
路過這里的時候,裴晏的速度似乎刻意放慢了些,看著懷里還醉醺醺,已經睡過去了的黎霜,喃喃道:“真熱鬧,是吧?”
許是喝醉了的原因,黎霜的表情完全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和淡然,反而因為臉上的紅暈顯得靈動活潑,呼吸均勻,顯然是熟睡了。
懷中人比裴晏想象的要輕一些,那只穩住她手臂,防止搖晃的手掌似乎還能感受到骨頭。
“這是瘦了?”他想了想,上次背著她上山看日出的時候可沒有這種感覺。
看來就是這些日子奔波所致,讓她原本有些肉的臉都顯出了骨感來。
二人已經到了沒什么人的地界,就這么不緊不慢地走著,不知道是裴晏原本的速度就是如此,還是有人想刻意延長這難得的時間。
自己是不是有點奇怪了?裴晏看著黎霜的臉,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胸膛里不知道充斥著什么情緒,想到方才在屋內給黎霜戴上戒指的情形,眸子晦暗不明。
回到黎府,裴晏將黎霜安置在床榻上,脫去了她的烏靴,替她掩好被褥,盯著黎霜的睡顏看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晚安,大小姐。”
第64章 要你嫁與我為妃
“咳咳……”黎霜抬手捂住眼睛, 頭有些暈,似乎還在一陣一陣地疼著。
她很討厭這種感覺,艱難地睜開眼睛, 入目就是昨夜裴晏給自己戴上的那枚戒指。
黎霜對著這個第一次見的飾品看了看,有些出神, 直到影兒入內喚她才放下手。
“小姐醒了,喝點梨湯,不僅可以潤潤嗓子,還能緩解頭疼。”影兒端著湯碗走到黎霜身邊。
今日是休沐日, 黎霜難得放了兩天假。她一口飲盡梨湯,身體確實舒服了很多。
她昨天是怎么回來的?黎霜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自顧自喝酒的時候, 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屋內的床榻上。
影兒心領神會, 道:“昨夜是裴晏送小姐回來的, 我和凌逸后腳才回府,就見小姐已經被安置好了, 所以替小姐換了身衣裳。”
是裴晏送自己回來的?黎霜的腦袋飛速思考, 想著自己有沒有可能酒后胡說或者是做什么出格奇怪的事情。
很可惜, 除了昨夜喝酒的記憶,她全都記不起來。
黎霜搖搖頭, 又嘆了口氣,“以后我喝酒的時候再如此胡來, 你可得勸著我。”
“知道了,小姐。”影兒扶著黎霜下床,跟著她往外面走。
“大小姐——”
黎霜才坐在椅子上,裴晏就小跑著進了門, 身后跟著臉色不太好看的凌逸。
見二人在自己面前停住,她疑惑問道:“怎么了?”
“剛剛家主那邊的人讓我們來告知小姐, 皇后娘娘召小姐入宮。”凌逸道。
皇后要見自己?黎霜心里閃過很多種可能,卻始終沒有給這件事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生辰賀禮?并無交集。閑聊敘舊?無舊可敘。
“我看那個什么皇后就是不安好心,她那個兒子就……”裴晏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黎霜的眼神打斷,訕訕地閉上了嘴。
黎霜眼睛轉了轉,道:“恐怕和大皇子脫不了干系,但是這是皇后口諭,我又不能不去。”
“去吧,沒事,”裴晏語氣輕松,“我會保護好大小姐的。”
“我也去!”凌逸不甘示弱,忙道:“之前小姐出了那么大的事我都不在場,這次我得去。”
黎霜有些無奈,“你們當皇宮是什么過家家的地方不成?被人看見就不止是違反宮規了,而是會亂宮闈。而且你們是男子,皇后娘娘的寢宮不是你們能隨意進出的。”
見她這次好像真的沒有要帶自己去的意思,凌逸嘗試著改變黎霜的想法,“可是小姐,皇后娘娘從前就和小姐無甚交集,此番突然召見,怕是鴻門宴……”
“嘖,大小姐肯定心里有數,”裴晏用手臂撞了一下凌逸,“你我就別操心了。”
凌逸驚訝地望向他,捕捉到了裴晏眼底的笑意,于是一言不發。
黎霜沒有看到二人的動作,只是舉起手給裴晏看,“正好合適,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指的大小的?”
“很簡單啊,”裴晏像是自己的小心思終于被人發現,笑道:“前幾日我拿了根雜草給大小姐的手指纏了一圈,忘記了?”
黎霜手上那枚戒指閃著的光似乎映照在了裴晏的眸子里,分不清的眼中光芒更亮還是燦陽更明亮。
他這樣一說,黎霜也想起來了這回事,當時也沒有多想,原來是拿去另有他用。
“還是裴晏心思多,”影兒看了他一眼,“就會討小姐開心。”
“這得花多少銀子?”黎霜突然問道,這個看上去價值不菲,難不成花光了他所有積蓄?
裴晏聳了聳肩,“多少銀子也比不上大小姐開心重要不是?”
聞言,黎霜和影兒都輕笑了一聲。
“你這嘴皮子,”黎霜隨口道,起身離開,“我走了,你們看顧好府上。”
凌逸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看著黎霜往前院走去,朝裴晏道:“你方才是什么意思,還是要進宮嗎?”
“不然呢?”裴晏拍了拍凌逸的肩膀,“如果你不想去,那我一個人去了。”
“我當然要去!”凌逸急道。
影兒看著二人斗嘴,啞然失笑。
前院,尹燕神色擔憂,拉著黎霜的手,道:“皇后娘娘突然召見,想必是有要事,但是我們不知道此去是好是壞,你可一定要當心。”
“是啊,”黎伯約習慣性地摸上了他的胡子,“就算是事出有因,皇后娘娘的人也該告知一聲。”
“無妨,”黎霜寬慰道:“皇后娘娘既然特地讓人來傳口諭,就不會對我做什么,放心好了。”
尹燕嘆了口氣,“到時候如果受什么委屈了,一定不要忍著,知道嗎?咱家雖然低調,但不怕事,有事要及時告訴我們。”
“沒錯,”黎伯約道:“小忍為智,但也不能讓人隨便欺負。”
黎霜深呼一口氣,“知道了,女兒心里有數的。”
她才入宮,就見到了急匆匆趕來的馮淵。
“二皇子殿下?”她有些驚訝,因為馮淵直朝自己而來,像是已經等了許久了。
馮淵站定,道:“上次在府上,我沒有機會與你說。涼州一行的那些刺客,你已經知道是誰的人了吧?”
“知道,”黎霜頷首,“不僅如此,我還知道是殿下的人解決他們,我感激不盡。”
聞言,馮淵摸了摸頭,笑道:“你能平安歸來就好。此番入宮,我也不知道皇后和皇兄的目的,你一切小心,有我在。”
黎霜感到有些不自在,但沒有表現出來,道:“多謝,我知道了。”
她離開后,馮淵站在原地,身邊的侍從問道:“可要屬下去跟著?黎小姐一人去那龍潭虎穴,殿下也不放心吧?”
“避著點人,去吧。”馮淵盯著黎霜的背影,神色莫名。
陸淑玹的寢殿比起馮玲的就顯得低調很多,沒有華貴異常的流蘇和古玩,也沒有徹夜不熄的金燭,但細看后,也能感覺出這位國母住處的奢華。
鳳儀宮的殿頂覆以琉璃瓦,走獸俱全,栩栩如生。殿內以椒涂壁,明珠作綴,宮燈還是極罕見的迦南香木,內柱上回旋盤繞的鳳凰精致靈動,似隨時都會騰空而起。
玉磚金柱,暖室奇香,正午的陽光透過玉窗射進殿內,無數斑駁的光點零星映在貴妃椅上。一旁的香爐中青煙飄渺起伏,伴隨著蕩起的煙塵游離于殿內,讓這幾束光明有了形狀。
“臣女見過皇后娘娘,見過大皇子殿下。”黎霜俯首道。
陸淑玹輕輕吹了吹手中茶盞上的茶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即搖頭放下,“真是不知死活的閹貨,這種貨色也敢拿到本宮這里來。”
“這是靈州今年新產的龍井,也只有父皇和母后才有資格品鑒。”馮御淡道。
“也罷,”陸淑玹整理一下衣袖,“勉強入眼,終是比不上往日的太平猴魁。”
二人就像是沒看到黎霜一般,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
良久,陸淑玹的目光才落到黎霜身上,“喲,黎小姐,本宮差點忘記你還在這里,快些起來去坐下吧。”
黎霜壓制住心中情緒,溫聲謝恩,起身坐到了馮御的對面。
“本宮今日找你來,其實是先前聽到了黎小姐在朝堂之上舌戰群儒的事跡,故而對黎小姐多了幾分欣賞,趁今日有空,所以將你召進宮來。”陸淑玹面有笑意。
黎霜真的很想讓陸淑玹有話直說,畢竟于情于理她都不應該對自己生出什么好感來,但顧及著她的身份,還是不得不應付著,“能讓皇后娘娘記得,臣女惶恐。早就聽說皇后娘娘國色天香,有傾城之貌,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你這嘴怪會說的,”陸淑玹笑得莫名,“不愧是平章政事* 的女兒,都是一樣伶牙俐齒,聰慧過人。”
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錯覺,她居然聽出了一點咬牙切齒的意思。
陸淑玹的臉冷了下來。黎伯約平時在朝堂上就愛給馮御使絆子,他的女兒也如出一轍,非要和自己還有馮御作對,不愧是一家人。
“皇后娘娘謬贊。”想來想去,黎霜覺得自己還是裝聽不懂比較好。
馮御翹起一只腿,語氣莫名,“黎小姐上個月去了靈州,是干什么去了?”
“回殿下,是二皇子殿下讓臣女去靈州送一份很重要的卷宗,又因為一樁案子拖延了一段時間。”黎霜照著馮淵給她的說辭回答。
“是嗎?”馮御顯然沒有信黎霜,語氣玩味,但沒有深究的意思。
陸淑玹變成了“和事佬”,笑道:“黎小姐說什么就是什么,對女子要禮貌一些。”
話畢,她又轉頭朝黎霜道:“黎小姐,幾日后就是浴湖節,想必你也能賞光和御兒一同去瞧瞧吧?本宮看著你和御兒先前有些齟齬,此番若能解開這點兒矛盾也是好的。”
“我……”黎霜拒絕的話話沒說出口,馮御就冷笑了一聲,“怎么了黎小姐,這都不情愿?傳出去沒得說我欺負你。”
黎霜愣了愣,看陸淑玹的臉色,顯然不是真的在詢問自己的意見。
“臣女……卻之不恭。”
一來二去,或許是黎霜的“不得趣”讓陸淑玹少了很多興致,黎霜并沒有在鳳儀宮待多久就離開了。
殿內,馮御面有疑慮,朝上首的陸淑玹道:“真的要選她?我瞧王家嫡女和吳家的兩個女兒都比她聽話懂事,怎么非得要她?”
陸淑玹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這不能比。吳家就不說了,壓根比不上黎家。王家雖然有權有勢,可王時予是個不諳世事的,于你并無用處。”
“那黎霜就是個軟硬不吃的,這不是給兒臣找罪受嗎?”馮御嘆了口氣。
“那可未必,”陸淑玹摩挲著手中佛珠,“她是大盛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官,又因為之前諸多事情,在朝堂和大盛有極高的聲望,加上黎家這個香餑餑,誰不想娶她不過是覺得自己高攀不上罷了,你可是大皇子,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見馮御還是有些不情愿,陸淑玹繼續勸道:“本宮可聽說了,馮淵可是對黎霜有意。若是他最后娶了黎霜,你就沒有勝算了。先前你的事情被抖落了出來,不過好歹這次涼州的事又讓你父皇對你青睞有加。你想要贏,還就得是黎霜,得了她,不止黎家,朝中又有多少人會偏向你?”
聞言,馮御終于被說動,頷首道:“兒臣知道了,母后。”
黎霜出了宮門,裴晏和凌逸就從她身后閃了出來。
“你們……”黎霜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裴晏吊兒郎當地抱臂走著,道:“不是我不聽大小姐的話,這也是為了大小姐的安全考慮不是”
“隨你吧,”黎霜仍在想著方才殿內的事情,總覺得并沒有這么簡單,“涼州那邊情況還穩定嗎?”
“好著呢,”裴晏道:“沒聽說還有生病的。”
黎霜點點頭,“那就好,畢竟這可不是什么小事,還是得讓人盯著點。”
“大小姐怎么光想著別人了呢?”裴晏走到黎霜身邊,“剛才聽皇后說,要你過幾天和大皇子去什么節?”
“浴湖節,一個很老的節日了,”黎霜淡道:“就是坐船去泛舟,還能放花燈祈愿。”
凌逸當即著急了起來,忙道:“小姐不能去!皇后娘娘明明就知道你和大皇子不對付,還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慎言,”黎霜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四周,“就算我這次不去,以后他們也會有千百種方式讓我去,屆時只會更難辦。”
裴晏挑眉,問道:“真要去?如果是在湖上,我怕是……算了,大小姐放心去就是。”
“你……”凌逸欲言又止,見黎霜態度堅決,也沒了話。
回府后,黎霜把這件事告訴了尹燕和黎伯約,黎伯約沉吟片刻,“既然皇后娘娘有此意,那自然是拒絕不得的。不過為了你的安全,父親這里還有些侍衛,你拿去用用。”
“不用了父親,”黎霜搖了搖頭,“浴湖節人多眼雜,越是這樣便越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要是被大皇子或者皇后娘娘察覺到,必然會大做文章。”
“可是……”尹燕還有些擔心。
黎霜看向她,道:“放心吧母親,我有數。裴晏和凌逸的本事你們也是知道的,有他們在,應該不會出什么大事。況且若大皇子真想做什么,也該考慮父親的身份才是。”
“好,”黎伯約點點頭,“既然你如此說,那想必你也有底。不過我們還是那句話,黎家永遠站在你身后,不用怕。”
“好。”黎霜見尹燕也在附和,笑著點頭。
夜空中繁星點點,長安城華燈初上,百姓大多都出門祈福,趁著浴湖節出門走動,好不熱鬧。
長安青湖中央,一艘奢華的游船正穩穩在湖面緩緩移動。
船艙外站著幾個侍衛,手執長矛,身戴銀甲,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皇家衛兵。
“多謝黎小姐賞光。”
艙內,馮御給黎霜斟了滿滿一杯酒,笑著遞給她。
黎霜接過,只是放在小桌上,并沒有要喝的意思,“大皇子和皇后娘娘邀請,臣女豈敢不來?”
“你很識時務,”馮御笑得有些陰森,“也很聰明。”
黎霜看著他,沒有接話,所有的神經都緊繃著,注意著馮御的一舉一動。
“那你不如猜猜,我要你來是做什么?”馮御笑道。
總不會是閑聊,黎霜心道。她看了眼窗外,知道現在自己身處青湖的正中央,不會有人往這邊來,也就是說,她現在是徹徹底底一個人。
“殿下不妨直說,”黎霜斂了眸中情緒,“皇后娘娘說臣女與大皇子殿下有齟齬,應該是多慮了。臣女與殿下云泥之別,不敢把自己和殿下放在一個位置上相提并論。”
馮御笑了一聲,“在這一點上,你倒很乖覺。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其實我母后的意思,就是要你嫁與我為妃。”
“殿下莫不是說笑吧?”黎霜心下一驚,覺得荒謬非常,面上卻仍是鎮定。
她猜到了無數種可能,卻偏偏是自己根本沒有想過的原因。
要她嫁給馮御,還不如青燈古佛一生,這樣佛口蛇心的男子,嫁給他怕是女子一輩子的噩夢。
“沒說笑,”馮御“嘖”了一聲,“論年齡,我不過比你大一歲,算不得不合適。再說家世,長安中能與我相配的世家小姐更是寥寥無幾。不過這是我母后的意思,非我自請此事。”
黎霜轉了轉眼睛,頷首道:“難得皇后娘娘看重,臣女不勝惶恐。但婚姻之事講究你情我愿,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拍板決定的。”
“你不愿意?”馮御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
他都紆尊降貴親自來和黎霜說這件事了,她居然不知好歹想要拒絕?他的妻子之位有多少人想要都未能如愿,黎霜居然還不愿意?
黎霜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臣女不喜拘束,皇家規矩森嚴,怕是不適合臣女。況且大皇子妃之位尊貴無比,值得更好的女子,而不是臣女這樣離經叛道的人。”
沒想到黎霜還能用自己的話反嗆回來,馮御差點都要維持不住表情,道:“你可想清楚了,此事對你我都有利。你不是喜歡做官嗎?要是嫁給我,別說大理寺卿了,就算是三公都做得,如何?”
他的語氣循循善誘,帶著誘哄,但黎霜卻不吃這套,“那對殿下的利是什么呢?臣女不覺得殿下會看上臣女,所以斗膽猜測,殿下不是想要臣女,而是臣女背后的黎家和大理寺吧?”
被戳中心思,馮御卻并不惱怒,坦然道:“沒錯,你我強強聯手,豈不美哉?先前種種皆可以一筆勾銷,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黎霜搖搖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不可兒戲。臣女敢如此對殿下說話,就是因為臣女若不愿意嫁,家父家母也不會強迫臣女。”
這就是在拿黎家說事了。你不是要強迫我嗎?也要看我父母是否同意。他們如果不同意,那黎家也不會支持你。
“黎小姐這么抗拒,不會是心有所屬了吧?”馮御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聽說我的二弟已經對黎小姐表明過心意,難不成黎小姐是看上他了?”
黎霜手上的戒指突然閃動了一下,色彩張揚奪目,就和送它作禮的人一模一樣。
她看著那枚戒指,道:“不是,婚姻之事不是只有利益,還有兩情相悅的感情牽絆。所以恕臣女無禮,不能答應殿下。”
聞言,馮御冷哼一聲,“砰”的放下酒杯,冷聲道:“黎小姐這是想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說你不愿意,但若是長安皆傳黎小姐與我已有了肌膚之親,屆時還由得黎小姐自己決定嗎?怕是連黎丞相都會上趕著請我娶了你吧?”
黎霜眉頭一跳,直接站起身來,“殿下慎言!就算是為了殿下自己的名聲……”
“不用你操心!”馮御起身,直接朝黎霜撲了過來,將她壓制在船板之上,雙手撐在她的耳邊,惡狠狠道:“我是給過你機會的,黎小姐,本來我不想用這樣的方式……”
他說著,手便在自己身下摸索,黎霜還能聽到衣裳解開的聲音。
黎霜感到一股惡寒,伸手擋開馮御要來撕扯自己衣裳的手,本想用腿踢,卻被馮御壓制地動彈不得。
“強求是沒有好結果的!黎霜偏頭,躲著馮御湊上來的臉,艱難地拔出自己頭上的簪子,馬上就要往馮御的后脖頸上刺去——
砰!
隨著玉瓶碎裂聲響起,馮御怔愣了一瞬,隨即面露痛苦地倒在一旁,抬手撫上自己的后腦勺。
黎霜喘著粗氣,看著身前人撕下面具,露出熟悉的臉,心中大石總算落下。
“起來吧,大小姐。”裴晏將黎霜拉了起來,看著一旁的馮御也跟著起身,護著她往后退。
“能混進我的侍衛里,真是好手段,”馮御冷笑道:“那也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活著離開!”
第65章 到底誰在騙我
話音剛落, 船艙內就沖進來幾人,長劍直抵黎霜和裴晏二人。
裴晏拉住黎霜的手,往自己身后帶, 低聲問道:“你的毒氣彈呢”
“那東西是隨隨便便就能做的嗎”黎霜分神回了他一句,時刻注意著眼前幾人的動靜。
“不用掙扎了, 黎霜,”馮御站在二人身后,和幾個高大的侍衛將二人圍在中間,“這里是湖中央, 深有千尺。你和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小侍衛是沒有活路的。”
黎霜冷眼看他,并不接話, 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身后開著的窗戶, 見窗外漆黑中的湖水泛著微光, 又將目光轉了回來。
“不過,你還有一個選擇, ”馮御笑了一聲, “我這人心善, 如果你答應嫁給我,那也不是不能放你和這個侍衛一條生路。”
“做夢, ”黎霜冷笑,“這樣威逼利誘, 難道是什么好選擇嗎”
裴晏握著黎霜的手用力了幾分,輕聲道:“別生氣,對身體不好。”
說完,他看向馮御那張精彩萬分的臉, 語氣是慣有的隨意,“大皇子, 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會因為別的女子不想嫁給你而惱羞成怒吧還是說你覺得被人拒絕沒面子,傳出去會丟人”
馮御并沒有因為裴晏的話有什么劇烈的反應,而是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下他,對黎霜道:“你這侍衛,有點意思。既然這樣,那我也沒什么可以說的了。”
話畢,馮御一抬手,身著黑衣的壯漢就朝二人撲來,長劍閃著銀光,像是隨時都會刺穿二人的身體。
黎霜側身躲過,而裴晏一腳踢倒一人,轉頭朝她道:“大小姐,信我。”
還沒等黎霜反應過來,裴晏就帶著她側身從船側的窗戶上翻了下去,二人“撲通”一聲掉入了深不見底的湖水。
這樣的變數是誰也未曾料到的。
馮御愣了一瞬,跑到窗邊探身向下望,除了漆黑的湖水,哪還見得到人的影子
“該死!”他用力砸了一下船壁,帶著整只船都搖晃了一下。
幾個壯漢站在船艙里,不知所措,還想問馮御接下來要怎么做。
“你們是傻的嗎”馮御氣極反笑,“下去找人啊!愣著干什么!”
話畢,幾個人又像下餃子似的跳下了湖,很快不見蹤影。
船下的水中,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著黎霜和裴晏的身體,湖水沒有因為黎霜的掙扎而放棄灌入她的口鼻,反而愈發迅猛。
她不知道裴晏會選擇這樣脫身的方式,因為自己不會鳧水,更別說在這樣的時候和環境中落水了。
二人就這樣貼在船底,裴晏看到前面又跳下來幾人,正往湖更深處游去。
盡管他們一時半會發現不了自己和黎霜,可裴晏也不敢貿然帶著黎霜浮上水面,暴露自己和黎霜的位置。
他水性很好,將黎霜拉入自己懷中,雙手緊緊抓住她,還定定地看著她的動作。
黎霜睜不開眼睛,狀若溺水的恐懼緊緊籠罩住她,周圍除了湖水不停流動的聲音什么也沒有。
她不住地撲騰,嘴巴因為恐懼而張開,使湖水灌入地更多。
裴晏看在眼里,知道這樣下去她只會更難受,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于是他抬手想捂住黎霜的嘴,可被她掙扎著咬了一口,反射性地收回了手,便知道這樣不可行。
黎霜還在撲騰,雙手被裴晏禁錮地死死的。而裴晏還想用手去摸黎霜的眼睛,讓她睜開看看自己,卻根本沒有效果。
她是因為恐懼才會有這樣的反應,裴晏很清楚,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黎霜閉上嘴,不讓湖水進入得更多。
既然手捂不行,那只能……
裴晏看著掙扎的黎霜,內心也同樣掙扎糾結著,在極速思考后,他似下定決心了一般,湊身上前。
對不住了,大小姐。
黎霜感到有什么溫熱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唇,就像她曾經吃過的軟糯的糕點。
她的大腦怔愣了一瞬,甚至讓她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連同對水的恐懼也一并拋卻腦后,鬼使神差地安定了下來,而后緩緩睜開了眼睛。
雖看不清楚,但她能感覺到少年長而密的睫毛正像羽毛一樣輕而緩地掃過自己的臉,正包裹著他輕輕閉上的眼睛,他的挺鼻碰到自己的臉頰,帶來細微的顫栗。
黎霜的嘴是徹底閉上了,連身體也停止了掙扎。大腦空白一片,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二人相觸的雙唇上,周圍寒涼的湖水似乎都開始升溫,成了這場隱匿于船下的秘密的見證者。
她的反應自然也引起了裴晏的注意,他睜開眼睛,放開了黎霜的唇,雙手卻還是抓著黎霜的肩膀,不過漆黑之中,黎霜看不到他的表情。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幾乎是下意識地,黎霜緊咬著唇,想掙開裴晏的手,盡管腦中還是空白一片,但她知道自己的臉肯定已經猶如火燒,紅得異常。
可是掙扎換來的是裴晏力道的加重,黑暗中二人的神情都看不真切,只有身體觸碰的地方有著比平時更加清晰的感觸。
黎霜覺得自己要撐不住了,她不能呼吸,憋氣又不是她的長項。加上湖水的寒冷和亂糟糟的思緒,這一切都在折磨著她。
許是黎霜的反應太過明顯,裴晏的手頓了頓,隨即放開,向下抓住了黎霜的手腕,帶著她往前游去。
沒多久,當黎霜的意識已經有些渙散的時候,裴晏終于帶著她浮上了水面。
黎霜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想是要把之前沒有呼吸到的空氣全都補回來。
她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分心查看四周的情況,看到了不遠處熟悉的船只,喘著氣問道:“他們……不會發現我們嗎”
裴晏看著她,語氣莫名,“暫時不會,我們和那群人游的是反方向。”
話畢,黎霜放下心來,好不容易平穩住呼吸,卻又猛地咳嗽起來,吐出了些湖水。
只是胸腔里似乎還有剛才灌入的湖水,讓黎霜有種呼吸不上來的感覺,甚至想吐都吐不出來。
“大小姐”裴晏輕拍著黎霜的后背,見她又吐出來了些湖水,道:“算了,我先帶你上岸。”
黎霜的手搭在裴晏的肩膀上,身體跟著他往
湖岸游去,比起胸膛里的不適,方才的記憶才更讓她難以忘卻。
“你……”黎霜突出一個字,卻又不知道說什么了,嘴唇一張一合,氛圍又變得安靜詭異。
兩個人現在都濕漉漉的,頭發被水打濕后黏在了一起,緊緊貼著臉,也遮擋住了黎霜的一部分視線。
裴晏一邊游著,一邊注意著黎霜這邊的動靜,“怎么了大小姐想說什么”
這人也忒壞了!黎霜心道,方才他做了什么難道還不清楚嗎,怎么還明知故問了呢
而且這種事也是她更吃虧好不好就算是為了救自己,那也不該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吧
“沒什么。”黎霜冷道。
裴晏愣了一瞬,隨即意識到了什么,啞然失笑。無意間瞥到了黎霜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手指上的戒指閃著銀光,在月光照射下的藍珍珠顯得璀璨奪目。
他輕笑一聲,帶著黎霜從沒什么人的地方上了岸。黎霜有些難受,扶著一棵樹又開始嘔吐,把體內的湖水吐了個精光。
“這下好了,”裴晏樂見其成,“把水都吐出來,剛才可嚇壞我了。”
黎霜平復著呼吸,道:“還說呢,你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就跳下去了”
“這是權宜之計,”裴晏走到黎霜身邊,“難不成我那個時候還要大聲喊‘大小姐,我們快跳湖!’才行”
“你……”黎霜正要嗆回去,身后就傳來凌逸滿是急切的聲音。
他小跑到黎霜身邊,道:“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裴晏挑眉,問道:“你怎么找來的不是一直在黎府嗎”
“我不放心,所以到了岸邊守著。然后見大皇子的船從湖中央回來,卻沒見到小姐下船,所以猜測小姐可能有什么不測,就沿著岸邊尋找,這才找了你們。”凌逸解釋道。
裴晏隨意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還說我呢,你又是怎么找到小姐的”他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一下裴晏,“是你把小姐弄成這幅樣子的”
“不是吧兄弟,搞清楚好不好”裴晏一臉不可置信,“我要是真想對大小姐做什么,我早就帶著她跑了,還在這里等著你找過來”
凌逸顯然不信,朝黎霜道:“是這樣的嗎,小姐”
“是,”黎霜擰著自己的衣袖,擠出一大片水來,嘆了口氣,道:“是他混進了大皇子的侍衛里救了我,否則……”
“否則大皇子就要對小姐不利”凌逸有些后怕,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跟著黎霜一起去。
裴晏輕哼一聲,“怎么樣,現在信我了吧別整天疑神疑鬼的行不行”
沒想到凌逸并不接話,上前攬過黎霜,“我先帶你回去吧小姐,小心著涼。”
“誒誒誒——”裴晏攔住凌逸的動作,搶先環過黎霜的腰,語氣帶了挑釁,“我會輕功,不是比你走路快多了”
沒等凌逸說話,裴晏就展臂一縱,帶著黎霜穩穩落在了最近的一棵樹上。
黎霜感到一陣眩暈,突如其來的失重讓她有些恍惚,掐了一下裴晏的手臂,佯怒道:“下次做什么能不能提前說一聲”
“抱歉,下次一定,”裴晏朝下面有些氣急敗壞的凌逸揮了揮手,笑道:“兄弟你也是知道的,手慢無啊。”
凌逸好像又說了句什么,但是黎霜并沒有聽清,因為裴晏已經帶著他飛走,穩穩當當地落到一棵又一棵樹上。
而黎霜只是這么側頭看著裴晏,看著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周遭環境,確定那棵樹作為下一個落腳點,想說的話堵在嘴邊,化作了無聲的嘆息。
回府后,裴晏避開了黎府的人,帶著黎霜落到了她的院子。
影兒早已等候多時,見黎霜渾身濕漉漉的,忙從裴晏手里接過她,把她帶回屋中安置,又忙不迭去燒熱水了。
水汽彌漫,整個盥室內白茫茫一片,溫熱的氣體一陣一陣打在黎霜的臉上,極大程度上緩解了方才的驚懼和寒涼。
她的雙臂搭在浴桶兩側,烏發散開,仰頭靠在浴桶上,雙眼一動不動盯著盥室的屋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影兒替黎霜洗著頭發,看出了黎霜的心不在焉,問道:“小姐落水了,幸好并無大礙,可見裴晏還是可靠的。”
“嗯。”黎霜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隨后緩緩閉上眼睛,長舒了一口氣。
剛才她已經給影兒講了來龍去脈,影兒為黎霜打抱不平了一番,然后又是好一陣心疼,說她受苦了。
“方才凌逸出門的時候,面色很是著急,他說不見裴晏,肯定是去找你了,所以他也要去。”影兒有心挑起話題,想讓黎霜開心一些。
提到這兩個人,黎霜又睜開了眼睛,問道:“影兒,你和凌逸認識六年,認識裴晏一年不到,你覺得他們二人如何”
聞言,影兒沉思了一會兒,道:“凌逸性格沉穩,可靠忠心,就是有時候沉不住氣。裴晏機靈,鬼點子多,不過或許有些跳脫,總讓人捉摸不透。”
許是見黎霜沒有說話,影兒又補充了一句,“但是依我看,他們二人都是對小姐忠心耿耿的,小姐大可放心。”
其實黎霜并不是在意這個,但是她也不懂自己到底在糾結什么,連自己問影兒這個問題的目的都不明確。
“我覺得他們性子相反,明明應該能相處得很好,卻總是吵架,好像明里暗里都看對方不順眼。”黎霜緩道。
影兒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小姐是覺得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黎霜不自覺地重復了一句,眸色被霧氣遮蓋,看不真切。
等黎霜洗浴完畢,換上了干爽的衣裳,剛打開木門,便見凌逸立在院內,像是已經站了很久。
“小姐平安回來就好,”他語氣含了落寞,道:“我只是來看看小姐,這就離開。”
凌逸說完,抬腳便走,沒有給黎霜說話的時間。
……
黎霜微瞇了眼,一絲念頭從腦海中閃過,鬼使神差地看向了院子另一側正亮著光的屋子,下了石階朝那邊走去。
那是裴晏的屋子,總是漆黑的地界今日亮堂堂的,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砰砰砰——
黎霜敲了敲門。
“大小姐我不方便給你開門,直接進來吧。”裴晏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黎霜走進屋內,看到的就是裴晏上身未著寸縷,正往左手臂上涂藥的場景。
“你好歹穿上衣裳。”黎霜別過頭去,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裴晏的方向傳來一聲輕笑,語氣中還有些調侃的意味,“怎么了大小姐,不是都看過了嗎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好像根本沒有把這個當回事,反而坦蕩無比,顯得黎霜倒有些“端著了”。
既然裴晏都這么說,黎霜也做好了心里建設,抬腳上前,坐到了裴晏身邊。
二人桌前放著一塊衣裙布料,黎霜一眼就看出這是那晚自己纏在裴晏手臂上當繃帶的碎布。
這塊布料干干凈凈,顯然是被用心洗過了。
“為什么不扔掉,反而放在這里”黎霜問道。
裴晏隨意看了一眼,“這是大小姐的東西,我怎么敢隨便丟掉洗干凈之后就放在這里,忘記了。”
可是黎霜并不完全相信,他每天都能看到這個桌子,怎么就能忘記了呢
“那還給我,我去扔。”黎霜作勢要去拿走桌上的碎布,卻被裴晏搶先一步壓住。
他笑道:“不麻煩大小姐,我自己處理。”
裴晏的動作徹底印證了黎霜的想法。黎霜慢慢收回手,看著裴晏繼續給自己上藥,問道:“你這是傷口裂開了”
“也不是,”裴晏搖搖頭,“剛才洗了個澡,想重新上一遍藥。”
黎霜見他面不改色,猙獰的傷口在他手下就像一道再淺不過的痕跡,處理得也馬馬虎虎,漫不經心地把藥涂在傷口上,就像是為了應付什么。
“你和凌逸到底是為什么會這樣相處”黎霜目光未動,“其實他沒有你想得那么……”
“嘶,好疼,”裴晏突然打斷了黎霜的話,把藥膏遞給黎霜,“大小姐幫我涂,行不行”
黎霜神色有些古怪,有些猶豫地接過藥膏,用手指點了點,輕輕涂在了裴晏的手臂上。
“你不是平時不怕疼嗎怎么這會兒就忍不了了”黎霜狐疑地問道。
裴晏盯著黎霜,語氣莫名,“就是疼了唄,我下不去手了。”
聞言,黎霜也沒有多想,繼續抹著藥膏,“你們倆平時稱兄道弟的,完全沒必要整日不對付,如果你對他有什么誤……”
“哈”裴晏有些驚訝,“我怎么會對他有什么誤會,我又不是閑得慌。”
黎霜抬頭看了一眼裴晏,“最好是這樣。”
“哎,”裴晏極重地嘆了口氣,見黎霜涂完了藥,定定地盯著她,道:“什么時候大小姐也能為我說說話。”
“什么”裴晏的聲音不大,黎霜分心去合上藥膏的蓋子,沒有仔細聽。
裴晏聳了聳肩,“沒什么,我說我和那小子沒什么事,大小姐不用操心。”
“行,”黎霜用桌上的布條給裴晏重新纏好,“我來就是看看你有沒有什么事,畢竟帶著我游那么遠,怕你吃不消。”
裴晏趁著自己還沒穿上衣裳,給黎霜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頭肌,“我的體格大小姐還不清楚帶你去青湖游個來回都綽綽有余,怎么會吃不消”
“沒事就行,”黎霜最后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我就來看看你,沒別的事。”
她沒走幾步,身后的裴晏又站了起來,對著她道:“大小姐不是只為了這件事吧”
黎霜站定,轉身看他。少年的眉眼被燭光暈染上了一層柔光,先前在船艙上的凜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朦朧的柔和。
“你混進大皇子的侍衛里,這可是殺頭的事,怎么就不害怕呢”她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裴晏笑了一聲,“大小姐是想問這個我是大小姐的暗衛,做這些也不過分吧”
“難道你的命就不重要嗎”
“沒大小姐的重要。”裴晏毫不猶豫地答道。
黎霜一時無話,二人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中間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就像隔了一層誰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那我如果當時不在,大小姐準備傷了大皇子”裴晏想到了黎霜當時舉起簪子要往馮御身上刺的情形。
黎霜愣了愣,“是。”
“那也是殺頭的事。大小姐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裴晏語氣輕快,露出了黎霜最熟悉的表情。
“這不一樣。”
“沒什么不一樣的,”裴晏歪了歪頭,“大小姐怎么會這么想,難不成有什么話要說”
黎霜頓了頓,唇上的觸感好像又清晰可感,立馬搖了搖頭,“早些休息,我走了。”
“好夢,大小姐。”裴晏朝黎霜的背影招著手,歡快的聲音隨著風吹到了黎霜耳邊。
黎霜腳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裴晏的視線里。
門被關上后,裴晏遲遲沒有動作。他的一只手搭在木門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唇上。但頭卻一直低著,不知道在看地上還是在看什么,就這樣站了很久。
二人在方才達成了一種默契,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一件事情。
他隱隱從黎霜方才的話中感覺出了什么,甚至隨著她的話越發肯定。但是就是在他都能感覺到這樣的變化的時候,該響起的聲音遲遲沒有到來,直接推翻了他的猜測。
可是他明明就無比肯定,也從來沒有在一個時候這么篤定過一件事,卻被第一次打了臉,讓他的所有想法變成了一個笑話。
真的不會有發生故障的可能性嗎
“到底誰在騙我”
第66章 不,我不討厭
黎霜回了屋, 方才地談話里總像說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就像森林一顆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播種下去的種子,經時間的滋養后,就等著一個時機生根發芽。
站在院子里一聲不吭的凌逸, 在屋內態度有些反常的裴晏,甚至連自己都變得怪怪的。
如果說她之前一直想刻意去忽視這個問題, 那么現在就像是一張薄紙馬上就要包不住燎原大火,自己終將要去面對。
可她心里現在在想什么呢是在等一個答案,還是想維持現狀,誰都不要戳破
黎霜躺在床榻上, 輾轉反側,困意遲遲沒有襲來, 被什么東西擋在了腦外。
她睜著雙眼, 方才的記憶又排山倒海涌了上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新鮮的、陌生的又酥麻刺激的感覺,是平生第一次有過這樣的感受。
想著想著, 黎霜的手就摸上了自己的唇瓣, 緩慢摩挲著。
“什么, 大皇子和皇后娘娘原來有這樣的想頭”
黎伯約得知了昨晚的事,焦急地在正廳內走來走去。
“是裴晏幫了你”尹燕皺著眉頭, 關切地查看著黎霜的情況,“你這孩子, 昨晚就應該來知會一聲,我們也好商量對策。”
黎霜沒有多說。要是她昨晚就去告訴了尹燕和黎伯約,那睡不著的就不止自己一個人了。
她正要解釋,黎伯約又忙坐了回來, “這么大的事情,讓她好好梳理一下也好。現在不也是告訴我們了嗎”
“哎, ”尹燕摸了摸黎霜的頭發,“那現在我們不得不把這件事提上日程了。”
黎霜眼睫顫* 了顫,明白了尹燕的意思,先前所有拒絕的說辭都說不出來,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都聽母親的。”
見狀,黎伯約有些無奈,道:“之前是沒有想過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所以欠缺考慮。如果你的親事一直沒有著落,那大皇子應該不會這么輕易地善罷甘休。所以不如先相看相看,再做打算。”
黎霜抿了抿唇,笑容得體,“女兒明白。”
“真是苦了你了,”尹燕擦了擦眼睛,“你本該自己找個合心意的兒郎。”
黎霜拍了拍她的手,說沒事,要不是黎伯約和尹燕一直順著她,黎霜現在早就嫁為人妻,哪還能坐在這里說這些
聽完黎霜的話,黎伯約的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憐惜,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最樸素真摯的感情。
欣慰的是她懂事,盡管自己并不愿意成親,但能顧全大局不再“任性”,一字一句都是為了黎家著想。
憐惜的是黎伯約覺得黎霜這樣好的兒女,應該值得一個和她志趣相投,兩情相悅的兒郎,而不是為了去解決一個危機,要草草定下終身大事。
“無事,這也是緩兵之計。我和你母親肯定會為你好好挑選,一定會找一個最適合你的。”黎伯約道。
尹燕點點頭,摸了摸黎霜的臉,“你若有空,就去靈隱寺問問姻緣,或者去祈祈福也是好的,我們講究一個‘緣’字不是”
“知道了,母親,父親。”
卻說那晚馮御沒有得手,氣急敗壞帶著人回了府,進屋的時候隨手打碎了手邊的元青花梅瓶。
幕僚很有眼色地退到一邊,等著馮御先發泄完怒火。
見馮御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沒有再動作的意思,幕僚才緩緩上前,“殿下莫要動氣,不過一個女子,不值得殿下為她費心。”
“我就不明白了,”馮御氣極反笑,“她難道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做夢都想嫁入皇家怎么還裝上清高了”
幕僚轉了轉眼睛,“此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既然殿下沒轍,為何不直接去找皇后娘娘”
“你的意思是……”馮御微瞇了眼,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這可是她逼我的。”
鳳儀宮。
“賜婚”陸淑玹頓了頓,面有難色,“若黎霜只是個官家小姐,那還好說。可她現在還是陛下眼前的紅人,這也就是為什么本宮要你去探她口風的原因。”
馮御不怎么高興,隱隱覺得此事成不了。本來他現在和馮淵分庭抗禮都沒有五成勝算,更別說等黎家站隊之后了。
這些日子陛下已經有了冷落西廠的意思,衛霄也畏畏縮縮不敢來見自己,都不知道在暗中做些什么。
既然陸淑玹都不能自己做主這件事,那只有皇帝能干預了。賜婚圣旨一下,黎霜就插翅難飛了。
但是自己和黎霜在皇帝眼中就是不對付的兩個人,怎么會答應自己那豈不是告訴皇帝自己就是一個為了權勢不擇手段,什么人都能成為墊腳石的人
他不覺得這是一個貶義的評價,可皇帝卻不一定這么認為。況且黎霜的身份太過特殊,皇帝不會這么輕易決定她的終生大事。
“父皇應該會有自己的考量,應該不會……”
“不不,”陸淑玹搖了搖手指,“女大當嫁,黎家能留黎霜到幾時陛下就算知道黎霜身份特殊,那也不可能將她捧到天上去。放眼大盛,除了馮淵,就是你有能力娶她。無妨,本宮和你一起去見陛下便是。”
二人去往金鑾殿的路上,一宮女察覺到他們的行動,忙往寧貴妃宮中去了。
“看來我的想法是對的……”
那宮女匯報完情況,馮淵便讓她退下,繼續留意陸淑玹和馮御。
馮淵面有擔憂,“他們是要把黎霜當成籌碼,逼黎家站隊。”
“是啊,”寧貴妃道:“你這么在乎黎小姐,可不能讓她成為鳳儀宮那位的棋子。”
話是這么說,馮淵卻沒什么底氣。
他知道自己應該做點什么,但總不能沖去金鑾殿,告訴皇帝不能把黎霜嫁給馮御
還是說自己搶先一步去找皇帝求一道賜婚圣旨,斷了馮御的計劃
這兩種方式都不是馮淵的作風,可卻是唯二的辦法。
“我……”他有些郁悶。
寧貴妃像是做出了決定,“黎小姐對我有恩,所以我會想辦法將此事拖延一些時日。但其他的……”
“我會好好打算的,母妃。”馮淵安撫似地握住寧貴妃的手。
寧貴妃摸了摸馮淵的頭發,“喜歡一個人就要主動一些,況且人家是女子。一兩次受挫也沒什么,男子嘛,這些不過小打小鬧。最重要的是你要真誠,讓黎小姐看到你的誠心。”
“嗯。”馮淵笑著點頭。
八月至,氣溫漸漸升高,陽光也越來越猛烈,不少人都早早選好了避暑的地方,等天氣再熱些就去避開長安向來難忍的暑氣。
黎霜想帶著影兒前往靈隱寺,本沒有讓裴晏和凌逸跟著去的意思,但耐不住他們糾纏,只好讓三人跟著自己一同前往。
去往靈隱寺的路上,兩側的樹林遮天蔽日,在道路上投下陰影,絲絲涼風穿過林間,成了盛夏難得的涼意。
突然,一聲清響悠轉而起,蔥郁林間倏地掠出一只身如雪白之鳥,于暖陽中灑下匍匐身影,隨即直飛云霄。
白鳥翱過重重山峰、茂密樹林,一頭落在了一棵蒼天古樹的枝條上,若藍寶石的眼珠在艷陽映照下,折出淡淡幽蘭流光,骨碌碌、好奇地看向離身下緩緩行進的馬車。
影兒覺得新奇,掀開車簾望去,驚訝道:“小姐,這只鳥真漂亮。”
“的確,”黎霜也順著影兒的目光看去,“這是綏帶鳥,平日難得一見。”
知道這只鳥的名字,影兒更加驚訝,“綏帶鳥它可是寓意家庭和睦,夫妻恩愛的吉鳥呢。”
凌逸自顧自笑著,突然聽到正駕車的裴晏大聲道:“大小姐,我也看到了!”
“真有意思,”影兒放下車簾,“裴晏整日精神頭都這么好,帶上他果真沒錯。”
黎霜還沒說話,對面的凌逸就遞過來一盤剝好了的葡萄,道:“小姐吃點水果吧,還有一段路呢。”
馬車停在山腳,幾人下了馬車往山上去。石階曲折而上,鳥鳴聲聲,佛音陣陣,青石板路蔓延至山門。山門之上,高懸的匾額金漆斑駁,“靈隱寺”三字古樸蒼勁,據說是大盛的開國皇帝親手題匾。
寺廟內梵音不絕,香煙繚繞,莊嚴肅穆的大殿內立著一尊高大的佛像。
凈土絕塵靜,岑樓綴遠天①。
靈隱寺今日沒什么人,倒顯得更加清凈。
只是黎霜看到了張作和張奉之。
本打算視而不見的黎霜被張作喊住,只好轉頭看去。
裴晏和凌逸一左一右護在黎霜身邊,眼神帶了警告。
“黎大人不用緊張,”張作笑容淡淡,道:“我只是沒來得及恭喜大人涅槃新生,借此機會聊表敬意罷了。”
見張奉之神色慌張地躲在張作身后,黎霜勾起一抹冷笑,“張大人,論官位,你我平起平坐,沒什么敬意不敬意。再論交情,你和大皇子聯手謀害了尹黎兩家的子孫,我們兩家早與張家劃清了界限,所以又有什么好說的呢”
沒等張作說話,黎霜又看向他身后的張奉之,“張公子,怎么這么害怕”
說著,她看了一眼不遠處殿內的佛像,神情恍然大悟,“難不成是因為作惡多端,來神佛這里求個心安”
張奉之身子一顫,之前被黎霜整治的記憶又涌了上來,讓他說不出來一句話。
“可是若世間真有神佛,怕也是不會保佑作惡多端之人的,”黎霜歪著頭,問張奉之,“你說是吧,張公子”
“父親,我們快走啊!”張奉之如聞厲鬼,拉著張作的衣裳離開。
看著二人逃也似的背影,黎霜只覺得快意。
“還得是大小姐,幾句話就給那小子嚇壞了。”裴晏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影兒附和道:“正是呢,張奉之多行不義,必自斃。”
黎霜閉了閉眼,轉身入殿。她跪在蒲團上拜了拜,雙手合十,仰頭看著身前正微微附身的佛像,心中默念了一個問題。
她垂眸起身,往殿外走去,影兒三人正在院內等待著。黎霜還沒開口說話,身側就出現了一身穿袈裟的和尚。
裴晏覺得驚訝,抱臂看他,“老和尚,是你啊。”
“阿彌陀佛,”和尚微低了頭,朝裴晏道:“有道是,所遇所得皆是緣。看來施主與貧道緣分未盡。”
黎霜睨了裴晏一眼,“你認識”
“沒錯,”裴晏笑道:“上次我不是去替你求了一卦,說你命犯桃花”
他這樣一說,黎霜就想起來了,只是沒想到替裴晏解惑的人能再次在這里和自己遇到。
和尚面帶微笑,朝黎霜雙手合十,“施主是特地來此”
“是,”黎霜回禮,“師傅可有指點”
和尚抬眼看了看黎霜,道:“貧道觀施主面容,乃紅鸞星動之象,正緣已至,可謂‘命里有時終須有’啊。”
聞言,黎霜微瞇了眼,語氣有些莫名,“師傅可否明白告訴”
和尚笑意更深,道:“天機不可泄露。但貧道可以說的是,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吶。”
“近在眼前”黎霜覺得好笑,看了眼身邊站著的三人,默默把頭轉了回來。
“而且施主方才問的問題,其實施主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他意味深長地說了這么一句,又朝黎霜虛行了一禮,雙手合十,大步離開了。
這樣的意外讓黎霜有些愣神。她不過來問個姻緣,順便祈福,怎么連正緣都被人看出來了
黎霜眼睛轉了轉,問裴晏道:“他是正經和尚嗎”
“怎么不正經了”裴晏雙手叉腰,“問過他的都說好。”
“你怎么知道”凌逸顯然不信,嗆了裴晏一句。
裴晏“嘿”了一聲,“你這人——”
見二人又有爭執的架勢,影兒上前輕扶著黎霜的手臂,“小姐,走吧。”
黎霜邊走邊想著方才那個和尚的話,心里越發狐疑。
紅鸞星動,正緣已至……
她從未信過這些,要不是尹燕讓她來靈隱寺,她可能都沒考慮過自己的姻緣。
一路上裴晏都在和凌逸拌嘴,黎霜只是靠著車廂壁休息,想清空腦中亂糟糟的思緒。
回到黎府,黎霜剛好看到刑部尚書周延從黎府出來,尹燕和黎伯約后腳就出現在黎霜的視線里,看上去是在送周延離開。
幾人面帶笑容,聊得正歡,沒有注意到黎霜正走來。
“父親,母親。”黎霜開口,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周延的目光溫和,笑意盈盈地看著黎霜,不過不是平日對同僚的那種目光,而是長輩對晚輩的那種滿意和欣賞。
“霜兒回來了,快叫周叔。”黎伯約介紹道。
黎霜心道平時她和周延都是周大人來黎大人去的,現在要改口喊叔,她只覺得有些好笑。
“周叔。”她從善如流地喊道。
周延喜笑顏開,朝黎霜點點頭,對黎伯約道:“我一向都看好黎小姐,實乃人中龍鳳。待我回去和犬子知會一聲。”
“好說,”黎伯約笑道:“周大人慢走。”
尹燕攬著黎霜回屋,黎霜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尚書大人怎么來了”
“他和你父親是故交,雖然這才沒熟絡多少年,但也是知根知底的,”尹燕帶著黎霜在屋內坐下,黎伯約后腳跟了上來,“我們邀請周大人來府上,就是為了看他有沒有結親的意思。”
黎霜頓了頓,她和周旭的親事
換做之前,她肯定拿自己和周旭太過相熟,不適合在一塊兒說事。可現在到了這樣的時候,自己也拒絕不了,只好扯出一抹笑來,“看來周大人是同意了”
“是啊,”黎伯約點點頭,“周家是沒什么問題,就是看你的意思。”
黎霜頷首,“父親安排便是。”
“那就明日,”黎伯約道:“讓周家那小子來府上做做客也好。”
確定好具有時間后,黎霜走出屋外,見凌逸正拉著裴晏不讓他走,面含疑惑。
“你們兩個做什么呢拉拉扯扯的。”
凌逸見黎霜出來,也放開了裴晏,拍了拍手,道:“他想去偷聽小姐和家主夫人說話,我就把他攔下來了。只要以后我看到,一定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聞言,裴晏冷哼一聲,“你管天管地,還管我做事合不合你心意況且我這不是偷聽,叫進一步了解大小姐的情況。”
“行了,”黎霜見凌逸又要說話,忙止住了他的話頭,“你們倆,都去涼州盯著那個知府,看看他有什么動靜。”
黎霜一是為了自己突然的想法,想看看為什么那個知府能不作為還安穩地待那個位置上,二是為了支開裴晏和凌逸,好讓接下來的日子清凈一點,不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在選婿了。
畢竟今日去靈隱寺都是以祈福的名義,只有影兒知道她的另一層目的。
不然到時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要阻止,或者又靈機一動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她可拿捏不住。
但是她的內心還有一個隱秘的想法,一個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想法——
她不太敢讓裴晏知道這件事。
說來黎霜自己都覺得好笑,平生罕見的不敢的事情居然能這么幼稚。
而且她也不愿意問自己為什么不敢,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就等著她走過內心的一處拐角去發現。
“我們倆都去”裝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凌逸,啞然道。
“沒錯,”黎霜點點頭,“一個人可能會力不從心,所以我要你們互相配合。”
裴晏抱臂,道:“我自己一個人就行了。上次去定遠我都能行,一個小小涼州又能奈我何”
“我說要你們兩個人去。”黎霜又重復了一遍。
凌逸沒說話,看著黎霜的表情,聽裴晏道:“行,我和他去還不成嗎”
說完,裴晏就一手抓過凌逸往外走,“走吧兄弟,大小姐暫時不想看見我們。”
黎霜看著二人打鬧著離開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小姐是不愿意告訴他們”影兒從黎霜身后走出來問道。
黎霜沉吟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影兒,我是不是太奇怪了些”
“小姐何出此言”影兒十分不解。
“你覺得我作為大理寺卿,如何”黎霜看似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影兒當即答道:“兩袖清風,公正無私,是人人稱贊的好官。”
“那我作為黎家女呢”她又問。
“知書達理,孝順聰穎,是世家小姐中的佼佼者。”影兒語氣含了驕傲。
黎霜笑了一聲,竟然有些落寞,“可是在一件事上,我卻一直在逃避。我不敢面對自己的心。”
她看向影兒,道:“我覺得我都不像我自己了,變得多愁善感,變得更容易被一個人的情緒影響……我變了,影兒,我變了。”
“小姐沒有變,”影兒認真地盯著黎霜,語氣鄭重,“不論是果斷決絕還是多愁善感,這都是小姐你自己,從來都沒有變過。”
黎霜眼睫顫了顫,似乎有些觸動,“是嗎,你真的這樣認為”
“沒錯,”影兒點點頭,“我聽別人說,人都是有兩面的。時常展現出的那一面是最堅不可摧的盔甲,而被隱藏起來的那一面,是沒有發現的真正的自己。”
聞言,黎霜感到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尋光看去,發現是陽光投射到戒指上的光被反射了出去。
“真正的自己……”她喃喃道:“是這樣嗎”
影兒轉了轉眼睛,似乎已經發現了黎霜到底在想什么,彎著眼睛問道:“那小姐討厭這樣的變化嗎”
討厭黎霜愣住了,可像影兒說的一樣,這都是她自己,她應該討厭自己的另一面嗎
她那從來沒有示于人前的,也會多愁善感,和人人都說“果敢堅決”的大理寺卿完全不同的一面。
黎霜舉起手,擋住頭頂刺眼的陽光,定定地看著中指上的那枚閃著光亮的戒指,似乎又聽到了自己戴上它那晚聽到的煙火聲。
從指縫中偷溜進來的陽光讓她瞇起了眼睛,也徹底照亮了她長久以來在心底迷霧中埋藏著的那個答案。
“不,我不討厭。”
第67章 周旭和吳之恒
“陛下, 寧貴妃娘娘求見。”衛霄頷首彎腰,神色恭敬。
皇帝執筆的手一頓,沉吟片刻, 眉宇間有些掙扎和糾結,緩道:“讓她進來吧。”
“是。”
寧貴妃得了令, 斂去了眼中情緒,抬腳入殿。
“臣妾見過陛下。”她行了一極鄭重的禮。
皇帝的面上閃過一絲詫異,朱筆放下,沉聲道:“起身吧。”
看到寧貴妃的臉, 皇帝語氣莫名,“妙兒, 你瘦了。”
“不敢讓陛下掛念。”寧妙聽到皇帝喚了自己的小名, 眼睫顫了顫, 但仍是語氣疏離,讓人挑不出錯來。
皇帝見寧妙是如此反應, 感到有些不自在, 二人一時無話。
上次皇帝受人蠱惑, 冤枉寧妙與人通奸,還失了一個孩子, 讓本就子嗣單薄的皇室雪上加霜。
皇帝也不是沒有紆尊降貴去嘗試哄哄寧妙,可每次都被她以身體不適, 怕損害龍體為由拒之門外。
皇帝哪里不知道這是寧妙在和他賭氣?氣皇帝曾經一句辯解的話也不聽她說,就將小產的她打入冷宮,讓她那段時間生不如死。
可皇帝終究是皇帝,一次兩次的低頭都換不來寧妙的好言好語, 自然也不會再去自討沒趣了。
其實說起來,寧妙是除了馮玲的母妃之外, 他最喜愛的一位妃子了。
寧妙是自己還是皇子的時候就跟著自己的,她心思純潔,藏不住事,天真爛漫,和所有的女子都不同。多少年了都一直如此,沒有因為在深宮無趣的紅墻綠瓦中失了自己的純真。
當時皇帝還沒有即位,上頭還有五位皇兄。后院也只有兩人,陸淑玹和寧妙。陸家是他拉攏來的,所以陸淑玹就成為了自己的正妃。
寧妙則是皇帝偷溜去參加燈會時遇見的女子,二人當時因為喜歡同一盞花燈起了爭執。
后來互相表明了身份,皇帝也對天真爛漫的寧妙一見傾心。隔日就去寧國公府上找到了寧國公,說要娶寧妙。
寧妙沒有拒絕,二人成親后也算是有過一段濃情蜜意的日子。
皇帝慶幸的是,陸淑玹只要正妃之位,一心讓陸家極力輔佐皇帝,也不在意皇帝心屬于誰,后院還算清靜。
更別說寧國公忠心耿耿,寧貴妃膝下的馮淵也是一位極合格的皇子。皇帝一直都很高調地寵愛她,或許也是帝王少有的一絲真心。
皇帝自己也很清楚,寧妙不爭不搶,不過當年的“花燈之爭”讓她對自己起了興趣,所以覺得她對自己的情誼不會改變。
可是經上次一事后,皇帝發覺有什么東西早已悄然變化。
而現在寧妙居然主動求見自己,皇帝看到面前這張雖有些消瘦但還是難掩姿色的臉,突然覺得她提什么要求自己都會答應。
“很久不見你了,你可是有事要和朕說?”皇帝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溫和。
寧妙頷首,道:“臣妾今日來,是因為知道昨日皇后娘娘來見過陛下,有意求一道賜婚大皇子和黎霜的圣旨。”
“不錯,”皇帝想了想,“朕想著他們二人倒也相配,是有這個打算。”
他眼睛轉了轉,一絲念頭從腦中閃過,又道:“難不成你想讓淵兒……”
“并不是,”寧妙抬眼看著皇帝,“臣妾見過黎小姐,覺得與她甚是投緣,算是了解她的性子。她為陛下效力多載,陛下想必也清楚,黎小姐并不是一個愿意被人擺布的女子。”
聞言,皇帝微瞇了眼,漸漸察覺出了什么,“你近日可見過什么人嗎?”
寧妙搖了搖頭,“陛下知道臣妾的性子,不屑去管閑雜事。可就算陛下覺得臣妾多管閑事,臣妾也要說,黎小姐與大皇子并不合適,他們無論是政見還是脾性上都多有差別,難道陛下想讓大盛多一對怨偶嗎?”
這樣的話確實也只有寧妙才說的出來,愿意去為一個在皇帝看來與自己并無干系的女子說話,要替她的親事考慮。
不過皇帝也不是沒有想過寧妙方才說的話。黎霜和馮御在他眼皮子底下吵了多少次,馮御更是揭露了黎霜的身份,二人說是政敵都不為過。
昨日陸淑玹和馮御來找自己的時候,自己也十分詫異,一時沒有琢磨出這兩個人到底要干什么。但是他也能察覺一二,陸淑玹是存了利用之心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朕不要插手黎霜的婚事?”皇帝問道。
寧妙道:“是的,陛下。臣妾與黎小姐同為女子,知道成親一事對女子來說是終生大事,絕不可以受他人擺布,更不能以結好之名,行利用之實。”
“你可知道,這話要是被皇后聽去了會如何?”皇帝語氣莫名。
“臣妾無懼,”寧妙眼神堅毅,“臣妾這一生沒什么事可以為自己作主,唯一作主的事情也成了虛無的泡影,所以再不會對沒有預見的結果有什么期待或恐懼,臣妾只看當下,去幫助自己愿意幫助的人。”
皇帝很清楚寧妙口中“唯一做主的事情”是什么,也知道她在影射自己,但卻怎么也生不起氣來,只好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道:“朕知道了,不會讓你失望的。”
見自己的話有了效果,寧妙福身就要退下,好像在皇帝身邊多留一刻都是一種折磨。
“朕今晚……去你宮里坐坐。”皇帝突然出聲。
寧妙腳步一頓,淡道:“陛下日夜操勞,臣妾手笨又不會說話,怕是不能讓陛下放松。”
沒等皇帝說話,寧妙就自顧自抬腳離開,也不顧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大不敬,仿佛一個了無牽掛,隨心所欲的人。
皇帝實在是生不起氣來,只是面上又多了一層落寞,朱筆拿在手中遲遲沒有落下,濃墨滴在奏折上,暈開了一大片。
難道他的真心,真的不止一絲嗎?
“周公子來了,霜兒快帶他去府上轉轉。”尹燕拉過黎霜,話中意思再明顯不過。
黎霜和周旭面面相覷,雖都心知肚明今日在黎府相見是為了什么,但還是有些沉默。
最后是周旭打破尷尬,朝黎霜笑道:“我也少來貴府,那就麻煩黎小姐了。”
黎霜揚唇,引著周旭朝屋外走,看上去十分和諧。
出門時,尹燕還與她耳語了幾句,“不合適就不用勉強,就當和朋友敘敘舊。”
而站在屋內的黎伯約和周延見狀,也自顧自笑了起來,周延覺得有趣,“這兩個孩子,跟不認識似的。”
黎伯約給他倒了杯茶,笑道:“總歸是不一樣的,且讓他們先說說話。”
黎府內的池塘被下人重新打掃了一遍,還多放了許多錦鯉進去,五顏六色的魚在池塘內游來游去,金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時不時閃著光,也算有趣。
“黎大人……不,黎小姐,我的父親與我說過了緣由,知道黎小姐如今處境艱難,故而才有了此廂事。”周旭道。
黎霜看著他,問道:“這事說起來也尷尬,沒想到家父第一個找上了你。”
“不算尷尬,”周旭摸了摸頭,“可能是誤打誤撞吧,畢竟我們已經如此熟識……可以這么說吧?”
說熟識也沒錯,李清正也是黎霜自己,不過是周旭是否適應的問題。
“或許這樣的轉變可能讓你一時半會兒適應不過來,”黎霜正過頭,邊走邊道:“這事兒對周公子不公平,畢竟是為了解決我的麻煩,所以我等會兒就回去與家父說……”
“沒有不公平。”
黎霜愣了愣,腳步頓住,又望向他,“什么?”
周旭神色認真,“我說,沒有不公平。如果此事我真的不愿意,那我就不會來此。我很欣賞黎小姐,家父家母也很滿意你,若黎小姐嫁進周家,定不會受委屈。”
這番話出乎黎霜的意料,讓她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黎霜眼睛轉了轉,道:“周公子能這么說,黎家和我都感激不盡。只是這事我自己做不了主,還得看兩家的意思,但是今日得周公子這番話,有這份情誼,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周旭點點頭,“上次見黎小姐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我便知你是女中豪杰。若非這件事,我是斷斷不敢提要娶黎小姐的,所以周家并不著急,只要黎小姐有意,周家隨時愿意想幫。”
“多謝了。”黎霜笑道。
她正要帶著周旭回前院,周旭卻在身后喊住了她,“黎小姐。”
黎霜轉過頭,清風拂過她的發絲,絲絲縷縷貼在她的臉上,“周公子還有話要說。”
聞言,周旭有些緊張地攥了攥衣角,低頭道:“論我的私心,我是很愿意娶黎小姐的。”
這樣一個能上朝堂,雷厲風行又能不失女子溫婉柔媚的人,周旭也是第一次見,或許……或許在他知道黎霜就是大理寺卿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感情。
他們曾面對面合謀,要一起對付共同的敵人,又一同破過懸案,是同僚也是好友,甚至有可能是自己的妻子。想到這兒,周旭的心又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來。
“謝周公子抬愛,”黎霜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道:“那周公子有沒有想過,你日后還會遇見其他女子?
周旭沒太懂黎霜的意思,面上有些疑惑。“聽令尊說,周公子有一位青梅,雖是孤女,不過正打算不久后就娶她,是嗎?”黎霜道。
“是,”周旭道:“不知道黎小姐的意思是……”
黎霜吐出一口濁氣,“家父家母覺得要幫我定下親事才能解決這件事,我也順著他們的意思。但我想成親是兩個人的事,再如何匆忙也要仔細考慮。不瞞周公子,今日我只是例行公事,好和家父家母交差。”
她話雖說的委婉,周旭卻明白了黎霜的意思,“所以黎小姐其實并沒有要和周家結親的意思?是覺得我有三妻四妾,所以……”
“我言盡于此了,周公子,”黎霜笑得溫和,“我們還是很好的盟友。今日不止是為了我們二人,更是為了黎家和周家的關系能更進一步。不管我們兩人的事成沒成,在外人看來,黎家和周家已經綁在了一條船上,日后周家有需要,黎家也會盡全力相幫。”
其實這也是黎伯約的意思。為她說親是一方面,二是黎伯約可以借此機會加深與其他世家的關系,好讓黎家的根基更加穩固。
“我明白了,”周旭抿了抿唇,如一盆冷水從頭澆了下來,“感謝黎小姐能說這么多,我倒還沒看透。”
黎霜笑了笑,“現在也不晚。周公子會遇到更適合的女子。”
“但愿吧,那就借黎小姐吉言了。”周旭的笑容有些勉強。
送走周家父子,尹燕拉著黎霜往屋里走,“怎么了霜兒,是沒看上周旭那小子?”
“不是沒看上,”黎霜搖搖頭,“只是他日后還會有別的女子,我又不擅長管家,怕是會力不從心。”
黎伯約有些為難,“這天下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要找一個能獨專的……”
“父親不也只有母親一位妻子嗎?”黎霜笑道:“女兒不是在意這個,父親放心便是。這不是才見了一個周家嗎,總得先看看不是?”
“是,是,”黎伯約道:“沒關系,不急于一時。”
黎霜回了院子,影兒替她扇著風,“小姐現在是什么打算?我知道那些男子都與小姐不投緣,但小姐只能被迫擇選一位。”
她嘆著氣,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要不是馮御要拿她的親事做文章,她何必要急匆匆地給自己選夫婿?既要和自己看對眼,又要讓尹燕和黎伯約滿意,這不是既要又要嗎?
可是皇帝那邊遲遲沒有動靜,她覺得馮御和皇后不應該這么安分才對。
其實自己矯情半天,到頭來還得嫁人,能讓自己有選擇的余地已經是格外的驚喜,沒想到自己還真的選上了。
對于親事,她現在已然改觀,之前覺得一定要和自己投緣,現在看來……算了,能湊合就湊合吧,只要對方情愿,自己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黎霜越想越覺得無奈,“父親母親滿意的無非就那幾家,看他們吧,讓我瞧瞧無非就是走個過場罷了。”
隔日,尹燕就收到了吳家主母劉氏的請帖,要她帶著黎霜一同去吳家做客。
尹燕隱約覺得這封請帖的目標不是自己。她看著身旁的黎霜,“霜兒,你覺得我們要去嗎?”
“為什么不去?”黎霜語氣莫名,“既然都下了請帖,想必是有要事,還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不妨去看看吧。”
尹燕覺得有道理,帶著黎霜去了吳家。
果不其然,一進吳家正廳,黎霜便看到劉氏帶著吳之恒一同站在屋內,笑意盈盈地看著二人入內。
“感謝黎夫人賞光,”劉氏迎了上來,“之前賞花宴的時候,之恒就說對令愛印象頗深。我想著兩家也鮮少走動,這才邀請你們過來。”
尹燕客氣地笑著,“吳夫人相邀,我們自是要來的。”
“我最近得了幾匹上好的布料,黎夫人不如和我一同去看看?讓這兩個孩子自己聊聊也不錯。”劉氏說著就要拉著尹燕往屋外走。
尹燕面色擔憂地看著黎霜,看見黎霜朝她眨了眨眼睛,也只好跟著劉氏離開了。
屋內只剩下黎霜和吳之恒兩人,吳之恒也不再做出方才溫潤有禮的模樣,轉身坐在了椅子上,朝黎霜抬手,“黎小姐也坐。”
黎霜在吳之恒對面坐下,道:“還真是吳公子的主意。”
“是啊,”吳之恒翹起一只腿,“我可是聽說了* ,黎小姐為了擺脫大皇子,急著要把自己嫁出去。”
果然是馮御的人,消息都要比別人更靈通,說話也更讓人作嘔。
“這話就不對了,”黎霜淡淡道:“別說我嫁人了,就算我是生是死都與你沒有干系。吳公子還是對自己多上點心,別讓巡京衛成了一群只會拿俸祿的飯桶才是。”
吳之恒維持不住臉上笑容,“你還是和之前一樣嘴硬。上次賞花宴,你看出來了吧?”
“看出來了,相由心生。”黎霜漾開一抹笑來。
“你……”吳之恒無語凝噎,無奈地翻了翻眼睛,“你要是想脫離這個困境,我不是不能幫你。”
黎霜聞言,做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你幫我?不怕大皇子怪罪?”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吳之恒道:“你嫁給我,大皇子不就沒招了嗎?”
黎霜有些不明白了。自己和吳之恒不對付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他居然冒著被馮御處置的風險說出這番話來,難不成有什么奇怪的傾向?
“我還沒有到這樣饑不擇食的地步,吳之恒,”黎霜也不想維持表面的客套了,“就我們的立場而言,我也不會和你有任何關系,怎么,上次沒得手,惱羞成怒了?”
見黎霜把話挑明了,吳之恒也不想裝了,“呵,好心當成驢肝肺。”
“這是好心嗎?怕是巴不得我入狼窩吧?”黎霜不屑道:“我要是答應了你,你就會拿我去向大皇子邀功,還不明顯嗎?”
“你都看出來了?”吳之恒挑眉起身,“但若我說,不止這一層意思呢?”
“那就很惡心了,”黎霜也站了起來,“我的確對付不了大皇子,確實技不如人,但也不會被你這樣狐假虎威的人嚇到。”
吳之恒聞言,想抬手捏住黎霜的下巴,卻被黎霜偏頭躲開。
“這可是我給你唯一的一次機會,你可想好了?”吳之恒冷笑。
黎霜蹙眉,“你這是在施舍我?很可惜,我寧愿孤家寡人一輩子也不會和你扯上關系。吳之恒,你空有男子的身份,做的盡是些小人行徑,丟人嗎?”
“你!”吳之恒氣極,抬手要往黎霜臉上打,卻被黎霜捏住手腕,用力甩到一邊。
她退后了幾步,“我今日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之前賞花宴的事情我不追究,但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第二次出言不遜。或許你覺得背靠著大皇子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但偏偏我不會吃你這一套,明白了嗎?大皇子我都已經得罪了,還怕你嗎?”
說完,黎霜轉身走了出去,不顧吳之恒在身后如何破口大罵。
她整理好情緒,看到了不遠處正在觀賞布料的尹燕和劉氏,擠出笑容上前,“吳夫人,今日叨擾了。母親,我們走吧。”
劉氏有些驚訝,“這就走了,不多留一會兒嗎?”
尹燕看到黎霜的表情,心下明白了幾分,對劉氏道:“看來兩個孩子聊的也差不多了,我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敘吧。”
“那改日再敘吧,屆時一定要來。”劉氏將二人送到門口,滿臉笑容。
“這是自然了。”尹燕笑著點頭。
黎霜看她的反應,應該是不知道吳之恒的打算,還以為他只是單純地對自己有意。
二人離開吳家,尹燕忙檢查黎霜的身體,“霜兒,發生了什么?看你臉色有些奇怪,可是吳之恒對你說了什么,還是做了什么?”
“沒有,”黎霜拿下尹燕的手,寬慰道:“我已經和吳之恒說明白了。他可能還對我有些誤解,今日說開了,以后也不會再有什么麻煩事了。”
尹燕松了一口氣,“那好吧,其實方才吳夫人也和我提過幾句,不過被我回絕了,我也想著你和吳之恒不太合適。”
聞言,黎霜又問道:“我們家和吳家有往來嗎?別因此惹得父親不高興。”
“傻孩子,”尹燕摸了摸黎霜的頭,“你父親是丞相,就算有什么,也是以你為主,哪兒還會不高興呢?”
黎霜心有觸動,低頭看自己的手指。
尹燕也順著看去,看到了黎霜右手上的那枚戒指,“這是什么?”
“這是裴晏送我的生辰賀禮。”黎霜解釋道,舉起手給尹燕看。
尹燕仔細摸了摸那枚戒指,感嘆道:“這做工,想必花了不少銀子。而且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首飾,看來他是用了心的。”
第68章 我是說,考慮考慮我
“又是馮淵!”
馮御“砰”的一聲踢開了身側的矮凳, 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他們母子倆就是存心要和兒臣作對,”馮御看向上首的陸淑玹,道:“母后, 要不是馮淵母子,父皇怎么會將此事擱置”
陸淑玹擰眉, “你瞧瞧,你又急,這不是還沒蓋棺定論么,又不是沒有機會。”
她看著馮御這幅沉不住氣的樣子, 一點也不像自己,只是兀自搖了搖頭。
這倒不要緊, 只要她在, 陸家在, 馮御就有堅強的后盾。
“上次讓黎霜跑了,她那侍衛膽大包天混進了兒臣的人里, 簡直就是在挑釁兒臣。”
馮御越想越生氣, 他也不明白黎霜和裴晏是怎么逃掉的,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了。
“是你要霸王硬上弓,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 ”陸淑玹的手指輕敲桌面,道:“不管怎么說, 黎家那邊已經察覺到了,開始給黎霜選婿了。有幾家還未成親的兒郎都被黎伯約相看了個遍,不就是因為你么。”
馮御蹙眉,“那該怎么辦賜婚不成, 兒臣總不能搶人吧”
“這倒不至于,”陸淑玹道:“黎家樹大招風, 但黎伯約不是個好糊弄的。本宮瞧他一個人也沒看上,一時半會黎霜也嫁不出去。”
據她得到的消息,周家和吳家已經被黎伯約排除在外,他又陸續找了林家和應家,似乎都不合心意。
其余的世家早早得了消息,根本不敢嫁女,否則就是和她還有馮御作對,那黎伯約也沒有辦法了。
“黎伯約已經無選擇了,”陸淑玹揚起笑容,“能幫他的幾家都不足以與我們抗衡,只要陛下一旨,黎家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馮御看著陸淑玹,覺出了一點希望和驕傲來,“所以母后只需要從寧貴妃那里下手”
“自然。”陸淑玹陰惻惻道。
寧妙宮中。
“皇后娘娘怎么來了,”寧妙坐在榻上,并沒有要起身見禮的意思,“真是稀客。”
陸淑玹也不鬧,自顧自坐了下來,抬手揮退了殿內的下人。
“娘娘……”寧妙的貼身侍女有些擔憂。
寧妙看了她一眼,“皇后娘娘在這兒,不得無禮。”
侍女咬了咬牙,頷首退下。
陸淑玹打量了一下寧妙宮中的裝潢,道:“椒房殊寵,陛下還是這么喜歡你。”
“還得多謝皇后,”寧妙看著她,“若不是臣妾去了冷宮一遭,恐怕還得不到這樣的榮寵呢。”
陸淑玹沒想到她現在還有心思來影射自己當初誣陷她的事情,心中頓時起了火氣,面上卻仍是端莊得體。
“陛下一向是最寵愛你的,記得嗎”她問。
皇帝繼位之前,后院就兩人,后來登基收了幾位世家送來的女子為妃,不過也不超四位。
馮玲的母妃死后,皇帝一心就放在了寧妙身上。無論她是否已不再年輕貌美,是否脾性有變,待她都一如既往。
“若真是寵愛,又怎么會因為旁人幾句話就大發雷霆,貶臣妾去冷宮”寧妙轉了轉眼睛,“皇后娘娘不用在這里跟臣妾敘舊,不如直說你的目的。”
陸淑玹冷笑,“黎霜的親事,你插過手吧”
“是又如何”寧妙狀若無辜。
“本宮讓你不要插手,你可做得到”陸淑玹陰惻惻道:“還是說你也有意替你的兒子爭取一番”
寧妙搖搖頭,“皇后娘娘能去找陛下,臣妾自然也能。至于陛下聽誰的,就各憑本事了不是”
她這話就是說皇帝更聽寧妙的話,不正是打了陸淑玹的臉嗎堂堂一國之母,卻在皇帝面前沒有話語權,甚至被一個妾比了下去。
皇帝最近十年來以雷霆手段收了權,以往對他有威脅的陸家也漸漸失了對他的掌控,但也不是完全失了勢……
“本宮聽說寧國公夫人最近身體不太好,尋遍了天下名醫,多少奇珍名藥都往寧國公府里送……”陸淑玹淡淡道。
寧妙瞳孔一震,坐直了身子,“你怎么知道,你想說什么”
“本宮手里正好有一位只為陸家效力的名醫,也恰好知道寧國公夫人的病,”陸淑玹嘴角上揚,“只要你讓陛下改意,賜婚大皇子和黎霜,本宮不是不能割愛,讓那位醫師去寧國公府上瞧瞧。”
聞言,寧妙抓著桌角的手更加用力,眸中盡是掙扎之色,好像在與自己做一場博弈。
陸淑玹覺得自己十拿九穩,畢竟沒有一個女子會放棄給自己母親治病的機會而去幫助另外一個人。
“不,”良久后,寧妙抬起頭,眼神堅毅,“家母的事,臣妾會想辦法。臣妾不會拿另一個女子的人生與皇后娘娘做交易,這是謀殺。”
陸淑玹心下一驚,面上滿是不可置信,“你真的要這么做”
“寧國公府和陸家并無過多交集,那皇后娘娘也不該過多干涉寧國公府的事情,是嗎”寧妙斂去了眸中情緒,“娘娘,您的親事是自己做主的”
聞言,陸淑玹一頓,道:“你什么意思”
寧妙抿了抿唇,“當年風頭正盛的秦家有一小侯爺,與娘娘青梅竹馬,后來娘娘嫁給了陛下,秦小侯爺也自請戍邊了。”
“你……”陸淑玹突然站起身來,眸中盡是震驚之色,“你如何得知!”
寧妙還是不緊不慢地繼續道:“臣妾不過多揣測,只是覺得陸家一心要娘娘做的這個皇后,并非是娘娘苦心所求的。既然娘娘都明白身不由己的滋味,又何苦再為難另一個女子呢您說對不對”
話畢,陸淑玹胸口激烈起伏著,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大聲道:“你知道什么!本宮的事與你何干!”
“臣妾冒犯了皇后娘娘,還請皇后娘娘恕罪。”寧妙臉上還有笑容,身子還是穩穩坐在貴妃榻上,絲毫未動。
陸淑玹咬著牙,死死盯著寧妙,“好樣的,你真是好樣的。”
她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帶了十成十的怒氣。
寧妙眸色不明,對著陸淑玹的背影道:“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小姐,二皇子殿下來了,就在前院。”影兒端著茶水進來,朝黎霜道。
黎霜愣了愣,隱約感到他可能有重要的事要說,于是匆忙趕了過去。
“霜兒,見過二皇子殿下。”黎伯約見黎霜過來,忙將她喊到自己身邊來。
黎霜正要見禮,馮淵便抬了抬手,“不必拘禮,今日我來,是為了與黎小姐說那日皇兄的事情。”
“那……”黎伯約摸了摸胡子,神色不明地看了眼黎霜,道:“那殿下還請和小女移步屋內,臣就不打擾了。”
黎霜見黎伯約將自己和馮淵引入屋內后,拔腳就往尹燕的院子里去,無奈地搖了搖頭。
“殿下直說便是。”黎霜讓馮淵入座,自己坐到了他的對面。
馮淵溫聲道:“我不是說了嗎,私下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禮。”
而黎霜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話。
見狀,馮淵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道:“前幾日皇兄和皇后娘娘去找了父皇,要請一道賜婚的旨意。”
黎霜心下一驚,心道果真如此。可是為什么黎伯約和自己都沒得到消息,難道是被馮御瞞了下來?那馮淵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過不用擔心,”馮淵揚唇,“我的母妃也找了父皇,目前看來,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答應皇兄的要求。”
寧貴妃幫了自己?黎霜有些驚訝,以為她是不問世事的女子,沒想到還會為了自己特地去找皇帝。
“真是感激不盡,”她松了一口氣,“改日我一定會親自去向貴妃娘娘道謝。”
馮淵看著她的反應,感到有些滿意,而后又不自在地摸了摸頭,“這也是應該的,因為我也不想你嫁給他……”
這番話的意思很明顯,黎霜不是聽不出來,畢竟二人的關系早就挑在了明面上,馮淵也沒有要遮掩的意思,黎霜也不好端著。
只是他這樣幫助自己,倒讓黎霜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她轉了轉眼睛,道:“你還沒有遇到可心的女子?”
馮淵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黎小姐都不肯接受我的心意,我還能分心嗎?”
“我……”黎霜突然感到有些愧疚,頷首道:“是我耽誤了你,我心中有愧,更沒辦法報答你和貴妃娘娘的恩情。”
馮淵看著她,目光溫和而堅定,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你我二人,從來不存在虧欠,都是發自心底的情感,并不是要從黎小姐這里得到什么。無論是作為大理寺卿,還是作為黎小姐,你都做得很好,不愧對任何人。”
還沒等黎霜說話,馮淵又笑道:“況且黎小姐也不能控制我的感情不是?無論我是否心悅你,于情于理,我和我母妃都會幫你。”聞言,黎霜起身,“我感激不盡,唯有言謝,今后若有需要,我定會鼎力相助。”
“不必,”馮淵也站了起來,“其他的都是未知數。但是我還是想問黎小姐,真的不愿嫁與我?只要黎小姐答應,此事便迎刃而解了,皇兄也不會……”
黎霜擠出一抹笑來,道:“情意深重,我心領了。可是如果我真的因為要解決這個難題才嫁給你,那對你,對寧貴妃娘娘都不公平。這會讓我感覺是在挑選一個籌碼,一個能讓大皇子放棄我的籌碼。”
“可是……”馮淵一時說不出話來。
黎霜繼續道:“先前父親提起此事,也不過是將我的親事提前,但并沒有一定要馬上定下的意思。加上有寧貴妃娘娘的幫助,想必大皇子也得再考慮考慮。不過我也會去問家父家母的意思,畢竟我做不了主”
“是我唐突了,”馮淵的表情有些落寞,“不過若是黎丞相和黎夫人有意,那我的話隨時有效,只要黎小姐想通了,隨時隨地都可以來找我。”
黎霜表示自己知道了,將馮淵送出了正廳。
打開門的一瞬間,黎霜就看到裴晏和凌逸站在院內,直直地盯著她。
不知道為什么,黎霜突然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問道:“你們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裴晏語氣輕松,“當然是因為那個知府很好查,借著大皇子的勢作威作福,我還拿到了一些他貪污的證據,證人也來了長安。”
黎霜總感覺裴晏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不如把這些交給我處理吧,或許我能幫上點忙。”馮淵道。
“那就麻煩殿下了。”
而后,馮淵抬頭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
馮淵走后,黎霜轉頭朝裴晏道:“那正好,你把找到的東西和證人都送去二皇子那頭,他比我更知道怎么處理。”
“行啊,”裴晏語氣不明,黎霜既然還聽出了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我這就去。”
他抬腳就離開了黎府,沒再給黎霜說話的機會。
凌逸的臉色一直不太好看,像是糾結了很久才開口,“小姐,你……”
“霜兒!”黎伯約帶著尹燕往二人的方向走來。
黎霜朝凌逸道:“有事等我回屋再說,你先去休息休息吧。”
聞言,凌逸也只好離開,還和黎伯約和尹燕見了禮。
黎伯約和尹燕走到黎霜身前,目光含了探究。
“怎么樣,二皇子殿下說了什么?”黎伯約問道。
“沒說什么,”黎霜搖了搖頭,“無非就是公事。”
黎伯約點了點黎霜的頭,“你騙不了父親。想必是說你親事的事吧?父親早就知道了他對你的心意,所以來問問你。其實之前我相中的幾個兒郎都比不上二皇子,現在情況特殊,你……”
他話還沒說完,尹燕就打斷了他,“你還沒聽霜兒自己的意思呢。”
“啊?是,是,”黎伯約咳了一聲,“那霜兒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父親和母親是為我好,但我自己選不出來,不如你們替我做主?”黎霜淡道。
尹燕有些猶豫,“這……”
“霜兒長大了,”黎伯約感慨道:“那我和你母親再商量商量,屆時來問你的意思。”
黎霜點點頭,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覺得有些疲憊。為了讓馮御放棄,自己要讓其他男子也摻和進來,到頭來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可能人倒是得罪了不少。
說是要盡早定下,可是別人真的答應了,自己又覺得對他人不公平,竟成了一件比破案還麻煩的難事。
夜幕降臨,黎府各處點上了燭火。
黎霜閉目養神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不緊不慢,像是很猶豫糾結的樣子。
“進來。”黎霜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
凌逸踏入屋內,帶上了木門,幾步走到黎霜面前。
“小姐。”他喚道。
黎霜看著他,“你好像有話要說?”她想起了下午的時候凌逸欲言又止的模樣。
“難道家主在給小姐挑選夫君了?”他的手緊張地握成拳狀。
“是,”黎霜不想否認,“上次大皇子一事后,他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讓我脫險。”
凌逸咬著唇,問道:“那小姐可有心儀的人選了?”
“心不心儀不要緊,是看合不合適,父親母親是否滿意。”她緩道。
“小姐想嫁人嗎?”凌逸又問,定定地看著黎霜,像是要從黎霜的表情里看出答案來。
黎霜笑了笑,“想如何?不想又如何?這是遲早的事,我不可能一拖再拖。”
“我可以帶小姐走,”凌逸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平時總是一身正氣的他也顯出了掙扎之色,“只要小姐不愿意嫁人,那我可以帶小姐去天涯海角,去別人找不到的地方……”
“凌逸,”黎霜沉吟了一會兒,道:“我走不了。我是大理寺卿,我還是黎家唯一的子嗣,身上的東西有很多,我哪兒也不能去。”
凌逸像是在為黎霜打抱不平,“可是小姐不想嫁人。”
“但我不能逃避,”黎霜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我之前的確很抗拒成親這件事,但現在我想通了。不過是和一個男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睡在同一張床上,沒什么大不了的。”
見凌逸還是沒有被說服,她又道:“它或許是枷鎖,但我能努力讓它變得自由。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讓黎府陷入困境,若我真的這么干了,那大皇子只會更加針對黎家,你也清楚吧?”
“我不想小姐嫁人……”凌逸嘟囔了一句,“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黎霜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凌逸卻像豁出去一般道:“小姐,我心悅你。”
說完,他又猛地跪下,“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肖想小姐,但我害怕小姐真的嫁為人妻,再也不需要我了……”
黎霜嚇了一跳,忙把凌逸扶了起來。
“說什么呢,”她拍了拍凌逸膝蓋上的灰塵,“你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誰比誰高貴?你的心思我明白,不過我不能將你拉進這個泥潭,更不能讓你因此被大皇子盯上。”
她看著面前的凌逸,竟回想起了二人的初見。
那個對誰都齜牙咧嘴,躲在籠子最里面不讓任何人觸碰的“小獸”,在和自己漫長的相處過程中也漸漸放下了自己的防備心,展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溫和的一面。
也是自己最趁手的利刃,是無論何時都最可靠的伙伴。
但……
她又怎么面對這個已經對自己生出了特殊情感的伙伴呢
“我不怕,”凌逸吸了吸鼻子,“只要小姐改主意,我隨時都可以帶小姐離開。”
黎霜看著他,道:“我一直都需要你,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會短你的吃穿用度。”
“我不是這個意思,”凌逸搖著頭,“只要能跟著小姐,我做什么都甘之如飴。”
“哎,”黎霜嘆了口氣,“此事還沒蓋棺定論,讓我再想想吧。”
她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人,一時沒有再說話。
屋外響起了雨聲,開始是很小的滴滴答答聲,而后變成了瓢潑大雨。
“你先走吧,”黎霜對凌逸道:“雨大了,可不是傷感的好時候。”
凌逸深深看了黎霜一眼,轉身離開。在他打開門的時候,二人都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裴晏。
長安仲夏天,時雨下如川。
裴晏身后的雨幕像是一張白茫茫的大網,綿延無盡,像是要淹沒這個世界。
而裴晏就站在雨幕之前,如松身姿一動不動,好像有著比身后傾盆大雨更堅毅的力量。
他神色不明,但嘴角噙著笑意,“大小姐,我能進來嗎”
凌逸轉頭看黎霜的表情,見她點了點頭,又看向裴晏,“你最好謹言慎行。”
“不勞你費心。”裴晏拍了拍凌逸的肩膀,抬腳進入,凌逸也與他擦肩而過,轉身離開。
裴晏關上了門,身后的雨聲也一同被隔絕在了門外。
他走到黎霜面前,道:“東西和人都已經送去了二皇子那里。”
“嗯,還有事嗎”黎霜淡淡道,心里卻并沒有面上那么平靜。
她隱約感覺今晚有什么事要發生。
裴晏靜靜地看著黎霜,開口道:“大小姐,我都知道了,凌逸剛才和你說的話我也聽到了。你爹娘要給你相看夫婿了。”
“知道。”
“知道”裴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蹲下身看著黎霜,“大小姐不就是為了不讓我知道,才打發我去涼州的嗎”
黎霜看著他,“那又如何”
“那你想嫁誰大皇子,二皇子,周旭還是吳之恒總不可能是凌逸那小子吧”
“關你什么事”黎霜極快地說了一句,躲避著裴晏的目光,感到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當然關我的事。”裴晏極認真地看著她。
聞言,黎霜眉頭微蹙,不明所以地看著裴晏,也不自覺地感到有些緊張,手指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裳。
她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所有的感官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看著黎霜的反應,裴晏的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緊緊攫住黎霜的目光,聲音帶了蠱惑,“我是說,考慮考慮我。”
第69章 騙子
“我是說, 考慮考慮我。”
時間仿佛定格,連空氣都似乎停止了流動,沉默悄無聲息地籠罩了下來, 就好像把二人與周圍一切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不算明亮的房里,昏黃的橘光被風吹得一抖一抖, 映在二人的眸中,在彼此眼中都暈上了一層模糊的底色。
整間屋子不知像誰的心臟,有一下沒一下地躍動著,屋外的風雨半點沒有影響到屋內的沉寂。
黎霜睫毛顫動著, 目光只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狀似輕松道:“考慮你什么”
她褪了平日的層層衣裙, 只一件素色的單衣攏在身上, 卻不覺得寒涼, 身前人的目光灼灼,像是要將她燒穿一般。
“大小姐, 看著我。”裴晏的聲音很輕, 帶著比平時不同的低沉, 像羽毛般撫過黎霜的耳朵,和她的心跳共振了一下。
見她咬著唇, 目光還倔強地不曾移動半分,裴晏轉了轉眼睛, 心下覺得有趣,故意拉長了語調,道:“平日做事雷厲風行的大小姐,怎么現在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聞言, 黎霜那股要強的勁頭“噌”的一下上來了,就好像是在和自己較勁, 直直望向了裴晏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漾著春日里的湖水,泛著些許漣漪,里面明媚春光乍泄,反饋到眼神上便是少見的柔情與說不出的感覺。
黎霜還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有些愣神的表情,呆呆坐著,就如一個皮影人。
“看如何,不看又如何”她輕聲說了一句,近乎耳語。
“別轉移話題呀,大小姐,”裴晏大馬金刀地蹲在黎霜面前,頭上還沾了些雨水,“關于你的親事,你是怎么想的”
黎霜眨了眨眼睛,又低下了頭,只看得到裴晏的雙腿和皂靴,膝蓋已經快抵著她的小腿,“我還能怎么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那大小姐會甘心嗎”
黎霜愣了愣,裴晏有道:“如果嫁給一個大小姐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大小姐會甘心嗎”
“這是下下策,”黎霜搖了搖頭,“大皇子要拿我的親事做文章,我不能再因為自己的任性連累黎家。”
“所以你就想犧牲自己”裴晏好笑道:“剛才凌逸說要帶你走,你說再想想,難不成真要答應他”裴晏眼神含了探究。
黎霜道:“我不知道以后的事。”
“據我所知,大小姐拒絕了二皇子殿下,也拒絕了周旭。你既要借親事脫身,又要讓此事公平,可是他們分明就愿意得很。大小姐,‘不公平’應該只是你的借口吧”
裴晏像是從黎霜的話和表情中覺出了什么,想到他今天到處去打聽得來的消息,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測。
“無論是不是借口,只要我的父親母親選好了人家,就不會再給我拒絕的余地。此廂事本就不該我來做主。”
黎霜捏著自己的手指,語氣變得落寞,但她的動作還是出賣了她還沒完全緩和的緊張。
裴晏將身子往前湊了點,黎霜卻沒分心注意他的動作,等她反應過來,裴晏已經和自己挨得極近了。
他在打量,黎霜突然發現他近日格外喜歡露出這樣的神情,像是光用眼睛就能將人分析得徹底。
“如果我說,我知道大小姐為什么會一直推脫這件事,讓你的父母親去辦呢”
“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裴晏笑了一聲,這聲笑幾乎奪走了二人之間本就稀少的空氣,讓黎霜的呼吸有些急促。
正等黎霜緊張著裴晏的下文的時候,他卻又轉了話頭,反而將問題拋給了黎霜自己,“不是吧大小姐,你真的不明白嗎”
裴晏有些急切,恨不得自己替黎霜把那幾個字說出來,但顯然,黎霜不會這么直白,反而自己干著急。
正如裴晏所說,他越是這樣問,黎霜越不會如他的意,反倒更加明知故問,“你想聽我說什么”
裴晏感到二人中間的似乎橫檔著一塊巨石,很快就四分五裂,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將原本旖旎的氣氛擊碎得徹徹底底。
“行,”他似是氣極反笑,“那我等著大小姐親口說出這個答案的那一天。”
這個話題好像說著說著就變了味道,裴晏只能將它拉回正軌,“放心吧,不會讓你嫁給別人。”
“你”黎霜看著他,有些狐疑,“難不成你還要去找大皇子,或者是找皇上”
裴晏搖搖頭,“我打探到了,大小姐也知道,寧貴妃替你說了話,皇帝不會答應大皇子的。但是不能保證他會有其他的想法……”
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是黎霜已經察覺出了他的意思。她面上還有些驚訝,想說的話還沒說出口,裴晏又道:“要徹底解決麻煩,就要解決制造麻煩的人。”
“你……”黎霜頓了頓,“難不成你想借二皇子的手對付大皇子了”
裴晏擺了擺手,“這可不是我的本意。那兩位皇子本來就是對手,這次去涼州找到的東西剛好能給大皇子致命一擊。”
“這些東西夠嗎”黎霜想了想,道:“但最近父親因為我的事情又重新聯絡上了不少朝臣,加上二皇子的力量……”
“是吧”裴晏笑了笑,“所以不是我要對付大皇子,是大小姐可以剛好借此事把朝中的蛀蟲連根拔起,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不算是白費工夫。”
他頓了頓,又道:“我本來和他無冤無仇,誰知道他要打大小姐的主意那我說什么也不能答應。”
黎霜眸光閃了閃,突然發覺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世界又重新安靜了下來,讓說話的聲音更加清晰。
“就這么替我義憤填膺”黎霜有心調侃裴晏,“那我是你什么人呢”
裴晏完全沒想到黎霜會這么說,完全就是“反客為主”,將自己方才來的氣勢全部奪了過去,成為了這場對話的主導者。
不過他知道黎霜想問什么,可以說其實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不過都心照不宣地在裝傻,二人中間的烏云積成一團,就等著誰主動去撥云見日。
“我都說得這么直白了,那大小姐覺得我是你什么人”他笑著問。
“哪里直白了”黎霜不明所以,把話拋了回去。
裴晏是徹底投降了,兩個千年狐貍玩起聊齋來是誰也不讓誰,都不肯低頭服輸,再這樣說下去也不過是浪費時間,一絲進展都不會有。
“好吧,”他聳了聳肩,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個小哨子來,“這是我自己做的小哨子,大小姐要是需要我了,就吹一吹它。”
黎霜接過看了眼,木制的骨哨精致小巧,真跟她的拇指一般大小。
她有些懷疑地吹了一聲,“你真能聽到”
“當然,”裴晏挑眉,“只要我聽到,就知道是大小姐。不論多遠我都會來,不信大小姐找時間試試。”
黎霜不知道為什么裴晏突然要做這個,但也打著“不要白不要”的想法,從善如流地收下了骨哨。
“好了,”裴晏站起身來,“東西送了,我也得走了。”
只是他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蹲了很久,雙腿已經有些麻木,才站起身來就軟了下去,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前倒,直直往黎霜壓去。
黎霜嚇了一跳,但自己避無可避,身后就是厚實的墻壁,自己又被這小榻子拘在這方空間里,眼睜睜地看著裴晏往自己倒來。
這個變數裴晏也始料未及,眼見就要撲到黎霜身上,* 忙用雙手撐在黎霜身體兩側,隨著手放下時極重的“砰”的一聲,二人就以極曖昧的姿勢靜止在了榻上。
黎霜已經盡量將身體朝后倒,頭仰著,已經碰到了身后的墻面。而裴晏就直愣愣地用手撐在她的面前,二人的距離不過一寸,目光相接間,方才消失的氣氛又重新回了來。
“有意的還是不小心的”黎霜無奈問道。
裴晏低頭看了看,語氣還真有些歉意,“我說是有意不小心的,大小姐信嗎”
黎霜:……
她一時沒有緩過神來,就這么直直看著裴晏,難得認真地看了看他的臉。
裴晏額前的碎發滴著水,落到了他的長睫上,就這樣掛在上面,從睫根滑落,又落在了鼻側,滑過駝峰般挺拔的鼻梁,勾勒出連裴晏面無表情時都上揚著的唇角的輪廓。
而后,雨滴幾不可察般潤濕了他鋒利流暢的下頜,接著便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不是落到了他的衣裳里。
黎霜的目光幾乎是毫無意識地跟著雨滴的軌跡掃過了裴晏的整張臉,看著看著就移到了他的脖頸。那凸起的喉結格外醒目,還很合時宜地動了動,就像在彰顯主人的緊張和不安。
“怎么了大小姐,看得這么入迷”裴晏意味深長地盯著黎霜,說話時的熱氣也似有若無地灑在黎霜的臉上。
猝不及防又帶著蠱惑的,有意卻狀若無意的,那股氣息好像快要吹散二人中間的烏云,被擋住的陽光好像迫不及待要布散自己的烈烈朝暉。
黎霜的睫毛抖了抖,視線平視著,卻看到了裴晏帶著笑意和調侃意味的唇。
它曾覆在自己的唇上,不讓自己在水下張嘴,曾經和現在都說過許多意味不明,但自己也許并非不解其意的話。
她目光上移,坦然地對上了裴晏的眼睛,敏銳地捕捉到了里面的細碎光亮和濃濃的笑意,同時又蘊含了一層晦暗不明的情緒,只要她想,就能知道被裴晏刻意藏起來的情緒是什么。
“你很自信。”她笑聲短暫而輕快,是從喉間溢出來的不由自主和忍俊不禁。
在裴晏略微驚訝的目光下,黎霜出乎他意料地抬起了右手捏住自己的下巴,大拇指虛虛摩挲著自己的唇瓣,中指上的戒指也滑過自己的下頜,帶起微微顫栗。
“你……”裴晏意味不明地盯著黎霜作亂的右手,面上卻沒有一點被挑釁的惱怒,反而是愉悅和……興奮
黎霜“嗤”了一聲,笑意更甚,隨即放開了手,道:“膽小鬼。”
正當裴晏覺得意猶未盡,十分有趣,要開口說話時,門卻突然被打開。
影兒著急道:“小姐,何府那邊來了人,說何夫人發動了,要你去瞧瞧!”
她才說完,就看到了榻上從她的角度看去,明顯是交疊著的兩個身影,一時愣神,只眨著眼睛,話都說不完整了,“小……小姐……”
黎霜心下一驚,忙抬手推開裴晏,從榻上站起身來,邊走邊整理已經有些亂的頭發,“什么我這就去!”
影兒緩過神來,忙道:“好,好……”
二人大步離開,留裴晏一個人在屋子里。他笑容還未消退,彎著眼睛看著黎霜小跑的背影,再寒冷的雨夜也凝不住他眼中的濃濃笑意。
“昭華,昭華!”
黎霜跑進何府,正要踏上燈火通明的廂房,便被幾個婆子攔住。
“小姐,女子生產,多有血污,可不要輕易踏足,否則會染上晦氣啊。”一婆子道。
“胡說,”黎霜的呼吸還有些急促,“天下所有人都是女子所生,怎么就不說晦氣女子生產本就是大事,怎么會有這樣的規矩!”
何如霏也點著頭,“沒錯,我要進去,你們偏偏要攔。昭華是我的妻子,我必須要進去看她。”
婆子們見二人態度強烈,正猶豫之時,黎霜已經率先跑上了石階,推開她們便要往里跑,緊接著就是何如霏跟了進去。
“這……”幾個婆子面面相覷。
“昭華!”黎霜路過幾個往外端著血水的侍女,跑到董昭華床邊蹲下。
董昭華臉色有些蒼白,見二人進來,伸手握住了黎霜的手,勉強擠出了笑容,“你來了,真好……”
“先別分心,留點力氣,”黎霜第一次看見生產的場面,有些緊張,轉頭看著床榻另一邊的接生婆們,問道:“情況如何”
一接生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夫人身子瘦弱,還出了這許多血,而且如今孩子胎位有些不正,怕是難產……”
“無論如何都要讓夫人和孩子平安,不計代價!”何如霏大聲道。
黎霜說不出話,看著董昭華身下的大片血紅,耳邊還響著董昭華痛苦的聲音,大腦有些轟鳴,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希望能給她一些力量。
“我記得她不是還有些日子嗎,為什么今日發動了”黎霜怔怔問道,一邊用錦帕擦拭著董昭華臉上的汗水。
“她今晚被一只野貓嚇到了,我已經找出了始作俑者,如今正在審問。”何如霏滿臉擔憂,手死死攥著。
聞言,黎霜心下一驚,轉頭問接生婆,“夫人血崩了,你們就沒有做什么嗎”
“奴婢不過是接生的,哪懂藥理……”一接生婆訕訕道。
黎霜暗道何如霏不會找人,心中想著對策,努力回想這些日子為了董昭華看的醫書。
“昭華身體一向溫厚,她恐怕是受到驚嚇,氣血逆轉了。快……快找人拿山參來吊住她的精神,再服升舉大補湯,快啊!”黎霜道。
何如霏忙不迭點著頭,很快跑了出去。
黎霜有些害怕,握著董昭華的手還在顫抖,不停地鼓勵她,“昭華,不要怕……等孩子降生了,你就能念書科舉了,這不是你最想做的事嗎”
“是……”董昭華聞言,果真眼神亮了起來,雖然氣若游絲,但眸中仍有向往之色,“我還要……還要念書呢……”
黎霜見自己的話有用,連將身子往前湊了些,用臉貼著二人交握的手,道:“待你好了,我給你也打一對鐲子,我們倆一人一只。”
董昭華半睜著眼睛,“好,好……一人一只……”
“山參來了!”何如霏端著藥碗沖了進來,黎霜忙接過喂董昭華喝下。
董昭華有了些力氣,抓著黎霜的手更加用力。
“孩子的頭出來了,夫人加把勁吶!”
“哇——哇——”
響亮的啼哭打破了屋內的緊張氣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董昭華因為勞累過度睡了過去。
“小公子長得真像大人。”接生婆把嬰兒包好給何如霏看。
何如霏只瞧了一眼便讓人抱去給乳母,一臉愁色地守在董昭華身邊。
“多虧你了,”他對黎霜道:“要不是你,昭華就……”
黎霜閉了閉眼睛,“為什么沒請郎中來”
“天色已晚,郎中都關了門。而且誰也未曾料到今晚會有這樁事。”何如霏解釋道。
沒過一會兒,一侍女走了進來,“大人,事情有眉目了,那侍衛說是受人指使,故意在夫人路過時放出野貓。”
“何人指使”何如霏當即發了怒,站起身來問道。
侍女搖了搖頭,“他并未說明便咬舌自盡了……”
聞言,何如霏煩躁地揮退了侍女,又重新蹲在床邊。
“昭華認識的人不多,到底誰要害她……”
黎霜轉了轉眼睛,內心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但還是問道:“何大人是否與人交惡”
“并無,”何如霏搖了搖頭,“我一向低調,從不敢行差踏錯,連對府上之人都客客氣氣,怎么會有仇家”
話畢,黎霜心中越發肯定,看著董昭華毫無血色的臉,心緊緊揪在了一起。
昭華,是我連累了你。
“我去盯著補湯,昭華這里就勞煩你守著了,她肯定也希望醒來看見你。”
見黎霜點頭應下,何如霏最后看了董昭華一眼,轉身離開。
屋內的血腥氣還沒消散,地上沒擦干凈的血跡還能看出方才生產時的兇險。
黎霜咬了咬牙,輕輕替董昭華蓋好被子,喃喃道:“生孩子這么危險,簡直就是去鬼門關走一趟,你為什么會這么選擇呢……”
“因為……咳咳……”
董昭華咳了幾聲,艱難地睜開眼睛,擠出一點笑來看向黎霜。
“你怎么這么快醒了,身體有什么不舒服嗎”她關切地摸了摸董昭華的額頭。
董昭華搖了搖頭,“我一直都醒著,只是方才沒什么力氣……現在好多了。”
她閉了閉眼,道:“你方才問我,為什么要選擇生育……是因為我覺得,能給我愛的人留下一個屬于我和他的孩子,是一件幸事。我知道你對此事頗為抵觸,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但,但是我不后悔。這個孩子,是我和何如霏共同的選擇。”
黎霜抿唇,握緊了董昭華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只要你幸福,我都支持你。”
她的確排斥生育一事,更沒想過日后自己會成為一個母親。但她看到董昭華的確為自己成為人母而感到幸福,先前的恐懼和憐惜也被安撫了不少。
“前幾日大皇子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只是沒來得及尋你,你……你可有想頭了”董昭華突然問道。
“要徹底解決麻煩,就要解決制造麻煩的人。”
裴晏的聲音突然在黎霜腦海中響起,黎霜也摸上了腰間的骨哨,目光有些游離,“還不知道……別說我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你。”
她又陪了董昭華許久,等何如霏端著補湯進來,才謝絕了何如霏的侍衛,只身一人離開何府。
銀月高懸,瀉下一地銀河,夜空中連一顆星星也沒有。清冷的月光打在黎霜的身上,就像在送她回府。
她的影子有些淡,不比夕陽映出來的那樣明顯,就這樣孤單一條走在街上,徐徐移動著。
似乎自己上一次這樣看影子的時候,身邊還是有另外一條的。
黎霜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取出有些寒涼的骨哨摸了摸,而后輕輕吹響。
她站著等了會兒,但周圍一點動靜也沒有,連樹葉都沒有搖動。
黎霜愣了愣,心下有些失落,隨即笑容有些慘淡,兀自搖了搖頭,“騙子。”
她嘆了口氣,自覺無趣地聳了聳肩,又將骨哨收好,抬腳繼續前進。
身后突然響起不著調的聲音來,順著月光傳到黎霜耳邊——
“大小姐。”
第70章 你這么在意那個小子,可要看緊了
黎霜腳步頓住, 緩緩轉過身去,見裴晏抱著雙臂,帶著笑意歪頭看她, 語氣輕佻,“這么快就需要我了”
“我只不過是看你的話有幾分可信罷了。”黎霜先前的失落一掃而空, 轉身繼續走,看著自己的影子旁邊很快跑上來另一條。
裴晏跟在黎霜身后,聲音帶了些許得意,道:“我從來沒騙過大小姐, 大小姐也清楚。”
聞言,黎霜啞然失笑, 不置一詞。
“現在信了吧, 只要你吹響這個哨子, 我肯定會準時出現。”裴晏道。
黎霜只是低頭走著,看著二人交疊的影子, 笑道:“希望你的信用不會有一天在我這里毫無用處。”
“這不能夠, ”裴晏慢慢走著, 像突然發現了什么,“哎呀, 大小姐!”
黎霜不明所以,轉頭看他, 以為周圍有什么危險的人,眼神不免有些緊張。
“你踩著我的影子了,”裴晏懊惱地看著二人重合的影子,黎霜正好站在了中間, “被踩著影子的人可就動不了了。”
黎霜看了一眼,氣極反笑, “你以為現在時候很早嗎不想著早點回府,在這里浪費時間”
“可是我就是動不了了。”裴晏很是執拗,狀若無辜。
黎霜無可奈何,心道裴晏幼稚,往旁邊站了一點,將二人的影子分開,“好了,走吧。”
見狀,裴晏大步走到黎霜身前,像是真的剛剛才被解除禁錮一般,“別整日像個老沉人,生活總要有點樂趣……”
他沒聽到身后人走路的動靜,狐疑地轉過頭,見黎霜站在他身后一動不動,好笑道:“怎么了”
黎霜笑得莫名,伸手指著地上,“你踩著我的影子了,我走不了。”
皎潔的月色灑在二人身上,這一句話久久縈繞在裴晏耳邊,惹得他耳朵微微動了動,似根本沒有料到黎霜會如此反應,站在原地愣神,二人就這么對望著。
他看著女子比月色更加柔和的目光和那張比月色都要清冷明麗的臉,自己那張平日總是說個不停的嘴也緩慢張翕著,一時說不出來一句話。
見自己的“反擊”有了效果,黎霜樂見其成,小幅度地歪了歪頭,神情帶了些許挑釁,“我可不會允許我的暗衛有這樣的時候,很容易成為別人手中的獵物。”
“始作俑者很明顯,”裴晏回過神來,“況且我可不是對誰都這樣。”
他往旁邊站了一點,朝另一邊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走吧,大小姐。”
黎霜神色不辨地往前走,“誰知道是真是假。”
裴晏走到黎霜身邊,道:“沒關系,你以后有很多時間來驗證那句話的真假。”
話畢,二人都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無聲地并肩走著,只有偶爾穿街而過的夜風吹起二人的頭發,將它們有意無意地纏到一起。
“你那好朋友怎么樣了”裴晏打破了沉默。
“從鬼門關走了一趟,不過幸好狀態不錯,我才能放心離開。”黎霜淡道,響起方才的滿屋血色,眸子又黯淡了些。
裴晏微瞇了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以前只在書上看到過,說以前的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閻王爺手上搶人。剛才我也聽到了屋里的動靜,嘶……”
他搖了搖頭,神色有些抗拒。
黎霜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們那個世界,女子不用生育嗎”
“不用,”裴晏道:“至少不會受十月懷胎的痛苦,但是……但是沒多少人會選擇生孩子。”
聞言,黎霜也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在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又該是怎樣的景象。
“那你呢,大小姐”
黎霜眨了眨眼,“什么”
“剛才我聽你和你那朋友聊天,似乎你對這件事很抗拒。怎么,大小姐不想生孩子”裴晏沒有打算遮掩,就這么直白地問了出來。
黎霜沉吟了一會兒,道:“我降生那日,母親受了很大的苦,暈過去了好幾次。世人皆說女子的使命便是相夫教子,可是如果我終其一輩子不過是九死一生,給別人生下一個連姓氏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孩子,那我寧愿無后。”
“你們這兒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但是我瞧著你的父母還是挺開明的,應該不會在意吧”裴晏問道。
黎霜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從沒跟他們說過這些。”
“那我和大小姐之間的秘密又多了一個,”裴晏聽上去很雀躍,“孩子而已,哪有自己重要。不想生就不生,我支持大小姐。”
黎霜不知道為什么話題會變得這么奇怪,有意終止,道:“今日這事有人從中作梗,不過那人咬舌自盡,倒是硬氣。”
“何如霏不是說了嗎,他們沒有仇人,那想必是有人要殺雞儆猴。”裴晏正了神色。
黎霜輕聲道:“大皇子……”
“對了,”裴晏摸了摸下巴,“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沒有確切證據,只是猜測罷了。”
之前馮御從何如霏下手,但何如霏最終被自己和裴晏救出。這次為了給自己警告,找上了和自己最相熟的董昭華的麻煩。
黎霜咬著牙,不止是為馮御的不擇手段而感到憤怒,還是為自己的身邊人因為自己受到牽連而愧疚。
再這樣纏斗下去,必然會兩敗俱傷,到時候誰也討不到好處。
“真卑鄙……”她惡狠狠地說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皇宮內。
馮玲和馮御對坐著下棋,鄭劭坐在二人的不遠處看著,面無表情。
“大皇兄這個大忙人怎么有空來找我了?”馮玲落下白子,笑意盈盈。
馮御壓制著內心情緒,淡道:“你我既是兄妹,多走動也是正常的。前些日子在奇珍閣看到了一件石榴色的衣裳,特地讓人買了回來,想必一定襯你。”
聞言,馮玲看了眼幾位抬著一個箱子入內的侍女,神色并無多大變化。
“多謝皇兄。”
見馮玲是這個反應,馮御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道:“其實皇兄很想問皇妹,皇妹之前不是因為討不到黎霜身邊那個叫裴晏的侍衛,對黎霜頗有微詞么,怎么如今倒像是和黎霜站在一邊了”
馮玲看著棋盤,笑意未減,“一碼歸一碼不是我要人是一回事,幫黎霜是另一回事。我不幫女子,難道指望皇兄幫她嗎”
她這話就是直白地說馮御和黎霜不對付,但不要指望自己和他“同仇敵愾”。
馮玲本就是喜歡置身事外的人,事不關己便高高掛起,從來都是隨心所欲,無論逾矩與否,有皇帝對她的寵愛,她有什么好擔心的
“我們可是親兄妹,”馮御將黑子落在選好的地界上,笑道:“皇妹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要皇妹答應不再管黎霜,想要什么我都答應。”
馮玲饒有興趣地看了馮御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狡黠地轉了轉眼睛,“我要皇兄身邊那位幕僚,皇兄給么”
“你怎么知道……”
馮御愣神,話并沒有說完,眉宇間浮現出掙扎之色來,“他不過一普通人,怕是……”
“他可聰明呢,”馮玲眨了眨眼睛,“皇兄做的一切都有他的參與,我已經很久沒見到這樣有趣的人了。正好,我的那個妝匣上的鎖打不開了,讓他來試試。”
馮御不是聽不出來馮玲話中的諷刺挖苦,明擺著要大材小用,但卻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和不屑來,只是扯了扯嘴角,“殺雞焉用牛刀一個鎖而已,皇兄這就找人來替你瞧瞧。除了這件事,皇妹其他要求盡管提便是。”
“那可惜了,”馮玲甩了甩袖子,“我什么都不缺,就缺個有意思的人。既然皇兄不肯割愛,那我也無能為力了……”
“好,”馮御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亦是做出了很大的讓步,“明日人就送到皇妹殿中。”
馮玲撇了撇嘴,狀若無辜,“哎,可是我現在不想要了,算了吧。”
換做旁人這樣戲弄自己,馮御早就大發雷霆讓人將其拖下去亂棍打死,可惜面前的人是馮玲,別說自己,陸淑玹都要讓她三分地馮玲。
“好。”馮御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手上捏著的棋子都像是要被他捏碎了。
馮玲很滿意馮御這樣的狀態,等著他落子,道:“我聽說了,皇兄有意娶黎霜為妻,但父皇似乎沒有應允。我就奇怪了,皇兄不是素來和黎霜不對付,怎么會想娶她”
話畢,馮御也不知道怎么和馮玲解釋,腦中斟酌著用詞,“皇妹也說了,一碼歸一碼。政見不同不代表我不欣賞黎霜這個人,她賢良又淑德,想娶她不是人之常情么……”
“我從皇兄的眼睛里可沒讀到這層意思,”馮玲歪了歪頭,“但是我不會多加揣測,畢竟這與我無關。但是黎霜于我有用,皇兄最近還是歇歇這些心思吧。”
聞言,馮御緊閉著唇,眼中似有怒氣馬上要噴薄而出,但還是被他生生壓制住,變成嘴角十分勉強的笑,“還是皇妹善解人意……”
嘴上說得輕松,但馮御捏在手中遲遲沒有落下的棋子暴露了他思緒的繁雜,以至于他直接將棋子放進了棋盒中,起身朝馮玲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走了,皇妹早些休息。”
“怎么不下完這盤棋”
沒等馮玲說完,馮御就已經徑直離開,只留給了她一個逃也似的背影。
她自覺無趣,看著面前的殘局,轉頭看著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鄭劭,朝他勾了勾手指,“你來。”
鄭劭有些驚訝馮玲會叫自己,一時有些無措,忙看了看自己是否衣著得體,起身走了過去。
“公主有事要說”他頷首,姿態恭敬而卑微。
馮玲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他,看著他與初見時一般無二的文人風骨,笑容狡黠而桀驁,開口時的聲音緩且輕,“你跪下。”
話畢,鄭劭只愣了一瞬便撩開衣袍,從容下跪,目光始終向下,面容仍是平和。
“你瞧瞧你,”馮玲向鄭劭湊近了些,目光有些挑剔,“若是本宮從前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們又何至于此可惜本宮不喜歡撞了南墻才肯回頭的男人,實在是無趣又愚蠢。”
她坐直身子,把玩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笑道:“本宮有孕了。”
“公主……”鄭劭突然抬起頭來,目光中滿是震驚,“此事可有他人知道臣可以替公主瞞下來,不讓那些流言蜚語影響了公主……”
馮玲挑眉,眼神玩味,翹起一只腿,將手伸出,“本宮記得你會些醫術,不如你幫本宮再瞧瞧看是不是那些太醫誤診了。”
聞言,鄭劭極快地看了馮玲一眼,顫顫巍巍地抬手,隔著馮玲的衣袖搭上了她的手腕。
而后,鄭劭的目光變得疑惑而驚訝,收回手看著馮玲,“公主……”
“哈哈哈哈……”馮玲仰頭大笑了幾聲,笑聲中充滿了諷刺和嘲弄。
馮玲看著他,道:“你我沒有肌膚之親,所以你覺得孩子只能是那些面首的。不知道剛才搭脈的結果你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她停頓了一會兒,無視了鄭劭帶著乞求的眼神,“本宮知道你的心思,但懶得再去管那些雜事。上次你放走了裴晏,本宮更懶得和你算賬,因為你已經不重要了。”
而后,她俯下身,抬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鄭劭的臉,目光從他的眉眼移到脖頸,手指滑過他的喉結到達鄭劭的胸膛,手掌輕輕一推,鄭劭便向后倒去,雙手撐在地上,不明所以地看著馮玲。
“你還是那樣好騙,”馮玲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鄭劭,用腳踩上了他的腹部,還極重地碾了碾,“本宮說什么你都信。”
鄭劭吃痛,溢出幾聲悶哼。
她頓了頓,似有些懷念,“要是你早這樣該多好……可惜本宮不會給一個犯過錯的人第二次機會。”
在鄭劭震驚而含著后悔,卻唯獨沒有悲憤的目光下,馮玲收回右腳,拂袖而去。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絲毫不拖沓,就跟當初放棄鄭劭一般灑脫而堅決,沒有給自己重蹈覆轍的機會。
他沒有起身,直到馮玲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才自嘲地搖搖頭,苦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何必當初啊!”
第二日早朝結束后,皇帝單獨留下了黎伯約去書房議事,黎霜被馮御攔在了宮道上。
“大皇子殿下有事要說”黎霜和馮御保持著距離,目光滿是警惕。
馮御近乎逼問,眼神凜冽,“你到底是怎么蠱惑福盈公主替你說話的她那樣驕傲的人,怎么會為了你做事”
“殿下在說什么”黎霜不明所以,道:“如果殿下是在說開女學一事,那公主于情于理都能這么做,不是在幫誰。是因為公主本就心系天下女子,怎么能說是臣女蠱惑她”
“你有個好父親,”馮御語氣不明,“聽說了點風言風語,就張羅著給你選婿。難道你以為這樣就能逃出生天了”
黎霜微瞇了眼,想到昨晚董昭華的事,語氣不算太好,“所有的事,殿下沖我一人來就好,不用遷怒他人。”
“要不是你和黎家,我何至于在這里浪費時間”馮御冷道:“是人都有弱點。盡管你把自己偽裝得很好,但你別忘了,你那些親朋好友們的生死禍福,可都在我的一念之間。”
昨晚的事果真是馮御的手筆!何如霏殘缺的手指,董昭華突然的生產……何家勢弱,馮御就要拿他們開刀!
“你……”黎霜的唇顫抖著,手緊緊握成拳狀,“做事講究光明磊落,不是么”
聞言,馮御冷笑一聲,帶著不屑和嘲諷,“說這句話之前,你先想想自己。”
他的眼神陡然變得如狼般危險,“你身邊那個叫裴晏的小子,三番四次壞我的事。不僅敢恐嚇衛霄,還能潛進我的人里,前幾日去涼州的那兩個人,就有他吧”
“你想說什么”黎霜盯著馮御。
馮御很滿意黎霜的反應,像是在欣賞她精彩的神情,“你果然不是全無弱點。我只是提醒黎大人一句,就算你們聯起手來對付我,我也不可能讓你們全身而退。你這么在意那個小子,那可要看緊了……”
他說完,極快意地拍了拍手,轉身大步走開,步伐輕快而得意。
黎霜如墜冰窖,反復思考馮御方才的話,然后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她有些無措,盡量穩住自己的心神,也要轉身離開,就見馮淵站在不遠處,似在等著她。
黎霜愣了愣,抬腳上前。
“方才大皇兄說了些什么,看你的表情不太對。”馮淵關切地問道。
黎霜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不是什么要緊的事。”
“沒事便好。這些日子我都在整理大皇兄平日留下的蛛絲馬跡,等時機成熟便會呈報給父皇。也多虧了你這些日子的努力,我們才能有更多的底氣。”
“能幫上你就好,”黎霜擠出一抹勉強的笑,“我是大盛的臣子,也是大盛的百姓,理所應當為大盛效力。只要能讓大盛安定,我在所不辭。”
馮淵雖覺得黎霜這話中有其他的意思,但也沒察覺出什么來,只是贊許地點了點頭,道:“我會盡我所能,和你,和眾多百姓一起,守護大盛的萬里河山。”
金鑾殿內殿。
“黎丞相,上次朕問你的事,你可考慮好了”皇帝語氣平靜。
黎伯約拱手,“回陛下,臣已經問過了小女的意思。她似乎并未有自己的主意,只是讓臣和家妻做主。”
“那你們可有想法”
皇帝問完,朝身旁的衛霄看了一眼。衛霄心領神會,開始為皇帝著手研磨。
黎伯約猶豫了一會兒,道:“臣和家妻的確已經為小女相看了幾戶人家,但各有優劣,著實定不下來……”
“如此……”皇帝沉吟了一會兒,在明黃色的圣旨上寫著什么,“你有個好女兒。她如今還是大盛所有女子的表率,親事必不能草率了。朕還知道長安新開的學堂就有她的參與,連女學官都是她親自挑選的。”
黎伯約也不再說推辭之語,只說這是黎霜應做的事情。
“朕其實無心摻和臣子的家事,奈何黎霜身份特殊,總有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皇帝說著,不知想到了什么,輕哼一聲,書寫的速度更加快了,“朕也為難得緊,不過想著畢竟是女兒家的事,總得讓她的家人接手。”
皇帝說完,在圣旨上落下最后一筆,將朱筆放下,用龍案上的玉璽重重蓋了一下,最后滿意地看了看。
衛霄很有眼色,恭敬地拿起圣旨遞給黎伯約。
“陛下,這……”黎伯約有些驚訝。
這是一道給黎霜賜婚的圣旨,大黃色的紙張左下角印著“皇帝之寶”璽。
不同其他賜婚圣旨的是,上面賜婚對象的名字是空著的。
皇帝靠在龍椅上,緩道:“既然大家都這么看重她的親事,又要朕慎重,那朕不如將決定權交給黎丞相。只要在空缺處寫上黎霜夫婿的名字,此圣旨即可生效,也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免得整日來吵朕。”
“謝陛下隆恩……”黎伯約雙手捧著圣旨,緩緩下跪。
等黎伯約走后,皇帝兀自捏著眉心,突然咳了幾聲。
他猛地坐直,用錦帕捂住嘴,再拿開時,上面已是鮮紅一片。
“陛下……”衛霄心下一驚,看著被血浸染的錦帕,眸中不乏震驚之色。
皇帝有些愣神,但似乎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在位幾十載,朝乾夕惕,日夜操勞,身體每況日下,這是他早就料到的結果。
皇帝毫不在意地折起錦帕,似乎這樣就看不到上面的血,“無事,你退下吧。”
“是……”衛霄頷首退下,看不清神色。
皇帝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神色不明。
他知道衛霄是誰的人,但他很好奇衛霄會怎么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