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周推開后廚的門,正靠在櫥柜上背書的季澤恩一愣。
“他們陪我妹玩兒去了。”謝知周自然而然地拿起衣架上掛的一件圍裙,手繞到背后打了個結,走到前頭,開著龍頭細細地沖刷雙手,熟練地戴上手套。“半仙兒和棒棒讓我給你帶個話,說多謝你送的點心,知道你在忙,就不來打攪了。”
季澤恩的眼尾略向下斜,不帶什么情緒地看著他:“那你?”
“這是我新招的小徒弟。”方才的老板忽然走進來,笑吟吟地揚聲開口。她拍了拍季澤恩的背,一臉得意:“高不高興?”
季澤恩揉著眉心:“方婷姐——”
“只不過他沒什么基礎,得我重頭教。不過老早我就想再招一個人了,你也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方婷自顧自的碎碎念,全然沒有察覺季澤恩的無奈。“這會兒正好沒什么人,你先做個簡單的奶油蛋糕試試?我看看你的底子。”她對謝知周說。
后者也不怯,畢竟也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人,聞言就開始打雞蛋。兩只手顛來倒去,沒多大會兒功夫,就分好了蛋黃蛋清。
他按著方婷的指示一步步做下來,不一會兒便烤出一個松軟金黃的蛋糕胚。他打開烤箱把蛋糕拿出來,湊到季澤恩眼前,沖他挑眉:“聞聞?”
“香。”季澤恩簡潔明了。
“不生我氣了?”他把蛋糕放在平臺上,去拿方才打好的奶油。
季澤恩抱著胳膊,靠在櫥柜前:“生氣?”他似是有些不解:“你特意來看我,我為什么生氣?”
“啊。”謝知周一愣,竟沒料到季澤恩是這么想的,干脆借坡下驢:“怕你嫌我跟口香糖似的,黏住了擦不掉。”
季澤恩略略蹙眉:“別開這種玩笑。”
“哦。”謝知周以為這人的“恐同”癥又犯了,索性閉了嘴,安安靜靜地攪合白花花的奶油。
剛去別處忙的方婷這會兒才過來,打斷了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她看見謝知周的蛋糕忙嘖嘖稱嘆,帶著幾分炫耀的語氣跟季澤恩嘚瑟:“這小子蛋糕做得真好,我沒招錯人。”又問謝知周:“這不是你第一次做吧?”
“姐,這真是我第一回做。”謝知周并著手指發誓,尾巴都快翹上天了。他有一眼沒一眼地瞟著季澤恩,瞄見后者嘴角微微翹起,心里又樂了幾分。
方婷絲毫不吝夸獎:“行啊弟弟,那姐現在教你涂奶油。”她左手不疾不徐地轉著平臺,右手穩穩維持著一個角度停留在蛋糕上方。白生生的細膩奶油一圈圈的添上去,分毫不差地蓋住了蛋糕胚,顯得均勻又好看。
謝知周頗為捧場地在她邊兒上鼓掌。
方婷把抹刀遞給他,后者接過去,仿著她的動作擺好架子,不料那奶油坑坑洼洼,就是涂不平整,他也不硬撐,忙向方婷求救:“姐,這怎么回事?”
方婷忍不住笑:“你這手都抖成帕金森了,能平整才怪了。”她看了眼一旁背書的季澤恩,對謝知周說:“你多跟澤恩學學,他那真是雙標準的外科手,懸空手肘都不會抖。”
謝知周聞言一愣。
還是季澤恩放下書,解釋了句:“方婷姐是我們學姐。”
“沒想到吧,姐姐是a醫大護理系畢業的。”方婷打趣他,帶了幾分感慨自言自語道:“多少年了,說話還是扔不掉那些醫學形容詞。”
“原來是校友啊。”謝知周說:“難怪看方婷姐格外親切漂亮。”
方婷捂著嘴笑:“就你嘴甜,真是個活寶,以前我和澤恩兩個人在這兒的時候,一下午都冷冷清清的。”
“澤恩那是技術流。”謝知周夸起季澤恩來就格外起勁兒:“人狠話不多。”
季澤恩神色一斂,眸光微動。
他順著方婷姐的話說的太快,都沒發覺自己下意識換了稱呼,叫了人家一句澤恩。
“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棄醫從商?”方婷姐打趣他。“每回有人聽說我是護理出身,都問我怎么不干護士了,你和澤恩倒是有默契,都懶得問。”
謝知周接過抹刀,繼續鉆研奶油的涂法兒,聞言笑著揶揄了句:“棄醫還需要理由嗎?”
背不完的書,考不完的事,干不完的活兒,這種逆天而行的專業,棄了真的是太正常了。
“方婷姐和你不一樣。”季澤恩忽然道。
“你也別抬舉我。”方婷笑著回了季澤恩,轉頭對謝知周說:“不過我起初也是真的想治病救人,才念了護理的。”
“后來畢業之后上臨床干了兩年,遇上傷醫事件。病人下了手術伴發譫妄,拿著家屬隨手放在床邊的水果刀在病房鬧事。”方婷語氣平淡,像是在訴說著別的什么人的故事。
謝知周卻斂了神色,認真地聽她說起來。
“后來我的一個護士朋友幫我擋了刀,住進了icu。”
“她怎么樣了?”謝知周問。
方婷笑了笑:“別擔心,她出院了。不過我認慫了,辭職開了這家小店。她……”話音頓了頓,方婷眼里浮起無奈的情緒:“她養好傷又回去當護士了。”
真是了不起啊,謝知周想。
每年全國的醫學生眾多,有人為了賺錢,有人為了社會地位,有人感興趣,有人單純只是為了逃避學數學。
但在若干年后,大浪淘沙,這條路上早年的疲憊和清貧,太多的艱難險阻把那些只為名利的人篩了出去,最終能成為一名真正的醫生的學生,他們或多或少,都有常人難以想象的信仰和情懷。
到了晚上飯點兒,謝知周跟著季澤恩打下手,節奏倒是快了不少。等把客人差不多都送走了,方婷姐讓他在廚房練裱花,自己和季澤恩在外頭收拾桌椅,便聽季澤恩問:“為什么收他?還和他說那些。”
方婷利落地擦著桌椅,隨手噴了噴酒精。從實驗室里帶過來的習慣,這么久了也還是改不掉。“你頭一次和我提起你室友,還給他們送了點心。澤恩,”她頓了頓:“他們不只是室友,還是朋友吧。”
“尤其是今天我招來的那個,一看就是個不愁吃穿的。他為什么主動和我說要來兼職,你跟我說說,難道不是因為你?”她調侃季澤恩。“我還以為收了他,你會很高興。”
季澤恩淡聲道:“你誤會了。”
“我誤會什么?”方婷姐靠在墻邊轉抹布,拿眼瞟著正在擦桌子的少年,他下頜如削,緊抿著唇,繃出一條好看的弧線,饒是擦桌子,也是一副專心致志的模樣。
“澤恩,”她有些苦口婆心:“有些人一旦錯過了,會后悔很長時間的。你何苦那么拘著自己的心?我跟他說那些話,不過也是想讓他更懂你罷了。你和陶青,在對理想這件事上,本質上是一樣的人。”
陶青便是方婷姐的護士朋友。
“姐。”季澤恩低低開口:“別說了。”
“行行行。”方婷姐把酒精噴壺丟給他:“我再也不操心你的事兒了。反正這個小工我是招定了,我是老板,你管不著我。”說完拎起抹布晃去了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