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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網友

    謝知周覺得季澤恩很特別。

    他這個人很特別, 他帶給自己的感覺也很特別。

    過往的四十九個男朋友, 謝知周和他們牽過手, 擁抱過,最終止于曖昧的親吻, 除了沒上床,也算是走完了肌膚之親的流程。

    他雖然不像段邦說的真的“不舉”, 但是對這樣的事情,他也的確并沒有太多的執著和興趣, 從前反而覺得寡淡。

    然而季澤恩僅僅是擦過了他的唇角,就讓他整顆心無可抑制地喧鬧起來,叫囂著漫延洶涌的愛意。他自詡縱橫情場這么多年,竟是頭一次感受到這樣的甜蜜與心動。

    他每天跟著季澤恩往返于學校與咖啡館,學會了很多甜品, 也背會了很多書。在那小小的一輛破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廢話。

    他像個真正的好學生一樣, 認真打卡上課, 練習實驗操作, 逐詞逐句地摳書上的每個可能出成選擇題的細節,做思維導圖, 把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書塞進自己的腦子里。

    他開始有些不熟悉現在的自己。

    從前他覺得,穿梭在不一樣的人群之中, 扮演著游戲人間的花花公子很酷。放浪形骸也好,犬馬聲色也罷,總之帶上多情的帽子, 就格外讓十幾歲不懂事的小男孩心馳神往,下意識地去模仿浪蕩。

    他像是富庶的買主在琳瑯的珠寶前闊綽出手,滿屋子掛滿好看的珍品,帶著幾分淺薄的欣賞,卻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愛意。

    直到有一天,他幡然醒悟,才忽然覺得,那些東西都變得索然無味。

    他身邊原來只想要一個人。

    他僅僅是和季澤恩待在一起,說著話,做著事,或者只是相對無言地自習,心里都像是吃了滿滿一筐冬日里又大又紅、鮮艷欲滴的草莓,甜到了他的骨子里,以至于每天的日子都像打了嗎啡一樣欣快,讓他沉醉在這個夢里不愿醒來。

    一點都不像他了。

    但又好像還是他。

    謝知周原以為自己還會在這樣的夢里沉浸很長時間,直到段邦的網戀男友的提前到訪,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是說圣誕節嗎!”謝知周正在咖啡館里做焦糖布丁,便看見了急沖沖地跑進來的段邦,“這才十一月初,人怎么就來了?”

    段邦抓著頭發一臉郁郁:“我哪兒知道,還好我留了個心,和他約在你們這家咖啡館,好歹還能找補。知周,你這次可一定要幫我!”

    “你偷偷見過人了?”謝知周看他一臉抓狂,幸災樂禍地開口:“真是個妹子?”他想起起段邦前些日子的胡思亂想。

    “比那還慘。”段邦面如死灰。

    “莫慌莫慌。”謝知周攪了攪碗里的東西,隨口安慰道。

    段邦拽著他,悶悶道:“那是我初戀男友。”

    咣的一聲,謝知周的碗掉在了地上。

    還好是不銹鋼的,這會兒洗洗還能用。

    “怎么了?”一個布偶熊出現在段邦的視野里。這熊樣子挺萌,一雙瞇瞇眼,摸起來是深褐色的絨絨。不過大抵因為里頭是個男孩子,顯得格外高挺,把段邦整個人籠在陰影里。

    謝知周:“沒事兒,不小心摔了碗。”

    段邦只覺遮天蔽日,猛地往后跳了一步,擺出格斗的架子:“你是何方妖孽?”

    “你季哥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謝知周白了他一眼,把碗撿起來放在洗碗池里。

    這兩天咖啡館搞促銷,季澤恩周末就穿上個布偶熊的衣服出去發傳單,原本方婷是安排謝知周去,然而被前者以謝知周書還沒背完為由,把活兒給領了。

    雖然已逐漸步入深秋,頭套里還是悶熱,這會兒他摘了頭套,前額的頭發全被汗水浸濕了,謝知周自然地拿起毛巾給他擦,前者順從地微微低著頭。

    段邦的初戀,謝知周的是知道的。

    和許多校園戀情一樣,段邦和舒夏相識于高中。正是最輕狂的年紀,少年青澀的心動把兩個人緊緊聯系在一起,自以為整個世界都沒辦法拆開他們拉緊的手。

    直到被教導主任抓了個正著,雙方家長在辦公室大打出手,徹底撕破臉。又收了自家孩子的手機一鍵清空,舒夏的父母更是直接給人打包丟去了國外。

    兩人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這么斷了。

    這事兒是有一天段邦喝醉了和他說的,臉上一臉云淡風輕,嘴里毫無曖昧深情,眼里卻猩紅濕潤,深深藏著捉摸不透的情緒。

    謝知周給季澤恩倒了杯溫水遞過去,看著后者接過去一飲而盡,微微仰著頭,露出好看的脖頸。

    他喉結上下滾動,甩甩頭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問段邦:“那你打算怎么辦?”

    段邦一臉絕望:“我不能見他。”他握著謝知周的胳膊:“你幫我去把他拒絕了,千萬別告訴他和他網戀的是我。”

    “……”謝知周揉著眉心,嘆了一聲:“會夭壽的。”

    段邦湊近了他耳邊,咬著牙壓低了聲音道:“你不去我就把你49個前男友的事兒告訴季澤恩。”

    “夠狠。”謝知周咬牙切齒地沖他笑笑。轉頭拾掇拾掇了自己,脫了圍裙,正要抬腳過去,段邦忽然攔住他:“但是不能傷他的心。”

    好家伙,又要拒絕別人,還不能傷別人的心。

    謝知周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段邦看了看,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他笑盈盈地坐到舒夏對面,雙手相合支在下頜:“你好,怎么稱呼?”

    “舒夏。”對面的人直接報了真名。舒夏見著他,笑得雙眼彎彎:“你是……”他頓了頓,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超級無敵宇宙最帥的段哥’?”

    這是什么自戀狂魔取的名字,謝知周在心里把段邦來來回回鞭了尸,換上一臉堅定笑意:“對沒錯我是。”

    舒夏笑意更盛:“你的確很帥。”

    “不。”謝知周掐了自己一把,反復在心里強調記得自己之所以來這兒坐著的緣由:“其實我都是整的。”

    他一臉心疼地指責著自己純天然的臉蛋,示意舒夏:“看到了嗎?”他指指鼻子,又捏捏下巴:“雙眼皮是割的,鼻子是塑形的,下巴填了假體墊的,額頭上全是玻尿酸。”他一臉故作深沉:“實不相瞞,我每年都要重新整一次,才能確保臉不會崩。”

    “能整成這樣,說明你的審美不錯。”舒夏喝了口咖啡,一臉贊許。

    第32章 迷惑

    這都能夸?謝知周的內心有些慌, “你喝的是什么?”他索性轉了話題。

    “冰美式。”舒夏說。

    謝知周計上心頭:“冰美式好啊, 愛喝冰美式的人大多吃苦耐勞, 不過我只喝甜咖啡,從來不喝苦的。咱們可能不太有共同話題。”他支著手, 輕輕地撐著額頭,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樣。

    話音剛落, 一只熊從后廚走過來,給他端上一杯濃黑的咖啡:“先生, 您點的冰美式。”

    看起來軟萌可愛的熊仔以這樣一副清冷的音色開口,讓舒夏饒有興趣地看過去。

    謝知周一腦門兒官司,看著舒夏沖他挑了挑眉,舉起手里的咖啡悠悠抿了一口。忍不住反駁:“我沒——”

    “我親手做的。”那只熊淡淡地丟下一句,打斷了他的話。

    “我沒想到你居然知道我喜歡喝美式!”他握著熊手, 熱淚盈眶。

    ——改口太快,閃了舌頭, 痛的。

    心上人做的苦咖啡, 跪著也要喝完。他閉著眼睛猛灌幾口, 那頭熊才施施然地離開了。

    后廚的段邦一直死死盯著前方動向,這會兒他抓著端著餐盤回來的季澤恩, 還是沒忘記關心前方正在戰斗的戰友:“季哥,老謝從來不喝苦咖啡的, 苦不拉幾不說,回味還會泛酸,你為啥給他端冰美式?”

    季澤恩沒答, 拿著傳單出門去了。留下段邦一臉莫名其妙:我什么時候得罪他了?隨后抹了把臉,又把目光落回了天神交戰的兩人身上。

    “我一直很欣賞你玩吃雞的打法。”舒夏看著對面瘋狂加糖的謝知周,輕笑出聲。

    謝知周放下糖包攪了攪,對舒夏說:“都是假的。我其實是個伏地魔,從開場爬到最后,活到最后全靠茍。哪里有草叢,哪里就有我。跟你打的時候正面剛槍的那個不是我,是我一個叫‘謝知周’的室友幫我打的。”

    反正段邦也聽不見,此時不黑更待何時。

    他喝了幾口咖啡,嘴里揮之不去的酸,整張臉都苦的皺起來。

    “謝知周。”舒夏忍不住笑:“你就是謝知周吧。”

    謝知周一臉懵地抬起頭:“啊?”

    “不用演了。”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是段邦叫你來的,是不是?”

    “你也會算命嗎?”謝知周脫口而出。

    舒夏雙手捧著咖啡杯,小口小口地啜著,他的臉小小的,被高領的奶白色毛衣包裹著,顯得格外天真柔軟。“和他在游戲里相知相識,發展成網戀,和今天的見面,都是在我計劃之內的。除了段邦,我還有其他的同學也在A醫大,我知道你是他的好朋友。”

    他泰然自若地喝著沒加糖的苦咖啡,輕輕一笑:“我以為他再次見到我,應該會很開心。畢竟他欠我一句‘分手’,在我心里,就永遠還是我男朋友。”他像是有些遺憾:“沒想到,他都不愿意來見我。”

    都說成年人的分手都是無聲的,謝知周頭一次聽到這樣的理論,不由得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他忽然問:“一句話,有這么重要嗎?”

    “逃避告白,逃避對一段關系的確立,沉浸在和心上不清不楚的曖昧階段,很開心吧?”舒夏忽然說。

    謝知周猛地抬頭:“你在說什么?”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舒夏的目光落在他的那杯堆滿糖的咖啡上:“名分這東西,說重要呢也重要,說不重要,也沒多大事。可是只要你一天沒說出口,你們就一天不是真正的戀人。他隨時可以去愛別的人。”

    他看著謝知周一臉愕然,解釋了句:“我在國外選修過一點兒心理學,不過我想,我能看出你的心事,應該是憑借同類的本能,段邦沒和我說過這些。”

    “他是我的朋友,你就算不這么說,我也不會懷疑他跟你說了什么。”謝知周垂著眼,看著剩的半杯咖啡。最底層的白糖還沒有完全化開,丑陋地堆在那兒,又苦又酸,一片狼藉。

    “那就好。”舒夏站起身,他比謝知周矮一個頭,此時微微仰視著他:“既然段邦不愿意見我,我也不多留了。我知道對面是他這件事,你要幫我保密,他問起來就說……”他低著頭,苦笑一聲,“就說我看不上你,不打算繼續網戀了。”

    “好。”謝知周一口答應。

    舒夏裹起小圍巾,把大半張臉都埋了起來,他挎上包,往前走了幾步,謝知周跟著送到門口,那只發傳單的大熊正正落入了他們眼中。

    “祝你好運。”舒夏雙手插在風衣兜里,他若有所指地看了季澤恩一眼,回過頭來沖謝知周說。

    謝知周報之一笑:“你也是。”

    看著舒夏的身影逐漸遠去,他忽然湊到大熊跟前,隔著厚厚的頭套猝不及防地親了親他的熊臉,季澤恩下意識地往后一退。

    謝知周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不帶什么情緒地笑了笑,沖他無所謂地擺擺手,回到了店里。

    “怎么樣怎么樣?”段邦忙抓住他,連連給他捶背捏肩。

    謝知周沖他比了個OK的手勢:“一切順利。”

    “我就知道,我謝哥出馬,戰無不勝。”段邦忙給人拍馬屁,卻發覺謝知周似乎有些神思不屬:“怎么了謝哥?有心事?”

    “你為什么不見他?”謝知周忽然問。

    段邦忽然收了嬉笑,神色有幾分嚴肅:“破鏡是不能重圓的。”

    可是在他心里,你欠他一句分手,鏡子算不算沒有破過?謝知周不置可否地笑笑。

    “段邦。”他低聲道:“你覺得,我和季澤恩現在,是什么情況?”

    段邦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人怎么突然幡然醒悟,他有些欲言又止:“我不敢說。”

    謝知周一掀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我說,你別那么看我。”段邦嘆了一聲:“枉你泡吧那么多年,當局者迷啊。我就不信,你都這么明顯了,他能看不出來你的心思,這不是典型的揣著明白當胡涂?你就看不出來,季神現在對你就是典型的不主動不拒絕不接受的三不渣男?”

    “人生三大錯覺之一,他喜歡我。”段邦攤了攤手。“基佬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愛上直男,他給你點甜頭在你眼里就成了愛情,他卻只想收只舔狗當朋友。所以說,找同類不好嗎?”

    他見謝知周臉色不太好看,忙改了口安慰道:“我就隨口一說。”段邦拍了拍他的肩,轉了話題:“季哥本來就是高嶺之花,你好事多磨也正常,別心急嘛。”

    “我不相信。”謝知周下意識地開口。然而剛剛季澤恩下意識躲閃的畫面卻在謝知周腦海里揮之不去,讓他的辯駁有些蒼白無力。

    段邦向來不看好他和季澤恩,這個謝知周是知道的,然而聽到他堂而皇之的說出來這番話,還是讓謝知周忍不住心里一澀。

    “那你為什么一直拖著不跟他表白呢?”段邦直截了當地點出來:“因為你心虛。”他自問自答道。

    “他快過生日了。”謝知周忽然說,他定定地看著段邦:“我和你打個賭。”他似是在說服段邦,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他沒把我當舔狗朋友,他喜歡我。”

    第33章 偷閑

    勞心費神的考試結束后, 季澤恩帶著一臉疲憊從教室里出來。他看了暗下去的天色, 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這次考試的題目給的粗略, 而越是粗略的題,答上去的話就得越是完整。他幾乎是默了小半本書, 加了張紙才趕在交卷鈴聲前寫完。他這會兒下意識地摩挲著中指指節上有些粗糙的繭子,每回長時間寫字就會略略腫起來。

    忽然一抬眼, 一個熟悉的身影撞進眼里。教學樓前停著一輛锃亮的小轎車,一個年輕朝氣的人影慵懶地靠在車邊, 穿著淺藍色的牛仔外套,有一搭沒一搭地刷著手機。

    “謝知周?”他問。

    被突然點名的男孩忙收起手機,關掉了方才“如何成功表白”的百度界面。沖他露齒一笑:“交卷了?”

    說完打開了副駕的門,彬彬有禮地凹了個紳士的模樣,伸手示意他:“上車, 季哥。”

    季澤恩略一挑眉,頓在原地, 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 就被催道:“教學樓門口不能停車, 再不上去一會兒門衛得出來轟我了。”

    他被這無賴行徑鬧得沒了脾氣,伸出胳膊略揉了揉眉心, 坐進了副駕。

    謝知周繞回駕駛座上,利落地轉動鑰匙發動汽車, “包放后面就行了。”說完一踩油門,瀟灑地揚長而去。

    在馬路上疾馳的小轎車隱在舒朗的夜色里,謝知周略開著窗, 呼嘯的風聲自耳邊掠過,透著秋夜的寒意。“冷嗎?”

    眼看著已經駛入郊區,他問了句。

    “不冷。”季澤恩答道。

    謝知周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虛扶著,黑暗的車里看不清眉眼,只有一雙被路邊燈光照亮的眼。身邊的霓虹光景被拋到腦后,只剩溫柔的靜謐。

    “哥哥開車的樣子帥不帥?”謝知周察覺季澤恩在看他,笑著說。

    “你會開車?”季澤恩沒去答他的問題。

    “不然你坐的是鬼開的車嗎?”沒想到學霸如季澤恩也會問這種廢話問題,謝知周忍不住笑著揶揄道。然而聽著季澤恩不再搭腔,他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話音一頓,“我以為你會問我去哪?”

    “未知的才是驚喜。”季澤恩抿了抿唇,淡淡道。

    謝知周輕笑一聲,借著看右側后視鏡的功夫,目光從季澤恩的臉上一掃而過,又補上句:“高中畢業拿的本兒,就丟在你座位旁邊,不放心可以檢查,順便欣賞欣賞十八歲的你謝哥。”

    季澤恩偏過頭去看窗外,沒理會他的話茬。謝知周也不惱,專心致志地開車。

    隨著時間流逝,車緩緩駛入停車場,周圍燈火通明,到處掛著好看的彩燈,映著季澤恩的臉。他掃了一眼專注于找車位無暇看他的少年,不著痕跡地伸手拿出那本駕駛證,略略掃了一眼笑容晴朗的少年,而后不動聲色地放回了原位。

    十九歲的男孩子能和十八歲的時候有什么很大的差別呢?他在心里默默腹誹著剛才犯傻的舉動。眼見著車停下來,他才恍然驚覺:“游樂場?”

    謝知周和他并肩走進大門,掏出兩張票來遞給了檢票員,聞聲回首沖他一笑。“答對了!”

    “你后天不是還要考試?”季澤恩問。

    謝知周沒回答他的問題,伸手給他戴上了一頂皮卡丘的帽子,不知道是他什么時候放在包里的,這會兒他順手捏了捏那帽子底端垂下來的機關,皮卡丘的小耳朵就豎了起來。“就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背書好不好?”他眼里帶著笑。

    季澤恩作勢要去摘,就聽謝知周道:“在游樂園就要有氣氛嘛。”說完自己帶上一對圓圓的熊耳朵,棕色賣萌的卡通耳朵,襯著少年俊朗的面容,季澤恩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想玩什么?”季澤恩無奈道。

    “過山車!”謝知周脫口而出。

    夜場的過山車關了不少,不過好在人也會少些,謝知周拉著季澤恩興沖沖地到處排隊,他似乎對游樂場的各項項目了如指掌,在最短的時間跑了最多的項目,待到月上中天,他終于把各式各樣的過山車坐了個遍。

    謝知周從包里拿出兩瓶水,分出一瓶遞給季澤恩:“歇歇?”

    少年人年輕氣盛,平日里多得是激情無處安放。謝知周平日里在游樂場最愛挑戰的莫過于驚險刺激的過山車,越是極限越是心跳加速,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總能給他帶來精妙絕倫的體驗。

    然而頗有些可惜的是,在高空中旋轉,在垂直線上下墜,急速的風劃過耳畔,在最暢快的時候盡情的呼喊和釋放的人,總是只有他一個。

    喜歡玩過山車的男孩不少,玩的像他這么瘋的也不多。

    他原以為季澤恩也是玩幾場就要歇的人,沒想到平日里不溫不火的人兒陪著他玩遍了全場,雖然一直面無表情,饒是玩跳樓機也不出聲,但卻絲毫沒有想退場的意思。

    “知音啊!”謝知周忍不住感慨。

    “過山車玩兒完了,”他指了指遠處的午夜摩天輪,矗立在游樂園中央的是一架高聳入云的摩天輪。和戀人安靜地翱翔在天際,看遍燈紅酒綠,最浪漫不過。絡繹不絕的小情侶涌入游樂場,只為和心上人坐一次摩天輪。因此這也一直是這家游樂場的主打項目之一。

    它會在夜晚八點之后開放,一直營業到清晨。此時摩天輪上的霓虹光影緩緩閃爍,自天際滑落。“要不要去看看那個?”謝知周問。

    第34章 生日

    “好。”季澤恩把水扔進包里, 站了起來。

    謝知周聞言捏了捏自己的包, 忍不住在夜色中毫無顧忌地翹起嘴角, 反正也沒人能看清。

    “你笑什么?”季澤恩忽然問。

    “啊?”謝知周忙壓下笑意:“我沒笑啊?”

    季澤恩淡淡“哦”了一聲,“和我一起, 玩得不高興?”

    謝知周險些閃了舌頭:“不不不,很開心。不行我笑給你看——”他湊近了季澤恩的臉頰, 夸張地擺出一張笑臉,兩個小小的虎牙落在唇邊, 讓人忍不住心猿意馬。

    季澤恩面無表情地回過臉。

    排摩天輪的人流絡繹不絕,兩人排隊的時候,謝知周卻總是出現各種狀況,一會兒鬧著要去洗手間,一會兒鬧著想吃零食, 拉著季澤恩一次一次往后挪,等兩人終于排上隊, 坐進摩天輪的時候, 已經快要十二點了。

    這架摩天輪每個車廂都是兩人間, 他們倆相對坐著,剛剛還咋咋呼呼的謝知周卻安靜下來, 兩人靜默地看著摩天輪緩緩升起,逐漸逼近最高點, 謝知周看了一眼表,又瞄了眼專心致志看著窗外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從包里拿出一個純白的盒子, 遞到季澤恩手上。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回蕩在整個游樂場里,悠長而明亮。

    “生日快樂,季哥。”

    隨著第十二聲鐘聲的落幕,周遭萬籟俱寂,少年輕聲開口。

    零點一過,就是這一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季澤恩二十歲的生日。

    然而“生日快樂”這四個字,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聽過了,久到在謝知周掏出盒子之前,他甚至都沒有記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季澤恩愣了半晌,接過盒子,他們所在的車廂此時正在最高點,所見是渺遠而溫馨的萬家燈火。透著玻璃窗看過去,外頭影影綽綽,如同閃爍的星光,落在少年眼底。

    謝知周看著眼前的少年,眼里眉間都是笑意:“恭喜進入奔三陣營。”

    “你算了多久?”

    精準地把握住時機,在正正好十二點的時候落在最高處,這絕非偶然。

    “這一個周,我每晚都來試。”謝知周笑了笑:“不過每晚人流量不一樣,可能會存在一點差異。今天咱們快了點兒,為著卡點,廁所的值守大叔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

    他看著季澤恩眸光深沉,微微翹起嘴角,拿眼示意他手里的盒子:“看看?”

    季澤恩垂眼,揭開那純白的蓋子。

    一臺聽診器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里,周圍包裹著松軟的錦緞,在夜色里泛著金屬的冷光,連接用的純黑橡膠管柔軟地伏在布料上,末端是結構精致的聽診頭。

    他眼睫輕顫,忽而抬眼看向謝知周,眼里透著幾分不可明說的意味。

    “我聽說,你們臨八下學期就要學診斷,早點送你了省的到時候再買。”謝知周喝了口水,壓了壓因為緊張而逐漸加劇的心跳。

    “我很喜歡。”季澤恩的手輕輕拂過那臺聽診器,溫熱的手掠過冰涼的儀器,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驚喜。

    謝知周挑眉道:“試試?聽說這東西戴耳朵上會痛,我特意挑了這款,入耳處比較柔軟。”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不論是穿著白大褂的季澤恩,還是此時拿著聽診器的季澤恩。只要是那雙眼睛里燃著有關職業理想的季澤恩,于他而言就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季澤恩聞言從盒子里拿出那臺聽診器,對著耳朵卡住:“還好。”清冷的聲音落入謝知周耳中,卻不知那聲音越是清雅,卻是能輕易點燃人心中的火焰。

    謝知周定定的看著他,伸手拿過聽診頭,把膜型那面貼在胸口。他的氣息隨著心跳聲加劇逐漸滾燙,手心濕濕地覆上一層薄汗。

    如果段邦看到他這個樣子,一定會笑話他這個情場浪子終于翻了車,他忽然漫無邊際地想。

    膜型聽診面貼著謝知周的衣料落到心尖,搏動最明顯的位置。

    喧囂的摩擦聲刺啦地刺過季澤恩的耳膜,他卻沒有出聲告訴謝知周,隔著衣料聽診雜音太重,是不合適的。因為只是單單想著撩起衣襟把聽診頭貼上謝知周的皮膚,他的思緒就已經開始混沌了。

    緊閉的車廂實在是□□靜了,安靜得讓人口干舌燥,讓人忍不住心猿意馬。

    因此自聽診器傳入耳中的心跳聲顯得尤為如雷貫耳,一聲快過一聲,順著傳導部件重重地擊打在他的耳膜上。與從胸腔骨傳導而來的心跳混雜在一起,合拍跳動,躁如擂鼓。

    如同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有些無法喘息。

    “季澤恩。”對面的少年忽然喚他,眼里是盛極的光彩。

    伴隨著話音響起,謝知周胸腔細微的震動落入季澤恩耳中,他的手突然覆上謝知周的手,忍不住把緊貼著他心口的聽診器拿了下來,男孩一貫從容鎮靜的神色出現了一絲裂痕,他有些急切地摘下耳掛收進盒子里,如果觀察的仔細些,應該能看見他的手正微不可察地顫動著。

    而年輕的男孩并沒有放過他。

    “你聽到我的心跳了嗎?”謝知周終于問出口。

    第35章 抉擇

    隨著摩天輪的旋轉, 他們落在了最低端, 隨著車廂的敞開, 季澤恩率先走了出去。謝知周跟著下來,手卻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 生怕一個松手,這人就融進人群, 再也找不見了。

    兩人沉默地站在江邊,遠離了游樂場的午夜喧囂, 只有泛著幾分腥甜潮濕的江風。

    “或許我們,”季澤恩斟酌著字句,心里的念頭卻越發囂張,揪著他的心口吵得他頭痛欲裂。

    你明明想。

    你想的胸腔都快爆炸了。

    心里那個聲音不容置疑地說。

    他看著眼里流光溢彩的謝知周,正充滿期待地看著他。嘴邊的話就要呼之欲出, 熟悉的旋律忽然打破了這廂濃重的旖旎,季澤恩伸手去摸電話, 剛一接起, 便看見謝知周眼神一黯。

    許是他后來調過了音量, 這回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漏出來,裹得嚴嚴實實, 謝知周只能看見他逐漸冰冷的臉色,還有眼里熄滅的火光。深夜的江風吹過謝知周的面頰, 他握著衛衣領子往后拉了拉,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A城的夜涼。

    “知周。”季澤恩放下電話:“我媽出事了。”

    另一頭宋桐撂下電話,方才還溫和的神色瞬間消失, 他冷著臉,眼里藏著暴戾,病房里的女人還在歇斯底里,一群醫護圍在她的身邊。

    宋桐冷眼看著與他一同坐在病房外的父親,那個向來運籌帷幄的商人,此時的眼里混雜著迷茫困頓,還有關切的情緒。他走過去,不容置疑地開口:“她不是媽,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有一張相似的臉又怎么樣,媽當初已經拋棄我們走了,你找來這個替身有他媽什么用?”

    “宋桐!”宋東濤猛地站起身來,然而碩大的啤酒肚讓他有些不穩,他看著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兒子:“你有什么資格管你老子?”

    兩人歇斯底里地聲音驚動了護士,那護士皺著眉警告他們不要再吵。

    宋桐絲毫沒有理會那名護士:“承認吧老宋,媽當初就是看上了一個樣樣不如你的男人,哪怕跟你結婚生了我,也從沒放下過那個男人,你用錢把媽栓了五年,可她最后還是跑了。”

    “你閉嘴!”宋東濤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宋桐冷笑一聲,看著氣喘吁吁地中年男人,眼里盡是嘲諷。

    病房里外的喧鬧不絕于耳,值班的護士直接叫來了保安,把這炸毛公雞似的兩父子強行拉出了醫院。

    宋桐站在午夜十二點的醫院門口,他舔了舔破皮的嘴角,忽然哂笑一聲,挑釁地看著宋東濤:“只有這個女人,”他指了指醫院:“這種一心只想要錢的女人才愿意跟著你。”

    “可惜了。”他看著宋東濤的臉色青白交加,忽然放聲大笑,“可惜她居然是個精神病。”,他抓著宋東濤的手,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辛辛苦苦找來一個替身,不僅是個妓/女,還是個精神病?”

    “花錢養著個替身有什么意思?”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淚,手落在收到擊打后,逐漸發紅發燙的臉頰上:“你做生意的時候不是最有手段了嗎,有本事把我媽搶回來,別在這兒自欺欺人。”

    宋東濤怒不可遏地吼道:“宋桐,這是你的繼母!”

    “呵。”宋桐輕笑一聲,雙目猩紅,這會兒洶涌地情緒幾乎到達了極點:“我說了多少遍我不要這個女人進我們家門,可是你從不肯聽。在同學面前裝好人,在你的生意伙伴面前裝孫子我已經夠累了,你他媽非要讓我回家都不能休息,還得在那個妓女和她那個賤種面前裝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他的面色猙獰,帶著幾分狠厲。

    他終于在情緒的頂點,如同宣判一般開口:“爸,你活成這樣,真是可笑至極。”

    宋東濤頹然地跌坐在地,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

    手機鬧鐘突然打斷了這兩父子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恢復了神色,關掉了鬧鐘,揉了把臉,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好脾氣的面具:“季澤恩快到了。”他淡淡地看著宋東濤。

    變臉的速度讓宋東濤都愣了片刻。他捂著心口看了宋桐一眼,在打電話的時候就計算好季澤恩過來所需要的時間,時刻提醒自己在旁人面前維持善良有禮的形象,在歇斯底里地時候還始終維持靈臺清明,冷靜得實在是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當初教宋桐學會偽裝自己給生意伙伴賠笑臉的那個人是他,可今時今日,他忽然不知道,哪一個兒子才是真的。

    他看了看眼前面容肖似前妻的兒子,還是壓住了被兒子指責的怒氣,憂心忡忡地開口:“桐桐,爸是不是,對你要求太高了。”

    宋桐略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留下宋東濤尷尬了半晌,終于敗下陣來:“那我先上去了。”

    “嗯。”宋桐面無表情地搓搓手指,攏了攏衣領,站在A城十一月的夜晚,看著依然繁華的車水馬龍。

    隨著季澤恩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他幾乎不費什么力氣,自然地換上一臉急切關切迎了上去:“澤恩你終于來了。”話音如常,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善意。他看了眼同行的謝知周,有些驚訝,“知周你也來了?”

    “嗯。”謝知周回了他:“阿姨現在怎么樣了?”

    宋桐還沒來及回他,就聽季澤恩急急地問:“人在哪兒?”

    宋桐立馬小跑著帶兩人上樓,抽空不忘回了謝知周一句:“你一會兒自己看吧,總之不太好。”

    謝知周點點頭,不料就要到病房前的時候,季澤恩忽然頓住。他回頭看了眼謝知周,神色有些踟躕:“你就——”

    謝知周抬眼看過去,目光如水。

    季澤恩對上那雙眼睛,頓了頓,終于開口:“不要進去了吧。”說完在原地頓了一步,消失在病房門口。

    你就不要進去了吧。

    短短一句話,頃刻間在謝知周的眼前劃出了一道冰冷的屏障。他仿佛能看見那道鴻溝,肆無忌憚地嘲笑著自作多情的他。

    謝知周僵在原地,雙腳如墜冰窟,無法挪動半步。他明白,摩天輪上問出口的問題,季澤恩已經給他答案了。

    他有些失神地看著季澤恩離開的方向,沒察覺到宋桐看他時古怪的眼神。

    “阿姨是什么病?”他神色空洞,茫然地問。

    “不好意思啊知周,”宋桐賠著笑:“這是澤恩的事,沒經過他的同意,我也不好說,要不你先坐會兒?”他引著謝知周坐在病房外的走廊座椅上。

    病房里的女人已經被安撫下來,季澤恩走過去,不一會兒宋桐也跟進來。“怎么回事?”季澤恩問。

    “今晚我爸請一個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在家吃飯,一直聊到快十二點還沒停,阿姨原本在睡覺,不知道怎么突然出來,看見我爸和那個朋友在聊天,突然就跑到廚房砸了個盤子,還鬧著要自殺。”他指了指季母手腕上的血口:“然后就開始說胡話,還動手打我爸。”

    宋桐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緒,言語卻十分關切:“弟弟,我爸真心喜歡阿姨,這也就是你們不肯提前告訴我爸關于阿姨的病情,要是早知道,我們也不會介意的,還會適當的控制防范這些,以免這樣突然的發病。”

    季澤恩眉頭一蹙,他想起當初提醒季母時,她分明說已經交代過自己的病情了。只是現在再說這些,也沒有什么意義了。“叔叔……”他有些欲言又止。

    “我爸沒什么事兒。”宋桐說。

    “多謝。”季澤恩看著逐漸睡熟的女人,壓低了聲音開口:“我媽她,不太能見到兩個男人走得太近。”

    宋桐眼神忽然一頓,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又下意識地往病房外掃了一眼,末了悄然隱下了目光。

    “我以為——”

    “以為我爸會和阿姨離婚?”宋桐接過他的話茬:“不會的,別擔心,我爸是真心對阿姨好,你說的事情,以后我會注意。”

    兩人剛辦過婚宴,宋東濤雖然只是商人,平日里人情往來,名聲卻依然重要,這時候鬧出拋妻離婚,手里大半生意都會受到影響。

    季澤恩太干凈,這些生意場上的彎彎繞繞他不會懂。

    宋桐心里冷笑一聲,烏托邦里活著的大學生,滿腦子就想著怎么治病救人,以后也注定會為這不切實際的理想買單。他按下這些心思,笑吟吟地說:“爸連夜把人送到醫院來,有些累了,今晚我陪你守在這兒吧。或者,我幫你把知周叫來。”

    “不用。”季澤恩簡短地拒絕。

    宋桐原本就沒有留下來的意思,多說一句不過是客氣,聞言便收拾東西出了病房,他叫起在病房外坐著生悶氣的宋東濤,沖站在外頭的謝知周打了聲招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

    謝知周靠在墻邊一遍遍地刷微博,然而一個字都不曾看進去。他的指尖發白,死死摁在手機屏幕上,顯出斑駁的光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沒有走,或許只是想問季澤恩一句,阿姨還好嗎?

    “我媽沒事了。”季澤恩忽然從病房出來,斷絕了他最后一點留下的理由。

    他站在謝知周眼前,手里拿著一個封面簡約的軟皮本,斟酌了片刻,微微嘆了聲氣:“我很久沒有過生日了,今天謝謝。”

    “嗯。”謝知周自嘲地笑了一聲:“下一句是要告訴我,我是個好人嗎?”

    季澤恩回首看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把手里的本子遞過去:“這是《生化》的筆記,你后天考試前多看看。”

    “你是直的嗎?”謝知周定定地看著他,冷不丁地開口。

    季澤恩聞言一愣,兩廂沉默半晌后,他的手輕輕地搭在眉心:“知周,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

    “嘶啦”一聲,手里的本子被撕成兩半,雪白的紙業混雜著黑色的筆跡,被還到季澤恩手里。

    段邦說的話,還真的中了。

    “對不起。”他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殘破的筆記本上。末了淡淡撂下一句:“那就到此為止吧。”

    第36章 寒假

    對醫學院的學生來說, 每學期最幸福的是莫過于昏天黑地背書一學期之后的休息時光。寒冬料峭的暑假, 謝知周在家里癱了好些天, 才恢復了元氣。

    他原想去Gemini玩兒,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 總是挪不動步子。

    在咖啡館的兼職,自打和季澤恩鬧掰之后, 就成了兩人輪換著去。季澤恩的性子本就冷,自謝知周這邊偃旗息鼓之后, 他們在寢室里就只剩了寥寥數語,而一放寒假,更是擺出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謝知周有些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這些天他把想看的動漫和球賽都看了個遍,實在是沒事兒做了。而段邦是外地的, 早早的回了家。其余的發小同學挨個聚過,好像也實在是沒什么事做了。

    他也不知道這種莫名其妙的空虛源自何處, 明明往常的寒暑假他都是玩的最開心的那一個, 全然沒有無聊一說。

    怎么今年鬧掰了個季澤恩, 就哪哪兒都不對勁起來。

    他聽著門口的響動,知道今天謝知馨的補課結束了, 他推開門送宋桐出去,又踱著步子溜到妹妹房間里。見她這會兒戴著耳機, 雙眼凝視著作業本一寸不移,神情帶著幾分熱切和專注,手里握著的筆半晌也沒落下一個字。

    謝知周作怪地抽過她的耳機戴在耳朵上, 打趣道:“聽什么呢,這么入神?”

    “還我。”知馨噘著嘴,伸手去撈耳機:“你別打擾我學習。”

    “都是從學生過來的,你那點兒花花腸子我還能不知道?”謝知周往后仰了仰頭,不讓她抓到耳機,“掛羊頭賣狗肉。”他點了點知馨空白的卷子笑著拆穿。

    知馨索性掏出手機關了音頻,氣鼓鼓地瞪著他。

    “這是什么?”謝知周聽了兩句,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尋常的音樂,像是對話。

    知馨撇撇嘴,試圖轉移話題:“哥,我覺得宋學長有點奇怪。”

    “嗯?”謝知周立馬去了戲謔的神色:“他怎么了?”

    “今天我寫他布置的習題的時候,肖學長給我發了條信息,手機碰巧就在宋學長眼前,他看到了問我肖學長和我是什么關系,還說讓我不要早戀。”謝知馨心有戚戚道:“他當時的臉色有點嚇人。我從沒見過他這樣。”

    謝知周微微蹙眉,宋桐這個的確無論何時何地逢人都是笑著的,不知怎的,酒宴上那個冰涼的側臉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他安慰道:“宋桐可能也是擔心你的學習,畢竟他是你補習老師嘛,放寬心,別想太多了。”

    “嗯。”知馨點了點頭,把目光挪到手里卷子上。“哥,你出去吧,我要看書了。”

    “等等。”謝知周反應過來:“你剛聽的到底是什么?”

    謝知馨微微扶額,眼見著逃不過只好交代:“廣播劇,就是只有音頻沒有畫面的連續劇。”

    “那你方才搶什么?”謝知周一臉納悶:“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平時你借著看書的功夫看電視劇還少嗎?”

    “哥。”謝知馨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在謝知周的逼視下低聲開口:“不是普通廣播劇,是耽美的,就是主角是兩個男人的那種。”說完她又心有余悸地補上一句:“你可千萬別告訴爸媽。”

    謝知周情緒有些復雜,他一直以為以后出柜,這個妹妹會是他最大的阻礙,畢竟她一天到晚叫喚著讓謝知周趕緊找個女朋友,比周女士催得都勤。兩人尷尬地沉默半晌,謝知周忽然開口:“我有個朋友……”

    “哥,”知馨一臉難以置信:“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她利落地把手機扔給謝知周:“想看哪部自己挑。”

    “知兄莫若妹。”謝知周打了個響指,看著一手機琳瑯滿目的列表:“給個推薦?”

    謝知馨還在消化哥哥是個腐男這一驚世駭俗的消息,看謝知周的眼神愈發古怪。

    謝知周無奈地嘆息一聲,從口袋里摸出來新買來玩的錄音筆,按下開關,對著錄音筆錄道:“知馨全天下最可愛。”

    他把筆放到妹妹桌上,笑著開口:“賄賂。”

    知馨接過深黑色的錄音筆看了看,起了幾分興趣。她按下播放鍵,一連聽了好幾遍,直到謝知周一臉黑線:“不用這么自戀吧。”

    謝知馨好整以暇地收了筆,打算等會兒哥哥走了再聽個夠。她雙手捧著臉,笑吟吟地問:“你喜歡什么類型的?”

    “特別悲慘的。”謝知周想起前段時間被拒絕的苦悶,心頭郁郁:“就是那種A愛B愛到死去活來,然而最終還是被殘忍拒絕的。”

    被拒絕的不能只有他一個,就算是藝術作品也要拉個墊背的均攤一下他的不爽。

    “這兒有個NP的,”謝知馨看著她哥,眼神愈發驚悚:“受喜歡五個攻,全被殘忍拒絕了。”

    “好,就這個。”謝知周一口應下,聽起來是他五倍的慘,應該能得到一些心理安慰。

    謝知馨在他灼熱的目光下把這部廣播劇的前半截分享了過去,沒有分享后半段的緣故是,后續發展是這五個攻都深深地愛上了受,然后追妻火葬場,最后快樂6P了。她看了看哥哥這幅咬牙切齒的模樣,還是不要刺激他為好。

    謝知周以前沒聽過這類東西,雖然他是聲控,但很少接觸沒有畫面的藝術作品,總覺得差了點什么,不夠勁兒。不過現在好看的動漫全掃了個遍,只能病急亂投醫,借這廣播劇消遣寂寞。

    除夕當日,輪到他去咖啡館輪值,原本方婷說他就不用來了,除夕夜人不多,加上他也得回家過年。然而謝知周在家也是閑著,索性就和他說等到晚上再回去。

    這會兒人不多,煮了咖啡也沒太多人來。他一邊幫著方婷打掃咖啡館,一邊聽知馨給他分享的廣播劇。

    這兩天他已經聽完了前四個攻的故事,就差最后一個了。這最后一個,是天界一位仙氣飄飄的神仙,主宰著萬物生靈的命運,可謂是個蘇斷腿的人物。而受作為被他下凡時偶然救下的一只土撥鼠,深深地愛上了這位天神。

    這節故事就從他歷盡千辛萬苦查明天神身份開始,這只蠢不拉幾的土撥鼠舍棄了自己的一魄與巫女做交換,終于換得了進入天庭的機會,然而天神的門都沒摸到,就被天兵天將逐出了門外。

    此時因著魂魄受損而靈智不全的土撥鼠化為原型,在天庭外可憐巴巴地蹲著,舔舐傷口。

    謝知周忍不住在心里暗嘆,太慘了,要慘還是土撥鼠慘。

    然而下一刻,他擦桌子的手忽然頓住了。

    “你是?”

    清冷舒朗的聲音如同山間明月,帶著幾分寶相莊嚴在耳畔響起,仿佛還有悠長的回聲。

    偶然出門閑庭信步的天神撿到了心智受損的土撥鼠,把它帶回了天庭。

    謝知周卻僵在了原地,他急切地洗了手,怔怔地坐在桌前聽后續的劇情,眉頭愈發緊蹙,臉上卻帶著不易察覺地緊張與興奮,甚至還有幾分惱怒,直到連續聽那位天神說了好幾句話后,他終于確認他沒有聽錯。

    ——那就是季澤恩的聲音。

    讓他一聽鐘情的那個聲音。

    劇里的天神幫土撥鼠恢復了失掉的一魄,卻在土撥鼠向他表達愛意時,殘忍地拒絕了他。

    “神愛眾人,不可擅專,否則天地不穩,大廈將傾。”

    清冷華麗的聲音落下,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謝知周忍不住哂笑一聲,怎么聽個廣播劇,還能聽到季澤恩拒絕人。他摘下耳機,心神卻已飄到九霄云外。“直男?”他輕笑一聲,剛剛的復雜的情緒飛快散去,他忽然覺著整顆心都輕了起來。

    就在他飄飄然之際,突然一聲玻璃的碎響劃破了咖啡館的靜謐。一個滿身酒氣的男子帶著一群氣勢洶洶地壯漢涌進咖啡館,為首的那位掄著一根粗長的鐵棍,重重地砸在地磚上。

    他的手背上老長一道刀疤,嘴里噴著濃重的酒味,叫囂著開口:“方婷呢?叫方婷給我滾出來。”

    謝知周擰著眉,按著手指往前迎上去:“想鬧事?”他從小被謝榮逼著學了一堆格斗類的課程,打架從來不怵。

    那刀疤男斜著眼看了他一眼:“小破孩子別擋道,我找你們老板!”

    “誰是小破孩子?”謝知周冷笑一聲,眼神凌厲地看著他,順手從一旁抄起一把拖把擎在手里,直直地對上一眾大漢。

    方婷姐忽然小跑著出來,拉住了謝知周,“爸!”

    第37章 和好

    “錢呢?”那男人見方婷出來, 邪性地笑了笑, 又往后探了探視線:“那丫頭不在?”

    “沒有錢。”方婷說:“咖啡館生意不好, 沒有做護士賺得多。”

    那刀疤男往前走了一步,掄起鐵棍往手邊的桌上一砸:“你可以啊?一聲不吭從醫院辭職, 跑到這里開了家咖啡館。你知道你老子花了多久才找到這里嗎?”

    方婷嘴唇微微發抖,臉色煞白。

    “報警了嗎?”謝知周小聲問方婷, 后者抿著唇搖搖頭,緊緊拽住他的外套下擺:“不要報警。”

    咖啡館里還剩三三兩兩的客人, 皆是瑟瑟發抖地看著門口,試圖悄悄溜走。

    “都別動!”那刀疤男吼道。一時間如同時空靜止,客人們僵在原地,大氣不敢出。方婷姐忙賠笑:“真是對不起,為了補償大家, 今天的消費全免費,勞累大家在這兒坐一會兒, 我一會兒給大家加送優惠券。”

    “呦呦呦, ”那男人笑了:“這不是闊綽的很嗎?”

    “方婷。”他拿鼻孔對著方婷, 粗粗地出氣:“你以為你辭職了我就奈何不了你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方婷,轉而對周圍的客人說:“大家聽好了, 這老板是個同性戀,和別人家的姑娘不清不楚, 保不齊就有什么艾滋病,你們在這兒吃飯,膽子可真大。”

    話音剛落, 謝知周便掄起拖把,杵在了那刀疤男的腹部,一個疾步上前擰住他的脖頸,拳頭重重地砸在他臉上:“閉嘴!”他喊道。

    “知周,松手!”方婷已然淚流滿面,她沖上前拉開謝知周,周圍的客人皆是面面相覷,小聲竊竊私語著。

    謝知周猶豫著松開手,立在方婷和刀疤男之間,謹慎地盯著后者。

    “爸,我真的沒錢。”方婷姐哭喊道。

    “那個叫陸青的丫頭呢?”那刀疤男從地上爬起來,舔了舔破皮的嘴唇,惡狠狠地瞪了謝知周一眼,轉而仍是對方婷道:“我聽說她現在在什么ICU當護士,應該能賺不少吧。”他撫了撫手上的鐵棍:“你說,要是我把你們的關系告訴她的病人,她這個護士還做的下去嗎?”

    “不要去找陸青!”方婷姐重重一聲跪下來:“我給你,給你。”她抖著手掏出一張銀行卡遞過去:“我真的就這么多了。”

    那刀疤男接過卡,冷笑一聲:“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剛剛還說沒有,這不就有了嗎?”他轉頭對身后的一種大漢哂笑著開口:“把這兒給我砸了,錢還會更多,回去我給兄弟們分。”

    他話音剛落,身后的男子皆是獰笑著轉著手里的武器,開始到處砸。謝知周雙拳難敵眾人,方婷又不讓他碰那刀疤男,他只好一邊護著方婷,一邊在穿行在發了瘋的壯漢們之間,盡量抑制他們的破壞。

    忽然砰得一聲,那刀疤男重重栽倒在地上,耳后淌著細細的血。深綠色的啤酒瓶碎片散落在他周圍,他的腦袋上豁出一個血口,季澤恩縱身躍出,壓在刀疤男身上。他的手里拿著半截兒啤酒瓶,鋒利地那端死死地對著刀疤男,他周身空氣凝滯,壓著聲音開口:“誰再動,我就殺了他。你們一分錢也拿不到!”

    “松手!”方婷用力地喊道,季澤恩卻并沒有理會。

    幾個正在動手的停下來,還有不少打紅了眼的置若罔聞。

    方婷楞在原地,謝知周卻是抓住了這個空檔,飛快地撂倒了幾個還在打砸搶的壯漢,這會兒刀疤男被傷了,他索性沒了顧忌,不一會兒就把人都摔在了地上。

    季澤恩神色極冷,手里死死地攥著啤酒瓶,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他的聲音明明很輕,卻極具壓迫力:“給我滾。”

    那人眼見大勢已去,忙連連求饒,和帶來的一群人屁滾尿流地離開了。整個咖啡館瞬間清凈下來,只剩下一片廢墟。

    “澤恩,你不能這樣。”方婷姐眼角掛著淚:“他會去找陸青的。”

    “不會。找了陸青姐,他就沒有威脅你的籌碼了。”季澤恩冷著臉開口,他的臉上濺著幾滴血:“我有分寸,只是皮外傷。”

    謝知周忽然抬眼看向他,他沒有想到,時隔半個月再見,竟然是這么一副光景,甚至湊在一起打了一場群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先前滿胳膊的傷痕。

    傷他的應該是個女人,而看當初傷痕的模樣,那時的他顯然沒有反抗。打起架來毫不手軟的人,明明能控制住分寸,知道怎樣在不傷害對方的同時震懾住對方的人,卻選擇了只承受,不反抗。

    就像一直不讓他對方父動手的方婷姐一樣。

    那個人,也是他的親人嗎?謝知周忍不住去想。

    “收拾東西吧。”方婷擦擦臉上的眼淚,又去安撫受到驚嚇的客人。可不少客人見她來了都往后一退,一副唯恐避之不及地模樣。方婷無法,只好讓季澤恩幫忙去給他們分送優惠券。

    然而好些人都不肯要,只擺擺手,拿怪異帶著鄙夷地神情打量著收拾東西的方婷,邁著小步離開了咖啡廳,生怕這里有什么妖怪似的。

    “為什么會這樣?”謝知周問方婷,他的眼里滿是迷惑。

    “你剛不是聽到了嗎?”她扶起椅子,指指自己:“同性戀。”

    謝知周的手一頓。他平日里交集的場所不是Gay吧就是學校。Gay吧自是不用多說,宿舍里又是一副自由開放的景象。年輕人對新鮮事務的包容性總是更強,他都差點忘了,同性戀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件多么飽受詬病的事。

    足以令人避若蛇蝎。

    他嘆了口氣,三人沉默地在咖啡廳里收拾東西。約莫到了天黑,整個咖啡店才勉強恢復了原樣。他們仨坐在一塊兒吃著簡單的晚飯,長久寂靜后,方婷忽然喃喃自語:“我爸以前對我很好,后來他中年失業,我媽跟他離了,他就開始酗酒賭博,后來就成了這樣。”

    旁聽的兩個人皆是沉默,不知如何出言安慰。方婷說完,又扒拉了一口飯,像是什么也沒發生。

    直到一個梳著利落短發的女子沖進咖啡館,打破了咖啡館里肅殺的沉默:“婷婷,發生什么事了,玻璃門怎么碎了?”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焦急。

    她走進來看著正在吃飯的三人:“抱歉,今天有個病人出了點狀況,下班之后我又多呆了一會兒,這是怎么了?”

    “陶青。”方婷看見來人,自方父走后面上一直平靜無波的女孩忽然話音哽塞,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沖上去把人抱在懷里,失聲痛哭。陶青替她順著氣,緩緩地撫著她的背。末了看了他們一眼,季澤恩識趣地拽過謝知周離開了。

    “她就是陶青?”兩人在除夕夜的街道上隨意走著,周圍的店大多都關了門,馬路上冷冷清清,毫無人煙。

    “嗯。”季澤恩點點頭。

    “你今天怎么來了?”謝知周忽然問季澤恩,他和季澤恩一人一天來,按理說今天他不應該過來。

    “學校食堂關了,”季澤恩話音頓了頓:“我是來蹭飯的。”

    明知道他在這兒,卻還來蹭飯。

    “你沒回家?”謝知周狀似無意的問,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前些日子的冷戰和賭氣這會兒像是被遺忘了,卻又留著根刺兒,不輕不重地扎在兩人心間。

    “我不過除夕。”季澤恩淡淡道。

    謝知周有些納悶兒,他還是頭一次聽到中國人不過除夕的,方婷姐的咖啡店就開在學校附近,話正說著,兩人便走到了A醫大。“想看煙花嗎?”謝知周看了看綴著幾顆孤星,漫無邊際的黑夜,忽然問道。

    “禁鞭。”

    “你就說想不想看。”謝知周繼續追問。

    季澤恩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帶著幾分探尋的神色看了他一眼。

    “你先去操場等我。”謝知周忙急急地往寢室跑:“我一會兒就過來!”

    季澤恩不明所以地往操場去,他坐在紅色的塑料跑道上,偌大的操場上,唯有寂寥的路燈光。

    那個光一般的少年忽然抱著什么黑幢幢的東西走過來,手里還在動個不停,他就那么注視著謝知周一步步走到他身邊,那個身上總是帶著光的男孩在他身側坐下來,嘴邊綻開微笑:“看!”

    謝知周把手里抱著的計算機遞過去,蜘蛛紙牌勝利的界面上,是綻放的七彩煙花。不怎么走心的動畫特效,卻在這樣的夜色里,顯得格外絢爛。

    “這可是我有史以來最快的一次勝利,手速爆表!”男孩一臉等著夸贊的表情。“這煙花特效雖然有點隨意,但是絕對不敷衍。”

    他湊的太近,季澤恩忽然發現了他的脖頸上似乎掛著吊墜,方才在咖啡館局勢膠著沒有留意,此時那掛墜在黑夜里反射著燈光,閃爍在謝知周的胸口間,他避開了目光,似乎在回答先前的問題:“好看。”

    “季哥,”謝知周像是發什么什么有趣的事兒:“你笑了。”

    第38章 承諾

    “嗯?”季澤恩又恢復了神色。

    “既然把你哄笑了, ”謝知周眼里流光溢彩:“我有句話, 想和你說很久了。”

    季澤恩定定地看著他, 少年眼里光芒太盛,對視半晌, 他率先偏過頭去,“謝知周, 我恐同。”

    謝知周聞言一副意料之內的神色,他掏出手機, 幾下點擊后,把耳機塞到了季澤恩耳中,熟悉的聲線緩緩流出,莊嚴尊貴的天神的和眼前的少年融為一體,謝知周看著神色逐漸凝滯的少年似笑非笑:“恐同?”

    “缺錢。”

    “至少說明你不排斥, 對嗎?”

    “還有。”他伸出食指壓在季澤恩的唇邊,止住了他的辯解:“從前我和段邦閑聊討論過, 男女之間有沒有純友誼。他開玩笑說如果男方是gay, 女方les, 那可能性倒是很大。”

    “季澤恩。”他看著眼前的少年:“你跟我解釋解釋,從來不愿交朋友的你, 為什么只和方婷姐做朋友?”

    “不愿傷女孩的心,也不敢愛男孩。”他一點一點剖開季澤恩的心:“這就是你不交朋友的理由, 對不對?”

    季澤恩沉沉地看著他,沒有出聲,也沒有反駁。

    或許是被拆穿的太徹底, 或許是今夜的氣氛太適合談情說愛,或許根本就是因為,拒絕過一次對方之后,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痛,而他不想再痛第二次了。

    有時候打開一個人心扉的鑰匙,或許并不一定得是什么驚天動地的經歷,只需要所愛之人的一個眼神。

    于是季澤恩忽然就不想反駁了。

    他看了眼浩瀚無邊的黑夜星空,伸手拿下了謝知周落在他唇上的手,末了他似乎是做了什么重要的決定。

    “聽故事嗎?”他忽然問。

    謝知周看著他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顯得格外人畜無害:“聽。”

    “好。”季澤恩微微點頭。

    “我媽年輕的時候,是會所的陪酒女。”

    季澤恩面色平靜地開口:“她做著嫁入豪門的美夢,周旋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間。后來一個出手闊綽的男人在爛醉如泥的一晚之后帶走了她,第二天就提出要娶她。”

    “那個人,”他頓了頓:“就是我爸。”

    謝知周安靜地聽著他的講述,雙眼不落地看著神色冷清的少年。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神終于墮入凡間,講述著飲食男女的丑陋。

    “你相信天上掉餡餅嗎?”季澤恩忽然問他,言罷自嘲地一哂:“我媽信了。”

    “我十二歲的時候,我爸的朋友跳樓,成了高位截癱。我爸跑遍了全國的醫院都不能治,最后病急亂投醫,轉進了一家不太正規的醫院。”

    謝知周看著少年暗下去的神色,聽著那必將發生的過往一步一步走近他,他將不能再置身事外。

    “那醫生保證能讓我爸的朋友站起來,于是我爸耗盡家財,卻只加速了他的死亡。”

    “我爸知道被騙,帶著刀就去捅了那個醫生,被判了無期徒刑。”

    他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有了情緒。

    “然后我媽才知道,死去的那個所謂的朋友是我爸婚前的戀人,我爸沒抗住家里的壓力,和他分手娶了我媽。而那個男人之所以跳樓,也是因為和我爸分開多年,依然無法釋懷。”

    “而我媽碰到我爸那天,她自認為被上天眷顧的那一天,是他們剛分手的日子。”

    “除夕當天。”他看了看天色:“警察帶走了我爸。”

    所以十幾年來,從不過除夕。

    “我爸進去之后,我媽去干了老本行。”

    他微微垂下眼,眉宇間的暗色昭示著艱難的過往。

    那些日子母親每天換著男人帶進家里,而他只能坐在隔壁的房間里,伴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聲音寫作業,多厚的耳機都擋不住。

    謝知周看他的眼神愈發心疼,他從未想到,受盡同學欽羨的季澤恩,原來曾過著這樣水深火熱的生活。他握住季澤恩的手。后者眼里含著深沉的情緒,默默看了他一看,回握住了他的手。

    而后是低低的嘆息,“我高中的時候,我媽診出了雙相情感障礙。”

    說不清是欺詐的殺人犯丈夫刺激了她,還是后來渾渾噩噩的生活埋葬了她。

    “她再也不能看見我和任何男性過從甚密,到后來,甚至不能多說一句話。她要求我在學校一個人坐,要求我不能有任何的男性朋友。”

    “你的傷?”謝知周忽然想起那觸目驚心的指甲劃痕。

    季澤恩微微點頭:“是。”

    謝知周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淹沒了他的思緒。那天他剛剛和季澤恩睡過一張床,或許,是因為這個所以受傷的嗎?他滿懷愧疚,忍不住去想,而季澤恩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專注地看著他。

    那雙眼的情緒太深重,讓謝知周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季澤恩沒有錯開眼神,一分不落地看著他:“可惜的是,青春期伊始,我就知道我喜歡男生了。”

    年輕的男孩,在母親怨毒的詛咒和瘋言瘋語里,拼湊出了難以承受的過往,和父親入獄的真相。

    母親告訴他,愛上男人是罪孽深重的。

    于是懵懵懂懂的男孩把自己不曾說出口的秘密,鎖在了大腦的最深處。

    在隨后的人生里,逐漸敏感的少年無法抑制地留意著周圍人對同性戀的厭惡,鄙夷,那些過早感受到的惡意籠罩在他的秘密周圍,如同監視著他的劊子手,讓他再也不敢打開那扇門,任由漫長的苦水發酵。

    直到若干年后在課本上終于認識到它的正常,那扇裝著秘密的門,卻已經腐朽生銹,難以推開了。

    他只能躲著,躲著形形色色的男生,躲著所有與愛情相關的東西,躲著所有的情感,躲著自己的心,讓情緒變得麻痹。

    那時的他沒有想到,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他會坦誠地打開自己,在這個叫謝知周的男孩面前。

    “我很喜歡你。”季澤恩說。

    “可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告訴她,我愛著什么樣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謝知周的面頰上,謝知周第一次聽到這個人說這么多的話,第一次看到這個人臉上如此顯而易見的神情,裹挾著幾分小心翼翼,幾分慚愧,還有幾分心動。

    “是,我懦弱。”季澤恩直直地看著自己心里的欲望,濃重的情緒洶涌而來,裹挾住他的心:“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又害怕不能保護你。”

    他靜靜地看著季澤恩:“所以我貪婪而愚蠢地希望,我們可以藏著幽微的心思繼續堂而皇之地,以朋友的身份相處。”

    “可或許我錯了,謝知周。”他說:“愛不是想要觸摸卻收回的手。”

    那晚謝知周撞上電線桿的時候,他沒有伸出手去拉他。因為怕一伸手,火花似的心動就燎了原。

    然而這個人還是一點一點,燃燒了他心尖的冰川荒漠。

    這只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晚上,和心上人尋常的三言兩語,可大概是謝知周身上的光太過于溫暖,讓他忍不住流連忘返,以至于終于在這天夜晚,澎湃的愛欲戰勝了所有,他掄起劊子手的屠刀,砍斷了塵封多年的鎖鏈。

    兩人沉默地對視著,隔著綿延不絕的過往,和敞開的心扉。

    謝知周忽然摘下脖子上的黑繩掛墜,繞到季澤恩的頸后給他戴上。黑色的皮繩襯著他的皮膚,顯得格外好看。

    泛著銀光的墜子,是tRNA的立體結構圖,酷似三葉草的模樣,一元硬幣大小,在季澤恩的脖頸間微微晃動。三個密碼子的背后,刻著Z&Z,他當初耍了個小心思,取了兩人都有的字母,想到如果季澤恩問起,就說是項鏈是自己的,刻的是自己的名字。

    tRNA,中文譯為轉運RNA,在蛋白質的翻譯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不過,謝知周只是希望他能轉運。

    “從上回你受傷之后我去定制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后來東西到了,和你也鬧翻了,所以我就自己戴了。”謝知周小聲道:“現在物歸原主,希望不太遲。”

    季澤恩聞言忽然捏緊了他的手,眼里卻燃燒著旺盛的火光,將他周身冰冷化卻,露出那個沒有盔甲的,真實的季澤恩來。

    “我問你,謝知周。”

    他徹底毀滅了禁錮的繩索,孤注一擲地開口:“即使只能在瑟縮在隱秘陰暗的角落里,你也還是愿意和我相愛嗎?”

    “或者千夫所指,你也愿意和我一起承擔嗎?”

    “你真的,不覺得委屈嗎?”

    幽微的風聲自耳邊掠過,季澤恩靜靜地看著他,他眼里的情緒褪去,只剩一片純凈。他在等一個問答,或者說,是一道正式的宣判。

    謝知周的胸口澀的厲害,讓他忍不住有些鼻酸。他揉了揉發紅的鼻尖,壓下了心頭的情緒萬千思緒。

    “我愿意。”

    擲地有聲,落子無悔。

    寤寐思服的面容在眼里急劇擴大,而后是滾燙的唇。

    壓抑了太久的情緒終于傾巢而出,季澤恩疾風驟雨般碾過他微翹的唇瓣,灼熱而囂張的溫度席卷過他的胸膛,脖頸后溫柔地放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正微微顫抖。

    那是一個吻。

    他的思緒如是蔓延著。響亮的心跳隨著季澤恩的動作躁如擂鼓,周身刺激如同細微的電流躥過四肢百骸,讓他忍不住沉浸。

    季澤恩滾燙的氣息落在他臉上,過往輪著番兒地從他眼前掠過,他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了很多。

    想起最初的心動,和廣播里的那句“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想起那首《紅日》,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他那句“最近忽然想聽”。

    少年睜著眼,微微喘息,他看著渺遠的漫天星辰,還有近在咫尺的季澤恩。

    經歷過太多風霜雨雪的男孩此時合著眼,眉心微蹙。

    無數次收回想要觸摸的手之后,他終于吻著他心愛的男孩。在那好看的眼角邊,一滴清澈的淚無聲地順著他如削的面頰滑落。

    落到風里,很快就不見了。

    那是只有謝知周一個人見證過的眼淚。

    “新年快樂。”

    第39章 浪漫

    幾乎是過了初八, 季澤恩就回了學校做實驗。因此二月的雪還沒化徹底, 謝知周就耐不住對心上人的思戀溜回了學校。

    “在干什么呢?”謝知周還沒見著面就開始打電話。

    “做披薩。”

    “哈?”謝知周一臉懵:“心有靈犀?我可想吃披薩了, 不過你不是在實驗室嗎?”

    對面低低地輕笑一聲,下一秒, 謝知周推開了實驗室的門。

    實驗室里空無一人,這會兒不少學生都還在睡午覺。季澤恩掛著無線耳機, 手里拿著移液器正在提質粒,見他來了, 說道:“等等。”

    “好。”謝知周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穿著一身白大褂,帶著橡膠手套,嫻熟地在一堆瓶瓶罐罐里取液加到EP管里離心。

    等他測完了濃度,把東西放進冰箱, 摘了手套。

    “披薩呢?”謝知周還記著正事兒。

    季澤恩指指桌上發出細碎聲響的儀器:“PCR,不是披薩。”

    謝知周一臉郁悶, 原以為時隔半月見面會有什么驚喜, 結果是空歡喜一場, 就見季澤恩把一本書遞到他懷里:“既然提前來了,就預習吧。”

    這真的是十多天沒見面的熱戀期應該有的待遇嗎?他忍不住默默腹誹道。

    謝知周低頭看了眼書名:“《統計學》?我不是法醫系的嗎, 為什么我還要學統計?”他一臉抓狂的問道。

    “我查了你們下學期的課表。”季澤恩的語氣不容反駁:“這門課是你下學期最難的,提前看看吧。”

    謝知周苦著臉隨手翻了翻厚厚的一本書, 這應該是季澤恩用過的課本,上面有不同顏色標注的筆記,他的手忽然一頓, 書頁自動向兩面分開,他的目光落在夾在書頁間的玻璃片上。

    載玻片和蓋玻片間夾著一片薄薄的紅色組織,“這是什么?”謝知周問。

    季澤恩示意他看實驗室角落里的顯微鏡:“自己看。”

    謝知周不明所以,把玻片放在顯微鏡下,三兩下調了焦距倍鏡,幾朵紅色的玫瑰花綻在他眼前。

    “胸腺小體?”謝知周驚道。

    這是一張胸腺小體的組織切片,胸腺小體形狀特別,經過染色后在鏡下如同開到極盛的紅玫瑰。

    “送你的玫瑰花,”季澤恩又從冰箱里拿出細菌的培養皿,轉頭問他:“喜歡嗎?”

    “喜歡。”謝知周被忽然浪漫起來的男朋友迷得暈頭轉向,寶貝似的把那組織切片夾在書里:“老師怎么會給你這個?”

    季澤恩解釋道:“鄒老師前兩天叫我幫他制片,送了我一個。”

    其實是他找鄒秦要了好久才要來的,只是這話沒說給謝知周聽。

    “你做的?”謝知周有些驚訝。

    季澤恩云淡風輕地“嗯”了一聲。

    “大神!”謝知周還停留在看片子的階段,不由得對眼前的少年更佩服起來:“哎對了,我調了生理的實驗課,跟你一個班,你帶帶我唄?”他一臉期待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季澤恩重新帶上手套,點點他手里的書:“先把書預習好。”

    謝知周把手連著書背到身后,想讓季澤恩盡量忘記這件事,“我約了段邦打球,一會兒我打完球了叫你吃晚飯?”

    季澤恩忽然偏頭,不置可否。

    “怎么,不讓啊?”謝知周笑著打趣:“行,妻管嚴我就不去——”

    話還沒說完,如同羽毛般的輕柔觸感落在他的面頰上,帶著幾分溫熱,“好。”撩人的聲線掠過耳邊。

    酥了半邊身子的謝知周如同踩著棉花,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球場。

    段邦因為是外地的,向來回學校都早一些,加上喬航和季澤恩一樣,過了初八就來學校做實驗了,還有些在家里呆的膩歪的,湊成一場球還是綽綽有余。

    謝知周好些日子沒見這幫球友,一上去就重重拍了拍段邦的肩。

    “我靠!”段邦一把推開他,壓低了聲音道:“談了戀愛了不起啊,打人這么重?”最終他還是輸了跟謝知周的賭局,被謝知周吐槽了好些日子“看人不準”,然而看著這么個結局,被吐槽兩句倒也甘之如飴。

    謝知周捏捏他的肱二頭肌:“一個寒假給你養了一身肥肉,難怪不抗打。”

    喬航帶著球過來,跟眾人寒暄,他身邊還跟著一個人,走進了謝知周才發覺是宋桐。喬航點了點人數,一共九個人,“再叫一個來吧?”,剛好5V5打全場。

    “我打電話問問章晟來不來。”宋桐率先說:“他今兒也回宿舍了。”

    等人的光景,喬航把謝知周拽到一邊:“兄弟,拜托你個事兒。”

    謝知周接過他遞過來的球,在地上隨手拍著,聞言一挑眉:“說?”

    喬航搓搓手:“等會兒多給我傳兩個好球。”

    “有情況?”謝知周敏銳地開口。

    “有個女孩……”喬航提了一句,謝知周了然,他點點頭,沖喬航會心一笑:“包在我身上。”

    操場離宿舍不遠,這么一會兒功夫,章晟已經趕了過來。趁著尚未開學,不用去面對繁重的學業,這幫大小伙子們都伸展了雙腿,在裹成熊的冬日之后,盡情地揮灑著攢了一冬的汗水。

    操場上打球的人不多,他們這廂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好些繞著操場遛彎兒的人都過來圍觀他們打球,時不時爆發出兩聲喝彩,有的不大懂規則的,也跟著胡亂吆喝,其樂融融一片,襯著將化不化的雪,倒是別有一般熱鬧風情。

    謝知周一連給喬航遞了好些球,今天的喬航格外帶勁兒,加上謝知周的球遞得恰到好處,一直在球場上獨領風騷。尤其是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球場邊,更是賣力起來,連著進了好些個三分。沒一會兒就贏了這場,他們隊圍成一圈連連擊了掌,又轉場到另一邊去。

    喬航一邊擦著汗,一邊拿眼往外瞟。梳著單馬尾的女孩沖他招招手,笑容燦爛。喬航幾個大步走過去,跟人說了什么,又回到了球場。

    “陳蔚音?”謝知周問。

    喬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忽然聽謝知周道:“兄弟,下一場幫不了你了。”喬航抬眼望過去,只見謝知周的眼神落在遠處,那個方向有不少人,喬航有點兒近視看不太清晰。就聽謝知周笑吟吟地開口:“我心上人也來了。”

    喬航頓時點點頭,剛剛他風頭也出夠了,這會兒索性應道:“行,下場我給你遞球。”

    “不用了。”謝知周的語氣帶著幾分自信的輕狂:“我自己就可以。”

    第40章 比賽

    喬航從未見過謝知周這般囂張地在球場上縱橫, 他投出的每一個球都穩穩地落進了籃筐, 運球更是爐火純青, 幾乎沒有讓對方碰著球的機會,幾個假動作極其靈活, 騙得章晟連連氣喘個不停。

    一直講究技術流的人,這會兒跟孔雀開屏似的, 時不時凹出一個瀟灑的投球姿勢,輕輕躍起, 手腕舉在眼前,只覺身形流暢,如同行云流水,那球像是帶著磁鐵似的,直沖籃筐去。

    對方的章晟陪跑了好半晌都沒摸著球, 忍不住道:“他打雞血了?”

    恰巧宋桐就站在他身邊,聞言若有若無地往遠處一看。章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準確地在一眾人里發現了季澤恩的身影, “季神什么時候也喜歡上看籃球了?”

    “可能是謝知周打得好看吧。”宋桐狀似無意道。

    章晟聞言卻忽然一頓, 面上若有所思。

    等這場球打完,謝知周從包里拿出毛巾擦了擦汗, 跟人擺了擺手:“你們玩兒,我先走了。”

    說完就拎起包去找季澤恩, 卻發現剛剛的位置人頭攢動,去獨獨沒了他的臉。

    他有些郁悶地趴在單杠上吹風,摘了發帶在耳邊扇個不停。饒是在乍暖還寒的二月, 運動起來還是讓人燥熱難當。

    忽然一個冰涼地東西貼在他臉上,沁人心脾的涼意貫穿他全身。他猛地回過頭去,面色微紅微微喘息的少年,便撞進了季澤恩的眼里。

    季澤恩別開眼,把水遞給他,提醒道:“拿著降溫,別喝,傷胃。”

    “好嘞。”謝知周拿著水瓶單手撐著單杠坐上去,拍拍旁邊:“歇會兒。”

    季澤恩跟著撐起單杠單杠在他旁邊坐下,修長的雙腿自單杠垂下,顯得格外好看。

    “我還以為你走了。”謝知周悶悶道。

    季澤恩順手拿起手中的活頁夾給他扇風,涼涼的氣息掠過他的面頰,心頭燥熱頓時去了大半,“我不會走。”他忽然說。

    謝知周的心驀地一跳,他看著季澤恩的眉眼,像有一把小梳子撩過他的心尖,只覺得幾分溫熱在心頭。

    “實驗做完了?”他別看臉。

    “還沒。”季澤恩說:“要等時間,方婷姐喊我們吃飯。”

    自上回的事情之后,方婷花了好些日子把被砸壞的東西重新添置了一次,又在家里休息了幾天,才重新開業,然而因為方父鬧的那一通,附近的街坊鄰里或多或少都聽見了風聲,這忽然一開業,生意多多少少受了點影響。

    “她……”謝知周有些踟躕地問。

    “她打算辭了你。”季澤恩淡淡道。

    謝知周:“……”

    要不要這么直接!謝知周有點郁悶地想到。

    “她知道我們,”季澤恩解釋了一句。潛臺詞就是方婷姐覺得他倆既然已經在一起了就不用勞動他這個小少爺過去兼職了,畢竟沒錢發,而季澤恩是真缺錢,謝知周是湊熱鬧。

    謝知周本想問宋東濤沒給他生活費嗎,不過略想了想,以季澤恩的性格,恐怕也不會拿人家的錢。因著季母的要求,他甚至很少回家。

    他微微嘆了口氣,忽然聽到有人叫他和季澤恩,他抬眼看過去,見到陳蔚音走了過來。

    “我剛給你發消息你都不回,后來還是宋桐告訴我,謝知周往這邊來了,臺長你肯定也在這兒。”她話說給季澤恩聽,卻看著謝知周笑。

    接著對季澤恩說:“臺長,這兩天趁著大家都不怎么忙,喬航把校園十大歌手的資料整了出來,讓我們廣播臺幫著宣傳一下。”

    季澤恩接過傳單微微頷首,目光落在第一名神秘大獎的噱頭上,就聽陳蔚音說:“喬航特意讓我問你參不參加。你嗓音條件這么好,去年沒參加就可惜了,今年無論如何也要去試試,讓大家見識見識我們校草的風范。”

    “神秘大獎是什么?”季澤恩不置可否。

    “保密!”陳蔚音抿著唇。

    “季哥,我還從來沒聽你唱過歌呢,去試試?”謝知周一臉躍躍欲試。

    季澤恩沒答話,掏出手機來給喬航去了條微信。

    —神秘大獎是什么?

    喬航很快回了過來,發了幾個勾引的表情。因著謝知周的緣故,他早就對學生會體育部gay里gay氣見怪不怪,沒想到這么快連他們會長都被傳染了。他不由得支著手,按按眉心,大抵這就是所謂的大直似gay。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喬航發的神秘大獎上,略略一頓,他忽然抬眼看了謝知周一眼,見他正在和陳蔚音說笑打趣,轉而垂下目光,回了句:

    —我去。

    對面又是一排心動流口水的表情包,季澤恩面無表情地切了手機界面,跟面前的兩人交代了一句:“我參加。”

    “真的啊!”陳蔚音眼里光芒極盛。謝知周原本也極其期待,然而看著別人花癡自己男朋友的模樣,心里有隱隱泛著酸,就想這人只唱給自己一個人聽。但又覺著這么光芒萬丈的一個人,本該讓所有人都領略他的風采。

    正這般天人交戰,忽然就聽季澤恩湊到他耳邊輕聲道:“贏了大獎給你。”

    心里瞬間熨帖了。謝知周心曠神怡地看了看遠去的陳蔚音,忽然想道:“哎,我會彈吉他,要不要我給你伴奏?”

    “好。”季澤恩見他一副被捋順了毛的模樣,嘴角微微翹起。

    “叫聲哥哥來聽聽?”謝知周得了便宜賣乖:“我高興了就給你伴奏。”

    清冷如泉的聲線在耳邊響起。

    “老公。”

    謝知周一個沒扶穩,從單杠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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