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頭慢慢偏斜,霞光染上天際,一陣琴聲如過去的每一天般準(zhǔn)時響起,樹下之人擦劍的手才停了下來。
他開始盤腿而坐閉目調(diào)息,慣常奔涌的內(nèi)息應(yīng)和著琴聲,卻仿佛游勇散兵有了令旗般驟然變的乖順一些,不再胡亂沖撞。不過到底內(nèi)息太過澎湃而琴音又太弱,經(jīng)脈間的秩序感沒有維持多久,漸漸的就又開始桀驁不馴起來。
......
“姑娘,這.....這里就是百家集嗎?不愧是咱們南川郡最有名的秋集啊,姑娘你快看外邊,那些人頭發(fā)是黃色的,?那個舞姬她穿的好少,腰好軟......那些全是外邦的商隊嗎?”撩開馬車的車簾,馬車里的幾人全都滿是驚嘆的看向外面雖然并不非常井然有序,但卻熱鬧無比的街市。
隨著薄薄風(fēng)沙一起吹入馬車的還有混雜在舞樂之聲里面的,由各種語言組成組成的叫喊聲,交易聲,討價還價聲。入目的是滿街風(fēng)格各異的貨物,從比較常規(guī)的絲綢、瓷器、茶葉、到異域的香料、藥材、寶石甚至是美人,可說是應(yīng)有盡有,若是有緣的話,也許還能買到一些或來歷不明或效用不知的神秘物品。
年紀最小的素商盯著外邊川流的人群連連驚嘆,隨著一支異族商隊在馬車邊經(jīng)過,她更是看的連嘴巴都因為過于震驚而張大成了o形。
別說是素商,看著這樣的場景,就是沈如妤都如一只被狠狠震驚到的貓般瞪圓了眼睛,進入秋集的她簡直像是進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這幾乎是沈如妤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的人,雖然幾年前隨家里施粥救災(zāi)也看到排著長長隊伍的災(zāi)民,但那些人是凄苦的灰暗的麻木的,而眼前的場景卻是如絢爛而生機勃勃!
“哈哈哈,三妹你也有看呆了的一天啊!彼实男β曉隈R車外響起,車窗處探進來的本該是一張劍眉星目的英俊臉龐,但如今英俊只剩下了三分,倒是一笑顯得牙齒特別白。
此人正是沈如妤的二哥沈崢,沈家這一輩說來也是人丁不旺,三房合起來也不過五男三女共計八人。
大房老爺沈鳴在兵部任職,兩個兒子分別是行一的沈駿和行三的沈驍,他們是長年定居帝都的。唯一的女兒倒是送回南川郡在老太太膝下長大,也就是幾年前嫁去了南州金家的沈如儷。
二房早逝的夫人只生了女兒如慧,再然后就胡姨娘生的小兒子今年才七歲,如今還只叫著乳名沈?qū)殹?br />
三房三個兒女倒都是閻娘子所出,長子沈崢在同輩中排第二,次子沈嶸排第四。
沈崢如今在懷安將軍帳下任校尉,他前些日子也不知是去哪里出了任務(wù),不但人瘦了一圈,一張皮子更是被曬的黝黑,這如今歸家只說是將軍給了不斷的中秋假期,所以這會兒才有機會再這里陪著妹妹逛秋集順便調(diào)侃妹妹沒見識。
“我本就沒多少機會出門,一時間呆住不也正常呀?所以還是要托二哥有空多帶我出來走走,也讓我多漲些見識才好!鄙蛉珂ヒ膊辉诤醣徽f呆,反倒順?biāo)浦鄣难鲋^眼巴巴的望著沈崢,軟乎乎的要求多出來走走。
說來今日能成行,還多虧了沈崢,作為南川郡人士,百家集的名頭自然是如雷貫耳的,特別是其中最熱鬧的秋集,她想來參加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但是以前家里不是說年紀小,就是說不安全,反正一次都沒放她出來過。
最多也不過是讓她在庫房看看那些異域的貨物聊作想象。
原本今年沈如妤也就是抱著那么點微小的希望去找的自家娘親,想磨著她答應(yīng)。沒想到娘親還在猶豫的時候,倒是老太太那邊松了口,說是姑娘大了,又有親哥跟著,帶上些護衛(wèi)去見見世面倒也不是不行。
雖然老太太忽然如此體貼有點奇怪,但不管她是不是有其他目的,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沈如妤幾乎是立馬就扯了這話當(dāng)令旗,直接拉上她哥套車出門直奔百家集來了。
“雖然帶了你出來,但不許亂跑,按咱們先前說好的,只在浮白樓看看,你可別食言啊!痹隈R車正式進入百家集前,沈崢到底是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句。
“好,都聽二哥的。”沈如妤輕輕點頭,端的是又文雅又恬靜的模樣。
只是隨著馬車慢慢往前,她看什么都新奇的很,一雙眼實在是忙碌的不行。
百家集是一個靠山而建的建筑群,在這里最核心的那圈是長年在此經(jīng)營的那些酒樓商鋪,其中又以浮白樓最為高大奢華,而以此為中心往外一圈一圈擴張開的則是專為秋集而來的各種小攤販和臨時搭建的店鋪。
近期整個集市全都是人群絡(luò)繹不絕的景象,商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有牽著駝隊的,有趕著馬車牛車的,也有挑擔(dān)而來的,他們?nèi)紳M載著貨物趕赴一年里最后也是最繁華的這場大集會。而在浮白樓的最高層,則能把整個百家集盡收眼底。
此時溫獨劍正坐在那里,在這略顯風(fēng)沙的臨州,他一身白衣一塵不染,吹著初秋依然帶了點微末熱意的風(fēng),一壺上好的碧螺春泡好在一旁,但此時溫獨劍卻沒有飲茶,他在撫琴。
撫一曲他來臨州路上半途聽來的無名的小調(diào),雖不是名曲,卻動聽。樓下嘈雜的呼和拼酒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上來,那喧鬧卻只襯的此處更有獨一份的寧靜雅致氣場。
“少主,沈家的馬車到了!蹦魏闻R窗而立的抱劍少年到底還是欠缺了幾分眼色,一見到沈家馬車到了浮白樓前就立馬近前稟報。
琴聲停了一下。
“聒噪。”話沒有說出口,但溫獨劍的眼神里已經(jīng)極分明的寫著這兩字。
抱劍少年這才驚覺自己好像打擾少主彈琴的雅興了,訕訕的退回到窗前。
“怎么停下了?”浮白樓下,看到妹妹腳步停下,沈崢目帶詢問的看向她。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彈琴!鄙蛉珂ジ糁∶弊笥铱纯,因她常年練琴的,對古琴的聲音特別敏感,聽到了就忍不住停下來,但這周邊店鋪酒肆里彈琵琶的胡姬倒是看見了好幾個,就是沒見到有彈琴的。
“怎么?聽到有人琴彈的特別好起了興致?”沈崢伸手壓了壓沈如妤的帷帽,再一次強調(diào):“說好不許亂跑的哈,不然就沒有下次了!
重申了今日的規(guī)矩,沈崢又說起了他的安排,到底是帶妹妹出來玩兼漲見識的,也需讓她盡興:“快走吧,我早定下了雅間,叫好了這浮白樓的招牌菜,保管你喜歡。別管什么琴聲了,再等一會兒樓里還有一場歌舞一場說書,都比什么琴聲好玩兒。吃完飯一樓周邊的鋪子也可以帶你去逛逛,再遠就不行了!
“我也沒說要去找!”輕輕辯駁了一句,沈如妤沒有多說。
畢竟出門在外,她也不好說她停下來,是因為聽到這曲調(diào)靜謐的琴聲和這熱鬧的集市酒樓實在太過格格不入,聽到她耳中就像是那跳著妙曼胡旋舞的不是美姬而是壯漢一般,也不是不行吧就是別扭,所以她的耳朵才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音律。
頂層被打斷的溫獨劍站起身換了一爐香,正想重新操琴,但可惜今日這琴,到底還是沒能繼續(xù)彈不下去了。
他雅室的門忽然就被人無禮的推開,一道略顯粗狂的聲音傳在門口響起:“溫少主這是在等愿者上鉤的那條魚嗎?可惜,似乎沒等到呢!”
來人正是金沙幫的少幫主霍彬和他帶來的兩個護衛(wèi)。
“霍少幫主失禮了!睖鬲殑Π櫫税櫭碱^。
“我說你一個打鐵賣兵器的,裝什么世家公子的架勢呢,怎么,在留脂河畔被那些小娘子捧的真以為自己是江湖第一公子了,還跑來我們北地邊郡裝起來了!被舯蛞浑p虎目極不友好的瞪視溫獨劍,話也說很不好聽。
“嗤!”溫獨劍還未有言語,他身邊伺候的抱劍少年就冷冷的嗤笑出聲:“都是上門做客的,人家留了我們家少主在家小住,卻給少幫主你定了客棧,什么意思很清楚了。少幫主與其來找我們少主的麻煩,不如多讀幾本書許是會更有用!
他這就是才赤果果嘲諷沈家宴客當(dāng)日霍彬不但言語粗俗,后頭更是和人拼酒喝的爛醉之事了。
“找死!”霍彬腰側(cè)長刀刷的一下出鞘,眼看著就要沖上前去把那不知死活的少年砍殺當(dāng)場,揮刀額度手卻被自家護衛(wèi)給攔了下來。
“少幫主,這里是浮白樓。”
護衛(wèi)一句話,到底讓霍彬強忍了這口怒氣。
“溫獨劍,老子今日看在浮白樓的面子上,暫且留你這小廝性命,你可看好了他,不然哪日就尸首分離了!敝刂厥盏痘厍,霍彬拍上雅室門板就往樓下而去。
“少主?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來一趟拿話堵少主您,若您生氣了自然就不會去見那位沈家姑娘了。”抱劍少年看向溫獨劍,語帶詢問。
“呵,沒想到這莽漢也玩起了小心思,可惜手段太粗!睖鬲殑σ廊恍Φ囊慌蓽厝崛缬竦哪。
“走,既然今日這姜太公沒當(dāng)成,那我們就主動去見見,怎么的也不好辜負老夫人的一番美意!陛p振衣袖優(yōu)雅起身,溫獨劍當(dāng)前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