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會是你的軟肋嗎?
百寶樓頂層, 是無數(shù)達官顯貴趨之若鶩的地方,不僅僅是因為這是皇城權(quán)力的最高點。
更因為這頂層里有著一個傳聞。
傳聞百寶樓最開始的主人,并非凡人, 而是那九天落下來的神仙,每一位登入百寶樓頂層的人都有可能得到他的點化,從而成仙。
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
燭火搖曳, 夜色濃重。
沈平蕪倒在柔軟的床褥之中,看向床頂處簾幔,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接著, 她猛地一個翻身, 那顆圓潤的鮫人珠正倒在枕頭邊上。
極其有靈性地也跟著轉(zhuǎn)了轉(zhuǎn)。
沈平蕪見狀,咧嘴一笑,手指輕輕點在上面, 嘴里嘀咕著:“你小子還真的是價值萬兩啊!”
一想到自己被鶴春山?jīng)]收的私房錢, 沈平蕪的心還隱隱作痛。
幽藍色琉璃燈一盞一盞亮起,在空無一人的廊道上, 一團如墨的黑影從地面緩緩站了起來, 幻化為人形。
沈平蕪還躺在床上一無所知,直到在寂靜的黑夜中,吱呀吱呀的聲音憑空響起。
什么動靜?
此時整個廂房之中只剩下自己與鮫人珠,魔頭和祝姐姐他們商量著出門打探情況。
作為四人之中最菜的沈平蕪就這么被留在了屋子里。
只是此時,吱呀吱呀的聲音越來越響。
沈平蕪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她可以很清楚地聽見吱呀聲停在了自己的門口, 窗紙外一道人影慢慢浮現(xiàn)出來。
屋內(nèi)的窗分明沒開,可屋內(nèi)門口的琉璃鈴鐺卻開始不住地搖晃, 聲音愈來愈響。
“何人在外面?”
吱呀一聲——
木門被緩緩?fù)崎_,一道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烏發(fā)青衣, 眉眼嫵媚中帶著些許清幽。
鈴鐺聲響起,宛若仙樂一般,一步一動,一步一響。
“怎么只有你在?”
來人的手中輕輕搖動羽扇,將扇子展開擋在臉前,只露出一雙勾人的丹鳳眸,尾睫纖長,眼尾處那兩顆紅痣在燭火下尤為明顯。
沈平蕪看清楚來人后,感覺身子都涼了半截。
此人并不是新人物。
“噗嗤——”羽扇中飛出銀針,瞬間將屋內(nèi)的燭火盡數(shù)熄滅,漆黑之中,沈平蕪只能夠聽見愈來愈響的鈴鐺聲。
寒劍初起,靈氣四溢。
沈平蕪將手中的劍倒轉(zhuǎn),徑直刺進來人的胸膛之中,霎時間鮮血四濺。
可那人卻只是饒有興致地往前踏了一步。
“你應(yīng)該知道,你這等修為傷不到我們的。”
陰山君冷呵一聲,甚至都沒有太過于將沈平蕪手中劍放在心上,只是抬手拂了拂少女的臉龐。
嘴里喃喃:“這般好的皮囊,我吃了你應(yīng)該能永葆容顏百年吧?”
“我修為低下,你吃了我恐怕還不如吃一頭靈獸。”
沈平蕪扯了扯嘴角,即使面上表現(xiàn)得再過于平靜,握劍抖著的手卻能看出。
她很怕。
“當(dāng)然不僅僅是因為你這個皮囊了。”
陰山君“呵”一聲,接著捏住沈平蕪的下巴:“我若是吃了你,鶴春山說不定會瘋。”
“畢竟千百年間,他身邊也就養(yǎng)著你這么個小玩意。”
“凡是能讓鶴春山痛不欲生的事情,我陰山君非干不可。”
沈平蕪的面色仍有些蒼白,她有些崩潰地在心中抱頭痛哭:這是造了什么孽。
感覺自己上輩子一定狠狠傷害過鶴春山。
這輩子就來還債了。
沈平蕪將手中的劍奮力拔了出來,借著巧勁往后退了幾步,與陰山君拉開距離。
“凡人皆道這百寶樓乃是仙人所建,所以你就是那個仙人?”
“我想想。”
陰山君看著眼前的沈平蕪,忽然靈光一閃,“不如我們來玩?zhèn)游戲。”
沈平蕪:我就問這種魔物究竟有沒有正常人。
*
“此蠱蟲名為真言蠱,吞下此蠱蟲者一個時辰內(nèi)只能說真話。”
沈平蕪看著陰山君掌心中那一抹暗紅色的蠱蟲,頭皮發(fā)麻。
“那如果沒有說真話呢?”沈平蕪問道。
陰山君輕笑一聲,順勢坐在沈平蕪身側(cè),將那蠱蟲捏在指尖湊在少女臉頰旁。
沈平蕪只覺自己的臉上宛若被蚊子叮了一般,并沒有其他的感覺。
“沒有說真話,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游戲開始了。”陰山君指尖微點,屋內(nèi)只亮起了一盞燭火,男人半張面容都籠在陰影中,聲音宛若鬼魅:“我們可以依次問問題,你若是只問不答,我便直接吃了你。”
沈平蕪嘆了口氣。
“那你如果只問不答呢?”
陰山君嗤嗤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笑嘻嘻道:“那你只能認命咯!”
沈平蕪:?
她指尖輕顫,忽然垂眸想了想:“你是這間百寶樓的主人嗎?”
陰山君的身子往后靠去,指尖漫不經(jīng)心點著桌面,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不是。”
一陣陣風(fēng)吹落,樓高無聲寂寥一片。
陰山君思量片刻,饒有興致地問了第一個問題:“你與鶴春山是伴侶關(guān)系嗎?”
這是什么問題?
沈平蕪還以為陰山君會問些關(guān)于仙界秘密,都做好了寧死不屈的心理準備,誰料男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叫她猛地一驚。
“不是。”
陰山君托著下頜,略帶可惜地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是他養(yǎng)的小伴侶呢。”
不是,到底是什么給你的誤解?
沈平蕪?fù)蝗粦c幸鶴春山不在此處,不然兩個人當(dāng)事人在場得有多尷尬?
“百寶樓的主人真的是仙界之人嗎?”
聽到這個問題的陰山君嘴角一勾,帶著賞識的眼神盯向沈平蕪:“我還以為你不敢問這種問題。”
“反正答不答的主動權(quán)都在你手中。”
沈平蕪是不相信陰山君手上沒有這蠱蟲的解藥,也就是說真正受這個蠱蟲所困的只有她一人。
春寒雨季,屋內(nèi)即使燃著燭火也驅(qū)不散冷意。
陰山君眉間似有疑慮,但是卻還是笑盈盈看向沈平蕪,答道:“是。”
沈平蕪的心往下一沉。
從最開始季羨與鶴春山之間那詭異的對話開始,她心中便已經(jīng)覺得隱隱有些不對,
如今從陰山君的口中聽到這個答案。
該怎么說呢,既不意外也不吃驚,卻還是叫人心沉。
“鶴春山是不是讓你殺了他?”
這是陰山君的第二個問題,卻是出乎沈平蕪意料的問題。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陰山君,還是老實答道:“你怎么知道?”
“因為他尋死不是一次兩次了。”
“當(dāng)初挑釁我們?nèi)齻也不過是想要我們殺他罷了。”
陰山君吹了吹臉頰的碎發(fā),微涼的指尖又點了點琉璃燈盞的光,幽藍的火舌舔舐著他的手指。
男人神情淡然,卻沒有任何退縮。
“我得了本天書,上面說我會死在鶴春山身邊的小姑娘手上。”
話音落下,陰山君微微側(cè)頭,眸光看向沈平蕪。
無聲,寂靜。
沈平蕪卻心跳如雷。
“所以我好奇你究竟與鶴春山會是什么關(guān)系。”
陰山君的聲音淡淡,像是談?wù)撘患倨胀ú贿^的事情,沒有絲毫的情緒變動。
但是只是一句話,都給沈平蕪嚇得冷汗直冒了。
她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冷汗,“是嗎?也不知道是誰呢。”沈平蕪尬笑兩聲。
沉默,是今晚的百寶樓。
沈平蕪覺得這屬實是有些冤家路窄了,她咽了咽口水,給出自己的意見。
“其實我覺得,你那本天書可能也不是很準。”
陰山君自然瞧出了沈平蕪的緊張,他抿唇輕笑,抬起手挑起少女的下頜。
沈平蕪被迫仰起頭,對上陰山君那張如玉般的臉。
陰山君長得無疑是極美的,是那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可沈平蕪此時心中卻生不出任何欣賞的心思,只要一聯(lián)想到他究竟是吃了多少人才有了如今的絕世容顏。
她只覺得一陣惡寒。
“不準的話,你們?yōu)槭裁磿霈F(xiàn)在皇城呢?”
吐出的氣息都帶著陰冷,是那種刺骨的寒意,叫沈平蕪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
正當(dāng)她準備再說些什么多拖些時間,突然耳旁傳來一陣破空的劍鳴。
強勢又帶著寒意的劍光閃過,徑直削掉了陰山君觸摸沈平蕪的那只手。
鮮血噴濺了沈平蕪一臉。
“陰山君這么有閑工夫,在這玩過家家?”
男人的聲音夾雜著冷意,衣擺獵獵作響,一腳踹開了關(guān)上的木窗,
只見鶴春山半蹲在窗臺處,身后是寂寥夜空,寒風(fēng)源源不斷灌入屋內(nèi)。
殷紅的鬼玉從他袖口滑出,在半空中打著轉(zhuǎn)。
夜色之中,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鶴春山說話時口中呼出的白氣凝結(jié)成霧氣,接著又飄散在夜色之中。
陰山君吃痛地退后半步。
斷手的疼痛叫他口中悶哼了兩下,臉上掛著猙獰的笑。
“這般著急地尋了過來,你真的沒同我說謊嗎?”陰山君雖然對著鶴春山說話,可視線卻轉(zhuǎn)向了沈平蕪。
似乎在無聲地詢問著什么。
鶴春山見狀,又是一記揮劍。
暗紅紋路的長劍發(fā)出嗡嗡的聲響,接著散作無數(shù)碎片一同劃破夜空,朝著陰山君的方向攻去。
金絲楠木桌上的羽扇被陰山君重新捏在了手上。
鶴春山的劍又快又急,還帶著磅礴的劍意。即使陰山君用羽扇擋在身前,卻難免不敵,后退半步。
沈平蕪覺得大佬打架,自己這種小菜雞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比較好。
正當(dāng)她準備偷偷摸摸抱著鮫人珠逃走的時候,陰山君卻先一步挾持住她。
“這是作為你對我說謊的代價。”
陰山君的聲音在沈平蕪耳邊響起,男人呼出陰冷的氣息叫沈平蕪抱著珠的手一抖。
“你覺得你挾持住她能保住狗命嗎?”鶴春山冷笑一聲,飄飄然落在地面,站在不遠處就這么冷冷地盯著陰山君。
在看見陰山君的舉動后,更是毫不猶豫地開口譏諷道。
陰山君掐在沈平蕪脖頸處的手一頓。
第32章 萬鬼窟太高,惡骨戾氣之魔名太重
昏暗的屋子里, 幽藍色的火焰緩緩搖曳,沈平蕪覺得周身如墜冰窖,感覺自己像只被掛在桿子上的咸魚。
“我覺得你們兩個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先把我松開好嗎?”
沈平蕪欲哭無淚, 只覺得放在自己的脖頸處的手越來越重,呼吸間的空氣漸漸稀薄。
陰山君的聲音貼著自己的耳邊響起,“你說我把你掐死,我們兩個一起上路怎么樣?”
“做一對亡命鴛鴦。”
陰冷的氣息吹過耳后的碎發(fā), 叫沈平蕪打了個冷顫,她下意識抬眼看向面前持劍面無表情的鶴春山。
“我覺得不怎么樣。”
“可以,我先送你上路。”
男人與沈平蕪的聲音一同響起。
鶴春山眸色幽深, 似乎沁著寒意, 眼底劃過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不悅。
“你看,我就說沒抓錯。”陰山君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沈平蕪心口一顫,望向鶴春山的視線都有些閃躲, 她嘟嘟囔囔了一句:“魅力大能怪我嗎?”
鶴春山并沒有再給陰山君閑聊的機會, 兀自抬手揮劍,劍意直愣愣將陰山君逼退半步。
激蕩的劍意在屋子里來回打轉(zhuǎn), 沈平蕪抓準機會拔劍反身刺向陰山君, 接著迅速拉開距離。
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的陰山君緊蹙眉頭,緊緊看著已經(jīng)脫離自己掌控的沈平蕪。
倒是他輕敵了,沒想到兔子急了還會咬人。
眼下失了籌碼,陰山君抿唇后退半步,直至木門被祟氣吹開, 一團濃郁的黑霧悄無聲息蔓延至他的腳底。
他看著面色漠然的鶴春山,突然想起了沈平蕪說的那些“真言”。
看樣子, 似乎發(fā)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陰山君陰惻惻地勾著唇,“倒是可惜了, 我還想趁機多問幾個好問題呢。”
沈平蕪持劍的手一頓,下意識心虛地瞥了一眼身側(cè)的男人。
鶴春山的神色依舊緊繃,就好像是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陰山君的身上,指尖扣緊劍柄。
黑霧漸漸散去,陰山君的身影也徹底消失在了原地。
沈平蕪回過頭,就看見敞開的窗口,上面斷裂的木塊碎屑散作一地。
“這些得賠不少錢吧?”
沈平蕪嘀咕了一句,接著望向屋子里的另一個人,卻在無意之中看見了男人衣擺處暈開的深色血跡。
“你受傷了嗎?”
沈平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竟然在看見鶴春山衣擺處的血跡后下意識脫口而出。
就連聲音里都帶著一絲她沒有察覺的緊張與激動。
鶴春山?jīng)]有開口說話,而是垂下眼睫,長睫在眼下投出稀疏的陰影,夜色之中只看得見男人那黯淡無光的眼。
接著,男人似乎脫力一般輕嘆了口氣。
“你就不能乖一點嗎?”
這一句話男人幾乎是用氣音說完,整個人就好似脫力一般朝前倒去。
沈平蕪抬手,抱了個滿懷。
男人身上很涼,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沈平蕪呆呆地抱住,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
鶴春山果然與自己想的一樣冰冰涼,若是夏日便跟抱了塊冰一般。
*
后半夜,匆匆趕回來的季羨與祝遙光身上都帶著深深淺淺的傷痕,他們面露倦意卻還是強撐著找到沈平蕪。
在看見沈平蕪安然無恙后才猛地松了口氣。
夜風(fēng)吹過叮當(dāng)作響的珠簾,也吹散了屋子里那腥重的血腥味。
“你沒事就好。”
祝遙光素白衣袍上滿是刮傷,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
沈平蕪將鶴春山安置在了自己的床褥上,抬起手將手帕擦拭干凈他的臉,接著回頭重新接了一盆熱水遞給祝遙光。
“祝姐姐,你們這是怎么了?”
鶴春山在說完那句話后就倒在了自己的懷中,倒叫沈平蕪嚇了一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安置好他。
望著同樣傷痕累累的祝遙光與季羨,沈平蕪有些緊張地問道。
“皇城城主府藏著仙界法陣,我與季羨還好,鶴春山惡骨幻化,只是一進入便會如同被萬劍刮骨一般。”
“強行破陣,還活著都算他禍害遺千年了。”季羨冷冰冰開口,似乎也不欲多說,扭頭帶著祝遙光離開。
一時間屋內(nèi)只剩下沈平蕪一人站著。
而她腦子里還回蕩著季羨口中的那一句話。
強行破陣,萬劍刮骨。
寂寥的夜風(fēng)灌進屋中,帶著刺骨的寒意。
半響,站在屋子里的少女終于開始動了起來,她一聲不吭地將桌上的水盆端在床榻旁。
“我是看在你來救我的份上。* ”
沈平蕪俯身靠近床褥中的男人,男人臉上即使閉著眼也依舊是蹙眉陰郁的模樣。
直至今日,沈平蕪已經(jīng)很難將眼前的魔頭與傳聞中十惡不赦的魔頭聯(lián)系在一起。
至少,他對自己還算不錯。
男人的衣襟被沈平蕪小心翼翼地拉開,若是在平日里,沈平蕪估計自己剛剛動手,鶴春山一記眼刀就會丟過來了。
可此時的鶴春山似乎真的累了,竟然一點防備也沒有。
散開的衣襟處露出男人結(jié)實白皙的胸膛,陳年舊傷縱橫,暗紅色的禁咒若隱若現(xiàn)。
在那些入目可怖的傷痕之上,新添上了不少傷,那些傷口大小不一,深淺不一,卻每一處都皮開肉綻。
每擦拭一處,沈平蕪的手都抖上一分。
一直到潔白柔軟的手帕擦拭到胸口處,沈平蕪的手頓住。
鶴春山的正胸口處,有一個貫穿傷,即使已經(jīng)結(jié)痂卻還是看上去那般驚險。
那個位置,無疑是貫穿了心臟。
沈平蕪的心口一陣發(fā)疼,就好似那傷口出現(xiàn)的疼痛轉(zhuǎn)移到了自己身上一般。
她加速了擦拭的動作。
手往下擦去。
“怎么?還想看看更多?”
男人熟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沈平蕪抬起頭,只見躺在床褥中的鶴春山緩緩睜開了雙眼,眸光空洞地盯著自己。
可那眼底卻含著一絲笑,是她早已熟悉的惡劣。
素白的小手還搭在男人勁瘦的腰腹處。
“你你怎么醒了?”
沈平蕪順著鶴春山的視線方向看去,只見自己的手正可疑地摸在男人腰腹上,一開始搭在手下的潔白手帕掉落在一側(cè)的床鋪上。
掌心下男人腰腹的觸感愈發(fā)灼熱,好似摸到了一個燙手的山芋般。
沈平蕪頭皮發(fā)麻,下意識咽了咽唾沫。
咽口水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顯得尤為明顯,可疑。
鶴春山臉上的笑更加明顯,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肩膀不停地抖動著。
等一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檀香陣陣的屋子里,跪趴在床邊的少女面色漲紅,手足無措地看著床榻上的人。
別笑了!
沈平蕪覺得自己恐怕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再不醒,感覺晚節(jié)不保了。”鶴春山似是感嘆一般,還輕聲嘆了口氣。
那嘆息落在沈平蕪的耳朵里,倒是更顯得尷尬。
“我這是為了幫你擦拭身體!”沈平蕪干巴巴地答道,還專門拉過鶴春山的手,叫他摸床邊掉落的手帕。
可只是指尖觸摸到鶴春山手腕的時候,鶴春山腕間的鬼玉突然發(fā)出劇烈的顫抖,好似有所感應(yīng)。
沈平蕪手松開,那鬼玉便重新安靜下來。
沈平蕪:
我真的沒有圖謀不軌!!
沈平蕪假裝很忙地站了起來,就朝外走去。
一邊走嘴里還一邊嘀咕著:“祝姐姐似乎傷得也很重,我去看看他們。”
生怕鶴春山?jīng)]有聽見,又加重了音調(diào):“我也會幫祝姐姐她們擦拭傷口的!”
鶴春山靜靜地盯著沈平蕪落荒而逃的背影,抿起的唇又一勾,肩膀輕抖,他慢慢地笑了起來。
冷月無聲,情絲無痕。
*
另一邊,沈平蕪趴在金絲楠木桌上,下巴似是沒有知覺一樣,直挺挺地磕在桌面。
時不時嘆一口氣。
“唉——”
季羨坐在另一側(cè),視線落在沈平蕪身上,臉色隱隱發(fā)黑。
他認命地拿著素白的手帕,自己擦拭著手臂上的傷口。
“你很閑?”季羨道。
沈平蕪搖搖頭,只是不住地又嘆了口氣。
“唉——”
這下就連祝遙光都注意到不對勁了,她有些好奇地給沈平蕪倒了杯熱茶。
“這是發(fā)生什么?”
錚的一聲,沈平蕪猛地坐直了身子,“祝姐姐,你們覺得鶴春山這個人怎么樣?”
沈平蕪的臉上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季羨剛剛要開口,卻只見祝遙光用眼神示意自己,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季羨倒也沒有開口。
“鶴公子——”祝遙光憋了半天,卻半天沒有說出來一個準確的成語來形容鶴春山。
明明是邪道,卻又似乎與一般的邪道不同。
祝遙光斟酌半響,最終只問出一個問題:“你覺得他這個人怎么樣?”
鶴春山,對自己很好。
即使嘴上說著動不動要殺了自己,可卻還是一次都沒有動手。
即使嘴上說著動不動要殺了他人,可卻還是一次都沒有動手。
即使嘴上說著嫌麻煩,可卻還是跟著祝姐姐他們一同打探情況。
萬鬼窟太高,惡骨戾氣之魔名太重。
沈平蕪不得不承認。
鶴春山,他是個好人。
“你是與鶴公子吵架了嗎?”祝遙光試探地開口,將熱茶朝著沈平蕪的方向又推了推。
“沒有,就是突然想到了這么一個問題。”沈平蕪的下巴重新磕在桌面上,面色憂愁。
季羨站起身,“其實你心中不是已經(jīng)有了答案嗎?”
“你問我和師姐,這個答案會有兩種。”
“但是這個問題,在你心中恐怕只會有一種。”
沈平蕪一怔,熱茶的水濺在桌面幾滴,接著她低頭,看向泛起波瀾的杯中茶水。
上面倒映著自己的面容,只是已經(jīng)晃蕩散開。
是啊,自己心中是沒有道的。
所以答案只會有一種。
第33章 你把我當(dāng)成誰了?
雨季綿綿, 皇城動蕩。
國師府之事走漏風(fēng)聲,皇城一時間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百寶樓散座賓客議論紛紛, 自從半月前見過陰山君后,沈平蕪便再也沒有瞧見過他。
自那夜之后,沈平蕪覺得自己與魔頭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發(fā)生了極其微妙的變化。
也不知道賀春山究竟是用了何種方法。
百寶樓一直沒有向他們收取費用,這段日子祝遙光與季羨則是奔走于皇城各處收集情報。
百寶樓中歌舞升平, 奢靡至極。
漫天彩帶散落,戲臺上一曲畢,說書人緩緩登場。
沈平蕪?fù)腥聪蜃纻?cè)的男人, 鶴春山今日難得穿著凈白色的衣袍, 腰間紅玉帶邊用寶綠石鑲嵌,波瀾不驚的眸光黯然低垂。
指尖把玩著瓷白色酒杯,漫不經(jīng)心地飲酒。
“你傷好了嗎?”
沈平蕪想了想, 拖著板凳又往鶴春山這里靠了靠。
她昨夜在屋子里想了想, 決定還是弄清楚鶴春山究竟是不是賀春山這件事。
因此,她得找機會看看鶴春山是不是有虎牙。
從沈平蕪的視角看過去, 只能看見鶴春山似笑非笑的神情。
沈平蕪一頓, 接著欲蓋彌彰道:“你別誤會,我只是單純有些愧疚。”
“畢竟你這傷是因為我受的。”
鶴春山從喉間溢出一絲笑,“倒是會往臉上貼金。”他指尖輕點桌面,視線轉(zhuǎn)向沈平蕪放在一側(cè)的鮫人珠。
忍不住蹙眉道:“這個蛋是你祖宗嗎?這么伺候著?”
只見在沈平蕪身側(cè)的板凳上,正端端正正地擺放著鮫人珠, 圓潤的表面被柔軟的墊子包圍著,倒像是個襁褓中的嬰兒。
沈平蕪一看到鶴春山注意自己的杰作, 咧嘴一笑。
“你不覺得這樣非常有意思嗎?”
自從拍下這顆鮫人珠后,沈平蕪覺得自己有種未孕先當(dāng)娘的感覺, 待在百寶樓的日子倒也不算是無聊。
戲臺上說書人今日又新講了一段故事。
“話說那官人負了鮫人姑娘后,遠走他鄉(xiāng),杳無音訊。”
“官人扶搖直上,成為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權(quán)臣,迎娶了家世顯赫的公主。”
說書人的氣勢依舊激動高昂,可漸漸的,臺下的人卻品出了一絲不對勁。
再聯(lián)系上近幾日皇城傳出來的流言風(fēng)雨。
說公主被發(fā)現(xiàn)昏迷于國師府中,而國師大人消失得無影無蹤,二人大婚不了了之,城主動怒下令全城搜查國師大人。
“這故事怎么感覺有些耳熟?”
臺下的賓客議論紛紛,似乎得到了什么啟發(fā)一般,話語越發(fā)堅定了起來,如同當(dāng)真在現(xiàn)場瞧見了國師與公主大婚之夜場景。
沈平蕪在聽清周遭人議論的事情后,眉頭一緊,只是抬頭卻看見了說書人單薄下臺的背影。
那樣子,似乎只是單純講了一個狗血的愛情故事。
但是知道內(nèi)情的二人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沈平蕪看向鶴春山,只見男人也面朝說書人的方向,眸光幽深似乎在思考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視線,他扭頭重新看向沈平蕪。
“你覺不覺得有些怪異。”
沈平蕪也說不出此時是什么感覺,但是聽完那說書人的故事后,總覺得似乎冥冥之中一些被他們所遺漏的東西重新出現(xiàn)在了眼前。
是謝恒與那鮫人的關(guān)系。
自來了皇城之后,層出不窮的事情搞得祝遙光與季羨焦頭爛額,甚至忘記最開始來皇城的真正目的。
是煙霧彈嗎?
還是自己的錯覺?
沈平蕪沉吟片刻,“總覺得這個說書人似乎知道某些內(nèi)情,并且妄圖將皇城的局勢再攪亂一些。”她抬手給自己倒了杯酒。
鶴春山飲的這酒喝上去甜滋滋的,沈平蕪還是第一次飲酒,不知不覺就喝了大半壺。
咚——
一聲清脆的聲響從身側(cè)傳來,鶴春山這才扭過頭,靈識沒辦法探知沈平蕪發(fā)生了什么,于是他開口道:
“怎么了?”
散去的賓客稀稀疏疏,大堂內(nèi)除了忙碌收拾的婢女,已經(jīng)沒有剩多少人了。
鶴春山聽見身側(cè)久久沒有出現(xiàn)回應(yīng)的聲音,蹙眉伸手。
只摸到一張柔軟溫?zé)岬哪槪倥秃盟瓶崾钪滦凶叩挠稳耍瑢⒛樝乱庾R貼向冰冷的綠蔭。
她雙手握住鶴春山的手掌,用臉頰輕輕蹭。
好似一只傲嬌的小貓。
如同觸電一般的感覺從掌心席卷全身,鶴春山的手一頓。
“鶴春山,我有件事要問你。”
沈平蕪面色通紅,迷迷糊糊地抬起頭,腦袋暈暈。
拽著鶴春山的手像是甩不掉的牛皮糖,始終黏在男人的手腕處。
沈平蕪只覺得渾身熱乎乎的,下意識就望著冰涼之處貼,在看清眼前重影究竟是何人后。
她傻乎乎地咧嘴一笑。
隨后竟然大膽地朝男人撲了過去。
刺啦一聲——
往日里在魔界跺跺腳,連及仙界都要抖三下的魔頭,竟然徑直地被推倒在地面,翻滾開的板凳在絨毯上滾了三圈,最終停下。
鶴春山似乎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率先撲面而來的馨香便充斥著鼻尖,似乎比往日里任何一種都要叫人心醉。
“你醉了。”
鶴春山伸手就要拉住沈平蕪的手腕,企圖將身上這個醉鬼給拉起來。
卻不料下一秒,唇上涼意一陣。
沈平蕪素白微涼的指尖搭在他唇瓣上,執(zhí)拗地湊近扒著男人的唇。
“你別動。”
“我看看。”
“沈平蕪!”鶴春山低聲呵斥了一聲,語氣中已經(jīng)隱隱帶上了怒意,如今他眼睛看不見,周身的觸覺被放大數(shù)倍。
醉酒的某個人像個狗皮膏藥一般黏在自己身上,鶴春山只得借力拖著她的腰,擔(dān)心松手后沈平蕪一整個人就會人仰馬翻。
“想死嗎?”
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沈平蕪卻咧嘴一笑,雙手掐住鶴春山的臉頰,“你休要嚇我,你才不會殺我呢。”
被戳穿了的鶴春山眸光一滯,接著故意用兇狠的語氣威脅道:“你還知道我是誰嗎?”
鶴春山?jīng)]想到沈平蕪酒量這么差。
竟然才喝了半壺,就開始耍酒瘋,甚至連人都認不清了。
“知道啊,你是一個有秘密的鶴春山!”
“鶴春山,賀春山。”
沈平蕪搖頭晃腦地挺起身,跪在鶴春山雙腿之間摸索著豎起兩根手指頭。
這兩聲呼喚落在鶴春山的耳朵里,他輕呵一聲,伸手就要將眼前的醉鬼拽離自己。
“倒是沒有成傻子。”
“你別動我啊!”沈平蕪不滿地嘟囔了一聲,抬起手啪得一巴掌,掙脫的途中手掌刮過鶴春山的臉頰。
男人的臉被扇得偏到一側(cè)。
這下,鶴春山是真的有些動怒了。
他深呼吸,壓低著聲音警告道:“你再不起來,我就送你去黃泉路上走一遭了。”
啪——
又是一巴掌。
沈平蕪兇巴巴地瞪了鶴春山一眼,接著將手重新扒在男人的嘴上,“我都叫你別動我了!”
“乖一點!”
沈平蕪抬手拍拍鶴春山的腦袋,那動作宛若在逗狗一樣,可偏偏本來還陰冷動怒的鶴春山卻好似氣笑了一般。
瞧著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的少女。
他突然有些好奇,沈平蕪究竟要做什么。
又好奇,如果沈平蕪酒醒之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來,張嘴我看看你有沒有小虎牙!”
沈平蕪故作兇狠地對鶴春山道,還像模像樣地伸手扼住男人的下巴,語氣輕挑,活脫脫一個小流氓。
靈識中只有沈平蕪那模糊的輪廓,鶴春山抿著唇,沒有乖乖照做。
在沈平蕪的指尖擦過唇瓣的時候,身子下意識一抖。
這倒叫沈平蕪發(fā)現(xiàn)了某個有意思的事情,她又摩挲了一下男人的薄唇,接著腦子一抽。
閉著眼吻上了那張總是惡語相向的薄唇。
鶴春山身子僵住,大腦一片空白。
唇間濕潤的柔軟探了進來,掌心下少女脊背一陣僵直,不斷顫抖的睫羽看得出她很緊張。
他下意識往后仰了仰,泛著光澤的唇瓣挪開,尾睫纖長輕顫。
傳說中不可一世的魔頭,在此時被強吻竟然表現(xiàn)得像個小姑娘。
“你要看什么?”
男人的聲音暗啞,抬起頭看向面前還躍躍欲試的少女,語氣里帶著一絲赫然。
沈平蕪還是第一次見鶴春山露出這般模樣,長時間被壓迫的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一種翻身農(nóng)民把歌唱。
她拽住鶴春山的衣角,兇巴巴道:
“把嘴張開!”
拽住鶴春山衣角的手有些抖,看得出來沈平蕪此時也有些緊張,可若是仔細觀察。
少女的眼底甚至還有著隱隱興奮。
鶴春山自然不會乖乖照做,他只是這么盯著面前的人,即使眼前是漆黑一片。
觸感無限放大,沈平蕪又一次吻了過來,這一次似乎大膽了很多。
柔軟的舌尖探進自己的唇瓣之中,輕輕刮蹭過自己的虎牙,好似在巡邏一般,得到了某種確認。
二人唇瓣分開之時,銀絲拉扯,好似干柴烈火。
鶴春山胸腔中熄滅的心跳焰火重新點燃,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沈平蕪笑嘻嘻地看向鶴春山,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方才檢查的方式有任何不對。
“你有虎牙!他也有虎牙!”
百寶樓內(nèi)一片狼藉,不知何時偌大的大堂內(nèi)只剩下沈平蕪與鶴春山二人。
鶴春山本來唇角微動,似乎要說些什么,卻還是撐著身子仰頭,一副受人蹂躪的模樣。
泛著水光的唇瓣微張,似乎在無聲地邀請。
可沈平蕪卻一改先前流氓的樣子,興奮地抓住鶴春山的手腕,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應(yīng)該是他吧?”
原先帶著迷離赫然的神色迅速褪去,鶴春山的眸光冷了下來,甚至臉有些黑。
“你把我當(dāng)成了誰?”
第34章 我這是初吻!!
紗帳碎玉, 清潭流水。
沈平蕪一睜眼只覺得頭疼欲裂,斷片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幾段破碎片段,香艷程度不比沈平蕪平日里偷看的話本子。
她整個人如同彈簧一樣坐了起來。
屋內(nèi)寂靜無人, 唯有一縷陽光罩在輕紗之中,毛毯包著的鮫人珠正穩(wěn)穩(wěn)擺放在屋子的桌上。
很顯然,誰送自己回來的再明顯不過了。
“應(yīng)該是做夢吧?”沈平蕪心里還抱著一絲僥幸,翻身下床走到銅鏡前。
身上依舊是昨日的衣袍, 這就意味著
沈平蕪猛地搖了搖腦袋,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嘴里嘀咕著:“說不定是因為太累了忘記換衣裳。”
一定是這樣!
沈平蕪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拉開了房門。
正對上門外的男人, 來人陰沉著一張臉, 眼下一片青黑,陰郁的神情就好像是怨氣滔天。
活脫脫一副上門找負責(zé)的模樣。
沈平蕪被自己腦海中浮現(xiàn)的形容給嚇了一大跳,她心虛地咽了咽唾沫。
“你你怎么, 早上好啊!”
沈平蕪裝模做樣地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
鶴春山還沒有開口說話, 在她隔壁的房間房門突然拉開,從里面探出來一個圓滾滾的腦袋。
祝遙光有些狐疑地看了看站在門口的鶴春山, 又看了看胡言亂語的沈平蕪。
最后, 好心地告訴沈平蕪:“已經(jīng)是晌午了。”
沈平蕪一噎,反身就要把門關(guān)上,卻不料鶴春山的手掌抵住門框,慢條斯理道:“你沒有其他想和我說的嗎?”
鶴春山低頭,看向眼前的少女, 鼻尖依舊纏繞著少女的馨香,即使看不見沈平蕪臉上的神情, 他都能想象到是什么模樣。
這種事情,再多說就不禮貌。
沈平蕪輕輕咳了一聲, 決定裝傻:“什么?昨夜我好像睡得挺早的。”
鶴春山垂眸不語,話里卻帶著一絲冷笑。
“需要我?guī)湍慊貞浺幌拢俊?br />
“那倒不用。”沈平蕪如同立正一般,站直了身體,隨后在祝遙光八卦的視線下,側(cè)身讓鶴春山進了屋子。
這下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沈平蕪欲哭無淚地跟在鶴春山的身后,腦海中卻在瘋狂思考著該如何應(yīng)對。
好樣的沈平蕪,醉酒強吻大魔頭。
“說說看吧。”鶴春山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坐在桌旁抬手漫不經(jīng)心倒了杯冷茶。
“昨夜是我喝醉了酒,我不是故意的。”
沈平蕪昨夜雖然醉了,但是又似乎沒有醉,否則為什么腦海中還那般清晰地能夠回憶起一些細節(jié)。
“呵——”鶴春山冷笑一聲,端起茶杯的手一頓,“不是說都不記得了嗎?”
沈平蕪見鶴春山面帶冷笑,一下子便慌了神,她可是聽說過鶴春山在魔界便不近女色,一旦有任何魔修妄圖**,下場都非常慘。
雖然說昨夜那個事情是個意外,但是沈平蕪還是有些害怕鶴春山秋后算賬。
“可是,可是!”
沈平蕪眼珠子一轉(zhuǎn),接著挺胸抬頭故作硬氣道:“你分明也沒有推開我嘛!”
“我喝醉酒了,你又沒醉,你不能推開我嗎?”
“照你這意思,反倒是我的過錯了?”
鶴春山指尖輕點著桌面,反問道。
沈平蕪的視線落在鶴春山殷紅唇瓣上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卻又那般清楚。
她突然覺得有些羞愧,默默低下了頭,聲音悶悶道:“是我的過錯,我不應(yīng)該耍酒瘋親了你。”
鶴春山端坐在椅子上,心里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昨夜沈平蕪說的那句話。
少女語氣里滿是興奮:“你是他吧?”
那四個字出口,鶴春山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都僵硬了,只要一想到沈平蕪將自己當(dāng)成了某個人替身,他心口就莫名燃起一團郁火。
“這是我的初吻。”
鶴春山一句話落下,宛若一聲驚雷,沈平蕪如同見鬼了一般看向鶴春山。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讓自己負責(zé)?
沈平蕪的視線落在鶴春山那俊朗的臉龐上,仔細想了想,似乎負責(zé)也不是不可以。
美男在眼前,坐懷不亂不是沈平蕪的風(fēng)格。
“那——那我給你親回來?”沈平蕪試探性地提議道。
春風(fēng)吹過珠簾,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沈平蕪話音落下,屋子里就好似死寂一般,連根針掉在地面都能夠聽見。
昨夜唇瓣上柔軟似乎還在,鶴春山不語,喉結(jié)卻上下滾動了,只是想到沈平蕪這張嘴還親過他人,便陰郁煩悶。
“我這是初吻!”
鶴春山又重復(fù)了一遍,冷臉道。
沈平蕪雖然不知道鶴春山突然抽什么瘋,還想要說些什么,就只見男人驀地站起身。
腕間鬼玉搖晃了兩下,在半空劃過一絲弧度。
“沈姑娘還當(dāng)真是孟浪,何人來了你都會親?”
“什么?”聽著鶴春山的陰陽怪氣,沈平蕪先是一怔,還未待她反應(yīng)過來,就只看見怒氣沖沖離開的鶴春山。
屋內(nèi)只留下了一頭霧水的她。
接下來一段時間,沈平蕪只要一湊過去和鶴春山說話,男人便會默不作聲地轉(zhuǎn)過身,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
這日,沈平蕪像往常一樣坐在大堂內(nèi)等著說書人再次登場。
祝遙光與季羨也坐在散座上,順便分享一下這幾日打探出來的情報,三人一抬頭便看見披著黑袍的說書人緩緩登場。
沈平蕪僅僅是抬頭掃了一眼,便覺得有些奇怪。
那抹黑在奢靡的戲臺上顯得尤為突兀,往日里說書人分明都穿著青白色衣袍,因為百寶樓鐘少有這般沉悶的顏色。
沈平蕪與祝遙光互相對視一眼,輕輕移動著位置,將身子面向正前方的說書人。
一個小巧的紙人從沈平蕪的衣袖鐘探出頭來,那紙人搖搖晃晃嘴角緊繃,一副生氣的模樣。
這是沈平蕪這幾日學(xué)會的紙人術(shù),可以將紙人注入靈力從而協(xié)助獲取信息。
“你這紙人怎么看上去不高興?”祝遙光側(cè)頭掃了一眼,有些好奇地問道。
被問住的沈平蕪神情一僵,隨后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
“因為他名字就叫不高興。”
坐在沈平蕪一側(cè)的鶴春山把玩著腕間的鬼玉,似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臉卻始終朝著沈平蕪的方向。
祝遙光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給紙人取名字的,她抿唇輕笑了一聲,接著打趣道:“倒也是個有趣的名字。”
那紙人搖搖晃晃飄在半空中,在人群中穿梭著,悄無聲息地附在了說書人身上。
戲臺上,說書人喝了口茶水,悠悠講起故事的結(jié)尾:
“那負心之人為了權(quán)利背叛了鮫人,將鮫人一族情報出賣給了當(dāng)今皇帝,以此來換取利益,唯獨懇求皇帝留下那一只鮫人。”
“他妄圖將鮫人圈養(yǎng)在自己的府邸,可鮫人生性便只喜自由,因為愧對族人幻化惡骨,終究成魔。”
一語畢,臺上說書人站起身鞠躬,臺下賓客安靜無聲,直至清脆的杯盞聲響起,臺下人這才如夢初醒,議論紛紛。
“要我說,那權(quán)臣也當(dāng)真是該死!”
“對啊,又是辜負公主又是辜負鮫人!像他這種人就應(yīng)該被千刀萬剮!”
祝遙光與沈平蕪互相對視一眼,二人雖然沒有什么交流,但是卻能夠從對方的眼神中明白意思。
果然,如沈平蕪猜想的一樣。
這個臺上的說書人似乎知道某種內(nèi)幕,并且妄圖將這個內(nèi)幕告知于皇城百姓,好叫流言四起。
說書人看向臺下一處角落,恰好與其中一人對視上。
只是那人眸底黯淡無光,面上不顯,宛若高山流水不露聲色。
鶴春山從臺上抽回自己的“視線”,重新把玩著腕間的鬼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唇角勾起一絲笑,心情變好。
沈平蕪分了一半的精力在鶴春山的身上,自然也沒有錯過男人唇角的那抹笑。
自從那日鶴春山氣沖沖離開之后,沈平蕪再怎么湊他面前講話,他都沒有搭理過自己。
“你在笑什么?”
沈平蕪覺得還是得自己主動出擊,她認為鶴春山一定還是在生自己的氣,因為自己耍流氓將他強吻了。
對此,沈平蕪也心懷愧疚。
“我知道錯了,這都幾天了還沒有消氣嗎?”
鶴春山唇瓣上的傷疤已經(jīng)愈合,仿佛那一日的吻痕只是沈平蕪的錯覺。
“想到有趣的事情便笑了。”鶴春山眸子轉(zhuǎn)了過來,將沈平蕪捏著的衣袖給抽了回來,“不像某些人想到什么就認錯什么。”
這話說得怪拗口的,沈平蕪聽著也覺得拗腦筋。
她俯身趴在桌上,側(cè)頭看向臺上已經(jīng)準備離場的說書人,一時間又坐直了身子。
她與沈平蕪互相對視了一眼。
二人心照不宣地跟了上去,將還坐在桌上的鶴春山與季羨丟在原地。
季羨作勢就要跟上去,卻被祝遙光制止,只得重新坐回位置上,看著把玩鬼玉消遣時間的鶴春山,忍不住開口道:
“真看不見了?”
這是季羨的第一句話。
“你與沈平蕪又在鬧什么別扭?”這是季羨第二個問題,一提起這個問題,他嘴角撇了撇也有些不悅。
季羨攤手,“你與她吵架,她便來和我搶祝姐姐,你活了幾千年的人不能讓一讓她個丫頭片子嗎?”
鶴春山聞言,冷笑一聲。
接著,男人冷漠的聲音響起,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季羨的錯覺,他竟然從中還聽出了一些委屈。
鶴春山說:“那你可要問她做了什么好事情。”
季羨頓了一下,隨后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滿不在乎地開口:
“她能干什么大事?”
“總不能是把你認成了他人,叫你丟了面子?”
鶴春山:
第35章 籠中雀,公主
巷子很深, 匆匆走了許久,高墻圍攏就如同那望不盡的籠,將所有人都籠在其中。
沈平蕪跟著步履匆匆的說書人, 只見他左拐右拐。
祝遙光與沈平蕪互相對視一眼,二人一同堵在巷子兩頭,衣訣翻飛,佩劍泛起寒光。
那個身披斗篷的黑衣人停在了原地, 黑色衣袍宛若被墨水浸濕了一般,被風(fēng)吹拂飛揚。
“聊一聊?”
沈平蕪神情淡然,眉眼間放松, 一副閑聊的神態(tài)悠悠上前。
說書人緩緩轉(zhuǎn)過頭, 一雙寒幽眸子透過面具的縫隙望了過來,只是輕笑了一聲。
“二位姑娘想要聊些什么?”
離了戲臺,說書人的聲音發(fā)生了些許變化。
“聊聊你今日故事的后續(xù)。”沈平蕪漫步上前, 走近后才發(fā)現(xiàn)戲臺上的說書人, 發(fā)出那般鏗鏘有力聲音的人,竟然與自己差不多身形。
“今日的故事便到此為止, 二人要想聽后續(xù)不妨改日再來捧場?”
說書人后退半步, 意圖想要逃跑,卻被身后匆匆趕來的祝遙光擋住了退路。
他扭頭看了眼身后的退路,就算沒有祝遙光,再往下走去也只是死胡同。
“二位姑娘,我們曾經(jīng)是見過的。”
話音落下, 說書人將身上的黑色斗篷掀開,露出一團如墨的秀發(fā), 散作絲絲縷縷,隨風(fēng)飛揚。
沈平蕪一怔。
望著眼前摘下面具之人, 對上那雙如琉璃般清透而又幽深的眸子。
“還要多謝那日姑娘安置之恩,倒沒有叫我受了風(fēng)寒。”
說書人的聲音輕柔,眉眼如畫,未施粉黛的臉上再也沒有那日所見的蠻橫,反而多了一絲堅韌。
宛若懸崖峭壁邊緣,搖搖欲墜的雪蓮。
“公主?”
沈平蕪?fù)矍暗墓鳎黹g就如同被一只大手扼住般,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說書人竟然是皇城的公主!
那流言蜚語正中央的漩渦!
“很意外嗎?”
公主彎了彎唇,眼底是清潭般的明了,她將身上的黑袍脫下,露出一身琉璃彩色的輕甲。
“我想我們不會成為敵人,對嗎?”
祝遙光此時也微微一怔,望著公主身上那熟悉的光彩,一片片一層層皆是鮫人鱗所制的輕甲。
“你是受鮫人所托?”
沈平蕪上前一步,只是低頭便能看見公主身上深深淺淺的鮫人鱗,那些鱗片大小不一,就好似從自己身上取下一枚贈予一般。
清風(fēng)徐徐,湊近那些鱗片時,鼻尖不再是那種腥臭粘膩的氣味,而是帶著淡淡清香。
與沈平蕪以往所聞到的氣味全部都不一樣。
公主笑了,她輕聲道:“不如我們尋個茶館,好好聊一下?”
*
公主,從來不是指一個人,而是一類人。
一類注定會淪為政權(quán)紛爭棋子的犧牲品。
皇城公主也不例外,百姓皆知自己乃是城主最寵愛的女兒,卻不知她究竟是何人,又究竟叫什么名字。
自她出生起,所有人都只會喚她為公主,以至于就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了自己姓名。
那日秋風(fēng)瑟瑟,在自己得知要與當(dāng)今權(quán)傾朝野的國師謝恒成婚時,她孤身騎馬去了偏遠溪泉散心。
那兒便是傳說中的靈泉。
在那里,公主見到了一個滿臉淚珠卻又貌美的女子,她拖曳著魚尾靠在礁石上,落下的淚水化為珍珠滾落地面。
這是公主第一次見到鮫人,也是鮫人第一次見到公主。
鮫人告訴公主,自己的心上人將自己囚禁于此。
“你知道謝恒在哪里嗎?我要去殺了他!他這個負心漢,欺我騙我都好,為何要毒害我族人!”
“天下背信棄義之人,皆不得好死!”
鮫人生得那般貌美,可因為憤怒而扭曲的面孔卻又有些可怖。
公主知道了她罵得究竟是誰,也知道鮫人心上人即將迎娶的是何人。
那時,她蹲在草地上,看向鮫人的眼神有些閃躲。
可鮫人卻止了哭泣,漆黑的長發(fā)在水波中飄蕩著,眉眼間都是柔和。
“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呢?”
公主低下頭,語氣有些僵硬:“阿棄,叫我阿棄吧。”
背信棄義的棄,棄子的棄。
“很特別的名字,你是從皇城來的嗎?你能帶我去皇城嗎?”
鮫人認真地看向公主,眼底里滿是認真與期待。
公主卻沒有抬頭,而是猶豫著開口:“我是皇城鐘的說書先生,若是貿(mào)然帶你進城恐有不妥。”
在鮫人越來越黯淡失落的視線下,公主心臟微微抽疼,下意識脫口而出:“但是我可以給你講皇城的故事,這樣你在此處便不會無聊了!”
聽到這,鮫人轉(zhuǎn)過頭看著公主,然后笑了:“謝謝你阿棄姑娘。”
公主愣了下。
這是第一次有人不喚自己公主。
鮫人總是會提起謝恒這個名字。
公主看不明白,也聽不明白。有時候她覺得鮫人恨極了那負心漢,有時候又覺得鮫人愛極了。
她總是會提。
提謝恒冒雨為她撐傘,提謝恒在歹人手中救下自己,也提謝恒出賣自己族人的消息。
“可是他都已經(jīng)要與皇城公主成婚了。”
“我知道,我恨他。”
鮫人垂下眼,將水波中的小魚托在掌心中,停頓了許久,然后又茫然地抬頭望向不遠處的皇城,低頭苦笑了一聲:“可是,恨與愛都一樣痛苦。”
“我也不知道是應(yīng)該恨還是愛了。”
說到這,她轉(zhuǎn)頭看著公主。
臉上分明在笑著,可眼底卻藏著無窮無盡的哀傷,叫公主的心臟也隱隱作痛。
“愛和恨很難分辨嗎?”
“嗯,我愛他,每時每刻都在想* 著他,可我也恨他,每時每刻都想殺了他。”
鮫人說:“如果有一個最好的結(jié)局,恐怕是我與他同歸于盡吧。”
公主每日都會抽空來到城郊找鮫人,鮫人也會將今日發(fā)生的事情都告訴她。
直到有一日,原先清澈的湖水變得腥紅,無數(shù)殘肢斷臂飄蕩在湖面上,每日等著自己講故事的鮫人不知所蹤。
她在城郊找了許多天,依舊沒有尋到鮫人的蹤影。
后來,她在靠近城郊的樹林里找到了鮫人的尸體,那尸體遍體鱗傷,魚鱗被一片一片挖去,就連魚尾都被切斷不知所蹤。
鮫人死了。
*
茶館內(nèi),熱氣繚繞,沈平蕪倒茶水的動作一頓,像是反應(yīng)過來什么。
從公主口中得知了鮫人慘死的模樣。
但是她還是覺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對。
若是公主好生安葬了鮫人,那鮫人為何又會幻化惡骨成魔,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靈泉之中?
這一切疑團重重,但是此時當(dāng)務(wù)之急卻是弄清楚皇城公主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沈平蕪決定好好問一下:“公主,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百寶樓之中,又為何要散播謠言,叫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
公主沉默片刻,隨后抬眼向著街道看去。
雨季綿綿,路上的行人大多撐著油紙傘,商販抱著貨品四處逃竄避雨。
青石板路面上坑坑洼洼,聚起了大小不一的水坑。
“你知道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為自己而活是什么時候嗎?”
公主看著沈平蕪的眼睛,神色認真而又專注。
“是我叫阿棄的時候。”
祝遙光似乎被她的話所觸動了,“所以你便要為鮫人洗凈冤屈?”祝遙光一字一句,明白了什么。
“依你所見,虐殺鮫人一族的真兇并非是國師謝恒?”
沈平蕪?fù)似鸩璞墓鳎唤麊柫顺隹凇Щ笤S久的問題。
即使她心中早就有所猜想,謝恒恐怕并不是幕后真兇,只是販賣了情報給真正的幕后之人。
公主靜默著,隨后站起來沉聲道:“二位隨我來吧。”
沈平蕪與祝遙光二人對視一眼,隨后跟在了公主的身后。
一直到一間破敗不堪的木屋前,沈平蕪看著公主一副習(xí)以為常地走了進去,就好似已經(jīng)居住在這間破爛的木屋許久。
她不禁有些好奇,傳聞中嬌蠻奢靡的公主竟然會甘愿居住在這么破舊的木屋之中?
走進去,里頭一片昏暗,地面上堆放著柴草。
吱呀——
一間小木屋的門被推開,從門縫之中探出來了一張灰撲撲的小臉,那是一個差不多五六歲的孩童。
沈平蕪與祝遙光走了進去。
屋內(nèi)光線極暗,甚至就連擋風(fēng)的窗紙都破敗不堪,源源不斷的風(fēng)雨灌進屋子里,叫沈平蕪打了個寒顫。
不僅如此,走進屋子里,還能夠聞到一股熟悉的腥味。
“阿棄姐姐。”
先前探出腦袋的孩童有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就好似葡萄般明亮,在看見公主時眸光亮了起來,臉上掛著欣喜的神情。
“唉,今日有沒有按時吃藥?”公主蹲下身,親昵地摸了摸抱著自己大腿的孩童。
“吃啦吃啦!嬤嬤還獎勵我吃了一小塊冰糖呢!”
接著,她似乎也看見了屋子里多出來的兩個人,有些怯生生地躲在公主的身后,用好奇的眼神觀察著沈平蕪與祝遙光。
在看見那小女孩的時候,沈平蕪一眼便認出了她臉上深深淺淺的傷疤。
“是小鮫人嗎?”
沈平蕪看向幻化出雙腿的小孩,輕聲開口問道。
生怕驚擾了膽小的孩童。
公主點點頭,接著道:“她將族人托付于我,我便想辦法將他們安置在了皇城之中。”
“既然如此,那安置鮫人的事還要勞煩阿棄姑娘了。”沈平蕪站在祝遙光的身邊,望向屋子最里面那扇小木門后的縫隙處,那兒有著無數(shù)雙怯生生又害怕的眼睛。
“陰山君說百寶樓的主人并非是他,而是仙門之人,那想必定然得去城主府好生瞧一瞧了。”
公主卻搖了下頭。
她看向屋子里那些鮫人,又將躲在自己身后的小鮫人抱了起來,輕聲道:“我爹那守衛(wèi)森嚴,恐怕沒有那么好進。”
沈平蕪卻頑皮地眨眨眼,輕聲一笑:“你放心,我們有外援。”
“所以,這就是你喊我過來的目的?”
鶴春山雙手抱胸,望著滿屋子怯生生的臉,蹙眉扭頭朝向沈平蕪,語氣里陰郁至極。
強大的低氣壓叫屋中的小鮫人們紛紛跑開躲了起來,沈平蕪下一秒?yún)s伸手戳了戳鶴春山的后腰。
“你這么兇巴巴的,會嚇到他們的!”
第36章 嬌蠻公主
木屋雖然破舊不堪, 卻也被她們鮫人一族裝扮得溫馨而又簡單,地面上的柴草被堆放起來,溫暖而又柔軟。
沈平蕪趴在窗臺處, 望著被一群小豆丁包圍的鶴春山,唇角不自覺溢出了笑。
只見往日里總是面無表情的男人,表現(xiàn)出茫然無措的神情,落在木桌上的手背不自覺繃緊, 青筋微微隆起。
“哥哥,你眼睛怎么了?”
“哥哥你這把劍真的是傳說中那把嗎?”
“哥哥,你長得好漂亮!”
鶴春山下意識扶住將將要跌倒的孩童, 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就算是拿著重劍都不會抖一下的手,在碰見孩童那溫?zé)崛彳浀纳眢w時,卻發(fā)了抖。
一開始害怕鶴春山的孩童們在了解到她們的身份后, 一個兩個都涌了出來, 作勢都要往鶴春山爬。
下一刻,鶴春山被逼得站起身, 幾乎是帶著落荒而逃的背影離開了小木屋。
沈平蕪站在原地輕笑著, 對上公主那含蓄的視線,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了笑容。
“今夜午時,皇城城主府會有法陣。”
公主將手中的令牌遞給了沈平蕪,輕聲提醒道。
“雖然我身為公主,但是自幼并不是在城主府長大, 那兒恐怕藏著我爹一直隱瞞的秘密。”
公主遞過來的令牌乃是上等羊脂玉制成,握在掌心之中帶著溫?zé)岬募毮佒小?br />
有了這塊令牌, 沈平蕪等人便可以變幻成她的模樣進入城主府,避免打草驚蛇。
沈平蕪接了過來, 看向公主。
公主臉上掛著釋然的笑,她的眼眶中似乎含著淚花,卻還是咬牙道:“若是我爹當(dāng)真與邪道勾結(jié),殺了他后可以讓我為他收尸嗎?”
她沒辦法恨任何人,因為她只是這籠中的孤雀。
幼時為數(shù)不多的親情也只來源于她的父親。
沈平蕪一怔,隨后點頭道:“你們在此地待著,莫要走漏了風(fēng)聲,叫人發(fā)現(xiàn)。”
祝遙光與沈平蕪一同離開了,只留下公主站在原地,身側(cè)簇擁著懵懂的孩童。
她們紛紛揚起腦袋,有些好奇地問著公主:“阿棄姐姐,你怎么哭了?”
瘦弱柔軟的小手摸上她的臉,公主堪堪低頭,望著懷中的小鮫人們,唇角掛著笑:“因為我們馬上就要辦成一件大事情了。”
“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是大英雄嗎?”
童聲清脆,紛紛追問著公主究竟是怎樣一件大事,還有不少孩童揚起期待的眼睛。
鮫人那宛若琉璃般的眸子在月光下閃著流動的異彩,她們有些害羞地開口:“我們長大以后,也能成為大英雄嗎?”
“當(dāng)然。”
*
月色之下,沈平蕪身著華袍,拎著流光紗裙緩步踏下馬車,從一側(cè)伸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
她抬頭望去,只見“謝恒”正面色淡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只是與真正的謝恒卻有些不同。
眼前的謝恒眼眸就好像是落了灰的寶石,失了光彩而顯得有些空洞。
知道鶴春山看不見這件事情,所以沈平蕪一開始在謝恒扮演者上還有些猶豫,本來與祝遙光敲定是季羨來假扮。
可如今看來,似乎還是換了人選。
沈平蕪此時也已經(jīng)變成了公主的模樣,駐守在府邸邊上的侍衛(wèi)在看見沈平蕪那張臉的時候,下意識便站直了身體。
幾乎都不用沈平蕪拿出公主遞過來的那枚令牌。
“公主,今日城主身體抱恙”
匆匆趕來的小廝扶著快要歪掉的帽子,趕忙小心翼翼地湊了上來,視線落在沈平蕪的身后,似乎在打量著什么。
那是一種老狐貍探究的視線。
沈平蕪卻不想管這么多,她美眸一瞪,嬌蠻地怒斥了一聲:“我與他吵架,要和離!便是一刻也等不了!”
說罷,還抬手徑直指向鶴春山的方向。
小廝抬起頭,看向沉默無言,卻又默默跟在沈平蕪身后的鶴春山,并沒有發(fā)現(xiàn)到男人眸子的不對勁。
相反,甚至以為是因為沈平蕪的無理取鬧,所以才導(dǎo)致駙馬神情黯淡。
沈平蕪說罷,下意識就要往城主府深處闖去。豈料那小廝又一次站了出來,哆哆嗦嗦地攔著沈平蕪。
甚至撲通一聲,跪在了地面上。
“城主今日抱恙,不見客。”
這般阻撓,那公主說得必然沒有什么問題,恐怕這城主府今日當(dāng)真是藏著驚天的大秘密。
沈平蕪在心里默默想著,隨后眸光一閃,接著道:“我爹身體不好,我去瞧瞧還不行嗎?”
“反正今日我不要與他回去!”
沈平蕪的話叫小廝深深地埋下腦袋,就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你若是再阻攔,今夜你與他睡一張床!”
那小廝宛若是聽到了什么驚言,撐著地面的手一哆嗦,接著便再也找不到什么好理由來勸阻沈平蕪了。
更何況,城主府外漸漸聚起了飯后閑步的城中百姓,大家探究的視線源源不斷地望向城主府,議論紛紛。
小廝就算再想要攔著沈平蕪,如今也不得不先將她迎進去再說了。
城主府緩緩打開,僅是靠近,撲面而來的祟氣便叫人喘不過氣。
耳旁無數(shù)哀嚎與冤魂抽泣的聲音響起,沈平蕪抿著唇,臉色唰一下變得蒼白,就連站在原地的腳都宛若生根了一般。
她一向很害怕鬼怪這種東西。
正當(dāng)她強迫自己定下心神,身后熟悉的氣息緩緩靠近,驅(qū)散了城主府那難聞的祟氣之味。
余光中出現(xiàn)了那串鬼玉繩子,沈平蕪微微側(cè)目,便看見了鶴春山就在自己身后不遠處。
她定了定心神,本來懼怕的神經(jīng)緩和了不少。
“我爹在哪里?”
她兢兢業(yè)業(yè)地扮演著嬌蠻公主的模樣,甚至還趾高氣昂地瞪了身后男人一眼,叫囂道:“誰準你跟著我的!還不快滾!”
小廝在前方帶路的腳步一頓,接著又低頭快步。
鶴春山聽著少女故作嬌蠻的聲音,無聲地動了動唇,扯出一抹很淺的笑。
在城主府正堂中,端坐著一位和藹的老頭,那老頭面色慈善,花白的胡須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略顯渾濁的瞳孔微微聚焦,像是好不容易才認清了眼前之人。
在看清楚來人之后,他趕忙站起身笑瞇瞇道:“我的小公主今日怎么來看爹爹了?”
如果沈平蕪不是提前知道些什么。
她根本無法將虐殺鮫人,攪亂皇城這些事情與眼前的中年男人聯(lián)系在一起。
因為與她想象中刻薄的長相不同。
皇城城主,是一位和善的老頭,對著誰都是笑瞇瞇的模樣,甚至在看見沈平蕪假扮的公主來了后,趕忙招呼下人端出公主愛吃的糕點。
“爹爹記得你平日里最愛吃這些糕點了!快嘗嘗!”
城主笑瞇瞇地捋了捋胡須,將剛剛端上來,還熱騰騰的糕點往沈平蕪的方向推了推,接著寵溺地拍拍沈平蕪的手背。
頓了頓,又似乎才注意到站在沈平蕪身后的男人。
他就好似平常人家的父親一般,本來還笑瞇瞇的臉瞬間黑了下去,不怒自威的城主架勢搬了出來。
“說說吧,你又惹我寶貝女兒了?”
擺放在桌面上的糕點十分精致,還雕著可愛的小兔子模樣,看得出來是專門囑咐小廚房做的。
沈平蕪道:“爹爹!你不知道,我要與這家伙和離!他這幾日天天都在外面忙,根本不回府里。”
謝恒這些日子確實也沒有再出現(xiàn),因為他已經(jīng)被季羨用繩子捆了起來,關(guān)在外城城郊廢棄屋子里,時不時會過去丟些糧食和水,吊著他的一條命。
夜色漸濃,城主瞧了瞧屋外的夜色,望向還在憤憤不平的沈平蕪,突然失聲一笑,甚是寵溺地摸了摸沈平蕪的腦袋。
“好了,謝恒平日里也忙,你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調(diào)皮了。”
城主的眸子落在鶴春山的身上,隨后輕哼了一聲:“若是這小子對你不好,爹爹肯定為你做主!”
沈平蕪瞧著城主真情實感的模樣,喉間一緊,接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
城主便已經(jīng)主動開口道:“今日夜色已晚,不如就在爹爹這宿下吧?”
這個提議恰好正中沈平蕪的心懷,她趕忙激動地抱住城主的手臂,臉上掛著甜甜的笑。
“爹爹,我今日要好好陪你下棋!”
“好好好!”城主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笑得眼尾皺紋疊在一起,似是碰見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小宋,來擺棋!”
一開始在門口攔著沈平蕪與鶴春山的那名小廝低著頭,緩步走上前跪在地面,給棋盤布局。
黑白棋子堆成小山,沈平蕪?fù)腥趬|子上,用余光偷偷打量著眼前的城主。
對方眼底的欣喜與愉悅并不像是裝出來的樣子,那般寵愛公主的樣子也不像裝出來的。
這就很奇怪了。
沈平蕪抿唇,將注意力又重新放在了棋盤之上。
突然意識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自己不會下棋啊!公主只同自己說了一些城主喜愛做的事情,她便下意識應(yīng)了下來,卻忘記了自己根本不會下圍棋這件事。
“怎么了?”城主狐疑的聲音響起,望向眼前神情略顯緊張的沈平蕪。
夜風(fēng)吹拂,鶴春山悄無聲息地握上沈平蕪的手掌,微涼的指尖點在她的掌心之中。
帶著酥酥麻麻的癢意。
鶴春山在掌心中告訴著下棋的位置。
沈平蕪這才猛地松了口氣,重新望向面前走勢棋盤,將手中黑子輕輕叩下。
這一步棋,叫城主眼前一亮。
似是有些沒有想到,他捋了捋胡須大笑道:“沒想到這才幾日不見,你棋藝倒是長進不少?”
“是謝恒這小子教你的吧?”
第37章 得償所愿,平安順遂!
屋外繁星點點, 屋內(nèi)燭火搖曳,檀香縷縷沁人心脾,沈平蕪身側(cè)多了一絲沉木香, 夾雜著凌雪之意。
鶴春山只是不語,手掌搭在她的腰間,盡顯親昵。
沈平蕪有些不好意思地動了動,就聽見鶴春山那輕挑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別亂動。”
城主笑瞇瞇地望著互動親昵的二人, 似是感慨一般:“那時,我將謝恒許配給你,你還不樂意。”
“如今見到你高興, 為父也算是心安了。”
棋局上詭譎變化, 沈平蕪只能根據(jù)鶴春山在掌心畫下的位置,依葫蘆畫瓢擺上去。
即使她不知道該如何下棋。
棋局上黑子包城,依然成了定局, 倒是將白子逼到窮途末路之際。
城主先是一愣, 接著捋了捋胡須,輕聲道:“不錯, 你夫君的棋藝確實不錯!”
鶴春山垂眸, 沉聲道:“多謝城主承讓。”
二人一來一回,語氣平靜又簡單,但是卻有種捉摸不透的情緒在二人之間流轉(zhuǎn)。
城主離席,派那位名叫小宋的小廝上前收拾殘局,沈平蕪?fù)侵髂赀~的背影, 咳嗽聲陣陣。
“我爹近些日子身子可是不大好?”
跪坐在對面的小宋低著頭,正輕聲擺弄著棋局, 聞言抬起頭一怔,隨后又擔(dān)憂地望向城主。
“自從夫人去世后, 城主的身子骨便一直不大好,近些日子感染了風(fēng)寒,常常晝夜難眠。”
小宋壓低著音量,驀地抬頭看了一眼沈平蕪,接著低頭認真擺弄棋局。
是夜,沈平蕪回到從前的屋子里,看得出來公主在城主府的待遇也是極好的,金絲楠木桌上擺放著精致的點心。
桌面上的茶水依舊滾燙,守在屋外的婢女時不時便會敲門進來換水。
“沒有我們吩咐不用進來了。”沈平蕪朝著守在門口的婢女揮揮手。
只是還未等她想出一個理由,守在門口的婢女就好似心領(lǐng)神會一般,視線偷偷在沈平蕪與鶴春山之間來回打轉(zhuǎn)。
接著便紅了一張臉,小跑著離開。
一時間就連整個院子里的婢女與小廝都跑了個精光。
沈平蕪抬起的手還愣在半空中,望著空蕩蕩的院子,有些狐疑扭頭看向身后的男人:
“她們怎么都跑了?”
“呵——”
孤男寡女,新婚燕爾。
沈平蕪還專門囑咐她們不要進來,這些婢女要是不亂想才怪呢。
不過鶴春山并沒有說出來,反而是側(cè)頭輕笑了一下,將桌上的點心捻了起來,仔細打量一番。
轉(zhuǎn)過身,將糕點貼在沈平蕪的唇上。
甜膩的香氣誘人至極,分明是寒夜,可室內(nèi)的溫度就好似被燭火點燃,一點一點攀升。
沈平蕪面上一片緋紅,耳尖紅得滴血,正準備張嘴咬住那香甜的糕點。
卻不料,下一瞬。
男人將糕點挪開,喉間溢出一絲笑,那雙如琉璃般通透的眸子望了過來,即使沒有聚焦的視線,卻依舊漂亮極了。
尤其是在含著笑的時候。
沈平蕪一時間都看呆了,只是仰著臉看向眉眼疏朗的鶴春山,即使二人變幻了模樣,可在對方眼中依舊如常。
她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惱怒鶴春山的挑逗,看愣了眼。
直至鶴春山抬手敲了敲少女的額頭,“你瞧不出這糕點上的祟氣?”
“瞧出來了。”沈平蕪做出一副認真的神情:“我當(dāng)然瞧出來了!我這不是試探下你有沒有瞧出來嗎?”
沈平蕪睜著眼胡言亂語,也不管鶴春山信不信,也捻起那一團糕點,若有所思道:
“還好咱倆都瞧出來了。”
“若是旁人,恐怕還瞧不出來呢!”
沈平蕪一臉嚴肅,時不時點頭,又故作深沉地搖搖頭,沒有再去看鶴春山。
若是平日里,沈平蕪恐怕能一眼瞧出來,畢竟修煉了那么久,再怎么樣這么低級的祟氣辨別還是有的。
可偏偏美色當(dāng)前——
心虛的沈平蕪笑了笑,假裝不在意地將糕點重新放回盤中,有些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
“不過,我本以為這城主乃是棋局的棋子,如今看來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主要是城主長相和善,言語間對公主又是極致關(guān)心與寵愛,沈平蕪一開始都有些被迷了眼。
誰料經(jīng)過鶴春山這么一提醒。
她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這間被“精心”布置過的屋子。
屋子里四處都是快要溢出來的祟氣,長年居住在此處的人必然會身體不適,久病不起,更嚴重些恐怕一命嗚呼都有可能。
沈平蕪悄無聲息地來到門邊,拉開一條小縫,鬼鬼祟祟地掃了眼院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話太管用了。
這院落里竟然靜悄悄的,除了幾盞亮起的燈籠,再瞧不見其他的身影。
沈平蕪坐在床榻上,用靈力將床榻的祟氣驅(qū)散干凈,接著一頭扎進了榻上。
“不是說今日要舉行儀式嗎?”
“我們要出去看看嗎?”
鶴春山靠站在一側(cè)的門旁,聞言停下把玩鬼玉的手,抬眼看向沈平蕪,又淡淡移開視線望向庭院。
月色皎皎,是難得的滿月。
“不急,煉化祟氣需要祟氣,你覺得整個城主府哪里的祟氣最多?”
沈平蕪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將腳在半空中晃蕩著,只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
她掃了眼滿屋子幾乎快要凝成實質(zhì)的祟氣,咽咽口水:“應(yīng)該就是我們這了吧?”
我在明敵在暗。
若是能主動尋過來的話,沈平蕪她們倒也不用再花心思去尋找。
可偏偏沈平蕪還是有些緊張。
尤其是以身入局,心口處突突直跳,叫她有些不安。
“那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嗎?”
聽了沈平蕪的話,鶴春山輕笑一聲,轉(zhuǎn)過頭在房中踱步,接著道:“你若是不放心,出去瞧瞧?”
聞言,沈平蕪抓緊衣袖,明朗的眉眼間滿是狐疑,她抬眼望向窗口處,接著猛地搖頭。
不行!
有句老話說得好:好奇害死貓,不作死就不會死,反派死于話多
沈平蕪念念叨叨,最后泄氣般躺在床榻上。
“可是我們就這么待在這里,萬一我睡著了怎么辦?”
沈平蕪覺得自己已經(jīng)到了,一閉眼就能立馬睡過去的年紀,這幾日都沒有睡好覺。
過了不久,床側(cè)傳來一陣腳步聲,沈平蕪翻了個身,就對上鶴春山那高大的身影。
男人長得很高,投下的陰影幾乎可以完全罩住沈平蕪。
沈平蕪抬眼,望著離自己這般近的鶴春山,不知道為什么,臉上又是一片滾燙,甚至說話都帶了些結(jié)巴。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可眼前的鶴春山卻歪頭,有些狐疑地看著床上的少女,語氣里滿是歡快:“阿蕪,你不是說今日去放花燈嗎?”
沈平蕪一愣,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撐著手臂坐起來。
鶴春山的眸子明亮,倒映著自己的身影,身后的燭火搖曳,夜色正好。
眼前之人不是鶴春山,而是賀春山。
那個夢里的賀春山。
眼前少年束著一條殷紅鎏金抹額,身著楓紅衣袍,膚色白皙,眼睛顏色非常幽深仿若深潭。
讓他的目光顯得過于明亮,神色間有少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
眼前的屋子也不再是皇城城主府,而是賀府的裝潢。
沈平蕪被賀春山催促著,只得急忙換好衣裳,被少年拉著手腕跌跌撞撞跑出府邸。
今夜是花朝節(jié),街道上行人紛紛,臉上都掛著歡笑。
沿著護城河,湖水粼粼,各式各樣的花燈隨著水波流動緩緩飄動。
沈平蕪的目光四處打量著,瞧瞧這個很新鮮,瞧瞧那個也很感興趣。
可一向好動的賀春山卻與往日不同,拉著沈平蕪的手腕徑直地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快快快,放花燈!”
賀春山跟變戲法一樣,從身后摸出來兩個花燈,一個是小兔子的造型,而另一個歪歪扭扭,瞧著那形狀倒像是一個寶劍?
沈平蕪沉默地望著眼前的花燈,指了指這四不像的花燈。
“這是什么啊?”
她說不了話,但是動作卻能表現(xiàn)出什么意思。
賀春山摸了摸后腦勺,垂下眼睫不好意思地一笑。
“這兩個都是我自己做的。”
他將手中小兔子花燈遞到沈平蕪的面前:“你放這個,這個我練習(xí)了很多遍,雖然還是有些丑了,但是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如同一股暖流滑過心口,沈平蕪方才狐疑的情緒消散,瞧著賀春山遞過來那只靈動的小兔子。
雖然一些細節(jié)上還有些粗糙,但是卻栩栩如生。
制作它的人定然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賀春山自顧自地說著,見沈平蕪遲遲沒有接過,還以為她是瞧不上那小兔子花燈,面色漲紅憋了半天。
“那那我們再去買兩個花燈吧?”
賀春山低頭擺弄著那兩個花燈,沒再往沈平蕪這看一眼。
沈平蕪見狀,默默嘆了口氣,小時候的賀春山怎么就這么別扭?
夜色濃濃,花燈禮炮聲響不絕于耳,行人歡聲笑語簇擁在一起,抬眼望向夜空中那綻放的煙花。
我要這個。
沈平蕪指了指賀春山手中另一個極其潦草的花燈造型,笑瞇瞇地搶了過來。
你放小兔子,我放這個!
賀春山猛地抬起頭,瞧著少女手中的動作,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焦急道:“那個不好看,你放這個!”
可固執(zhí)的沈平蕪卻將那潦草的寶劍花燈抱在懷中,堅定地搖搖頭,接著笑瞇瞇指了指夜空中綻放的煙花。
意思再明顯不過。
放花燈,看煙花。
小兔子花燈在賀春山的手中顯得尤其小巧可愛,拿著小兔子花燈的賀春山也非常可愛。
沈平蕪?fù)犷^思索片刻,接著在花燈上寫下一行字:
愿小鶴春山得償所愿,平安順遂!
花燈順著河水搖搖晃晃,像是一艘艘小船,承載著世人美好的祝愿飄遠。
而在沈平蕪沒有注意到的一角,自己的寶劍花燈被河水浸濕,緩緩沉入河水之中,再也沒有了蹤影。
第38章 這天下怎么這么愛偷我東西?
夢中場景變化迅速, 就好似黃粱一夢,叫人抓不住。
沈平蕪再一次睜開眼,屋內(nèi)一片漆黑, 只有一道靠近門口的身影,在月色之中顯得尤為蕭條。
男人身形高挑,側(cè)靠著的動作,將腰身襯得極細, 披散的烏發(fā)搭在肩上,僅僅是聽見床上的動靜,便靈敏地回頭。
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月色盈盈, 倒也稱得上絕色。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平蕪緩了好一會,終于意識到方才只是自己做了一場夢,奈何夢境實在太過于真實了, 反倒叫她有些應(yīng)接不暇。
她赤足踩在地面上, 悄悄湊到鶴春山的身邊。
順著男人的位置看向窗外,只見源源不斷的祟氣正一點一點攀爬出庭院。
本該無形的祟氣, 在此刻就好似凝成了實質(zhì), 并且有了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彌漫至夜空。
“開始了嗎?”
沈平蕪屏住呼吸,下意識抬手抓住鶴春山的手臂。
男人微微側(cè)頭,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柔軟而又輕顫,他輕聲嗯了一下, 接著道:
“倒是比我想的要快不少。”
鶴春山輕嘖一聲,將手搭在腰間的佩劍上, 作勢便要拔劍出手。
沈平蕪抬手攔住,搖搖頭:“再等等, 此儀式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復(fù)雜。”
如果沈平蕪沒有認錯的話,眼前這個漂浮在半空中,透著金光的陣法乃是古書中,最古老的陣法之一——煉祟。
煉祟,古書中曾經(jīng)記載乃是上古時期,一位走火入魔的仙尊繪制而出,能夠?qū)⑷说乃顨鉄捇癁殪`力供自己使用。
而人的祟氣,來源于怨恨憎惡等負面情緒,一開始煉祟這個陣法并沒有被禁用,直到仙門中有人開始虐殺凡人來提煉祟氣。
這個名為煉祟的陣法終于被列為禁術(shù)之一。
只是,按照仙門傳聞。
煉祟等禁術(shù)分明早已上了禁咒,普通仙界之人不可能能夠繪制出來。
此等大陣,一般的修仙者也絕無靈力能夠繪制。
沈平蕪默了一瞬,腦子飛速思考之后,選擇告訴鶴春山此陣法的來源。
“此陣恐怕不容小覷,我們還是等祝姐姐他們來了再一起行動吧?”
話音剛落,她便看到鶴春山輕聲笑了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耳旁傳來一陣輕嘯,是祝遙光身側(cè)常常跟著的那只幼鷹。
“倒也不算毫無長進。”
沈平蕪聞言,不樂意了。
她挺直腰板,一本正經(jīng)道:“我好歹也是修仙之人,若是這么簡單的常識都不知道,那我豈不是白修行這么多年?”
“嗯,修仙之人為何一開始連屏息之術(shù)都不會?”
靠站在門側(cè)的男人喉間溢出輕笑,冷風(fēng)從縫隙吹進屋內(nèi),將他的烏發(fā)吹到沈平蕪的脖頸處,帶著癢意。
沈平蕪有些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還是嘴硬道:“你厲害行了吧。”
鶴春山無聲看了沈平蕪一眼,再也沒有當(dāng)初冷冰冰的模樣,相反還掛上了柔和的笑容,倒是叫沈平蕪有些不習(xí)慣了。
“你厲害。”
自從鶴春山說完這三個字后,屋子里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就連一開始搖晃的燭火似乎都被凍住了般。
沈平蕪無聲瞥了眼身側(cè)的男人,幾次想要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來打破奇怪的氛圍。
直到窗邊傳來一陣敲打聲,三聲重兩聲輕。
這是沈平蕪與祝遙光定下來的暗號。
聽到暗號后,沈平蕪下意識松了口氣,快步走到窗口。
只是推開窗,便瞧見蓄勢待發(fā)的祝遙光與季羨正站在窗口處,沈平蕪趕忙將二人迎了進來。
原先與鶴春山二人獨處之間那股奇怪的氛圍終于消散。
“你們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祝遙光將佩劍輕輕扣在桌上,在看清沈平蕪等人所處的這間屋子后,差點被嚇了一大跳。
這么重的祟氣。
這還是祝遙光第一次見。
她先是詢問了一下沈平蕪關(guān)于城主府的情況,在聽見沈平蕪提起那禁陣后,她驀地抬起頭,與身后的季羨互相對視了一眼。
接著,匆匆走到門側(cè)。
順著縫隙望向半空中泛著金光的陣法。
陣法正中央源源不斷的祟氣開始變得殷紅,一時間血色遮月,四周再一次起了濃濃的白霧。
這白霧倒是與沈平蕪他們先前所碰見的任何一次都要奇怪。
“砰——”
一聲巨響,沈平蕪與祝遙光互相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這動靜乃是城主的寢居所傳來的動靜,正當(dāng)沈平蕪在猶豫要不要聞聲尋過去的時候。
卻看見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朝著自己的庭院沖了過來。
那身影穿著青布衣,模樣也甚是熟悉。
正是今天白日里所看見的,貼身侍奉著城主的小廝。
頭頂?shù)年嚪〒u搖欲墜,靈力劇烈波動,硬生生將奔跑中的男人吹跌在地面上,膝蓋重重砸在階梯上。
很快,一團血紅的印記便在小宋膝蓋處暈開。
可此時的他,就好似沒有任何痛覺一般,咬牙爬起來叩響了沈平蕪的房門,聲音沙啞道:“公主,城主有令,讓你速速離開城主府。”
小宋的聲音急促而又嘶啞,撐著地面的手臂顫抖,喉間宛若有刀片在割般,竟硬生生從喉間吐出了鮮血。
將青石板磚噴濺上殷紅的血跡。
吱呀——
小宋艱難地抬起頭,望向木門后四張陌生的面孔,一時間張大了嘴巴,錯愕的神情還凝固在臉上。
“你你們是何人?”
沈平蕪匆匆看了眼地面上的小宋,剛伸出手想要將對方攙扶起來,誰料身側(cè)的人竟然比她快了一步。
本以為是季羨或者是祝遙光。
誰知一扭頭,竟然是那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沈平蕪覺得有些驚悚,她又看向站穩(wěn)身子的小宋,輕聲道:“今日的事情,你莫要往外說。”
小宋也不知* 道自己是怎么了。
分明不認識眼前之人,但是在看見對方眼睛的那一瞬,下意識便點頭應(yīng)了下來。
待到自己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時,視線中便已經(jīng)只剩下幾道已經(jīng)模糊的背影。
奇怪,自己為何要聽這人的話?
另一邊,沈平蕪等人匆匆趕去城主寢居的時候。
便看見拖曳在地面上的血跡,再往前走,便是一具已經(jīng)被血水染紅的華袍,以及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城主。
木門敞開著。
在最里面的椅子上,端坐著一位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只是靜靜地注視前方,散在兩側(cè)的發(fā)絲夾雜著縷縷鶴發(fā),瞧上去身形高大,倒叫人不清楚年紀與容貌。
而倒在地上的城主口中含著血污,只來得及發(fā)出一兩聲痛呼。
“放放了我女兒。”
“你當(dāng)初沒說需要活人獻祭。”
聚集在正頭頂上方的法陣默默運轉(zhuǎn)著,一團團祟氣化為殷紅的血氣源源不斷地散開。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四人,雄厚而又沉悶的聲音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仙門之人?”
城主聞言,艱難地抬起頭看向身后的方向,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道:“你們是何人?為何在這里?”
許是在看清沈平蕪身上還穿著今日公主所穿的那件衣裳,城主的神色驟變。
聲音有些啞,甚至還有些含糊不清。
他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緩緩朝著沈平蕪走去:“乖乖,你是我的乖乖嗎?”
城主眼眶通紅,模糊的視線重新聚焦在沈平蕪的臉上,在看清沈平蕪容貌之時,他也不知道是下意識松了口氣還是如何,竟然重新跌倒在地上。
“你背叛我?”
男人威嚴的聲音再一次傳來,這次僅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那戴著黑色面具的男人便徑直瞬移到了城主的身后。
強而有力的手掌扼住城主的脖頸,掌心不斷收緊。
面向沈平蕪等人的城主瞳孔緊縮,雙眸瞪大,眼底盡是恐懼之意。
祝遙光蹙眉,率先拔劍砍向那頭戴面具的男子。
招招殺意,卻又像是被男人看穿了心思一般,竟然每一招都被男人給防了下來。
祝遙光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似是不可置信一般,望著在自己面前依舊安然無恙的男子。
她喃喃道:“這不可能,你如何知道我的劍式?”
“玄天門的劍招,有何難的?”面具男子輕蔑一笑,“這個時間點,你們玄天門弟子不應(yīng)該在秘境試煉嗎?”
“還是說你們偷溜了出來,徇私舞弊?”
祝遙光抬起頭,一雙美眸中滿是血絲,就這么盯著眼前的面具男,心卻似是墜入了懸崖一般。
“你究竟是何人?”
沈平蕪也一怔,望著面前的面具男。
若是此人連仙門試煉的時間都這般清楚,恐怕當(dāng)真乃是仙門之人了。
可若是仙門之人,習(xí)得如此禁術(shù)竟然還能藏匿起來,安然無恙?
轟隆一聲。
在祝遙光還在錯愕之際,一道劍意斬破云霄,無數(shù)碎劍破空而來,從四面八方包圍住面具男子。
鶴春山緩緩睜開眼,腕間的鬼玉開始不住顫鳴,似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竟然一同飛在了半空之中。
這下,輪到那面具男子詫異了。
他被鶴春山的劍硬生生逼退了半步,松開了扼住城主脖頸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無數(shù)碎劍。
“劍意萬生,寒星迸月?”
鶴春山站直了身子,與面前的男子無言對視著。
接著他輕輕勾了勾唇,若有所思道:“這天下怎么這么愛偷我的東西?”
“先是我的惡骨,再是我的功德。”
“說說吧,又是從何處偷去的?”
這一句話,讓所有人不約而同怔住。
就連季羨都呼吸一緊,“你說什么?什么功德?是我想的那樣——”
第39章 我只要她回來
寒夜無痕, 城主府的眾人寂靜無聲,唯有站在庭院正中央的男人輕笑了一聲。
臉上詭譎的面具在黑夜之中,顯得神秘至極。
他緩緩從身后抽出兩把劍, 劍身平平無極,甚至就連沈平蕪都能夠清晰地感受到——
那兩把劍乃是下品劍,甚至連靈力開鞘都沒有完成過。
“功德一事,獨人獨身, 如何偷竊?”他的語氣很平淡,“更何況,全天下都厭棄的魔頭”
他緩了緩, 將劍指向鶴春山。
“何來功德一說?”
有些話, 僅是說出口便帶著高高在上的輕蔑,眼前這位面具男子便是如此。
說完,甚至似乎還絲毫不擔(dān)心鶴春山動殺意。
雖然還沒有弄明白二人說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沈平蕪卻有些坐不住了。
她的語氣非常激動, 搭在腰間的手迅速抽出劍來,指向那面具之人。
“如今行禁術(shù)之人難道就能積善功德嗎?”
面具男子的視線落在沈平蕪的身上, 似是怔住了幾秒鐘, 看了眼沈平蕪腰間的佩劍,淡淡道:“伶牙俐齒。”
“你們阻止不了我。”
頭頂上的禁陣隱隱開始轉(zhuǎn)動,若是儀式完成,恐怕皇城上下都會生靈涂炭,寸草不生。
被祟氣煉化成一座死城。
祝遙光掃了眼四周, 與季羨對視了一眼,二人一同拔劍躍身, 寒光劍與霜雪劍本就是天下獨一對佩劍。
雙生劍,任意一方劍碎, 另一方的劍道便失。
相反,二人若是巧妙利用寒光箭與霜雪劍的特性,則能發(fā)揮出極其強大的力量。
祝遙光的劍徑直飛向禁陣中央,欲將陣眼破壞,徹底將禁陣摧毀,而季羨的劍則是用來分散面具之人的注意力。
二人配合得當(dāng),有來有回。
沈平蕪緊張地抬頭望向半空之中,戰(zhàn)況尤為激烈,可隱隱有勝的跡象。
砰——
只是一聲巨響,又一次吸引了沈平蕪的注意。
動靜是從正前方傳來的,季羨的劍與面具之人的劍碰撞在一起,發(fā)出爭鳴。
明明只是一把甚至還沒有開鞘的劍,卻好似神兵降世。
周圍陡然一陣勁風(fēng),裹挾著寒意,將二人的烏發(fā)吹動,獵獵作響。
漸漸地,沈平蕪發(fā)現(xiàn)無論是季羨的霜雪劍,還是祝遙光的寒光劍,眼前這位面具之人似乎都異常熟悉。
甚至一人御兩劍,都能夠與他們二人打得有來有回。
沈平蕪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看見一道凌冽的劍光從天而降,帶著陰冷狠戾的氣流,在落地的瞬間,激蕩起漫天血色。
季羨的瞳孔驀地緊縮,接著調(diào)轉(zhuǎn)劍身,飛身一躍,想要接住墜下來的那道身影。
可在分神的瞬間,一柄劍徑直朝著他背后襲來,若是不躲開必然會穿心而過。
沈平蕪頭皮緊繃,急忙御劍掐訣,堪堪將那把劍擊退。
這還得多虧了兩把劍之間的品性相差過大,若是依靠沈平蕪的功力,恐怕還沒有那么容易擊退那把下品劍。
季羨抬起頭,右臂處被鋒利的劍劃過,血珠在一瞬間濺開,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可是此時的他卻如同毫無知覺一般,只是狼狽地望向半空中墜落的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半步,想要接住。
誰料下一瞬,夜空被一道寒光劃破。
一同劃破的還有那道身影。
季羨雙眸赤紅,聲音嘶啞地喊道:“師姐!”
夜空中,一道衣訣飛舞的身影手持利劍,飛躍于屋檐之中,方才那一劍便是他揮的。
可當(dāng)季羨面露兇意看向那人的時候,卻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鶴春山。
他瞳孔中劃過一絲不可思議,接著狼狽地后退半步。
剛想要開口說些什么,沈平蕪率先開口:“你中了他的陷阱,那根本就不是祝姐姐!”
沈平蕪的語氣有些擔(dān)憂,她掃了眼迷了心智的季羨,趕忙道:“若是你去接了那身影,恐怕就會被面具之人的兩把劍穿心而過,必死無疑!”
季羨這才幡然醒悟,他猛地瞪大雙眼。
眼前那道墜落的身影哪里是祝遙光,分明是一道凌冽的劍意。
他扭頭看向身后那持劍之人。
對方就靜靜地站在那里,像是運籌帷幄的布局者,篤定了自己會落入他的圈套之中。
面具之人聞言,眸光稍動,神情里滿是從容:“我說過,修劍者有情,乃是大忌。”
季羨捂住手臂上的傷口,艱難地站起身,喘了幾口氣。
“有情有義,無情無義,都是人說了算。”
面具之人沉默片刻,飛舞的兩把劍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他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四人。
“既然如此,那便讓我看看你們的情義究竟如何了。”
男人輕蔑一笑,背手持劍,一躍于屋檐之上。
“今日能不能救這座城,就看你們抉擇了。”
面具之人絲毫也不戀戰(zhàn),將手中劍直指蒼穹,一團寒光匯入禁陣之中,已經(jīng)開始運轉(zhuǎn)的陣法加快了速度。
而在這時,祝遙光也翩翩落下,站在地面仰頭望向半空,神情有些嚴肅。
“這個陣無法摧毀,若是要強行毀陣的話,恐怕只會兩敗俱傷!”
她將身稍轉(zhuǎn),搖搖頭:“如今看來,只能夠?qū)⑦@個陣法限制于城主府之中。”
祝遙光的語氣一頓,接著露出猶豫與不忍的神情。
“只是這樣的話,整個城主府恐怕會無人生還。”
季羨眼眸中的冷意更甚,他正要追上那面具之人,卻發(fā)現(xiàn)對方似乎早已消失在原地,徒留一個隨風(fēng)飛揚的紙人在屋檐之上。
又是紙人之術(shù)!
鶴春山靜靜望著屋檐上飄舞的紙人,扭過頭,開口打斷了季羨的話。
他抬眼,目光悠悠掠過季羨的臉:“季公子,此人對你們這么熟悉,你沒有一點懷疑嗎?”
季羨一愣:“你這是什么意思?”
“僅是了解我與師姐的招式,這仙門之中,不少人都知曉,如何去懷疑?”
鶴春山只是掃了他一眼,倒也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扭過頭走向禁陣正下方,頭頂源源不斷的血氣開始四溢,若是放任不管,恐怕后患無窮。
“你剛剛說的,功德那個是什么意思啊?”
沈平蕪眸色狐疑,整個人化身為好奇寶寶,歪著頭湊在鶴春山的身邊,追問不斷。
“你的功德為何會被人偷走?”
鶴春山沉默不語,只是靜默地望著頭頂巨大的血陣。
他本想一個人好好思索一下,奈何身側(cè)一直有一只小麻雀嘰嘰喳喳。
正當(dāng)沈平蕪又一次伸著腦袋湊了過來時,男人微涼的指尖抵在她的額頭上。
“安靜些。”
沈平蕪捂著額頭,嘟囔了一句。
我這是關(guān)心你,你懂不懂!
“不過,你對這個有什么想法嗎?”沈平蕪琢磨了一下,那個面具之人當(dāng)真是詭計多端,將凡人性命視為螻蟻。
一人的命與一座城的命。
這二者究竟哪個更重?
祝遙光為此頭疼不已,可季羨卻皺了下眉:“他甘愿放棄這個禁術(shù)嗎?明明只需要一步便可以獲得無上法力了。”
更何況,一旦煉祟開啟,便再無回頭路可以走。
那個面具之人又為何會甘心將其拱手相讓?
望著陣眼的沈平蕪靈光一閃,驀地站起身匆匆跑到祝遙光與季羨的面前。
“錯了錯了!煉祟的陣眼不在城主府!”
沈平蕪聲音有些發(fā)抖,卻還是強裝鎮(zhèn)定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人的祟氣,與妖的祟氣,何者更能做補?”沈平蕪開口問道。
祝遙光眼睛都不眨眼一下,脫口而出:“那自然是妖。”
話音落下,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再驀地抬頭望向半空中泛著紅光的陣法,一股惡寒從心中升起。
*
夜里風(fēng)很大。
巷子角落本就破敗的木屋被吹得搖搖欲墜,公主從木屋中走了出來,手持一盞油燈朝外走去,在看清楚站在外面的人影后,整個人都僵直在了原地。
本該已經(jīng)消失好幾日的謝恒竟然又一次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眼前。
不僅如此,如今的謝恒面容憔悴,青黑胡渣狼狽至極,那雙蠱惑人心的桃花眼滿是滄桑之意。
他只是站在門口,抬起眼愣愣問道:“她去哪了?”
屋子里的角落開始一點一點充斥著死氣,手中的油燈忽明忽暗,公主望著自己曾經(jīng)的未婚夫,喉間一緊。
“你為何在此?”
謝恒充耳不聞,只是愣愣問道:“她去哪了?”
“我去找過她,她不見了,是不是你給她藏起來了?”
公主握緊手中的手柄,呼吸一頓:“她死了,已經(jīng)死了幾月有余,你殘害她族人,意欲將她孤身一人隔離起來,可有想過那些貪婪的商人會放過她?”
謝恒呆滯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反應(yīng),他垂在兩側(cè)的手握拳,聲音沙啞,字字泣血:“我沒想過傷害她!”
聽到這一句話,公主語氣更冷,甚至還自嘲般地笑了笑:“是了,你沒想過害她,傷她最深者卻是你。”
鮫人故事還差一個結(jié)局,一個差強人意的結(jié)局。
謝恒知道公主沒有任何理由欺騙自己,可是他還是有些不愿相信,他低頭喃喃道:
“怎么可能死了幾月有余!”
“我分明還在皇城中感受到了她的氣息,她分明還在皇城之中!”
“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公主笑了聲,緩緩站直了身子,目光堅毅:“她若是化作厲鬼,恐怕也只是想要索你命而已,你還活著一日,她便死不瞑目一日!”
謝恒抬眼。
可公主卻從那雙眼眶赤紅的眼底看到了一絲癲狂,她抿唇捏緊了手中的油燈,想要后退半步,卻不料謝恒卻嗤嗤笑了起來。
他宛若惡鬼附身一般,低聲呢喃道:
“無妨無妨,鮫人一族有獻祭之術(shù)。”
“我只要她回來。”
第40章 代價是魂飛魄散
從謝恒的身后源源不斷涌出黑霧, 似是吃人的怪物吞噬著街巷,夜色如墨,血氣滔天。
男人的長發(fā)開始不斷拉長, 直至拖曳在地面之上,他手掌心似乎還握著什么東西,嘴里喃喃。
公主驚恐地后退半步,耳邊卻又清晰地響起了謝恒的呢喃聲。
“你們死了, 整個皇城便只剩下我與她。”
“這樣的話,她定然會與我生生世世糾纏至死!”
“哪怕化為厲鬼纏上我,我也趨之若鶩。”
謝恒猶如惡鬼般的嘶啞輕笑聲響起, 公主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趕忙抬頭望向自己身后的那間小木屋。
聽到動靜的小鮫人們紛紛探出頭來,似乎有些好奇屋外的動靜,而在他們的正上方。
一個巨大泛著血光的陣法緩緩運轉(zhuǎn)著。
那一張張稚嫩的臉龐滿是茫然, 甚至在注意到公主回頭望向他們時, 還會咧嘴露出甜甜的微笑。
似乎沒有意識到了危險正在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們。
“你瘋了!”
手中的油燈掉落,砸在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火光四濺在柴草堆上, 火勢迅速蔓延。
公主想也不想就扭頭跑向那間木屋,伸手要將屋內(nèi)的那些小鮫人拉出來逃走。
可當(dāng)她的手剛剛搭在為首孩童手腕上時,那小鮫人突然發(fā)出了一聲哀嚎,接著痛哭流涕。
“阿棄姐姐,疼!”
哀嚎聲在公主的耳邊響起, 她先是一愣,接著只摸到了滿手的粘膩, 自己的掌心處滿是鮮血。
那是從小鮫人的身上扯下來的一小塊皮肉,厚重的血腥味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 往日里喜愛她的小鮫人們紛紛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怎么會這樣?”
公主不可置信地喃喃了一聲,接著舉起雙手狠狠貼在自己的臉上,可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沒有襲來。
這下,她明白了。
她看向木屋正上方那緩緩運轉(zhuǎn)的法陣,尖聲喊道:“快出來!離開那木屋!”
受到驚嚇的小鮫人們下意識就要朝著屋外跑去,可是當(dāng)為首的那一個小鮫人前腳剛剛踏出門口的時候,他徑直地跌倒在了地面上。
而他的邁出門檻的那只腳被空氣取而代之。
就這么憑空消失。
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怪物啃食掉了一樣。
眼前可怖的一幕刺激著小鮫人們與公主的神經(jīng),偏偏謝恒卻無動于衷,他將手中的那顆骷髏捏碎,接著地面開始不斷震動。
好似有什么東西就要從地下最深處鉆出來。
一時間,哀嚎聲,痛哭聲,呼救聲亂成一團。
公主驚恐扭頭,只看見重新跌回木屋中的小鮫人滿臉淚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即使盡力不發(fā)出聲音卻還是忍不住抽泣。
“我我是大英雄,大英雄不能哭!”
那道聲音實在是太輕了,以至于在滿是驚慌失措的小鮫人哀嚎聲中,被徹底淹沒。
現(xiàn)場亂作一團,公主渾身爆發(fā)出強大的力量,想也不想就沖上前要用發(fā)間的簪子解決到帶來這一切的人。
她下意識以為這一切都是謝恒搞的鬼。
“你以為你這樣復(fù)活了她,她就會原諒你了嗎?!”
男女力量實在是太過于懸殊,更何況謝恒還是一個曾經(jīng)得到了鶴春山惡骨的半妖,僅是一個揮手的功夫,公主便被徹底擊飛重重砸在墻面上。
簪子狠狠摔在地面上,斷成了兩截,重新又被謝恒抬腳踩住。
謝恒俯身,低下頭望著口吐鮮血的公主,眼神里劃過一絲瘋狂。
“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是她重新活過來,待在我的身邊。”
“至于你,還有他們。一切她所在乎的東西,我都會摧毀!”
“這樣,她眼里就只會剩下我了。”
“恨也很好,還好她恨我!”
謝恒如今就如同一個瘋子一般,時不時自言自語,時不時又瘋狂大笑。
他笑瞇瞇地望著在小木屋中驚慌失措的小鮫人們,似乎非常滿意他們痛哭流涕的模樣。
“只需要把你們獻祭給煉祟這個法陣,我便可以將你們的魂魄提煉獻祭,重新復(fù)活她。”
謝恒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宛若惡鬼的低吼,叫公主徒勞地盯著地面上已經(jīng)碎成兩截的簪子。
瞳孔的視線開始失焦,天旋地轉(zhuǎn),漸漸的。
“阿棄,這根簪子是我偷偷做的,謝謝你這幾日與我講話本子解悶!”
那個美得驚心動魄的鮫人仰起頭,眼底亮晶晶,好似有漫天銀河碎在其中,不斷晃蕩。
至此,阿棄公主心中落下了一顆珍珠。
“你不配讓她恨。”
血沫不斷從公主的口中噴出,五臟六腑如同被徹底碾碎一樣,從小金枝玉葉養(yǎng)大的公主也不知道從哪里爆發(fā)出來強大的毅力。
竟然緩緩?fù)现鴼埰频纳眢w從地上爬了起來。
碎成兩截的簪子被她緊緊攥在手掌心。
可她攥得那么緊,直至尖銳的缺口劃破她的掌心,血流如注也依舊沒有松開。
公主盯著手中的簪子,一同低低地笑了。
“其實我也有罪。”
“若我不是貪戀她,想要她永遠陪在我身邊,她便不會死。”
那截斷裂的簪子上鑲嵌著大大小小的珍珠,傳聞鮫人落淚化為珍珠,她想要集齊這么多珍珠,應(yīng)該哭了很久吧。
自己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她不自由,她痛苦,她不愿意待在那處淺淺的溪流。
可自己卻因為貪戀她的陪伴,不愿放她離開。
若是當(dāng)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自己將她身上的符紙撕開,她也不會在那處淺溪中被利益熏天的商人殘忍殺害。
“謝恒,你屋檐上的每一個鱗片,府上燃著的每一根蠟燭,都有可能是由她的血與淚制作而成。”
“你將鮫人賣給我爹,賣給黑市的老大,難道真的天真到自己可以保護好她嗎?”
“閉嘴!”
高昂而又憤怒的吼聲打斷了公主的話,站在公主面前的謝恒眼中充斥著紅血絲,身上噴濺的血水不斷順著臉頰滑落,從眼角滑向下頜。
如同落下了一滴血淚。
“我們都有罪,她不會想見到我們的。”
公主頓了一下,但是下一秒?yún)s依舊笑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她抬起手,將那根斷成兩截的簪子遞在謝恒的面前,幾乎是攢了所有的力氣,才有勇氣說出這一句話。
“若是不恨我們,她為何一次也不入夢來?若是恨我們,她又為何不纏上我們?”
公主的聲音很低,似乎是說給自己聽,又似乎是要說給謝恒聽。
“她只是不想再見我們罷了。”
砰——
謝恒的手握緊,拳頭擦過公主的發(fā)絲,狠狠砸在了她身后的石壁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謝恒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低下頭,死死地盯著公主,聲音沙啞至極:“不會的,她應(yīng)該恨我的。”
“別天真了,其實我們在她心中。”
“什么都不是了。”
公主唇角掛著一絲自嘲的笑,將血淋淋的現(xiàn)實揭露在謝恒的面前,企圖讓對方徹底清醒過來。
“你如今就算將所有的鮫人都殺光,她也不會愿意出現(xiàn)在你我面前。”
“你胡說!”
公主扯了扯唇角,笑了聲,“你不是說在皇城感受到她的氣息,感受到她的鬼玉了嗎?”
話音落下,謝恒的身體僵直,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少女。
沈平蕪身著粉白的衣袍,經(jīng)過打斗,額前的劉海被汗水浸濕,她隨手將其全部薅到了腦門后面。
若是平時,謝恒絕對不會相信眼前之人說的任何一句話。
因為他不愿意接受她已經(jīng)死了的這個事實,也不愿意接受她不恨自己的這個事實。
然而此時此刻,他就這么盯著沈平蕪,好似要將對方盯出一個洞來一樣。
匆匆趕來的沈平蕪等人望著混亂的場景,只得趕忙分工合作,由祝遙光與季羨阻止煉祟法陣,而沈平蕪則得想辦法將木屋中的小鮫人給救出來。
至于鶴春山,祝遙光在分配任務(wù)的時候,難得遲疑了一瞬。
因為她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會不會幫助她們。
正當(dāng)她遲疑不語的時候,沈平蕪卻急急忙忙地拽著鶴春山的衣袖,想也不想道:“我和他去救小孩,你們快去阻止那法陣!”
說完,也不管鶴春山樂不樂意,抓著對方的衣袖便朝著小木屋的方向趕去。
更詭異的是,鶴春山竟然任由沈平蕪拽著自己的衣袖,倒也跟上了她的腳步。
“站住。”
謝恒緩緩站直了身子,轉(zhuǎn)頭看向沈平蕪,隨后松開了拳頭,聲音冷到極致:“你身上為何會有她鬼玉的氣息?”
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解救在小木屋中遭受痛苦的小鮫人們,沈平蕪并沒有為謝恒停留的想法。
也沒有和他解釋的想法。
她想也不想,就拉著鶴春山略過謝恒。
謝恒在沈平蕪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又聞到了熟悉的氣息,那氣息似是藏在記憶的最深處,只要一聞到,腦海中的記憶便猶如洪水過閘。
傾瀉而出。
他想也不想就抬手要握住沈平蕪的手腕。
可還未等他的手碰到沈平蕪的衣角,一道寒光閃過,劍鋒割過自己的掌心,徑直削掉了半截手指。
“手不要,我可以幫你。”
站在沈平蕪身后的男人垂眸,一副上位者的姿態(tài),用一種蔑視螻蟻般的眼神掃了自己一眼。
目中無人!
血,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謝恒此時卻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痛覺一樣,堅持要攔住沈平蕪。
“告訴我,你身上為何會有她的氣息!”
“你很想知道答案嗎?”沈平蕪的聲音也很淡,沁著寒意。
眼前可笑的男人狼狽地低下頭,又想求證一個答案,卻又害怕聽見那個答案。
可沈平蕪卻無心顧及他這般別扭的心情。
她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接著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
“因為她以自己的魂魄,給我下了咒。”
夜風(fēng)蕭蕭,將沈平蕪的最后一句話傳達到了謝恒的耳朵里。
“代價是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