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大結(jié)局 君臣相合,海清河晏……
這話是什么意思, 一時間朝臣心底茫然,對于乾順帝的死亡,他們也早有預(yù)料。畢竟若是只是病危, 太子為什么不讓他們見陛下呢?
今日發(fā)生這一起逼宮大事,越發(fā)讓他們確定心底的猜測。
但徐無咎的意思是,陛下當真沒死。
“哎……”
大殿深處忽然傳來一陣幽幽的嘆息, 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朝臣們一聽, 先是滿心茫然,而后便是洶涌而來的狂喜,在首輔黃興和的帶領(lǐng)下跪地高呼。
“臣拜見陛下——”
“都起來吧。”乾順帝依舊穿著那身朝服, 神色平淡,若是面色蒼白, 眼下還有些突兀的黑青,簡直看不出這人命不久矣。
皇帝的視線在每一個人面上掃過, 落在徐辭言手里的圣旨時頓了頓, 而后移開。
“蕭逸, ”乾順帝輕聲開口,“你是說, 朕死了?”
蕭逸額角冷汗直冒,一時間心灰意冷。從乾順帝出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這一局他輸了,輸?shù)脧貜氐椎椎摹?br />
可宣親王親眼所見,龍榻上躺著的人胸膛都不會起伏了,更何況那腐爛的惡臭騙不得人。
蕭逸一直盤算著,就算乾順帝沒死,也是昏迷在床, 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往蕭衍頭上推就是了。
誰曾想這人醒了,還好端端地站在這。
成功的希望在眼前破碎,蕭逸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但乾順帝也沒有要聽他說話的意思,看著這一死兩對立的兒子,目光深沉。
“早些年朕踩著兄弟的血坐上了皇位,那時七弟還詛咒朕早晚自食惡果,子孫相殘。眼下一看,果然一語成讖。”
“都是報應(yīng)啊……”
乾順帝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到底是多年的帝王了,短暫的情緒波動后便回歸了冷酷,一揮手,不容置疑地壓下,“來人,將逆賊蕭逸拿下,即刻處死!恭王府、邑王府滿門抄斬,涉事人員不得有活!”
“是!”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數(shù)十個身材精干的喉官衙衙役,穿著統(tǒng)一的魚龍服,腰配長刀,很是威風凜凜。
殷微塵站在最首,看著蕭逸不陰不陽的笑笑,“殿下,多有得罪了。”
下一刻,長刀出鞘,一道冷光劃過,蕭逸的腦袋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咕嚕咕嚕滾了一圈,和蕭衍的湊在一塊。
策劃這起逼宮的兩個皇子,死都死到了一起。
群臣們看著這一幕,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敢嘆陛下膝下是越發(fā)單薄了。
“陛下,陛下!”驚慌的喊聲突然響起,鴻喜本是站在乾順帝后頭,或許是接連死了兩個兒子對乾順帝的打擊太大,皇帝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鴻喜無比慶幸他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腿腳還算利落,勉力撐住人,沒讓乾順帝摔在地上。
“父皇!”蕭璟大驚失色,趕忙沖上去和鴻喜一人一邊,攙扶住乾順帝。
“朕時間不多了,”乾順帝幽幽地嘆了口氣,目光里滿是不甘,又漸漸地流露出對死亡的恐懼和茫然來。
最后一點時間,他要為這個國家安排好一切。
“都去大殿吧,朕交代些事情。”
這是要交代后事了……朝臣們一時間心情復(fù)雜,他們和這位皇帝,或是君臣相合,或是暗里斗氣,但怎么樣也改變不了他們是乾順帝提拔起來的事實。
一代君王一代臣,等到太子即位了,不同的政見自然要提拔不同的臣子,到時候他們的位置還坐得穩(wěn)嗎?
好在蕭璟的品行朝臣們都知道,倒不擔心落得個兔死狐烹的下場。
沒了恐懼,那點真切的哀悼就彌漫出來,陛下未駕崩,他們也不好哭出聲,一個個都紅了眼眶。
乾順帝被攙扶著在龍椅上坐下,居高臨下地看著朝臣,一如他往前的數(shù)十年。
“朕登基至此,已過數(shù)年,雖不敢與唐宗宋祖相比,但也算對得起我蕭家的列祖列宗,沒讓這江山基業(yè)敗在朕手上。”
乾順帝喘著粗氣,一字一頓地開口,“朕去了以后,按照祖例,皇位由太子璟繼承。太子年幼,諸位乃朝廷股肱之臣,自當悉心輔導(dǎo)太子,以穩(wěn)朝廷,定江山。 ”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朝臣們跪在下首,應(yīng)聲答話,借著低頭的動作遮住眼下的濕紅。
“崔鴻,”乾順帝看向站在武官隊伍里,一身黑衣帶血的人,有些激動地開口,“天下人都說朕早年犯了殺孽,才使武星墮落,不得將才,朕雖不置可否,但也曾懷疑過自己。”
“好在天垂憐,讓朕得了個你,也讓大啟得了顆將星。阿蘇可列既死,邊疆戰(zhàn)局當定,如此大功,朕本
該封賞,但這天下日后便是太子的天下了,如何賞你,便由太子來定吧。”
“只無論如何,朕要你記住,你不是為了你崔家的榮譽而戰(zhàn),站在你身后的是整個大啟的老百姓!你的那些桀驁不馴,朕都看在眼里,過往之事朕一概不究,但日后,盼望你行事多思。”
“臣明白。”崔鴻低下頭,恭敬地跪在地上,他雖不守小節(jié),但到底深受儒家教化,天地君師親這幾個字,比命都重。
既然提到了崔鴻這個武將,那就不得不提朝里的另一顆文星。百官隊伍里有人視線不住地往前頭徐辭言身上瞟,心情復(fù)雜。
崔鴻再桀驁,那也只是以朝臣的身份辱罵逼迫了另一個朝臣,說到底也只是官員隊伍里的事情。
但徐無咎可不一樣,假傳圣旨,冒犯的是天威。
他們都把耳朵豎得尖尖的,只等著聽乾順帝怎么說,高座之上的皇帝卻突然開口,語氣里說不出的疲累,“朕沒什么好交代的了。”
“戰(zhàn)事剛畢,國庫不豐,喪事便一切從簡就好,不要太過打擾百姓了。”
“你們都下去吧,讓朕和太子說說話。”
“臣告退——”
百官們浩浩蕩蕩地拜了下去,又像消退的潮水一般流出大殿。徐辭言站在隊伍里,方才動作,就被乾順帝喚住。
“無咎,你留下,到朕身邊來。”
“是。”徐辭言低下眼,順從地走上御階,跪在龍椅旁,抬頭看向乾順帝。
乾順帝看著他,心神一時恍惚,好像又看見了傳臚大典那天,新科狀元也是這樣跪在他面前,眼明神清,帶著幾分好奇和仰慕地看過來。
那是他第一次這么鮮明地認識到,這是他的師弟,這是他的晚輩,若是白家無事,若是江伯威沒那么狠絕,這人也是要和其他宗親子弟一樣,生在皇城里,長在他眼皮子底下的。
只可惜那樣仰慕的眼神,在端午杖刑那一夜之后,便再也看不見了。
乾順帝心底有些莫名的悲哀,他這個師弟不愧是白巍一手養(yǎng)出來的,某些地方簡直一模一樣。這樣至純至性的人,一次背叛以后,便再也不會親近了。
他視線落在一旁的蕭璟身上,心有所感,和崔鴻一樣,也許這顆天上的文曲星,本就不是為他而降的吧。
“你向來謹慎,怎么這次這么大膽。”沉默好久,乾順帝終于開口,他無力地抬起手,碰了碰徐辭言鬢角散下來的長發(fā)。
罪臣不得加冠,徐辭言長發(fā)也只是用一根木簪子簪住,那簪子早在先前的宮變中掉了,眼下披頭散發(fā)的樣子,雖不成體統(tǒng),卻也像在為誰戴孝一般。
“臣有罪。”徐辭言眼眶一酸,俯首認罪。
乾順帝卻自顧自地開口,“那空白的圣旨,必是蕭逸給你的。朕登基之時內(nèi)官來報,有兩張被先太子蓋了印的圣旨不翼而飛,尋找無果,沒想到后來竟到了蕭逸手中。”
“其中一張被他用來篡改傳位詔書,另一張便是給了你,雖是陷害,卻也不是沒有妄想著日后登基你為他所用的意思,無咎啊。”
乾順帝有些感慨,“引得朕的兩個兒子如此相爭,朕果然沒看錯你,太子有你這樣的輔臣,朕也算是放心了。”
這么長一段話說下來,乾順帝的面色急劇灰敗,聲音也衰弱下來,徐辭言仰頭看著他那垂垂老矣,意氣不在的面孔,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下來。
“陛下……”鴻喜看著情態(tài),早已經(jīng)忍不住啜泣出聲,不敢再看。
“鴻喜,東西呢。”乾順帝卻一反常態(tài),眼底冒出奕奕的精光來,他輕聲一喚,老太監(jiān)便抹了眼淚,小心翼翼地從懷里取出一卷圣旨遞到徐辭言手里。
“這是……”徐辭言手臂顫抖,幾乎握不住東西,他一點一點地展開圣旨,那上面的內(nèi)容是如此的眼熟,一如陜西邊堡里,他一字一句寫下的東西。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他那張假傳的圣旨,從此時此刻開始,變成真的了。
“朕派你去西北監(jiān)軍,沒能料想到后面的事情,朕亦有責任。”
乾順帝目光垂垂地看著他,眼里閃爍著說不明白的微光,“你是朕選出來的人才,在朕駕崩之前,如何罰你,只有朕說了算!朕說你無罪!你就是無罪!”
他一手握住蕭璟的手,面色威嚴,“太子,你記住,徐無咎是朕為你選的老師,朕去后,便由他來輔佐你!教導(dǎo)你!”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既真心待你,你亦要真心待他!”
“萬不要重蹈了朕的覆轍。”乾順帝重重地閉上眼,眼角有淚意閃爍,“這是父皇最后教你的一個道理。”
“身為皇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切不可用而復(fù)疑,傷天下人之心也。”
說完這句,他眼神剎時渾濁起來,靠在龍椅椅背上,視線直直地盯著頭頂繁復(fù)的雕飾上,不知道看到些什么,先是喚娘,再是喚爹,最后掙扎著叫了兩聲老師,腦袋重重地一歪,便去了。
“陛下駕崩了——”
鴻喜一瞬間痛哭出聲,踉踉蹌蹌地往殿外走,等在廣場上的官員們恍然片刻,宮門處云板四響,一時間哀嚎遍天。
徐辭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個大殿的,皇帝駕崩,他伏在龍椅之上,手里死死地捏著乾順帝的衣角痛哭出聲。
直到黃興和哀容滿面地走進來,請?zhí)又鞒謫蕛x,這才被人扶著出來。
宮人們早有準備,片刻之間便已經(jīng)掛上了白綢,徐辭言狼狽地依靠在廊下,愣愣地看著那一卷卷的白被風吹起,卷向云霄。
蕭璟迅速地承擔起自己的責任,站在殿中啞著聲音、有條不紊地把事情一件件吩咐下去,待到諸事畢了,他走出來,和徐辭言一起站在廊下看天。
“老師,”沉默片刻,蕭璟忽然抓住徐辭言的手,少年人的目光認真又懇切,像是明亮的太陽。
“您說的對,百姓亦是無辜的。”蕭璟神色恍然,“若是日后有一天,我也做錯了事情,辜負了天下百姓的信任,還請您教導(dǎo)我,罰我。”
“我準您代天行事,先斬后奏,父皇說過,天子至高,卻最易被浮云遮住眼睛。若我也有那一天,請您做我的唇齒,我的口舌,行我所不能行之事,履我不能行之責。”
一代天子,竟然也能說出這種話來。
徐辭言看向他,心緒復(fù)雜。沒有哪個皇帝允許自己的威嚴被冒犯,也沒有哪個皇帝能接受自己的權(quán)勢被別人拿在手里。
他從后世來,許多觀念、許多想法與這封建王朝比起來簡直驚世駭俗,乾順帝看得明白,自己做不了徐辭言的明君,不得不感慨天不垂憐。
但天又是垂憐的,好讓徐辭言能有借尸還魂,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么多朝代這么多國家,他偏偏投到了徐家村,偏偏投到了大啟,偏偏遇上蕭璟這么個百年難遇的君王。
“殿下……”
徐辭言輕輕喚他,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天地那么廣闊,西北有孤煙,江南風景好,一座座遼闊的大山自北向南蔓延開來,一江江波濤洶涌的河水自西向東奔流……
金燦燦的日光照在宮城上方,只待他們二人攜手,千秋萬代地走下去,直到共同奏響一曲君臣相合,海晏河清的佳話。
直到盛世太平,再無苦難和殺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