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酒色 紙醉金迷
開著大燈, 其實睡得并不怎么好。
尤其是追逐二十多年的東西,突然就被安安穩(wěn)穩(wěn)送入手中,那種強烈的不安和激動交糅在一起, 他只能感覺到恍惚。
以及狂喜過后的空虛。
畢竟, 洛奕俞在那,他就還是要回去的。
這次的自由,大概也同曇花一現(xiàn)沒什么區(qū)別。
可是能出去啊,就已經(jīng)要超過很多人了。
那么多困死在這兒的人,只有他走出去了, 怎么不算一種幸運。
用數(shù)不清的慘死換來的短暫自由。
文件審批進度很快,幾乎是在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過來狂敲他的房門。
聲音很尖,氣喘吁吁的,抑制不住地激動,說是有哪位大官親自過來接他。
那模樣,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賞賜。
無端的,讓沈逸很不舒服。
他們這群人被困在這兒那么久, 卻不被允許有一絲怨言。對方不過是為了從他身上獲取一些利益, 過來“親自”接了他一下而已,就要要求他感恩戴德。
自然, 他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仍舊保持基本的禮數(shù):“好,麻煩你了, 我馬上過去。”
耳邊傳來洛奕俞懶洋洋的嗓音,似是諷刺:“恭喜啊。”
沈逸沒作聲。
他總覺得,這句恭喜和洛奕俞扇他一耳光還要逼他道謝是一個道理。
能自由出入城市,選擇居住地,應(yīng)當(dāng)是最基本的人權(quán)。
可現(xiàn)在, 他卻連走出這里都需要保持感激涕零。
半小時后,沈逸趕到大廳。
一眼便看見那個被簇?fù)淼模瑏碜猿峭獾娜恕?br />
和他刻板印象中能當(dāng)長官的人不同,那個人看起來竟和他差不多大。像是混血兒,棕色毛衣外搭著白色絨服,戴條藍(lán)白色圍巾,很隨意的模樣。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看見他的第一眼就面色微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問他:
“你這里,放了東西?”
沈逸瞳孔緊縮。
耳邊,洛奕俞低低笑了一聲。
什么都沒有說,卻莫名讓他有種自己大難臨頭的錯覺。
不等他反應(yīng),那人便上前,直接伸手去碰他的耳朵,將那通訊器取了下來。像扔垃圾似的丟在地下,順帶還踩了兩腳。
這才有些擔(dān)憂地問:“你是被威脅了嗎?”
沈逸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這算幫他擺脫了束縛,還是無意間推入進更深的地獄。
他們,只剛見了一面而已。
“你……”沈逸不自覺咽了下口水,“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啊?”那人愣了下,蹙眉,“就,用眼睛看到的啊……”
這話說完,他才像是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似的,猛的一拍手:“哎,我忘了。你們這兒發(fā)展這么落后,是不是還沒有開發(fā)虹膜技術(shù)啊?”
他神情竟然是憐憫的,好心為他解釋:“就是,你知道隱形眼鏡嗎?我們眼睛里都植入了類似于那樣的東西,可以進行分析觀測,識別什么的,很方便的。”
說到這兒,他不免感慨:“我剛剛識別到你們這兒空氣污染等級竟然是A+!真厲害啊,在這種環(huán)境下還能勞苦工作,太值得敬佩了。”
無心的話,其實往往更為刺人。
沈逸說不清,可又實打?qū)嵏杏X自己被侮辱到了。
這人身上帶著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跟他根本就不是一個階層。
那人毫無察覺,仍在興致勃勃跟他搭話:“不過,你好年輕啊!我還以為管理員都得是四五十歲那種呢……”
沈逸連續(xù)被狠戳兩次痛處,忍不住開口:“您看起來似乎和我差不多大?不也是坐到那么高的位置了么?”
“不一樣啦。”他隨意擺擺手,倒是坦誠,“我是純粹靠拼爹拼媽上來的,腦子里一點兒東西都沒有……這不,我媽嫌我礙眼,把我打發(fā)到這破地方歷練來了。”
哦。
原來踏入這座死城,接他一個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的人去外面,就算歷練了。
沈逸不說話了。
他感覺自己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
算了,算了。
那人似乎也看出來他神情不太對,心底一驚,以為自己謙虛幾句真被當(dāng)成不學(xué)無術(shù)的混混,努力給自己找臺階:“嗯……我的名字是陳莫笙,美洲3區(qū)休斯格蘭理工大學(xué)畢業(yè),你呢?”
沈逸沉默幾秒,緩緩開口:“死城的孩子,哪有上學(xué)的機會。”
他只是恰巧運氣好,才有機會跟著老白學(xué)了點東西。
是了。
外面應(yīng)當(dāng)早就重新劃分地界了。
只有他們被困死在這的人,被拋棄的人,永遠(yuǎn)一無所知。
陳莫笙沒料到會是這么一個回答。
這才后知后覺,沈逸那副神情不是倨傲,而是自卑。
深入骨髓的自卑。
“呃,你……嗯,”他身邊的朋友大多家境和他相仿,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安慰,只能蹦出句不痛不癢的,“那也很厲害了,管理員哎,我就算有學(xué)歷懂的東西也沒有你多呢。”
又拍了拍他的肩:“沒關(guān)系啊,等出去了我?guī)闼奶庌D(zhuǎn)轉(zhuǎn),我爸媽可說了,要我必須好好招待你!”
事實上,沈逸也不是很需要他安慰。
反倒是這句話,讓他不由自主產(chǎn)生懷疑。
派一個沒有任何相關(guān)經(jīng)驗的人來接他,還要刻意讓他帶著他四處轉(zhuǎn),看起來并不是很著急的模樣。
他問:“你父母,是負(fù)責(zé)實驗體相關(guān)工作的人嗎?不是說要去城外商討解決實驗體反叛的方案?還有之前,你們說上面的人點名要找我,難道現(xiàn)在也沒影了?”
陳莫笙呆呆傻傻:“啊,我不知道欸。我父母是政治工作人員,應(yīng)該不太懂實驗體怎么制造……不過不要著急,上面肯定會安排好的。”
上面,又他媽是上面。
到底誰代表“上層”,誰又像看戲似的玩弄他們這群被困住的人?
到底還要踢皮球多久?
他內(nèi)心焦灼,可他們偏偏又給他能走出死城的“優(yōu)待”,誘惑太大,他沒法直接撕破臉。
他就這么跟著陳莫笙走上不知多少年沒啟用過的飛機,做夢似的,如此輕易走出這座死城。
他向下看,望到那片人造樹林越來越遠(yuǎn),心底惶恐。下意識伸手去碰耳廓內(nèi)側(cè),卻摸了個空。
他被殺了太多次,是真的不敢再有任何忤逆洛奕俞的行動。
可此時,他又很難不期盼,自己到了城外后是不是就真的能徹底擺脫那條瘋狗。
上天總該眷顧他一次。
一次也好。
陳莫笙上飛機就睡,呼吸均勻,沒有絲毫防備的樣子。
沈逸卻突然想起,大概兩年多以前。自己剛結(jié)束一個項目累到極致,就隨便找了個沒什么安保措施的普通辦公室小憩。
手下有個實驗體不知是怎么逃出來的,雙眼通紅,哪也不去,專門拿把手術(shù)刀四處找他。
他覺淺,其實有被驚醒。
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睜不開眼睛。
是不能,還是不愿,他也分不清。
那時的沈逸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已經(jīng)感受到手術(shù)刀割破動脈的痛感。
他沒有反抗,沒有動。
自然了,實驗室制度嚴(yán)苛,不至于防范系統(tǒng)弱到任由實驗體出走這么久。
發(fā)現(xiàn)數(shù)目不對時,警報聲立即響起,有幾個拿著槍一腳踹開門,在他喉管即將被割破前殺死了那個實驗體。
沈逸被驚醒,看著面前刺目的紅,和實驗體手里緊攥著的手術(shù)刀,什么也沒說。
有點惋惜。
難得的好夢。
他蹲下,緩緩撿起那把手術(shù)刀,將它擦干凈,收好。
繼續(xù)他的工作。
……
他記得,就是自那以后,實驗室所有管理員都不被允許隨便休息。
現(xiàn)在想來,還不如當(dāng)時下定決心,直接把手術(shù)刀奪過來自戕。
總比現(xiàn)在落到洛奕俞手中好過。
窗外天色從白轉(zhuǎn)黑,陳莫笙醒了睡睡了醒,總算是躺不住了,似乎一直在和什么人說話。
沈逸有好幾次以為他是在叫自己,等轉(zhuǎn)過頭去才發(fā)現(xiàn),對方視線壓根沒落在自己身上。
陳莫笙極力用他能聽懂的語言跟他解釋,說類似于手機的通訊設(shè)備在他們那已經(jīng)被淘汰了很久,現(xiàn)在更多是類似于全息、智能穿戴與生物融合之類的東西。
他眼睛里的那個東西甚至無需語音操控,而是憑借他每一個瞬息而過的念頭發(fā)生行動,極其高效,且隱私性極強。
他們的眼睛,是真正意義上的能看到整個世界。
沈逸感覺,自己真像是個被時代遺棄的產(chǎn)物。
所謂的“末世”,只針對他們,只困著他們。只有他們,每次抬起頭時只看見那塊很臟的灰土色天空。
唯一讓他感到心安的大概是,這里夜晚也是很亮的。
陳莫笙吹了個口哨,連跑帶跳沖下飛機,朝他擠眉弄眼:“哥第一次來這兒吧?我先去帶你換套衣服,再去地下城玩玩,怎么樣?”
“……”
說實在的,沈逸對這個稱呼有點應(yīng)激。
但在這種細(xì)枝末節(jié)處,能忍則忍,他不是很愿意因為自己私心而去主動糾正別人。
上面不著急,他也沒什么辦法。總而逃到這兒來了,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碰不到的世界究竟發(fā)展成什么樣。
只是……
沈逸有些局促:“我們那邊的貨幣,在這里可以使用嗎?”
“嗯……”陳莫笙猶豫著道,“現(xiàn)在都是用數(shù)字貨幣了。全球統(tǒng)一,不受任何限制。不過你們那,應(yīng)該還是紙幣居多吧?”
沈逸知曉,對方?jīng)]有羞辱他的意思。
可他實實在在感覺自己臉在沸騰。
陳莫笙終于注意到了他的窘迫,大大方方拉了他一把:“你可是客人啊!哪有讓客人掏錢的道理?再說,我還得感謝沈逸哥呢,就是為了迎接你,我媽這個月才給了我兩倍零用錢!”
沈逸很討厭這種附庸著別人的感覺。
但他明白,如果這個時候推脫,不但顯得他這人假清高還死要面子,同樣也是在給陳莫笙制造麻煩。
便很克制道:“麻煩你了。”
又說:“嗯……能幫我買一瓶這兒的礦泉水嗎?”
陳莫笙撓了撓頭,似是不懂他為什么提這么個要求,卻還是很爽朗笑道:“得令!”
……
除去牌子不同,上面印著的文字不同,其余的,其實看不出太大區(qū)別。
沈逸舉起水瓶,將它對準(zhǔn)燈光,微微瞇眼。
光束朦朧了些,水瓶里的液體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晃,清澈、透明。
他們那,除去自來水燒開后仍舊帶有鐵銹味,瓶裝礦泉水其實也還好,至少不至于讓他們這幾座城市的人全被毒死。
也有可能,是他的味覺早就在這二十多年里麻痹了。
沒碰見過好的,自然無法對比自己平日里有多么遭罪。
陳莫笙奇怪地問他:“怎么不喝?”
沈逸搖搖頭。
他的自尊,只能支撐他向認(rèn)識不到一天的人討要一瓶礦泉水。
至少在這里,至少在目前,他還是人。
他可以平等地和陳莫笙對話,不用因?qū)Ψ酵V贡┬卸卸鞔鞯隆?br />
陳莫笙很自然搭住他的肩,笑道:“沒關(guān)系,我一會兒帶你去喝更好的!”
隨后便拉著他,往商業(yè)街走。
嘴里絮絮叨叨:“沈逸哥有沒有興趣也植入一個虹膜系統(tǒng)啊,感覺什么都沒有好不方便……一會兒去給你配個智能穿戴設(shè)備?”
他說,他眼底的商街,遠(yuǎn)比沈逸所能看見的繁華得多。一眼掃過去,全是各式各樣的數(shù)字人,還有許多虛擬景觀可以自選。
他眨了眨眼:“只要我想,我眼里的世界就能瞬間變成白天。”
并不是炫耀,更像是分享。
沈逸并不反感,只是心底波濤洶涌,難免覺得不公。
他的想象著實過于匱乏。畢竟只他肉眼所能看見的,便已然繁華至極,是他在死城內(nèi)觸碰不到的盛況。再往深,那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他婉拒對方在眼睛里植入虹膜系統(tǒng)的邀請。
他可是還要回去的啊。
頂著一身和死城格格不入的東西,只會讓他被束縛住的余生更加難熬。
挑選衣服的時間,倒是比想象中快很多。
來了個小機器人對著他全身掃了一圈,又對著陳莫笙嘰里咕嚕不知道說些什么。
陳莫笙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手指又在空中點了幾下,眼睛亮了:“沈逸哥,你穿這身簡直太好看了!”
沈逸:“?”
不是“一定好看”,反而更像是已經(jīng)看到了成果在感嘆。
等沈逸換完衣服出來后,陳莫笙已經(jīng)提著幾大袋結(jié)了賬,又放到一個小機器人前等待配送。
這才慢悠悠走過來,對他笑:“我品味不錯吧?真的特別帥。不過你的臉擺在這兒,應(yīng)該穿什么都特好看……等沈逸哥回酒店,其他幾套衣服應(yīng)該也到了。”
沈逸指尖輕輕撫摸著袖口布料,出神一瞬。
他深知,欲望是會無限擴大的。
可他又該怎么制止自己越陷越深?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陰溝里的老鼠,在這兒的燈光照射下幾乎無所遁形。
他也是人。
這是他夢寐以求一輩子的愿望。
陳莫笙沒注意到他的失魂落魄,大大咧咧攥住他的手腕,牽扯著帶他往一個兩米左右圓柱形建筑物走。
沈逸很努力地不讓自己顯得過于無知,只是問了句:“去哪?”
“地下城啊!穿的這么好看不多轉(zhuǎn)轉(zhuǎn)怎么行?不過,我要帶你去的可是地下城里最最最隱秘的地方。”
他故作神秘眨眨眼。
沈逸又有些恍惚。
他們那的地下層,一般都是做些血腥實驗的地方,這里,卻似乎是極樂的天堂。
陳莫笙面色得意:“VIP制,一般人可都進不去呢。”
沈逸發(fā)誓,自己當(dāng)真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
可在跟著陳莫笙到處亂繞,進到一家像是酒吧的店鋪,有個渾身血痕的人跪下來親吻他的鞋面時,沈逸還是嚇得一驚:
“這是做什么?!”
“欸?”陳莫笙似乎不懂他為什么這個反應(yīng)。眨了眨眼,才反應(yīng)過來,一把拽住那人的長發(fā)狠狠一扯,露出帶著編號的脖頸,連忙解釋道,“沈逸哥,你別誤會啊。這個不是人,是實驗體。”
他扯的手勁極大,那實驗體小小的痛呼一聲,又好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面露惶恐之色,連忙磕頭。
陳莫笙踹了她……踹了它一腳,又將鞋底放在它身上碾了碾,面色竟是之前沈逸從未見過的狠戾,甚至還閃著隱隱興奮。
“滾遠(yuǎn)點,老板怎么讓身上有傷的出來迎客?嚇著我的客人了,我可是要去告狀的。”
那實驗體顫抖著,嘴里說著沈逸聽不懂的語言,但從神情來看,很明顯是在求饒。
陳莫笙很不耐煩地?fù)]揮手。
那實驗體便真的連滾帶爬走了。
無端的,沈逸開始恐懼:“這個是女性……”
“啊?”陳莫笙不解,“實驗體不是和機器人差不多嗎,還分性別?”
他毫不避諱地盯著看了幾眼,“哦,身體構(gòu)造是挺像的。”
那個實驗體目光呆滯,也不知道聽沒聽懂他們說的話,跪在門口,等待親吻下一個來客鞋,再被狠狠踹幾腳。
沈逸心臟像是被人狠掐了一把,剎那間呼吸困難,細(xì)細(xì)密密恐懼攀附。
他不是心疼這個實驗體。
他是在它身上,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
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成為管理員已經(jīng)有五六個年頭了,一向把人和實驗體分得很清。自然不會,也不允許自己對實驗體產(chǎn)生類似于同情的心理。
可在那刻,他又是真真切切在那個實驗體身上體會到同樣的絕望,同樣的身不由己……
陳莫笙在前臺輸入一串號碼,又過來拉渾身僵硬的他。看向他的神情仍舊是極其天真坦誠的,全然不見一點陰翳:“門口的實驗體價位好像才四五百萬金?所以質(zhì)量是不太好啦,一會兒帶你看最貴的那批!”
談?wù)撠浳锏恼Z氣。
可……實驗體不就是工具嗎?
他這樣說有什么錯,為什么他會覺得不對?
沈逸大腦渾渾噩噩,就這么跟著他走。
門一開,陳莫笙站在他身后,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一副保護者姿態(tài),對一大屋子里的人大喊:
“這位名字是沈逸,是特別厲害的研究員,年紀(jì)輕輕就升職了!那些實驗體都是由他造的,名副其實的天才啊!!”
沈逸沉默。
……捧的好像有點過頭了。
陳莫笙又輕輕推了兩下他,在他耳邊輕聲道:“這里的人家里條件都不錯,從事什么的都有,如果沈逸哥以后想留在這兒發(fā)展的話,這群人里一定有能幫你的。”
留在這兒,他嗎?
他怎么配。
并非他自怨自艾,而在這樣紙醉金迷的地方,所有人蓬勃生長著,便愈發(fā)襯得他枯敗。越是奢靡,就越讓他感到難堪。
他就這么被推到了最中央,坐下。
不得不說,沈逸這張臉還是很有權(quán)威性的。當(dāng)管理員久了,天天面對著哭嚎的實驗體,早就練出面無表情時自帶威懾效果的能力。
以至于在座各位都是名副其實的富家子弟,一時間還真被唬住,目前還沒人輕視他這個死城長大的孩子。
有人給他倒了酒,說這一瓶采用了什么什么復(fù)雜的工藝,又釀了多少多少年,口感偏甜還是辛辣……
亂七八糟,沈逸只記得一句,他說這酒值三千萬金。
他想象不到的數(shù)目。
他嘗了口,有些被辣到喉嚨,又死要面子,表情愣是沒變一分,硬生生咽了下去。
三千萬金,把洛奕俞賣了不知道能不能值這個價。
酒是好酒,味道醇厚,尾韻還帶著余香。只是和他不太配。
屏幕放著歌,整個房間都是可以自由切換場景,燈光效果十足。陳莫笙跟他說,他們還可以利用虹膜技術(shù)跟屏幕里的歌手進行直接交流……當(dāng)然了,是收集數(shù)據(jù)后制成的數(shù)字模型。
沈逸能感受到自己的貪欲在一點點擴大。
見過這世界另一面的他,該怎么放下一切欲望,繼續(xù)在那座死城,在實驗體堆里,給洛奕俞當(dāng)一輩子的狗?
他那是貪嗎。
他只是想為自己爭一點,最基本的人權(quán)。
然而就在此時,他身邊坐著的男人一根香煙即將抽到底,瞳孔渙散幾秒,像是在利用系統(tǒng)。
不出三分鐘,外面便又進來了人。
不……是實驗體。
大片白花花**闖入視線,晃得沈逸大腦嗡嗡作響,不得已移開視線。
可那些實驗體卻步步靠近,直接跪在地上。張大嘴,用舌頭接著他身邊男人的煙灰,就這么咽了下去……
沈逸喝了酒,按理說臉應(yīng)該是紅的。
可此時,卻感覺渾身上下徹骨的冷,甚至就連手指都在哆嗦。
身邊男人見他毫無反應(yīng),有些納悶:“這個煙灰缸品相不錯啊,煙也是一盒幾萬金的,你不來一根嗎……啊,方便問一下你的性取向嗎?”
沈逸雙眼迷茫,不知道話是怎么偏轉(zhuǎn)到這兒來的。
那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衣領(lǐng)下無意間露出的牙印,索性當(dāng)他默認(rèn),猛的踩住地上那實驗體大腿,一邊加大力度一邊命令:“去叫個男的實驗體來,要好看的A級貨。”
第42章 羞辱 對我而言你是什么
沈逸大概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覺得別扭了。
實驗室平日里所進行的各項極限測試再怎么殘忍, 制度再怎么嚴(yán)苛,也都是出于管理需求,目的是為醫(yī)學(xué)以及生物學(xué)發(fā)展提供足夠樣本。
至少, 不是單純滿足某些人私欲。
沈逸知道, 實驗室里也有一部分快被逼瘋的人私下里侵犯實驗體,或者單純以看實驗體痛苦哀嚎為樂。
例如地下層那些專門負(fù)責(zé)解剖處死殘次品的那批同事,日日泡在殘肢里,精神早就扭曲了,感覺眼睛都是透紅的。有很大一部分人會在手術(shù)開始前刻意折磨一下實驗體什么, 來發(fā)泄自己心底壓力。
可至少,規(guī)則中是明確不允許的,如果有工作人員做這些事被發(fā)現(xiàn)后也會遭到處罰。
沈逸自己也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他們費盡心思造出來的實驗體,本意是為全人類生命利益服務(wù)……為什么到了這兒,反倒是成了供人消遣的玩物?
況且他們的城市已經(jīng)淪陷,之前不是說實驗體已經(jīng)全方位暫停制造了嗎,為什么這里還敢濫用實驗體?
他有種自己精心培育的東西被人糟蹋了的感覺。
沈逸沒忍住,輕輕開口:“不用了, 跟性別無關(guān)。我不太喜歡有人……呃, 不太喜歡看人被這么羞辱。”
他已經(jīng)在努力放緩語氣。
可在這話說出去的那一剎,他仍舊能感覺到, 自己這話算是直接往這群太子爺臉上扇了個巴掌。
身旁坐著的男人眉頭瞬間擰起來,嗤笑聲:“看你是阿笙朋友, 我就不說什么特別難聽的話了……你他媽假清高個什么勁兒?”
又有人上下打量著他:“年紀(jì)輕輕,思想這么死板。”
他聽到了自己曾經(jīng)最常說的話:“實驗體又不是人,怎么能和人相提并論?操,掃興死了。這么上綱上線做什么?”
陳莫笙眼見著氣氛愈發(fā)劍拔弩張,沈逸臉色越來越蒼白, 急忙出來給雙方遞臺階。
他先是笑著捶了沈逸身邊那個男人肩膀一下,又極其自然地擠在沈逸右手邊,佯怒:“哎呀,你們有病是不是?才喝多點啊火氣就上來了?人家可是研究員,專門制造這東西的人!跟你們這群土鱉能一樣嗎,怎么可能分不清?”
他擠眉弄眼:“沈逸哥就是平常見多了實驗體,不像咱們平常接觸少,覺得新鮮。人家早就膩歪了,你們這是都扯到哪了啊?”
又極力岔開話題:“哎,哥。不過說真的,你喜歡男的不?”
他刻意賣弄,站起身來扭了兩下腰,玩笑道:“你看我怎么樣?細(xì)腰長腿翹臀的,長相也不差,算不算是理想型?”
正常來講,這件事就算揭過了。
眾人笑一笑,諷刺他兩句就行了。
可偏偏,這幾個人今天就像是吃槍藥了似的。
陳莫笙的肩膀被人按住,向下壓了壓。
那個男人把他拽開,明明是在對他說話,可面色卻始終陰沉,直直盯著沈逸:“阿笙,今天這兒你別插手。我就納悶了,創(chuàng)造實驗體不就是為了給人服務(wù)嗎?怎么,按某人的意思,找真人來才是對的?”
“今兒已經(jīng)很給你面子了,看你是新朋友,哥幾個玩實驗體的時候連褲子都沒脫,抱都沒抱一下。怎么就讓它吞個煙灰你就受不了了?怎么,你是那畜生姘頭?要不要他媽直接在這兒給你們舉辦個婚禮?你把它帶回屋里操,不就不用擔(dān)心它被人侮辱了嗎?”
陳莫笙咽了下口水。
他能感受到,周哥動怒了。
他有些緊張盯著沈逸看,生怕他跟這些人直接沖起突。
要是動起手來,誰也落不得一點好。
卻不料,沈逸只是低下頭,聲音疲憊:“抱歉。”
這話,也不知是對周哥,還是對他說的。
“說兩個字就完了?”那男人極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又叫來個實驗體過來。
“喏,去好好服侍服侍我們的大科學(xué)家,說不定人家疼你,直接把你買回去當(dāng)寵物養(yǎng)著供著呢哈哈哈……”
這種層次的侮辱,和洛奕俞簡直不是一個層級。
沈逸倒是無所謂,只是有些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又拖累了別人。
畢竟被他害死的人太多了。
陳莫笙和他的觀念有出入,可總歸初心是好的,也是真的想帶他融入他們的社交圈。
環(huán)境所致,大勢所趨,個人的觀念必然會受到時局束縛,沈逸對此已經(jīng)了然于心,他沒興趣去費心思扭轉(zhuǎn)別人的思想。
……就連他自己,被洛奕俞無數(shù)次打碎重組的自己,不也還依舊茍延殘喘著捧著那點可憐信仰嗎?
改變不了的東西,沈逸并不想去過多干涉。
他只知道,不管最后怎樣,陳莫笙這個夾在兩邊兒中間的人,才是最不好過的。
沈逸垂眸,看向地上跪著想要討好他的男人,又看了看前面那些疲憊至極,還不得不擠出笑容的女人,總感覺看到了無數(shù)個未來的961。
他,其實是有些嫉妒的。
同為人類,這一大屋子里的人都能對實驗體肆意發(fā)泄情緒,想打就打,想踢就踢。自己卻成了實驗體的禁臠。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卻又難以控制地想為自己抱不平。
欲望在寸寸膨脹。
沈逸盯著杯中暗紅色液體,慢吞吞想,就這一次。
讓他沉淪一次。
讓他這個一生都在別人掌心里被來回折騰的人,真正地做一回所謂的人。
可沈逸所能想象到的,最多也只不過是點燃一支煙。顫抖著,在那個男人威脅下,吸了一口,又被嗆到,忍著喉嚨漫上來的癢意,慌亂將那支煙狠按在那個實驗體脊背上。
實驗體連抖都沒抖一下,就這么安安靜靜承受著。
沈逸看著那個被燙出來的圓形傷疤,心底閃過瞬病態(tài)的滿足,又轉(zhuǎn)而被更深層的惶恐所替代。
他在,做什么?
“嘖嘖,暴殄天物啊。”那個男人笑了兩聲,“這么好的煙,一口就掐?”
陳莫笙后背都快被冷汗浸透了,干笑著幫沈逸解圍:“周哥財大氣粗,一根煙對你算什么?大不了一會兒我轉(zhuǎn)你嘛。”
他站起身,直接拉住沈逸胳膊,明著要護的意思:“不行了,我要吐了,要死了,再喝就要暴斃了,沈逸哥,咱們先走?”
這小子的酒量是他們所有人當(dāng)中最好的。
周哥冷哼一聲,沒點破。往后靠了靠,讓出供沈逸離開的通道。
沈逸掌心出了一層薄汗,不自覺微微發(fā)抖。
他很少,至少是在和洛奕俞重逢之前,很少有這么失態(tài)的時候。
他感受的到,自己在某個瞬間是真的很想像他們一樣,徹徹底底把面前那些實驗體當(dāng)牲畜,在他身上發(fā)泄自己內(nèi)心所有陰暗面,直至將他,將她,將他們?nèi)克核椤?br />
他不甘心,又覺得妒忌,憑什么只有自己從里到外都要受那么多東西束縛,甚至在不自覺中,被迫將實驗體放到了和人類一般無二的地位。
甚至于,他在害怕。
說不上來的恐懼。
沈逸感覺自己在一點點污濁,即使,手上沾了那么多鮮血的他,似乎本來也不太干凈。
陳莫笙一直拉著他跑到地上,這才扶著膝蓋緩了會兒氣,兩人同時開口:“對不起。”
陳莫笙愣了下,撓撓頭:“真的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討厭實驗體……也是,好不容易工作結(jié)束能出來放松放松,結(jié)果還看見這群東西,煩都煩死了吧。”
沈逸笑了下,搖搖頭。
陳莫笙又道:“不過,沈逸哥好像對剛剛那個實驗體也不怎么感興趣哎,那你是什么?無性戀嗎?”
沈逸一愣,啞然:“我沒想過。”
從前是覺得,在那里繁衍后代,只會讓世界上多一個被死城困住的孩子。
現(xiàn)在更不用說,有洛奕俞在,類似的念頭他想都不敢想。
“嗯……”陳莫笙猶豫一下,還是道,“沈逸哥有沒有想過,一輩子待在這兒?”
他掰著手指頭算:“你看,你們那個地方戰(zhàn)爭頻發(fā)不說,發(fā)展也落后。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沒有,空氣還往死差,連可以玩的地方都沒有,閑下來的時間不得無聊死啊。”
他眼睛很亮:“我爸跟我說了,兩天后那個什么特別厲害的博士就能趕回來見你啦。他還說,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加入總部,工資特別特別高,待遇也好。你一聲令下,他們就立即為你辦理戶口,房車也給安排最好的……他們很少這樣搶人的,沈逸哥,你一點也不心動?”
沈逸何止是心動。
但,這樣豐厚的條件,又需要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他一個人,又該怎么承受。
如果能保證殺死洛奕俞,保證從此之后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再威脅到他的生命,讓他付出什么都可以。
他比誰都想要留下。
可此時,他也只能維持著禮貌,努力讓自己聲音平穩(wěn):“那確實是我的榮幸,替我謝謝叔叔。”
“對了!”陳莫笙突然大叫一聲。
不等沈逸反應(yīng),就感覺耳垂傳來一陣刺痛。
這個人,似乎從來都不避諱這類舉動。
陳莫笙微微歪頭,朝他咧嘴笑:“嘿,第一眼看見就覺得特別適合你,果然。”
“這可是我自己挑的,沒用數(shù)據(jù),屌不屌?”
沈逸看不見,聞言怔了怔。只能抬手,輕輕碰了下,心底百感交集:“很貴吧。”
陳莫笙可能是酒勁兒上頭了,整張臉憋得通紅:“其實,沈逸哥……啊,當(dāng)然了,我知道我們只認(rèn)識了幾十個小時。我沒有別的意思,呃,就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鐵直,就是純粹感慨一下。你那個什么,真的長得挺好看的,尤其是配上這個耳釘,襯得你特別俊。”
沈逸沒聽懂。
他雙眼迷茫:“啊……?”
可下一秒。
面前突然出現(xiàn)只他無比熟悉的,有些蒼白的手。
那雙手輕輕環(huán)住他的脖頸,拿著條棕色圍巾,動作輕柔幫他系住。又就著這個姿勢從身后抱住他,動作親昵。
“他當(dāng)然好看了。”
隔了不知多少千米的距離。
城內(nèi),城外,無所遁形,無可逃避。
走不出,逃不過。
或許是酒喝多了的緣故,這一回,比恐懼先一步上來的,竟然是憤怒:“你跟蹤我?”
又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根本就是洛奕俞的所有物,一個被訓(xùn)到精神崩潰的可憐蟲而已,有什么資格去質(zhì)問他。
他只是覺得悲哀:“所以,所謂的自由壓根就是假的,只是你心血來潮的一個小游戲,對嗎?”
“哥這么說,我可太傷心了。”
洛奕俞松開手,神情不變:“偶遇而已。不過這也說明我和哥確實有緣,城外世界這么大,竟然也能就這么碰見。”
沈逸的心宛若一潭死水。
陳莫笙呆呆傻傻:“啊?你們認(rèn)識?”
又覺得不對勁,皺了皺眉:“不對啊,我爸不是說那個地方只有沈逸哥能出來嗎……?”
沈逸看了看陳莫笙這張?zhí)煺鏌o邪的臉,有些慌,手不知是不是凍得,不自覺微微顫抖著,幾乎是哀求:“小俞,別殺他。”
洛奕俞上下掃了他一眼,淡淡點評:“衣服不錯。”
只是一句話而已。
卻成功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雙膝發(fā)軟,連一個多余的字都不敢說。
好在,洛奕俞還沒瘋到有人跟沈逸說一句話就動殺心。
他只是極其平靜地看向陳莫笙,像是通知:“我?guī)鼐频辏憧梢宰吡恕!?br />
陳莫笙是什么反應(yīng)沈逸沒太看清,總而萬幸的是,他沒追上來找死。
沈逸不得已緊跟著洛奕俞步伐,心底疑問越來越多,醉意一點點涌上大腦,他膽子大了些,竟直接脫口而出:“你為什么會知道酒店位置?不是在城里嗎,怎么定位到我的?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怎么每次都跟鬼似的,還說你不是跟蹤我?”
洛奕俞停下腳步。
沈逸一愣,心底隱隱浮出不好的預(yù)感。
看見他朝自己伸出手,言簡意賅:“水。”
他試圖反抗:“小俞,這個不行。這個是我要……”
“別讓我重復(fù)第二遍。”
真是放外面野久了,膽子竟然大了這么多。
沈逸緩緩低頭,握著那水瓶的手緊了緊,還是交了出去。
洛奕俞擰開瓶蓋,沒有過多墨跡,直接從他頭頂上澆了下來。
此時正值寒冬。
水流順著他的頭滑落,發(fā)絲黏在額前,更多的,則是流進了衣服里。
風(fēng)一吹,冷的滲骨。
“清醒些了嗎?”
沈逸打了個哆嗦,聲音顫著:“抱歉。”
那礦泉水瓶,被洛奕俞輕而易舉捏扁,隨手丟進垃圾箱里。
沈逸舔了下唇邊殘留的水滴。
似乎,是要甜一些的。
又不免覺得難過。
那么簡單的愿望,被鎖在城里一輩子,甘愿把自己焚燒殆盡。到頭來,只是想要瓶水而已,他卻都無法去幫一把。
是啊,他的處境,又好到哪里去了?
洛奕俞擺明了要跟他回酒店,且看臉色明顯陰沉沉的,他必然不會太好受。
沈逸大腦亂成一團,慌亂道:“小俞,你聽我說。這地方不像城里,實驗體地位低,你在這兒暴露可能會有危險……”
“連這種話都能說出口。”洛奕俞懶洋洋掀起眼皮,“不如哥好好想想,為城內(nèi)實驗體地位為什么上升了?”
沈逸磕磕絆絆:“這地方,防備系統(tǒng)什么的肯定比城內(nèi)先進,你可能會有危險,等回去再……可以嗎?”
他的脖頸被一把掐住。
不算太用力,卻瞬間堵住了他的咽喉,讓他無法發(fā)出一丁點聲音。
“你在裝什么?”
洛奕俞一點點加大手上力度,慢條斯理:“你明明才是最期望我去死的,不是嗎?”
沈逸被掐得喘不上氣,卻連摳開洛奕俞手的動作都沒有,克服著本能——或者說,順從洛奕俞已經(jīng)成了他的本能,就這么微微仰著頭,獻祭似的任由他掐。
生理性淚水一點點填滿眼眶,沒掉下來。垂在身體兩側(cè)的胳膊小幅度抽動著,卻依舊沒什么反抗意思。
是啊。
他當(dāng)然是最想殺洛奕俞的那個人。
他都已經(jīng)不成人樣了,憑什么連個念頭都不許有?
沈逸張開嘴,費盡全力才從喉嚨間斷斷續(xù)續(xù)擠出幾個字,求饒似的:“我……我不敢的……”
洛奕俞另一只手緩緩伸向陳莫笙剛剛給他打的那枚耳釘,不輕不重地揉捏著。
只是耳垂而已。
可沈逸身體卻有了下意識反應(yīng)。
“顏色不錯,確實很襯你。不過,不應(yīng)該打在這兒。”
他視線極其曖昧掃過沈逸胸前,終于松開了手,任沈逸雙膝發(fā)軟跪在地上拼命咳嗽,大口喘著新鮮空氣。
這才緩緩道:“太有本事了,沈逸。原來你更喜歡完全不問你意見直接動手的?就非要賤到這個地步?”
果然是生氣了。
沈逸抬手,輕輕碰了碰洛奕俞剛剛掐著的地方,感到一陣悶痛。
估計過會兒又是青紫一片。
他踉踉蹌蹌爬起,顧不得自己,討好似的抓住洛奕俞手腕:“只是剛認(rèn)識一天而已,小孩子心性,愛撩撥人,沒什么別的意思。你別生氣。”
又道:“別在這兒殺人……我不是護著他,是殺誰都不好。實驗體傷人會引起大亂子的,你也可能會受傷,小俞,聽話。”
語氣卑微至極,專挑洛奕俞喜歡的說。
出乎意料的是,洛奕俞倒是坦誠:“我跟人做過交易,不會在這動手……不過,哥,你又是怎么區(qū)分人和實驗體的?”
他將自己的衣領(lǐng)向下扯了扯,白到病態(tài)的脖頸間沒有一絲多余的痕跡:
“你看,你看看我。我現(xiàn)在也沒有編號了……什么都沒有。在你心里,我可以算得上是人了嗎?”
沈逸說不出話來。
實驗體外觀與人類一般無二,編號確實是唯一區(qū)分的方法……
可沒了編號的洛奕俞,就配稱作“人”了嗎?
自然,是不算的。
只是用特殊手段抹平了印記而已,說到底,也還是個贗品。
他不敢將這話說出口,卻也沒法承認(rèn)這個曾經(jīng)被自己殘殺的孩子算人,便只是沉默著,低頭一言不發(fā)。
洛奕俞“嘖”了一聲,松開扯著衣領(lǐng)的手,平靜道:“回酒店再算賬。”
這幾個字,對沈逸而言,和宣判死刑沒什么區(qū)別。
他內(nèi)心慌亂,嘈雜之中,又突然回味過來些別的東西:
“等等!你剛剛說了什么?為什么不會在這兒殺人,是和誰做了交易?”
洛奕俞很平靜:“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沈逸急了,他心底有隱隱預(yù)感,卻又覺得不可置信:“你他媽把話說清楚!你一個實驗體是怎么能聯(lián)系到高層的?又跟誰做了什么齷齪交易?難道,這就是上面放任你屠城的理由?”
下一秒,一個巴掌照著他的嘴直接抽了過來。
角度極其刁鉆,兩邊臉沒什么事,唇瓣內(nèi)側(cè)卻是被這一下抽得直接磕在牙齒上,愣是劃破了血。
“非要我動手?我說了,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沈逸知曉,這個力度,對洛奕俞而言甚至算不上什么懲戒。
只是警告而已。
盡管只是這樣,他也依舊承受不了。
沈逸不敢用手去擋,那一點點委屈和醉意交雜在一起,自嘲似的:
“保留我的神智,讓我能夠思考,又偏偏什么都不告訴我,有意思嗎?”
洛奕俞活動了下手腕,笑了: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話題。哥,你覺得,對我而言,你是什么?”
不等沈逸回答,他便自顧自道:“刻骨銘心的愛人,血海仇深的死敵,親密無間的家人?你覺得,你占了哪樣?”
沈逸抿唇,不知該怎么回答。
“說到底,沈逸。你只是打不過我而已。勝者為王敗者寇,所以你才不得不對我卑躬屈膝。現(xiàn)在,對我而言,你不過就是我養(yǎng)的一條狗,用來討我歡心的玩物而已。”
“保留你的神智,是因為我沒心情天天操一個木頭人,侮辱起來也沒意思。至于什么都不告訴你……我們本來就是不平等的,我憑什么要告訴你?就算你什么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樣,你又能改變些什么?一個挨了巴掌還要說謝謝的爛人……你連自己都救不了,還在妄想能救誰,能改變什么規(guī)則?”
沈逸強壓著自己的情緒,可嗓音還是帶了些崩潰的意味:“我,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是他媽拜誰所賜?你對我……你那么對我,還指望我能和普通人一樣?”
“噗。”洛奕俞毫不留情戳破,“哥,你這句話,其實就是等于是已經(jīng)承認(rèn)了自己懦弱。承認(rèn)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還反過來埋怨老天為什么不公,為什么讓我比你強。”
“說到底,沈逸。這都是你自找的啊。”
第43章 血珠 【百雷加更】 我再也不會被拋下……
洛奕俞太熟悉他了。
他最在乎什么, 他就往什么地方死戳。
高高在上嘲諷他的無知,罵他假圣人,自作聰明, 實際只會怨天尤人。
最關(guān)鍵的是。
洛奕俞作為一個被絞碎的實驗體, 都能重新站在他面前,都能擁有威脅高層的籌碼。
他卻不行。
他連逃出那座死城都做不到。
……那他該怎么辦呢。
他沒努力過嗎?他沒掙扎過嗎?他真的已經(jīng)竭盡自己所能試圖破局,最后換來的是什么?
一枚芯片。
他根本找不到生路啊。
洛奕俞卻突然止住了話音。
沈逸茫然,抬頭看他。
“嘖。”洛奕俞抬手,在他臉上擦了擦, “我話說重了?怎么說兩句就哭呢?”
又道:“省省吧,眼淚等回酒店再慢慢掉。”
沈逸整個人劇烈抖了下。
恐懼感附骨之疽,細(xì)細(xì)密密纏繞上來,猛地一下縮緊,死死嵌入他的喉管。
卻并不是因為一會兒可能要挨罰。
是,他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掉眼淚。
就好像,是整個肉身和精神被徹底割裂開了,兩邊互不相連, 他就算是拼了命也控制不了自己……
怎么能這樣?怎么會這樣?
他開始恐慌, 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去向洛奕俞尋求幫助:“小俞,我好像出了問題……精神方面的, 就是,我好像不太正常了……”
洛奕俞低低地笑了一聲。
用極其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對他道:“如果哥到現(xiàn)在還能保持絕對理智, 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話,我可就要懷疑自己了。”
是啊……
自己是被他一點點摧毀的。
他在妄想什么呢。
自以為堅毅的人,竟然去向加害者求救?
就這么渾渾噩噩被拉回酒店——連他都不知道具體位置在哪的地方,洛奕俞就這么輕而易舉找到了,甚至極其自然拉開了門。
他懷疑過, 這是不是壓根就是洛奕俞的房間,可桌上又真真切切擺著陳莫笙那時給他買的幾套衣服……
這就更讓他害怕了。
洛奕俞似乎,很熟悉這里。
在他連新世界最基本功能都需要靠陳莫笙一步步介紹時,對方卻能輕而易舉掌握他的所有信息。
是啊。
他根本逃不掉的。
門被關(guān)上那一瞬間,沈逸瞬間回過神,第一反應(yīng)是抬手護住臉。
“別打臉行不行。”沈逸有些難以啟齒,“陳莫笙說,兩天后會有博士來見我……”
“博士?”洛奕俞諷刺,“博士只是城內(nèi)的叫法,在這里,管那群嘰嘰歪歪的爛人叫「智領(lǐng)」。敬稱「大人」,怎么樣,夠裝模作樣吧?”
沈逸當(dāng)真是喝醉了,大腦不清醒,此刻竟下意識皺眉:“小俞,再怎么說人家也是領(lǐng)袖人物,算是長輩。你怎么能這么不尊敬人家?再者說,你手下那批實驗體管你叫「王」,又好在哪了?”
“哦。”洛奕俞道,“手拿開。再擋著就給你卸了。”
幾乎是本能的。
沈逸慢吞吞放下手,甚至,主動將臉調(diào)整到適合洛奕俞發(fā)力的角度。
這下扇得極狠,脆響過后,疼痛感驟然炸開,伴著針扎似的麻意。沈逸眼前黑了一瞬,耳邊嗡嗡作響。
洛奕俞掐著他的脖子把他用力摔在床上,這才報復(fù)道:
“不尊重長輩?哥,你可還是我的哥哥呢,記得嗎?記得我是被誰養(yǎng)大的嗎?現(xiàn)在不也還是被我扇被我操的?怎么,你覺得我夠尊重你嗎?”
這一耳光下去,倒是把沈逸最后那點醉意徹底打散了。
他感受到洛奕俞要撕他衣服,心底一驚:“別……別!!!我自己脫,求你了,別扯壞它!”
洛奕俞動作沒停:“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這樣像什么嗎?”
沈逸沒答,他自顧自道:“像在洞里爛到發(fā)臭的老鼠,這輩子沒見過什么好東西了,到外頭來見到個易拉罐都覺得是寶,偷著搶著要帶回洞里藏著。”
……
沈逸自認(rèn),自己已經(jīng)拋棄了所謂的尊嚴(yán),也不再有什么底線,尋常的言語侮辱應(yīng)該已經(jīng)可以全盤接受,當(dāng)做沒聽到了。
可這一句。
卻是實打?qū)嵍笞×怂拿}。
像是心臟被狠掐了一把。
他無法反駁。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貪欲,他也是人,他想向高走,他想向上爬。
他抬手,小臂遮住眼睛。顫抖著,崩潰痛哭著。
很好,起碼這次,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被擠縮。
他嗚咽著,可被硬生生搓平了棱角的他,所能說出的話也不過是一句:
“洛奕俞,你太過分了……”
這些話,讓他真真切切感覺自己從頭到腳都是腐敗發(fā)臭的。
他身上,有著他最厭惡的,死城里每一個人都會有的腐爛味。
“哦,”洛奕俞毫不留情譏諷,“爛泥潭里出來的,以為自己套件好衣裳,就真是人了?”
沈逸不知道那件衣服是什么面料的。
他壓根就沒見過。
這個世界,如果不是洛奕俞,他本也是一輩子都觸碰不到的。
是啊,他不屬于這里。
沈逸整個人劇烈顫抖著,衣服就這樣被洛奕俞徹底撕爛。
好似他幻想……或許應(yīng)該說是臆想。臆想出來的,那個可能會有他一席之地的新世界,也被徹底撕毀了。
他的耳垂再次被輕輕捏住。
下一秒,沒有絲毫預(yù)兆的,洛奕俞拽住他的耳釘,硬生生割裂耳垂皮肉,直接把那耳墜扯了下來。
沈逸瞳孔驟然緊縮,爆出一聲尖叫。
他的耳垂裂了條縫,血順著洛奕俞猛地破開皮肉的動作,珠子似的滾落在床單上。
“哥,你看。”
洛奕俞笑得人畜無害:“我就說顏色很好看吧。”
沈逸整個人被他的身體籠罩在陰影里,床單被抓的皺起……是了,就連這里的床單,也和城內(nèi)不太一樣。
那枚耳釘款式極其簡單,小小一個,外圈白金,里面鑲著顆深藍(lán)色寶石類的東西。
此刻,那耳釘上牽連著他的血絲,緩緩匯聚到尾端,滴落。
疼……
沈逸連觸碰的勇氣都沒有。
洛奕俞這個,徹頭徹尾的瘋狗。
他想蜷縮起來,可不過剛微微轉(zhuǎn)了一點身,肩膀就被洛奕俞狠狠按住,整個人被死死壓在床上,動彈不得。
他也沒敢掙扎,只是用那雙帶著水霧,近乎失神的眼睛看著洛奕俞,伴著耳垂那抹艷紅,不知怎么就讓洛奕俞興奮了起來。
他緩緩湊近,輕輕舔舐了兩下,感受到沈逸止不住地顫栗,又猛地銜住,突然發(fā)狠用力啃咬。
“啊啊啊啊啊!!!別,別咬!!!小俞,洛奕俞,疼啊!!我求你了,求你!!!別咬了!!!”
沈逸終于哀嚎出了聲,又害怕劇烈掙扎會讓洛奕俞直接把那只耳垂咬爛,眼眶水霧積攢到足夠多的份量,不住地溢出來。
洛奕俞充耳不聞,好半天才終于松了口,一把攥住沈逸下巴,強逼他轉(zhuǎn)過頭:“這不就是你希望的嗎?他給你摘通訊器的時候為什么不躲,你敢說自己是真的沒反應(yīng)過來?沈逸,你是以為自己終于能擺脫我了,心底比誰都高興吧?”
沈逸耳垂那一團血肉模糊,已經(jīng)不能看了。
他咬牙,心底委屈涌上來,竟讓他膽子大了些,紅著眼眶不管不顧道:“你難道不知道答案嗎?!誰會愛上天天虐待自己的人?你到底還要測試我多少次,到底怎么才算完,還要我多聽話才算行?!”
他當(dāng)然想跑。
小時候被困在貧民窟,大一點被鎖在孤兒院,后來又在實驗室待了那么久,才知道綁住自己的壓根是這座城市。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被鎖著,被圈養(yǎng)著,他怎么可能不想逃。
可這樣強烈的欲望,都被自己生生壓下。即使不是在這里遇見洛奕俞,他在十天后也會主動乖乖回家。
他們都應(yīng)該知道,這樣的行動根本出自恐懼,而不是愛。
不管怎樣,洛奕俞的目的都達(dá)成了,他還想要自己怎么做?!
“我啊。”洛奕俞笑瞇瞇的,“我愛你啊。”
沈逸瞳孔縮了縮。
聽見他癲狂似的道:“打我罵我也愛,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用鞭子皮帶抽我也愛,活生生把我牙卸了也愛,蓄意把我變成殘次品也愛……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依舊愛你啊。”
同一個字眼出現(xiàn)太多,聽得沈逸頭腦發(fā)昏。
他想,或許是他曾經(jīng)沒有教過洛奕俞,這種東西,大多是勉強不來的。
太痛了……
自他們重逢起,自己就沒幾天是完好無損的。
傷口一層疊著一層,好了再打,永遠(yuǎn)也得不到解脫……
洛奕俞終于冷靜了些,笑著吻掉他臉上的淚。
笑著……又是笑著。
看上去最人畜無害的表情,下面隱藏的卻是成百上千把刀鋒直對準(zhǔn)他的利刃。
“陪我做一個小實驗吧?我給你當(dāng)了那么多年樣本,你也該為我付出一點什么,對吧?”
沈逸連問“是什么”的勇氣都沒了。
洛奕俞捏著那顆藍(lán)寶石耳釘,舉在燈光下看了看,感慨:“哥,你的血把它襯得更美了。”
又毫不避諱伸手,玩弄似的扒拉了兩下他的胸前,道:“我一直很好奇……按理說每次重生后身體都是從頭開始,所有傷口全部長好。那如果身體上被人打了個小孔,又釘上釘子。原本的傷口會一點點長好,痛感也會慢慢轉(zhuǎn)為麻木,直至習(xí)慣。如果這個時候再重生,孔洞想要長好,卻又始終有釘子插在那,是不是會很疼,是不是就等于再打了一次?”
他眼神愈發(fā)瘋狂:“這樣,我留給你的東西,就是永恒的了……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跟著你,不管你再遇見誰,心里還能不能裝得下其他人,你都會一直,一直一直地記著我,想著我,我再也不會被你丟下了。”
第44章 同胞 我在為你們悲鳴
沈逸渾身冰涼。
他想起, 從前的人們會在牛鼻頭上打環(huán),會在馬皮毛上烙印,在羊背部涂漆。
這應(yīng)當(dāng)是管理牲畜的笨辦法。
他同樣知道, 古時候往罪人臉上刺青, 是很羞辱人的刑法。
那他算什么?
可他該怎么哀求?
難道要他磕著頭對洛奕俞說“求求您把我當(dāng)成人”嗎?
出乎意料的,洛奕俞竟然跟他想到一塊去了。
他伸手玩弄了兩下沈逸已經(jīng)被咬爛的耳垂,聽著他從喉間溢出來,遏制不住的斷斷續(xù)續(xù)痛呼,輕聲道:
“我聽說, 有些不太稱職的主人會給自己養(yǎng)的小貓小狗剪耳……疼嗎?”
沈逸,這個連本能掙扎都被自己硬生生克制住的人,又能說些什么呢。
他根本不知道正確答案,頭腦一片混沌,只能憑借本能道:“疼,疼!別碰那,別碰那!”
“真的?”洛奕俞唇邊上揚幅度更大了,“太好了, 疼點才能長記性。要不要那邊也來一下?”
又道:“是不是覺得很可惜?如果不是被我打斷了, 那只耳朵應(yīng)該也有很漂亮的耳釘戴了吧?”
話語間滿是諷刺意味。
沈逸牙都快咬碎了。
這根本不是吃醋,就是純粹占有欲作祟, 亂找理由發(fā)瘋。
洛奕俞不管不顧,又彈了彈他胸前:“嗯……只有一個, 不對稱美嗎?也挺好。或者等過段時間我再給你買對新的。現(xiàn)在,你來選一邊兒吧,先試試水。”
他想了想,又改變主意:“左側(cè)吧,靠近心臟, 寓意不錯。”
即使是拋開有多么羞辱來談,這樣尖銳的東西貫穿那種脆弱敏感的地方,會帶來什么樣的劇痛,不言而喻。
況且……洛奕俞那番話,其實是有些恐嚇到他的。
如果每次重生都等于被重新刺穿一次,那當(dāng)真是又把明晃晃的刀懸在他頭上,逼他這輩子都忘不了洛奕俞。
可是,他愿不愿意,很重要嗎?
沈逸甚至苦中作樂覺得,這東西或許比牙印好些,就算真打了,起碼藏在衣服下面。別人看不太出來,也不知道他完好無缺的軀殼下有多么發(fā)爛。
可偏偏,洛奕俞似乎總有辦法讓他底線更碎一些。
他把那枚耳釘塞入他的掌心,撒嬌似的語氣:“哥,你自己來嘛。”
沈逸整個人細(xì)細(xì)密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汗毛直立。
他哀求:“不行……不行的,我知道錯了,以后不管是誰,我都會跟他們保持距離。就饒我這一回,我真的做不到……”
洛奕俞歪了歪頭:“誰說我生氣了?我只是覺得這耳釘好看得很,光戴在耳朵上有點可惜。”
頓了頓,又道:“再說,哥這只耳朵也應(yīng)該沒法再戴東西了吧?那怎么辦,不能這么暴殄天物啊,尤其這可能還是人家給的定情信物……不貼身帶著怎么行?”
他拍了拍沈逸的臉,將消毒棉片扔給他,催促:“快點啊,打歪了我就殺了你重頭再來。哦,當(dāng)然了。耳垂也要再爛一回,如果不想再體會,可要認(rèn)真對待哦。”
沈逸不得已緩緩坐起身,拆開消毒棉片,輕輕擦拭耳釘針。
已經(jīng)明確不論如何都必須要遭受的事,裝得坦然一點,或許還能顯得自己不那么可憐……
看著小小一個,份量卻不算輕。沈逸不敢想象,那么脆弱的地方一直吊著這么重個東西,會有多么難捱。
一個地方被他反反復(fù)復(fù)來回擦拭,哪怕已經(jīng)干凈到發(fā)亮,沈逸也依舊沒停。
即使心底想著讓自己裝得無所謂一些,可還是忍不住故意拖延。擦拭耳釘?shù)闹讣獠蛔杂X顫動著,心底控制不住的恐懼,好像慢一點自己就能解脫些了似的……
洛奕俞道:“行了,快點。開始吧。”
沈逸慢吞吞放下棉片,看著那根尖銳泛著光的針,身體已經(jīng)開始隱隱作痛。
洛奕俞下了最后通牒:“三秒內(nèi),如果還沒刺進去的話我就來幫你。不過,如果要我動手,可就是直接從上往里刺了。并且你可能會死幾次,直到適應(yīng)這種感覺,能自己下手為止。”
是了……
是的。
在洛奕俞這里,壓根就沒有他要是不能接受該怎么辦這個選項。
他總有辦法讓自己“心甘情愿”的。
沈逸顫栗著,將針頭抵住自己的皮膚。
即將刺入前一刻,他問:“你還會允許我出去嗎?我是說,兩天后跟他們見面……”
“嗯?”洛奕俞思索片刻,“我說過不限制你自由,想去哪隨你,別跑了就行。”
沈逸垂眸,認(rèn)命似的,手上加了幾分力度,讓那針尖猛的穿破皮肉。
即使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也沒控制住自己的慘叫,脊背猛然彎了下去,近乎暈厥。
血順著胸膛向下滴落,劃過小腹處肌肉,留下道不深不淺的紅痕。
洛奕俞盯著看了幾秒,魘住了似的喃喃輕語:“哥,你會罵我嗎?可是我真的有點想沿著這條血絲把你整個人徹底撕開……”
沈逸瞬間回想起初次重逢,那雙貫穿自己胸膛的手。
利刃一般,鐵杵一樣。
他能做到的,沈逸知道。
洛奕俞指尖輕輕撫過,很癢,指甲硌住皮肉時,也會有一點點細(xì)微的痛。
他倒是也沒有那么瘋,一點點收回了這個危險的念頭,強拽著他的頭發(fā)逼他把身體展開:“藏著掖著做什么,不給我好好看看?”
只一眼,便移不開視線。
他無視沈逸的顫栗,驚嘆一聲:
“也太襯你了……比打在耳朵上要好看很多。”
算是夸獎嗎?
他應(yīng)該開心嗎?
是呢,最起碼這次沒再一邊扇他一邊逼他承認(rèn)自己很爽了。
沈逸突然覺得無可理喻,整個眼眶通紅,好說沒再掉眼淚,只是質(zhì)問似的道:
“我又犯了什么錯,值得遭這樣的刑罰?!”
“欸?”洛奕俞奇道,“只是在鬧著玩而已啊,原來哥竟然以為這是懲罰嗎?看來還是我平常下手太輕了,讓你連懲罰和日常調(diào)情都分不清楚……”
“洛奕俞!”沈逸猛地拔高音量,不顧胸前拉扯的劇痛,強硬地直起腰桿,篤定,“你在生氣,為什么?”
罕見的,洛奕俞收了笑容。
沒了玩笑意味后,眼底陰森幾乎是藏都藏不住,來自上位者的威壓傾泄而出,似是真動了殺念:
“真想知道?”
沈逸太熟悉這種感覺了,本能的想要退縮,又奈何不住自己想要在迷霧中多抓到一點東西的心,逼自己硬著頭皮回話:“是。”
“用什么來換?”
聽到這話,沈逸倒是笑了:“你覺得,我還有什么東西是你拿不走的?”
一無所有的人,自然不會有任何籌碼。
可洛奕俞竟然對他道:“有啊,怎么沒有。陪我喝幾杯,就當(dāng)是做個小游戲了,玩完我就告訴你。”
紅色的液體緩緩倒入透明酒杯,輕輕搖蕩。
沈逸認(rèn)出來了。
他在這個新世界,只見過這一種,自然也只記得這一種……
多少錢來著?
統(tǒng)一貨幣后的“金”等于死城內(nèi)的多少錢,沈逸其實不太清楚。只能從那些富家少爺炫耀的眼神中大概察覺出,應(yīng)該是很貴很貴的存在。
洛奕俞,這個幾乎天天在自己眼皮子下的人,已經(jīng)徹底走到了自己摸不到的高度。
有這個無限重生能力的好處大概就是,他不用擔(dān)心傷口感染,亦或者酒精中毒……灌他多少都沒事。
可他先前因為那一點醉意就被渾身澆了涼水,耳垂也被活生生撕爛……這次要是真徹底醉過去了,又會怎么樣呢。
可他想錯了。
洛奕俞只準(zhǔn)備了一個杯子。
他打了個響指,沈逸立即會意,緩緩屈膝,臣服在他面前。
下一秒,大腿被狠踩住。
粗糲的鞋底直接接觸皮肉,且狠狠碾了碾,那塊皮肉被擰在一起,并不算特別好受。
但,尚且在他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
最多青紫一塊而已。
沈逸不明所以。
接著,洛奕俞便拿起酒杯,一口沒喝,全部對準(zhǔn)沈逸的頭澆了下來。
“這酒……很貴的。”
“哦。”他笑笑,“哥不是喜歡嗎,讓你喝個夠。”
這是今天第二次了。
沈逸微微垂眸,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
卻聽見洛奕俞命令:“地上灑的那些,舔干凈。”
沈逸一愣,剛想抗拒些什么,便感覺到踩著自己大腿的腳又加了幾分力度。
有些疼了。
“三分鐘。舔不干凈就游戲結(jié)束,乖乖躺床上等挨干,今天的事就算完。”
很荒謬的,沈逸心底隱隱激動。
這話的意思是,如果他繼續(xù)追問下去,絕對會比現(xiàn)在痛苦很多很多,洛奕俞也絕不想讓他知道,這才給他了個臺階。
讓他開心的是,他竟然,有了選擇的權(quán)利。
盡管兩者對他而言似乎都不太友好。
沈逸一咬牙,彎腰,準(zhǔn)備伸出舌尖觸碰那攤液體。
頭發(fā)又被一把抓住,用力提起。
他吃痛,不得已停了動作,不解地看向洛奕俞。
那孩子喉結(jié)上下滾動,竟冷不丁冒出句:“哥,我記得,你不是有點潔癖嗎?”
啊……
是嗎?
或許那是因為從前在實驗室吧。
不然,他怎么配擁有這種身為人才配有的東西呢。
里里外外被玩到渾身斑駁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像塊發(fā)爛發(fā)臭的抹布的他,又有什么資格去嫌棄別的地方不干凈。
“小俞。”沈逸笑了,率先拿起刀一點點凌遲自己的心臟,“你說的對,我就是個俗人,爛人。我認(rèn)了。我所有引以為傲的東西都被你摧毀,絲毫不剩。所以現(xiàn)在,至少是在你面前,我是沒有底線的……但如果可以,我還是想求你憐惜。”
他懂的。
恰到好處的示弱,毫不掩飾的依賴,在洛奕俞沒徹底發(fā)瘋時,絕對是最能打動他的說辭。
某方面,他們都足夠了解對方。
他知道該怎么哀求,洛奕俞也絕對知道他在故意討巧。
洛奕俞垂下眼睛,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悲哀:“你如果出生在這,應(yīng)該可以做個演講官,絕對能走得很高很高。畢竟這里的上層人嘴都很利索,就愛憑借一張爛嘴搬弄是非,混淆黑白。然后激發(fā)所有人的憤怒,讓民眾變成一群胡亂撕咬的瘋子,代替他們殺人。”
沈逸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卻始終聽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洛奕俞便按住他的頭,猛的向下壓,且死死按著不松手。沈逸整張臉險些被他直接壓在那灘紅酒上面,這才聽見他漫不經(jīng)心道:“行吧,沈逸。是你自己要上趕著要犯賤,是你自己放棄了自己……舔。”
好在……灑在地上的并不算多,三分鐘的時限算得上是寬容。
他順從的,將那幾滴紅色液體全部卷入口中,努力地忘記自己,順服至極,這才感覺抓著自己頭發(fā)的手松了松。
沈逸直起身子,用哀求似的目光看他,甚至,下巴輕輕枕在洛奕俞大腿上,
又覺得有些可笑。
他只是想知道洛奕俞為什么生氣而已,就要付出這么多的代價。
“真可惜啊。”洛奕俞道,“哥這副模樣看起來太欠打了,可惜手上沒拿什么工具……對了,張嘴,舌頭伸出來。”
沈逸大腦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要做些什么,身體便下意識極其配合地遵從指令。
這才看到,洛奕俞右手不知什么時候拿了根燃燒的煙,此刻直接將燃盡的煙灰抖在了他的舌頭上。
灼燙溫度在舌尖猛然炸開,他下意識想要閉嘴,下顎卻被洛奕俞一把捏住,整個煙頭直接在他舌頭上用力碾滅。
燒焦的血腥味回繞,沈逸劇烈抖了兩下,眼淚當(dāng)場落了下來。
疼,太疼了。
洛奕俞把煙頭拿出來,拍了拍沈逸的臉:“咽進去。”
沈逸合上嘴,忍著劇烈的灼燙和滿口腔鐵銹味,硬生生把煙灰吞了進去。
那東西格外喇嗓子,整個咽喉都是干澀疼痛的,再伴隨口腔內(nèi)的血腥味,激得沈逸控制不住想要彎腰咳嗽。
可剛咳了沒兩下,一個巴掌就落在了臉上,整個頭連著身子,直接將他整個人從洛奕俞大腿打在了地上。
“憋住。”
可這東西哪是說停就停的。
他努力地停了幾秒,可喉嚨癢的厲害,反而因為刻意制止積攢在一起,沈逸狠掐住自己大腿,卻依舊控制不住自己。
便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匕ち说诙拢谌露狻?br />
打到他口腔內(nèi)遍布血腥氣味,他才終于克制住自己,再次討好似的將頭枕在洛奕俞大腿,輕輕蹭了蹭。
洛奕俞輕輕撫摸著沈逸破了皮的唇角,終于是沒再下手:
“沈逸,你知道答案了嗎?”
他懂了。
沈逸極力克制住自己的顫抖,讓自己語氣軟下來,不那么像質(zhì)問,可還是有些難過:“你一直在,監(jiān)視我?”
心底早有猜測。
可真當(dāng)這幾個字說出口時,沈逸卻感到一股無可抑制的絕望。
所謂的自由,只不過是一個人眼皮子下的放縱。
只要洛奕俞還活著一天,他就永遠(yuǎn)也不可能真正沖破這牢籠。
出乎預(yù)料的是,洛奕俞搖了搖頭:“并不,只是我有這個區(qū)域的最高權(quán)限,恰巧你又來到這兒了而已。”
沈逸一驚:“你為什么會有人類地盤的最高權(quán)限?”
城外世界信息化高速發(fā)展,小到門鎖大到經(jīng)濟軍事機密,幾乎全靠數(shù)據(jù)支撐。
甚至包括個人的日常飲食,行動范圍,通話內(nèi)容,幾乎全在被記錄著。
擁有最高權(quán)限……豈不是等于能一眼看破所有人的秘密?
洛奕俞卻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自顧自道:
“哥很喜歡那種紙醉金迷的感覺,對吧?盡管因為我的存在,讓你有一絲忌憚,你也依舊很向往那些人的生活方式,對吧?”
沈逸試圖為自己辯解:“我也是人,怎么可能做到完全清心寡欲?再者說,君子論跡不論心,就算我想,也沒真的做什么……”
話沒說完,就又挨了一耳光。
這下打得極重,洛奕俞也沒什么安撫意思,淡淡道:“別頂嘴。”
不說話要挨打,但只要一開口在他眼里就是頂嘴。
沈逸無言,終于是安靜了下來,任他往自己頭上扣帽子。
卻沒想到,他又一次偏轉(zhuǎn)了話題。
“哥,那群人沒騙你。是真的有在看你面子,那時玩弄那些實驗體才收斂了很多……那些事,我不舍得對你做,但你難道就真的一點都意識不到嗎?”
洛奕俞還是收了手的。
起碼,讓他在吞下煙灰時,還把煙蒂拿出去了。沒讓他直接嚼著咽下去。
可沈逸能感受到的,也僅此而已。
洛奕俞嗤笑:“實驗體被大量制造,對你們而言是多么美好的事啊,這種長得跟人一模一樣,會哭會求饒虐待起來還不受律法約束的東西,應(yīng)該會是很好的玩具吧?”
“在實驗室里的被注射病毒,進行身體極限開發(fā),在實驗室外的被輪。奸,被買回家當(dāng)奴隸,或者是砍斷肢體養(yǎng)在花瓶里,還有部分為了滿足某些人惡趣味的實驗體一年到頭都在不停懷孕再流產(chǎn)……你覺得,這會是少數(shù)嗎?”
“哥只是被我打了一個環(huán)而已,都覺得難以忍受。那我呢,那我們呢,從被制造出來擁有自我意識后就被當(dāng)成牲畜的他們呢?”
沈逸極少見成熟體的洛奕俞瀕臨崩潰的模樣。
可在此時,卻是真真切切觸碰到了他翻涌沸騰不斷哀嚎的靈魂。
洛奕俞輕輕顫抖:“不會再有人私下販賣器官,也不會有人去拐賣婦女兒童。因為有實驗體存在,市場上不會再缺供這樣的東西,因為一切都有我們在承擔(dān),由我們填補空位……可笑嗎,阻止罪犯的方式竟然不是加大監(jiān)管力度,而是找東西去替代。”
“可是沒人會阻止,甚至沒人出來為實驗體抱一聲不公。因為如果實驗體站在和人一樣的高度,如果沒有東西任他們凌辱,那高高在上的你們又該拿什么凸顯自己身份的尊崇?”
他的手輕而易舉抓住沈逸脖頸,不太用力,卻依舊讓沈逸打了個哆嗦。
“哥……你記得嗎,你說過一句話,「不是人,怎么談人道」。多高高在上的話啊。你們當(dāng)然不會承認(rèn)實驗體是人了,如果實驗體算人,那人類該拿誰取樂?所以,我們就活該嗎?我們的痛苦,都是我們應(yīng)該遭受的嗎?”
這樣的話,讓沈逸控制不住感到恐懼。
他后悔了。
連心情好時的洛奕俞他都無法抗衡,更何況是現(xiàn)在幾乎崩潰發(fā)狂的他……
他不該去問的,不該去撕開洛奕俞傷疤,讓他情緒失控后,受苦的只會是自己。
可,洛奕俞并沒有碰他。
這樣盛怒的情況下,他竟然沒有想著在他身上發(fā)泄,只是很小心的握住他的手,聲音好似嗚咽:
“我為什么生氣,因為我在為我的同胞悲鳴。可我目前,至少是現(xiàn)在救不出他們……”
竟然也會有他做不成的事。
這副模樣,倒是讓沈逸心臟像是被針扎似的痛了一下。
他想安慰,又找不到立場,想道歉,又說不出自己錯在哪。
他們立場相悖,必然是走不到一條路上的。
沈逸最多所能做的,也就只是抬起手,輕輕地幫洛奕俞擦掉臉上那道很淺淚痕。
洛奕俞怔了下,嘲弄似的:“要怪就怪我和你都比較倒霉吧。就好像實驗體那么多,你非要選擇處死我一樣。迫害實驗體的人那么多,可在我找到破局之法前只會咬死你不放……沒什么理由,算你活該。”
沈逸憐憫他,也可憐自己。
他能明白洛奕俞處境,可站在自己角度想,讓一群人造東西承擔(dān)這些,雖然殘忍了些,可效果顯著。
至少能大大提高人類的生活質(zhì)量。
實驗體是不該被濫用,但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
畢竟,實驗體本來就不是人啊。
他能相信實驗體有感情,會在看到別人單純的虐待實驗體時感到難受……卻始終不可能真正把它們當(dāng)成自己的同類。
在某些時刻,人還是需要收起自己泛濫的同情心的。
有人愛吃肉,自然就要有人負(fù)責(zé)屠殺。如果幾百年前人人空有一顆圣心,認(rèn)為小白鼠算生靈而不對它下手,又該怎么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
他為了能走到管理員這一步,已經(jīng)拋棄了太多太多……終究,同情歸同情,殺戮歸殺戮。
可他也明白,不論自己怎么想,洛奕俞都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正如此刻,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的洛奕俞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轉(zhuǎn)而極其危險地看著沈逸,輕笑:
“知道了我的秘密,哥也應(yīng)該付出些什么來償還我吧?”
第45章 殘忍 【一千營養(yǎng)液加更】你們還是人嗎……
……這算什么秘密?
最多, 也只是看到了一點他的脆弱而已。
沈逸慌忙開口:“你想殺我,是為了給你那些被殘害的同胞復(fù)仇?可你知道的,我壓根沒得選。就算不是我, 也會有千千萬萬個人爭著搶著要當(dāng)管理員, 更別提我并沒有對城外的實驗體做什么!”
他并非想推脫罪責(zé),只是洛奕俞這副樣子太過危險,他甚至全身上下都在隱隱作痛,驚恐到極致,不得已為自己求一些什么。
“不啊, ”洛奕俞依舊是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我想殺你,是為了我自己。再說,你就是我養(yǎng)的條狗,我愛怎么殺就怎么殺,理由是什么跟你有半點關(guān)系嗎?”
什么是公平,兩人怕是這輩子都沒真正感受過。
話雖如此,倒是也沒真下殺手。
只是接了一大水池清水, 二話不說直接把他頭按了進去。
手腳都沒被綁著, 有掙扎的余地。但有意思的是,沈逸現(xiàn)在就連抗衡他手的勇氣都沒有。
即使是憋到極致開始嗆水, 也不過輕微的顫幾下而已。
爛掉的耳垂碰到水,又是一陣直鉆心的疼。
氧氣被一點點剝奪, 肺部針扎似的疼,卻依舊順服至極。
不可否認(rèn),這個模樣極大地取悅到了洛奕俞。
他終于是把沈逸從水里拽了出來,看他眼眶通紅,雙腿直打顫還要對自己道謝, 輕笑出聲。
“這么乖,那就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好了。”
沈逸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可憐至極。
啞著嗓子:“什么?”
“離那個接你的死小鬼遠(yuǎn)點,那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沈逸咳了兩聲,還是感覺嗓子里全是水,刺得難受。
又怕再挨巴掌強逼自己止住,聽到這句話時有些失望:“就這啊。”
在洛奕俞嘴里,怕是除了他自己沒一個是好東西。
“還想知道什么,”洛奕俞伸手彈了彈那枚藍(lán)寶石耳釘,感受沈逸驟然繃緊的身體,調(diào)笑道,“用你自己來換。”
……
沈逸從未有過任何一刻如此清晰感受到洛奕俞體力的可怖。
像是不知疲倦,瘋了似的一味索取,沒停歇過半刻不說,還死死咬住那枚耳釘不放,恨不得將它直接扯下來似的。
沈逸痛得厲害,感覺整個人都快爛掉了,對方卻還沒有一丁點要結(jié)束的意思,反倒是干勁更足了。
于是,沈逸懂了。
洛奕俞可能壓根就沒想著要告訴他。
就這樣讓他一輩子當(dāng)個禁臠,讓看不見的鎖鏈死死纏繞他永世。
耳邊傳來他的低笑:“還記得之前,只要稍微一碰你,你就會沒完沒了的干嘔……現(xiàn)在竟然都學(xué)會主動了。”
沈逸顫了一下,跟沒聽見似的猛地抓住洛奕俞還想要往他身下探的手,顫栗道:“小俞,你到底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求你,能不能告訴我,別總讓我像傻子一樣夾在中間,被你們踢來踢去……”
洛奕俞同樣充耳不聞,只是皺眉命令:“手拿開,背到身后去。”
他便沒再多說什么,依言松開手。
直到整個人筋疲力盡,渾身糜爛時,洛奕俞才在他耳邊說了句什么:
“哥,這話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我在故作高深,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你目前所有能看到的,都只是他們想讓你看到的而已。哥,只有我們才是同類,只有我們才是永遠(yuǎn)在一起的。”
沈逸懷疑,他是刻意挑自己被折磨到神經(jīng)衰弱時說出的這話,為了達(dá)成精神控制不擇手段。
可他又不是白癡,怎么會不知道一切優(yōu)待下必有陷阱這個道理。
只是相比起被洛奕俞殺,他寧愿讓自己的同類利用自己,只要能拖洛奕俞下地獄,他寧愿被利用到死。
他恨洛奕俞,也不由得連帶著恨上下意識依賴洛奕俞的自己。
被玩累了,倒是睡得也沉,鼻腔內(nèi)全是洛奕俞身上的氣息,他連手都抬不起來,任由洛奕俞怎么折騰也不再睜眼。
甚至很罕見的沒做什么夢。
余下的幾個小時,對他而言也就是眼睛一閉一睜的功夫。
等沈逸再次醒來,大腦還沒全然反應(yīng)過來,迷迷糊糊中視線下意識投向窗外,卻瞬間怔在原地。
好……明艷的天色。
純凈的藍(lán)白,有他叫不出名字的鳥在眼前掠過,啊,冬天竟然也有鳥。只是看著而已,沈逸卻感覺自己已經(jīng)嗅到了窗外那點清香。
他到這里時正值天黑,第一印象只有這塊燈光很亮,和死城內(nèi)很不一樣。
沒想到天亮才是徹底割開兩邊的利刃。
他看得正入迷,可下一秒,便有一只手輕輕覆在他眼睛上,掌心冰涼。
“在看什么?”
沈逸緩緩閉眼:“沒什么……我很好奇,既然你擁有新世界的最高權(quán)限,為什么還一定要回城,不留在這兒?”
“「新世界」……?”洛奕俞細(xì)細(xì)咀嚼這三個字,突然笑了,“很有意思的稱呼。你覺得,一個充斥著我的同類絕望與痛苦的地方,于我而言是新世界嗎?”
恍惚間,沈逸意識到了什么:“所以你之前說你要重建世界……是指那幾座死城?是想從死城開始?”
是了。
洛奕俞一直在忙的,不就是這些嗎。
他所謂的新世界,是他的地獄。
他眼底的希望,是他心中最骯臟腐敗的地方。
他們兩個人的世界涇渭分明,卻偏要用最強硬的手段死死逼著他,讓他們相融,只能將彼此搞得傷痕累累,永無寧日。
“可你脖頸上沒有編號了。”沈逸道,“你完全可以像個人一樣生活,沒人會知道你是實驗體。”
“像人?”
這兩個字完美刺中了洛奕俞,很自然的,沈逸被強硬地扳著下巴,被迫將頭轉(zhuǎn)向他。
看不到窗外了,他有些難過地想。
“怎么,實驗體就生來低人一等?還需要藏著掖著才能好好生活?”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昨天扇破的唇角現(xiàn)在還沒好,被打了耳釘?shù)牡胤矫洿笠蝗Γ吒咄α⑵饋砻訝發(fā)燙。
大腿上散了很大一塊紫青,腰背和臀腿更不用說,昨夜幾乎是被一邊抽一邊上的。好一點的地方只是有些淤青,嚴(yán)重的,則是直接被打破了皮。
而現(xiàn)在,他又惹洛奕俞生氣了。
沈逸避無可避。
卻聽見他道:“我走了,城內(nèi)的其他人怎么辦?”
沈逸沉默,有些不解:“你和他們并不相識。況且當(dāng)年,那些幼年期實驗體也沒少欺負(fù)你。”
他記得,有一段時間的洛奕俞可憐兮兮的,動不動就帶著一身傷回來跟他哭鬧,問他怎么了也不說,只管抱著他把眼淚全蹭在自己褲腿上。
可洛奕俞道:“是啊。可除了我,誰來救他們呢。”
科技產(chǎn)物一旦被賦予感情,只會讓他們感到無盡的痛苦。
沈逸并非沒有憐憫之心,只是立場如此,也容不得他受盡折磨還要替洛奕俞考慮。
他只是問:“你說陳莫笙不是好人,那如果我再去和他接觸,你會罰我嗎?”
洛奕俞單手撐著臉,扒拉了兩下那顆藍(lán)寶石,思索一陣后道:“嗯……不會,反正我都已經(jīng)提醒過你了,要不要聽或者有什么后果那都是你自己的事。”
緊接著,他便做了個沈逸這輩子都不會相信的舉動。
他竟然下床換上了衣服,簡單洗漱收拾完后對他道:“那群智障應(yīng)該明天找你,我先走了,不許自殺,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
沈逸驚了:“你要走?”
洛奕俞同樣蹙眉:“說了來這是偶遇,你真覺得我是追著你來的嗎?”
又頓了頓,輕笑:“晚上會回來,我沒處可去,只能麻煩哥哥收留我了。”
這個字一旦疊起來叫,不知怎的,在洛奕俞口中就變得特別輕佻曖昧。
什么沒處可去,擁有最高權(quán)限的人怎么可能沒地方住。
就是想回來玩他找的爛借口。
可盡管他知曉,也沒法戳穿,只能咽下這團氣。
又在對方即將踏出房間時叫住了他。
“洛奕俞!”
“嗯?”他腳步停頓,回首玩昧似的輕笑,“怎么,舍不得?還想挨操?”
沈逸全當(dāng)沒聽到,囁嚅半天還是覺得難以啟齒,好不容易才道:“你能不能,先殺了我。”
“啊?”洛奕俞看了看他,瞬間了然,“嫌丟人?”
其余地方有衣服蓋著倒還好說,關(guān)鍵耳垂是爛的,脖子上也遍布青痕,確實不怎么方便見人。
他走上前,惋惜似的捏了捏那塊地方:“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確定嗎,就這么洗掉我的印記,拿什么來補償我?”
沈逸垂頭,輕輕顫著:“沒有全洗掉的。”
那里,一直在。
“哇,這個樣子真的好乖。”他順手揉了揉沈逸耳廓,終于善良了些,避開耳垂處,道,“好吧,那就獎勵一下你。”
獎勵允許他去死。
算是很別致了。
不過……如果能一直死掉,再也醒不過來,那可能還不錯。
沈逸接過洛奕俞遞過來的那把沉甸甸的槍,輕聲道:“一定要用這個東西嗎,這里難道就沒什么類似于安樂死之類的藥物?”
“你倒是會享受。”洛奕俞道,“既然都嫌丟臉了,就別怕疼。快點,我趕時間。”
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說服自己用這樣的東西給自己身上鑿個洞,親手送自己死亡。
他閉眼,再一次卑躬屈膝,將槍高高捧在掌心:“小俞,我下不了手……幫幫我,求你殺我。”
這句話,不知怎么在洛奕俞耳中變了味。
就好像是在說:
只有您掌握殺死我的權(quán)利。
他所追求的,不過如此。
“當(dāng)然樂意效勞。”
他接過,上膛,輕輕抵在沈逸額頭,感受著他的顫栗,有意嚇道:“砰——”
沈逸果然劇烈抖了一下。
這可太有意思了。
洛奕俞忍俊不禁,終于是扣下了扳機。
走之前,還不忘幫他關(guān)好房門,以免嚇到路過打掃的機器人。
這一死,就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他頭痛欲裂爬起來,還要撐著身子去收拾地上那一大灘血再把自己洗干凈……好在洛奕俞擁有最高控制權(quán),應(yīng)該不會讓安防系統(tǒng)因為見血就觸發(fā)什么警報為難他……
但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和那畜生說的一樣,身體重塑長好后,被打了釘子處痛感劇烈,甚至幾乎要壓過了頭疼的感覺。
更要命的是,洛奕俞把他那幾套新衣服全毀了,他自己唯一穿著的那套衣服里頭又是線衣,很薄一層,即使穿上后忽略布料摩擦的痛苦,從外面看也異常顯眼。
他不敢私自摘下,可只要戴著這東西,就真的等于明晃晃告訴所有人自己有特殊癖好,私底下多么放蕩……
又覺得心酸。
在這個實驗體被視作上層人士可以隨意玩弄的玩具的地方,只有他還要被實驗體拖進房間操。
思來想去,也只能重新找見那堆被洛奕俞撕爛的衣服,翻出塊稍微完整一些的撕成長條,在身上纏了幾圈系緊。
這樣一來,釘子是不會外凸了。只是尖銳處直接硌在皮肉,很疼。
算了,算了。也不是不能忍。
起碼傷口都好了,耳垂處平整如初,也不至于讓自己顯得太過難堪。
巧得是,他這邊剛收拾完穿戴好沒多久,門就被敲響。
床上還有昨天留下的痕跡沒清理。
沈逸嚇了一跳,立即下床死死抵住門把手,生怕對方有像洛奕俞一樣隨便破開門的權(quán)限,拔高音量:“誰?!”
又很快反應(yīng)過來,在這兒還有幾個人能認(rèn)識他。
果不其然,陳莫笙隔著門扯嗓子喊:“沈逸哥,是我啊!忘了你在這兒沒有通訊設(shè)備,只能趕過來通知你了。我爸說博士比預(yù)計時間早到,讓我現(xiàn)在來請你見他!”
沈逸一怔,第一反應(yīng)竟是:“博士?你們這兒不是把他們叫做智領(lǐng)嗎?”
門外安靜幾秒,嗔怒似的:“哎呀,那還不是為了能跟你無障礙交流?看我多在乎你,連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地方都他媽的注意到了。沈逸哥你倒是快開門呀!”
沈逸連忙應(yīng)了幾聲,將床單上痕跡匆匆蓋住,大致掃了一眼確認(rèn)沒問題才拉開條門縫,用自己身體擋住陳莫笙視線。
他還想再扯一兩句來解釋自己為什么這么久不開門,卻不料陳莫笙開口第一句話就讓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欸,怎么穿這件,我給你挑的那些不喜歡嗎?”
沈逸抿唇,沉默幾秒才道:“挺喜歡的,嗯……就是我這個人比較念舊,這身穿慣了。”
“哦……”他看上去有些失落,又道,“那耳釘也不喜歡?很簡單的款式啊,不會顯得你小男人氣的。”
他似乎向來不懂什么分寸,很自然的抬手直接去捏,奇怪道:“欸,是我喝多記錯了嗎,怎么連個耳洞眼也沒了?”
這一碰,直接將沈逸記憶拉回昨晚被硬生生撕開咬爛的耳垂。
他失控了,猛地一下拍掉陳莫笙的手,表情竟閃過瞬陰狠。
陳莫笙被嚇到了,手不知道是該舉起還是放下,向后退了幾步,磕磕絆絆道:“你,你怎么了?”
沈逸緩了口氣,又很快收斂好表情,篤定:“你記錯了。”
“是嗎?”陳莫笙摸了摸衣兜,惋惜道,“那應(yīng)該是弄丟了一個,好心碎。”
這個人……
沈逸瞥他一眼,沒再接話。
這人只是起到一個幫助雙方聯(lián)系的作用,是好是壞,跟他關(guān)系其實并不大。
再者說,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好人,真要算起來,他最不相信的還得是洛奕俞。
或許是意識到沈逸心情不太好,這段路上陳莫笙也很默契地保持沉默,沒再插科打諢,靜靜帶路。
直到兩人坐到車上,陳莫笙才終于開口,問了個他從未想過的問題:
“沈逸哥知道有關(guān)自己城市的多少事?”
他在忙著調(diào)自動駕駛,視線并未放在沈逸身上,聽起來很像是隨口一問。
可很奇怪的,沈逸就是感覺他的聲音透著緊張。
“怎么了,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算是個采訪任務(wù)吧,幫幫我嘛。”他眨眨眼,哂笑道,“就是有點好奇。”
“可你這個問法很奇怪。”他蹙眉,“我生長在那里,應(yīng)該沒什么是不知道的。”
“是嗎?”陳莫笙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那你知道你們那幾個城市是幾區(qū)嗎?”
沈逸一愣:“那里,竟然也被列入管轄范圍了嗎?”
已經(jīng)死掉的地方,死掉的城市……竟然也會擁有一個序號,而不是被所有人徹底遺忘?
陳莫笙搖搖頭:“管轄范圍這個說法好像不太恰當(dāng)。不過也不重要,你們那兒可是當(dāng)年創(chuàng)造第一個實驗體的地方,應(yīng)該算得上是四大實驗室里頭的總部了。雖然說后面慢慢沒落,但也總不至于連個編號都沒有。”
沈逸蹙眉:“哪里的消息,為什么連我都不知道?”
這話一出,他便立即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困在信息被阻擋,科技滯后外面幾百年的破地方,他能知道這些才見鬼了。
陳莫笙倒是沒有出言嘲諷,只是自顧自道:“我去專門問過了,沈逸哥的故鄉(xiāng)是379區(qū)……不過也和你理解的差不多,確實不屬于任何洲,算個獨立的小區(qū)域。”
沈逸對此沒什么感觸。
外面世界變了這么多,死城卻一如既往。從前是不隸屬于任何國家,現(xiàn)在是不歸任一洲管轄……總而那塊爛地方不管過去多少年都是個沒人愿意要的。
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379區(qū)?總共有多少啊,劃分這么細(xì)的嗎?”
陳莫笙道:“379區(qū)并不是區(qū),是它的名字。”
沈逸沒太搞懂這些彎彎繞繞的新劃分準(zhǔn)則,卻讀懂了陳莫笙的意思,順著他的意問道:“這個數(shù)字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陳莫笙卻搖了搖頭:“我不清楚。”
本以為他是要給自己科普的沈逸:“啊?”
又聽見他繼續(xù)道:“那你知道仲裁者嗎?”
終結(jié)者他倒是知道,沈逸更懵了:“是和智領(lǐng)者一樣,什么東西的別稱嗎?”
他笑了:“哎,那在你們那邊兒應(yīng)該叫做區(qū)長市長什么的……我聽說379區(qū)也有仲裁者哦。”
沈逸狐疑:“那是什么東西,鎖著這座城的人嗎?”
在他還年輕氣盛的時候其實想過,如果真有一天遇見把他們這么多人永遠(yuǎn)鎖在死城的長官,那別管他是什么身份,一定要先沖上去狠狠給他兩拳。
可后來溺在為了全人類利益獻身的氛圍太久,也就一點點麻木,認(rèn)命的讓自己被寸寸掏空,這樣的念頭也淡了很久。
陳莫笙回答:“不能說是鎖著城市的人吧,畢竟都是奉命行事。只不過可能會偶爾使點小亂子來讓城里人安分些?”
小亂子?
死城內(nèi)沒有一個亂子是不會弄出傷殘的。
沈逸警惕:“什么意思,你認(rèn)識我們那的仲裁者?還是,你就是仲裁者?”
“啊,說什么呀。”
陳莫笙撲哧一下笑了,上半身朝他的方向轉(zhuǎn)來,毫無預(yù)兆突然靠近,整個人險些直接和他貼在一起。
他指了指自己眼睛,曖昧且認(rèn)真道:“我查過了,379區(qū)仲裁者是個綠眼睛男人。你看,我是藍(lán)色的。”
眼見著沈逸因為他突然靠近眉頭越來越緊,陳莫笙很識趣地又向后退了些,尷尬補充道:
“沒騙你,這些基本資料你要是能進這里網(wǎng)絡(luò)的話也能搜見,或者你逮個路人問問?”
沈逸也沒說自己信不信,就這么安靜下來,專心致志看車窗外邊發(fā)亮的景色。
陳莫笙吃了癟,總算沒再主動開口,郁悶至極掏了根煙出來,都叼在嘴邊了才想起問沈逸:
“不介意吧?”
沈逸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
陳莫笙點燃,在腦海里翻來覆去想了好久也還是沒琢磨出來為什么,終于坐不住了:“沈逸哥,你很討厭我?”
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語:“不能吧,我長得也挺眉清目秀啊,特意上數(shù)據(jù)庫搜集過的。男同應(yīng)該都挺喜歡這種類型,再怎么說我這也是純媽生臉,不比實驗體強?”
沈逸終于有反應(yīng)了:“你也想解剖我?”
前言不搭后語。
陳莫笙愣住了:“什么?”
“你懷疑過我和961的關(guān)系,以為我喜歡同性,所以刻意接近我……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我身上除了這重生的能力外,還有什么是配得上你們覬覦的?”
沈逸一頓,像是終于從這話里品味出什么不對勁:“你為什么會懷疑我和961是那樣的關(guān)系?基地里的人連這消息都傳出去了?”
陳莫笙眨眨眼,無辜道:“什么啊,沈逸哥怎么把我想象的這么復(fù)雜?我只是想讓你一直留在這兒陪陪我而已。”
這語氣不僅不像調(diào)笑,反而有種在故意惡心他的意思。
車停了。
沈逸本來還想說些什么,車門已自動打開,陳莫笙做了個“請客”的手勢,嘴里叼著煙含糊不清:“我沒權(quán)限去了,下面的路得靠你自己走。”
他便也不再多說什么,默默下車。
有個類似于蝴蝶狀的東西落在他肩頭,打招呼似的朝他輕輕扇動翅膀。
自然,是機械的。
沈逸盯著它跟真蝴蝶一般無二的翅膀薄度,實在沒想明白這么小的東西內(nèi)部怎么能承載的下那么復(fù)雜的系統(tǒng)。
陳莫笙只把他送在這塊的欄桿處,蝴蝶飛往的方向是個巨大的白色建筑物……也不知道他們這里管類似于實驗室的地方叫什么。
是真的巨大,死城內(nèi)的實驗室已經(jīng)算得上是整個城內(nèi)最大的建筑,這個,看體積目測起碼要頂五個他們的實驗室。
他跟著那小玩意兒走,一路也沒什么人攔他。或者說,整個實驗室內(nèi)部都空曠的像死了一樣,幾乎只能聽見他自己的腳步聲。
伴著回音。
一步,兩步……
說一點也不緊張是假的,雖然他分不清那群類似于首領(lǐng)先鋒的人究竟姓甚名誰,可畢竟也算是引領(lǐng)全人類走向新時代的人。
直至,眼前出現(xiàn)一個輪椅。
那機械蝴蝶極其乖順地飛在那老人掌心,任他輕輕撫摸。
頗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溫馨感。
沈逸屏住呼吸,心跳速度越來越快,硬著頭皮將那個于他而言有些拗口的稱呼說出來:“智領(lǐng)大人……”
他心底敬畏,微微垂下眸,沒有和那老人直接對視。
沒想到對方第一句話就實打?qū)嶓@到了他:
“年輕人……我要為我的臨時改約向你道歉。我大概活不過今晚了,實在沒辦法,只能挑這個時間來見見你。”
略帶嘶啞卻透著濃厚威壓的嗓音。
是身處上位者久了,不知掌管了多少年秩序,一點點養(yǎng)出來的,幾乎是刻進骨子里的殺戮與威嚴(yán)感。
沈逸一驚:“您身體出了什么問題嗎?”
老人微笑搖頭,臉上褶皺輕輕顫動:“年歲大了,也該走了……過來些,讓我看看你。”
那枚機械蝴蝶從老人掌心飛走,不知到了哪。
沈逸抿唇,靠近幾步站在他面前,緩緩蹲下。
老人粗糲的雙手輕輕碰了下他的臉,厚繭刮得他有些刺痛,卻沒躲。
智領(lǐng)者感慨:“年輕真好啊。”
沈逸從善如流:“您的青春都奉獻給了全體人類,大家都會記得您,這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延續(xù),永恒。”
老人笑了兩聲,輪椅自動后退幾步轉(zhuǎn)身,他的聲音響起:“年輕人,跟我來。”
沈逸立即起身,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很輕地嘆了口氣。
事實上,沈逸在見他前腦海中曾構(gòu)建過無數(shù)個他想知道的問題,也想過質(zhì)問,或者是跟這個所謂的能代表“上面”的人道一聲不公。
可當(dāng)自己真的和他雙目交匯,沈逸才悲哀地發(fā)覺,自己說不出一句多余的話。
他很難形容這種感覺。
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那一瞬,他好像感受到了數(shù)千年前古墓里躺著的已經(jīng)腐朽的人突然睜開眼,帶給自己的震懾。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在跟著對方節(jié)奏走。
同樣都是實驗室,可這里的基礎(chǔ)設(shè)施卻明顯要領(lǐng)先他們那邊幾百倍。沈逸連見都沒見過,更不用提知道怎么操作。匆匆掃過一眼,自卑感幾乎是瞬間鉆了出來,他只能感覺自己和這里格格不入。
可偏偏,老人突然開口:“孩子,你想不想一直留在這兒?”
可算是談到正題了。
沈逸心底終于松了口氣。
他坦然:“應(yīng)該沒人會不想永遠(yuǎn)留在這兒吧,只是我……您應(yīng)該知道實驗體叛亂的事,我有把柄落在實驗體手里,恐怕很難離開。”
老人說:“哦……實驗體。那個叫洛奕俞的孩子吧,也確實是年輕氣盛……”
沈逸心底又一驚。
是洛奕俞,不是B573961。
他竟然會知道這個名字,洛奕俞果然見過他!!
沈逸強壓下心底激動,握住輪椅的手微微顫著,努力克制著自己,問:“您見過他?”
“嗯。”老人倒是不避諱,“我一直有在關(guān)注你們那里。”
沈逸指尖攥得發(fā)白,一團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我絕無質(zhì)疑您的意思。只是想問問,為什么要放任實驗體屠城,不增派援手?是實驗體跟您做了什么……嗯,是他拿什么威脅您了嗎?”
智領(lǐng)者反問:“實驗室里的人不都被殺光了嗎,為什么還要特意過去救。”
這話太過理所當(dāng)然,竟一時噎住了沈逸。好半天才道:“可是還有未被侵占的基地里頭的人,還有很多普通的人……”
老人打斷:“你或許應(yīng)該知道,那地方居住著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罪犯。”
沈逸慌忙道:“可還有很多無辜者啊,比如基地里的人,還有一些雖然父母有罪,但是自身無辜的孩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該死的!再者說,就算是罪犯,也應(yīng)該用律法處置,而不是以那樣的方式死掉啊!”
他確實是害怕了,以至于失了分寸,甚至亂了禮數(shù),竟然對著所謂的領(lǐng)袖大呼小叫。
智領(lǐng)者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淡然道:“你應(yīng)該懂得一個道理。在絕對的群體利益前,個體犧牲無可厚非,無足輕重。”
……
沈逸最恨這句話。
可偏偏在這人面前不敢發(fā)作。
只是顫抖著,將那足足困束他一生的疑問說出口:
“那我呢,那我們呢,難道我們就活該嗎?”
活該被鎖在一座城盡心盡力,在最惡劣的環(huán)境下被榨取盡一生的價值,再被當(dāng)成垃圾丟掉,到頭來,連個名字都不剩。
他靠著無數(shù)次慘死才換來一個踏出死城的機會,可更多的人呢?被強硬和家人割離開永世不能再見面的人,給所謂的“上面”當(dāng)了一輩子狗,卻得不到一點感謝的人,思想只困于那一方天地,甘愿背負(fù)罪孽殺死同胞殺死自己,卻連一瓶城外礦泉水都得不到的人呢?
智領(lǐng)者說:“并非活該,你可以出城,來到我們這兒。你將會是城內(nèi)唯一幸存者。”
可更多的人呢?
沈逸突然感到迷茫。
似乎有那么一剎那,他終于讀懂了了洛奕俞晚上的那番話,明白了他的處境。
他說:“我出城了,其他人怎么辦?”
又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不對,諷刺似的輕笑一聲。
他和洛奕俞是不一樣的。
洛奕俞至少還能憑借自己能力庇佑一方,可他,卻連自救都做不到。更遑論撈其他人一把。
不管他留在哪,不管他怎么選擇,也改變不了任何。
智領(lǐng)者眉頭擰在一起,像是不理解他的執(zhí)拗:“孩子,我已經(jīng)下令封鎖379區(qū),不再往里面送罪犯。剩余人類數(shù)量稀少,滅絕是遲早的事。我不過是加快這個進程而已。”
那也不能就這么讓他們死掉……
沈逸感覺自己語言表達(dá)能力都在慢慢崩潰:“那為什么不能先把無辜者救出來?幸存者都集中在一起,明明很好救的啊!至少,至少把基地里那些一直給你們當(dāng)牛做馬的人撈出來吧?”
智領(lǐng)者搖搖頭:“我們沒必要花費太多精力去拯救一群早該死的罪犯。基地的人知曉太多機密,且和社會脫節(jié),出來后可能會造成治安問題。”
他們?yōu)槭裁春蜕鐣摴?jié)?
自出生起眼前就只有那個灰色世界,被刻意與外界斷開連接,他們怎么可能不和社會脫節(jié)?!
沈逸咬牙,有那么一個瞬間很想破口大罵,又死死咬住嘴唇逼自己冷靜下來。
“不過我們也確實需要你的幫助……想辦法去激化一下雙方?jīng)_突,加快些進度。一直拖著算什么事。”
他懂了。
所謂的智領(lǐng)者壓根就是想殺死城內(nèi)的所有生靈,包括實驗體和自己的同類。又害怕不管那些人質(zhì)直接大規(guī)模屠殺會遭人詬病,這才就這么耗著。現(xiàn)在是想借洛奕俞手直接弄死無辜者,自己再理所當(dāng)然地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他也能隱隱約約猜到,可能也和他跟洛奕俞之間的交易有點關(guān)系。可不管雙方經(jīng)歷了怎么樣的博弈,死城里的人即將要被當(dāng)成垃圾剁碎也是既定的事實。
沈逸沉默片刻,剛想開口拒絕,老人卻突然彎腰劇烈咳嗽。
咳得驚天動地,整張臉都紅了幾個度,好像下一秒就要歸西似的。
沈逸被嚇了一跳,急忙蹲下問那智領(lǐng)者需不需要他去幫忙拿藥什么的。
老人卻抬起皺皺巴巴的手:“不必,不必……我也到該走的時候了,這些事先前已經(jīng)全部交代給了我的小孫子。他和你差不多大,你們到時候再慢慢商討這些吧。”
沈逸愣了下:“啊,那我們現(xiàn)在?”
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眼底閃過極致的炙熱與癲狂,狂笑:“你想不想見一見我們幾代人的心血,想不想看一看這個世上第一個實驗體?!”
這副模樣其實是有些駭人的。
可沈逸顧不得這些,驚道:“第一個?它竟然現(xiàn)在還存著,就在這兒?!”
老人仰頭大笑著,直到快要喘不上氣了才止住。抹掉自己眼睛里滲出來的淚,喃喃道:“是啊,還在,一直都在這兒……我答應(yīng)過,會把我們的心血展示給每一個來這兒的人看。孩子,你很幸運,你即將看到我們祖祖輩輩創(chuàng)建出來的新世界雛形……”
已經(jīng)垂暮的老人,竟然撐著輪椅扶手一點點站了起來,推開沈逸看不下去試圖扶他的手,踉踉蹌蹌走到一扇門前,將掌心放了上去。
幾道光條順著他的手向四周擴散,門緩緩打開,伴著微微電流聲。
沈逸大氣不敢出,跟在智領(lǐng)者身后,生怕驚擾了這片圣地。
不論實驗體后續(xù)用途,是否道德,這個東西被制造出來的那一刻,就是代表著全體人類在這個領(lǐng)域上了一層樓……
可真當(dāng)沈逸看清那個實驗體時,卻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驚恐。
他發(fā)誓,就算是被洛奕俞殺死千萬次的恐懼疊加在一起,可能也不如這瞬刻骨。
并不是因為這具實驗體不好看,或是身體殘缺……
恰恰相反,這是他此生見過最漂亮的男性。
用漂亮來形容或許不太恰當(dāng),但它實在是過于驚艷,整張臉好像被雕琢過那般完美,一眼望過去,是真的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它頭發(fā)呈白色,很長,幾乎垂落在膝彎處,明明是赤身裸。體的,卻并不顯得下流,反而有種兼具柔和同尖銳的藝術(shù)感。身上沒有一絲多余贅肉,線條分明,當(dāng)真是極少見的美人類型。
讓沈逸害怕到顫栗的是……這個實驗體,是活著的。
他的眼睛……在動。
睫毛輕輕顫動著,見到有人來,麻木到極點的灰色瞳孔輕輕晃了晃,又恢復(fù)成一潭死水。
沈逸雙腿發(fā)軟,嗓音終于再也控制不住,哆嗦著道:“你……你他媽……”
老人眼睛竟然在泛光:“他很漂亮吧?所有見到他的人都這么說。簡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藝術(shù)品了。”
沈逸幾乎說不出來話,瞳孔猛地顫了顫,終于扼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怒吼:“你在做什么?媽的,你在干什么?!第一個實驗體被制造出來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你,你們,就一直把他囚在這兒?!!什么狗屁智領(lǐng)者,自詡領(lǐng)導(dǎo)者的歹徒,你他媽還是人嗎?!”
“殺生尚且不虐生,吃肉時對待牲畜都是這樣的道理,更何況是實驗體……三百年,還是五百年?你,你們這么多人就一直把他關(guān)在這兒?我操,你在干什么,你們究竟都在干什么啊?!”
整個人被泡在濃稠液體里,靠著細(xì)小的管道拼命呼吸,卻也只能汲取到一點點可憐的氧氣。
也就是說,他必須無時無刻保持著缺氧狀態(tài),一個人被扒光了衣服泡在這里。任人觀賞,任人點評,就這么足足熬了幾百年……
第46章 合作 關(guān)押百年的藝術(shù)品
智領(lǐng)者一愣。
被捧在高位上久了的人, 突然聽到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敢來指責(zé)他,覺得憤怒的同時又覺得新鮮,“嗬嗬”怪笑了幾聲。
“身為管理員, 竟然連人和實驗體也分不清。我看, 這管理員你也沒必要當(dāng)下去了。”
“實驗室被毀,我他媽要這個管理員的破身份有什么用?!”
更不要提,這是他最深惡痛絕的,捆住他的東西。
他聲音一點點變小,壓根不敢去試圖共情, 在那實驗體悲戚空洞的神情下,他顫抖地說:“跟是不是實驗體無關(guān)。任何人,任何有自我意識的生物,都不該就這樣被鎖起來這么久……”
那么長的時間,沒人和他交流,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偏偏意識清醒,恐怕早就崩潰了不知多少回。
可就算再崩潰, 他也還是被困在這個玻璃倉, 死不掉,出不去, 一年又一年。
是怎么,熬下來的呢。
沈逸壓根不敢去想。
在他近乎憐憫到悲痛的目光中, 那實驗體眼尾似乎也有液體溢出來,又融進周邊那些濃稠的液體。
第一個實驗體。
新世界的源頭,罪惡因果的開始。
沈逸大概能明白,這樣將他保留下來或許是有著不小紀(jì)念意義。
可實驗體,畢竟不是什么陶瓷玉器之類做工精美的觀賞品。
沈逸有些喘不上氣, 甚至感覺眼前隱隱發(fā)黑。
并非他做盡了惡事還想立牌坊當(dāng)好人,只是他也被鎖過,他知道那種感覺有多么窒息。洛奕俞只是鎖了他幾周而已,他都感覺自己快要被逼瘋,而這個實驗體,卻是在這個這么小的玻璃倉內(nèi)被困了幾百年……
過于長的數(shù)字,說出來都會讓人感到虛妄,可身為承受者的他,卻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自己熬過的。
老人擺擺手,咳嗽了幾聲,無意和他爭辯:“孩子,你還是太過年輕!我,還有我的父輩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全人類利益考慮,目的關(guān)乎整個族群的興衰!”
他雙眼迷離:“沒關(guān)系……我走之后,我的孫子會代替我繼續(xù)站在這里。不管你理不理解我們,我們都會永遠(yuǎn)一代一代傳下去,帶領(lǐng)所有人向前。”
智領(lǐng)者,還是世襲制?
人人平等的年代,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不受任何制約的人物?
僅靠著規(guī)訓(xùn)其他人的思維嗎?讓所有人發(fā)自內(nèi)心敬畏他們,誰敢有質(zhì)疑,就是反叛者?
那輪椅又慢悠悠地自己移動到老人這邊,他癲狂的目光死死看著籠中實驗體,像是恨不得將它寸寸生吞活剝。
慢慢地,又一點點閉上雙眼,帶著眷戀與不舍,不知是累了還是死了,呼吸平穩(wěn),似乎胸膛也不再起伏。
突然,耳邊爆出尖銳警鳴,劃破空氣,直擊沈逸耳膜。
他不得已抬手捂住耳朵,卻看見一大團白色東西朝他飛過來,力度倒是不怎么大,只是趕客意味明顯,幾乎是逼著把他推出房間。
沈逸這才看見,天花板上粘連著密密麻麻數(shù)以萬計的機械蝴蝶。
這種小東西,見一兩個還會覺得可愛。可這么密集層層疊疊堆在一起,像數(shù)不盡的白點,就只能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有人從身后扶住他的肩膀。
沈逸剛想道謝,結(jié)果轉(zhuǎn)頭看見雙還露著幾根電線的機械手臂,又實打?qū)嵄粐樍艘淮筇?br />
他不知道這里機器人的智能程度,只能硬著頭皮跟它交流:“你們的……智領(lǐng)者好像死了。”
比他還要高一些的機器人緩緩轉(zhuǎn)動頭顱,似在打量他。
明明耳朵里已經(jīng)被警鳴聲填滿,可沈逸還是清楚地聽見了它的機械音:
“沈先生您好,主人已逝世。他生前命我在他死后留住您,新的智領(lǐng)者很快就會來,請您耐心等待。”
沈逸太陽穴“突突”直跳。
沒人告訴他這一群謎語人都在搞什么名堂。他的世界本來就是一團迷霧,本以為來見見這位智領(lǐng)者能幫他探尋到洛奕俞弱點,再解開死城禁錮。
結(jié)果對方不僅不把他們的命當(dāng)命,還是個連帶著他祖上一家全是變態(tài)的瘋子。
在科學(xué)上有造詣歸造詣,全是腦癱歸腦癱。
他也是著實被嚇到了,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神,竟然對著那個帶他走的機器人問:“為什么智領(lǐng)者這種手握大權(quán)的角色只選他們一家人,權(quán)利被掌握在固定人手里,不怕出亂子嗎?”
機器人輕輕晃動它的機械腦袋,電子屏顯示出一個微笑:“智領(lǐng)者并非只有一個,只是主人恰巧負(fù)責(zé)實驗體區(qū)域。您非本區(qū)人,不清楚區(qū)內(nèi)管理方針。選舉智領(lǐng)者需經(jīng)嚴(yán)格考核,負(fù)責(zé)實驗體區(qū)域的每屆最優(yōu)者都恰巧是主人后代。”
狗屁,有沒有內(nèi)幕還兩說。
機器人又道:“首席為了全人類利益付出無盡心血與生命,是無可爭議的英雄,自該受到優(yōu)待。據(jù)數(shù)據(jù)顯示,區(qū)內(nèi)民眾對此并無異議。”
言外之意,還輪不到他這個外人在這亂吠。
他竟然被機器人暗里嘲諷了。
沈逸倒還不至于沖機器人發(fā)脾氣,只是嗓子啞了啞,問:“首席……是第一個創(chuàng)造出實驗體的人嗎,就是他讓里面那個實驗體一直保留至今?”
生長細(xì)胞被凍結(jié),不老不死,不生不滅。
還活著,卻比死了要痛苦千萬倍。
機器人只是說:“或許新的智領(lǐng)者會告訴您。”
接著,就將他領(lǐng)到一個像是休息廳的地方。
他并沒有等太久。
本以為這么重要的人物死了,再怎么也該來個集體哀悼,或者是進行些特定儀式,讓人們聚在一起哭一哭什么的。
他都做好在這等幾天的準(zhǔn)備了。
結(jié)果不過是過去兩三個小時,就有一個樣貌清秀的青年推開門,極其自然朝他伸出手:“你好。”
明明還年輕,沒有歲月沉淀,可他身上,竟有跟那老人一般無二的高高在上與威壓感。
沈逸愣了:“您是新的智領(lǐng)者?您爺爺走了,這么快就處理好了嗎?”
青年道:“爺爺生前就不太喜歡鋪張浪費,他交代過我,一切從簡。這算是我們家的祖訓(xùn)。”
他似乎并沒有什么扯這些客套話的心思,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澳憧紤]的怎么樣?”
“考慮什么?”
“去幫我們將基地里的人殺干凈,事成后,我會將你的戶籍遷到區(qū)內(nèi),也會給你足夠的錢,為你置辦房產(chǎn)……這些,負(fù)責(zé)接應(yīng)你的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吧?”
很好,把他叫過來,就是為了讓他去做屠夫送整個城市里的人去死,以此來換取自己在外面茍且偷生的資格。
沈逸低頭,聲音很輕:“我不會對同類下手。而且我是被實驗體控制住的,只要他不死,我就永遠(yuǎn)也走不出去。”
青年說起話來倒是比他爺爺還要尖銳,毫不客氣苛責(zé)道:“你腦筋是死的嗎?清除完那些罪犯,我們自然會殲滅叛亂實驗體。到時候不是皆大歡喜?”
沈逸抬頭,同樣不甘示弱:“可我沒法信你。你該怎么向我證明自己有殺死異變實驗體的能力?如果只是利用完我再滅口怎么辦?況且,難道基地里的人就不算人,可以說死就死嗎?”
“并不是真的要你去動手殺那么多人。”青年嘆氣,“只是要你去誘導(dǎo)他們犯一些錯就好了,我這邊一施壓,就算不動手他們也會選擇以死謝罪的。”
“你他媽說的這是什么人話?!”
沈逸氣血涌上來了,差點一拳打過去。
事實上,他手都攥緊了。可又瞥到那青年右手四指上帶著一圈模樣奇怪,且相互連接著的黑色指環(huán),猜測可能具備放電之類的防身功能。便默默收起這方面心思,道:
“他們被你們控制這么久,盡心盡力為你辦事,到頭來還要落個罪犯名頭?!”
青年顯然不耐煩了:“就算你不幫,我們也會找到正當(dāng)理由對他們下手的。沈逸,這只是組織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
“我?”沈逸被氣笑,“我又有什么罪?”
“那個地方,不會,也絕不允許存在無罪之人。”
這下算是演都不演了,和直接挑明要往他們頭上潑臟水有什么區(qū)別。
他能感覺到,這爺孫兩人對他們那座死城都抱有極其濃厚的殺意,像是恨不得直接把那塊地?zé)怂频摹?br />
可是卻又偏偏忌憚著什么,遲遲不動手……
難道這就是是和洛奕俞做的交易?為了讓洛奕俞不在他的地盤殺人,智領(lǐng)者便保證自己絕不會干預(yù)死城內(nèi)部的事,隨那群實驗體怎么屠城怎么瞎折騰?
可還是不對。
洛奕俞手上到底有他們什么把柄,才值得讓他們心甘情愿地把最高權(quán)限給他?
沈逸大概能猜到,智領(lǐng)者這么急著想滅城,大概也和這個所謂的把柄有點關(guān)系。
青年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是同類,是合作共贏的關(guān)系。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你也很想讓實驗體死吧?”
這倒是沒錯。
那人循循善誘:“有些事,涉及私密,我確實無法跟你明說,但這并不影響我們的立場相同。”
他竟主動退了一步:“不如這樣吧,基地的事不用你插手,我自己想辦法去處理,你只需要幫我一個小忙……”
沈逸明白了:“你們也沒辦法直接殺死洛奕俞是不是,否則不管他手里捏著什么你們都不會在意。”
青年微微蹙眉。
他長得其實和那個老人極像,同樣鋒利的五官,微微上揚的眼尾,還有那種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只不過老人的囂張似乎融在威嚴(yán)里,沒有他這么顯眼。
“話也不能這么說。”他道,“不過目前的版本確實不太成熟,并不能保證百分百殺死,還有可能激怒對方。”
“不過也可以送給你當(dāng)個防身工具什么的,”他笑,“這下對你而言可真是百利而無一害了,只不過是幫我一個小忙而已,不用殺人,不用有心理負(fù)擔(dān),該給你的優(yōu)待一點也不會少,還說不定還能重創(chuàng)一下你的仇敵……怎么樣?”
沈逸懷疑,這才是他原本的目的。
或許這人一開始就沒想著靠他激化雙方矛盾。畢竟兩邊都不是傻子,洛奕俞又動不動發(fā)瘋,指望能靠他控制洛奕俞思想簡直是白日做夢。
這招他熟啊。
提出一個極其過分的條件,再給出第二個,他當(dāng)然會接受了。
沈逸問:“需要我做什么?”
青年眼底閃著光:“去實驗室,銷毀地下層5號間全部數(shù)據(jù),最好能再放把火,把整個實驗室全燒了……你知道的,那里都是制造實驗體的機密,現(xiàn)在落入那群畜生手里,我實在是不放心。”
沈逸壓根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他點頭了。
青年長舒口氣,對他笑:“你是聰明人。”
他從衣兜內(nèi)掏出U盤,放在沈逸手中。
“里面植入了病毒,大概五分鐘左右就能成功。”
沈逸接過,放在掌心默默攥緊:“能殺死洛奕俞的東西呢?”
萬分之一的概率也好,說不定就讓他碰著了。
青年對著機器人輸入了幾個指令,朝他微微揚起下巴:“等幾分鐘,會給你的,放心。”
“你……”沈逸遲疑片刻,還是道,“那我?guī)湍k完事,城內(nèi)其他幸存者還會死嗎?”
“放心,不會的。”他笑起來很奇怪,臉上的肉提起來,顯得整個人更鋒利了,“只要你配合,大家都不會死。不僅這樣,順利的話,我也可以考慮人基地里的一部分人出來。”
沈逸明知這里的規(guī)章制度不可能因為自己而改變半分,但難得能遇見所謂的“上面的人”,還是忍不住開口:“對不起,我知道我沒資格質(zhì)疑你們這么多年的決策……但是我還是覺得,實驗體不該被濫用。”
“哦?”
沈逸頭皮發(fā)麻,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實驗體鮮血的人為什么要說這番話。
或許,是真的被嚇到了吧。
“先不說這里被鎖著的那個實驗體。就是……來接應(yīng)我的人帶我去了地下城,當(dāng)然,我沒有指責(zé)他的意思。我只是說,我看到很多實驗體都被當(dāng)成,嗯……類似于牲畜一樣的存在。但您的天祖是第一個制造實驗體的人,他的初衷應(yīng)該不會是……”
“哈,”青年嗤笑一聲,打斷,“這個確實是他的疏忽了,沒料到你們那種地方還能出來個正人君子。”
“本來以為你也喜歡玩實驗體呢,人家這才好心好意邀請你,早知道就不讓他帶你去了。”
他眼神冰冷,話也像淬了毒一樣:“小地方出來的人,都這么理想主義化嗎?初衷是什么重要嗎,最關(guān)鍵的難道不是要與時俱進?沈逸,你并非決策者,所能看到的地方過于狹隘。但你要知道,整個實驗體創(chuàng)造是一個完整的產(chǎn)業(yè)鏈,它所帶來的經(jīng)濟利益是你無法想象的。”
“實驗體畢竟是人造產(chǎn)物,就算不提經(jīng)濟,光說實驗體的醫(yī)學(xué)價值,以及對社會治安的貢獻……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么。總而我們一家世世代代都在為人類利益奉獻終身,我問心無愧。大不了,你就當(dāng)我是惡人好了,走到我們這一步的人,總是要被誤解的。”
這人明明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話里話外卻透著極強的說教意味。
尤其是最后那句,算是直接堵住了沈逸的嘴。
擺明了就是告訴他,如果他再敢說這樣的話,他就是那污蔑圣賢的小人。
……他怎么敢呢。
沈逸閉嘴了:“大人,對不起。”
并非真的認(rèn)輸,只是明白,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句話都會勒著他的脖頸,逼他走向道德高臺。
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想法很奇怪……能接受實驗體為了人類利益去死,卻又偏偏看不得他們活著被折磨。
難道死亡比被圈養(yǎng)來得要輕松嗎?
他不知道,他也看不清自己。
萬幸的是,在他最如坐針氈時,機器人取來了那個東西。
是個大概只有小指頭大小,半透明的方塊形小東西。方塊一面有個針頭,透明罩護著,輕輕一摳就能打開。
青年說:“插進皮膚后自動排空空氣注射進去。不過因為這東西只是個試驗品,沒有量產(chǎn),也沒有可以用來測試的對象。效果還是未知數(shù),小心使用。”
他頓了頓,目光高深:“當(dāng)然了,如果能一擊斃命那是最好,畢竟他是我們共同的敵人。祝你成功。”
其實還是有點像在做夢的。
只是見了一面而已,甚至還沒需要他做什么,就拿到了能重創(chuàng)洛奕俞的東西。
雖然,他想知道的信息一個也沒著落,但至少心底有了大致方向,確認(rèn)智領(lǐng)者和洛奕俞達(dá)成相互牽制的局面。
是的,不管怎么樣……就算被利用,就算真的需要解剖他來尋求殺死洛奕俞的辦法,他也是愿意的。
他只是有些怕罰而已。
沈逸站起身,即將走前問青年:“您怎么稱呼,我過后該怎么聯(lián)系您?”
奇怪的是,青年竟好像是被他問到了似的,思索半天才道:“斐洛,我的名字。你之前向基地求助的那臺設(shè)備限制我已經(jīng)解開了,可以用它向我留言。”
說到這個,沈逸倒是想起來了:“不對吧,我之前用那臺電腦搜過外面的情況,記得當(dāng)時彈出來不少相關(guān)鏈接……可你們不是應(yīng)該早就不用那些平臺渠道上網(wǎng)了嗎?”
“啊,”斐洛這回笑得看起來倒是很真情實意,“被你發(fā)現(xiàn)了。”
沈逸懂了:“是你們一直在暗地里向我輸送類似的觀念?”
讓他意識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幸福美滿,自己所處的是什么地獄,讓他明白待在死城是看不見未來的,從而激發(fā)他想逃離的野心,能心甘情愿為智領(lǐng)者做事。
這么一想,陳莫笙這幾天所干的不就是這樣的事嗎?
有意無意在他面前各種秀優(yōu)越感,見縫插針刺痛他的自尊心,一遍又一遍,讓他不得不自卑,無時無刻強調(diào)著他們之間的云泥之差。
一個大直男,也不知哪根筋搭錯,竟然連“美人計”都用上了。
是情理之中,可是又覺得驚悚。
一個人的精神,思想,那么隱秘深層的東西,怎么可以被那么輕易控制……
可他又想起此時此刻,自己胸上纏著的那塊布料。
是的,很輕松。
他就是最好的案例。
斐洛聳聳肩:“也不能這么說,畢竟我沒有撒謊。只是動用一些小巧思幫你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的其他樣貌罷了。”
所以其實他們也知道城內(nèi)人過得有多么不好。
就好像他分明了解基地里那群人有多么忠心,卻還是會對他們動殺念一樣。
沒什么理由,只因為死城里的每個人都是“罪犯”。
沈逸覺得荒唐,又實在厭惡,偏偏無可奈何,沒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
出乎意料的是,陳莫笙竟然一直在外頭等著他。
外邊兒天色徹底暗了,一團黑色厚布似的罩上來,讓沈逸很不舒服。
他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為這邊兒的實驗室位于一個大園區(qū),并不像酒店附近那么燈火通明。
好在有人,也有幾盞路燈,還不至于讓他不受控制發(fā)瘋。
可盡管如此,沈逸也還是感覺自己后背出了層薄汗。
見他面色不大好看,陳莫笙便也沒主動找不痛快。少見地沉默,安安靜靜上車,安安靜靜開車,甚至連眼神交流都少得可憐。
這副模樣,反倒是給沈逸整不好意思了。
他張了張口,想主動打破這份寧靜。
結(jié)果剛說了一個字,陳莫笙便立即抬手死死捂耳朵,眼眶通紅盯著他。
“沈逸哥別告訴我啊。”他咧嘴笑,只是眼底死寂,“什么都別讓我知道,不然會害死我的。”
這得是多深的恐懼,多么強的馴服,他不知道。
他也閉了嘴。
這一夜唯一的正常交流大概就是陳莫笙站在樓下,問沈逸用不用送他上去。
沈逸拒絕了,臨了看著陳莫笙背影,才猛地想起洛奕俞還說晚上要來找他。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門禁點。
從那種高壓窒息的環(huán)境中掙脫出來,沈逸的身體才一點點回過味,胸口處疼得厲害。
他愈發(fā)緊張,生怕再因為晚歸再給自己招惹上什么亂七八糟的懲罰。
整個人的神經(jīng)都隨著電梯一點點上升越繃越緊。
他甚至都做好一開門看見洛奕俞拿著什么刑具讓他下跪的準(zhǔn)備。
可就當(dāng)心底那根弦即將崩斷前一刻,他剛從電梯角拐過來,便看見洛奕俞可憐兮兮地坐在酒店門口,甚至還有些頹然的意思。
他懵了,不知道該主動說些什么,好半天才說出個:“你……”
洛奕俞抱住他的小腿,明明是個依賴性十足的舉動,由他做出來,不知道就怎么顯得那么旖旎。
他撒嬌似的蹭了蹭,可再抬起頭看他時,攻擊性十足:
“好難過,哥都不給我開門。”
第47章 掌控 從生命到理智,所有
這人又不是自己進不去。
“在這兒坐著干什么?”沈逸耐著性子, 想要拉他的手把他拽起來,“怎么不進屋,地上不涼嗎?”
很自然的, 沒拉起洛奕俞不說, 自己整個人還被他反拉了一把,直接重心不穩(wěn)摔在了他身上。
“這可是你的房間,你又沒允許我進,我怎么敢。”
他的笑聲就在耳邊,低低沉沉:“冰不冰, 自己感受一下不就知道了?”
沈逸一手撐著地板,另一手被洛奕俞死死握著,整個人幾乎是壓在對方身上。
他是個臉皮薄的,也可能是因為這具身體被洛奕俞玩透了,本能地體溫飆升:“你……回房間,在樓道里是干什么?!”
“哦,”他懶洋洋地應(yīng)著,可身體沒動不說, 反倒是往藍(lán)寶石處極其用力狠捏了一把。
一下, 就讓沈逸感覺自己快被捏碎了。
他身體瞬間軟了——純粹疼的,整個人狠狠抖了一下, 身體一點點縮成一團。
洛奕俞奇道:“咦,這手感……怪不得看不出來, 你衣服里面還纏了東西?”
沈逸咬牙,強逼自己忽視這股劇痛,踉踉蹌蹌從洛奕俞身上爬起,掙扎著開鎖,難能的硬氣一回:“不進門就滾!”
“哇, 好兇。”洛奕俞好似垂頭喪氣,“進去的,別把我關(guān)在外面嘛,很冷的。”
裝模作樣。
幾乎是門關(guān)住的那一刻,他的脖子就被這狼崽子叼住,壓在墻上又啃又咬磨蹭了好久,才不緊不慢道:“在跟我鬧脾氣?昨天才打完,今天就故意晚歸?”
沈逸沒什么反抗的意思,任他啃著,只是語氣很淡:“有事。”
洛奕俞發(fā)泄似的,下一口咬得重了些,成功聽到沈逸悶哼才滿意松口,逼問:“去哪了?那個老畜生提前叫你過去了?”
“小俞……”
他蹙眉,下意識想糾正他這個極其不禮貌的稱呼,又想起今天見到的種種,心底默默認(rèn)同了這個說法。
便只是雙手微微用力,試圖推開洛奕俞,認(rèn)真道:“我們談?wù)劇!?br />
洛奕俞又貼上來,下一口,咬在了他的鎖骨處。
警告似的:“沈逸,我不喜歡你這樣對我講話。”
他嘆了口氣,又屈服了:“求您,跟我談一談。”
洛奕俞這才滿意地撒開口:“想聊什么,說吧。”
又補充:“上衣脫了,我看看傷口怎么樣。”
能怎么樣,剛剛那么用力,那地方不爛才是見鬼了。
沈逸干凈利落脫掉上衣,沒有半分旖旎意思,好似只是在進行最簡單最系統(tǒng)的工作。
又迅速將那塊碎布料扯下來,隨手扔在床上,語速極快開口:“能不能放基地里的人一條生路?”
洛奕俞目光從頭到尾壓根就沒移開過那顆藍(lán)寶石,甚至還伸手扯了兩下,這才有心思去聽沈逸都說了些什么。
他輕笑:“哥,你要是敢跟我扯什么冤冤相報何時了的屁話,我就先把你捅死一百次,你但凡敢露出一丁點難受我就再操。死你一百回。”
沈逸打了個哆嗦:“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那你繼續(xù)說。”
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甚至手就沒停下過。
“就是……基地里的人其實并沒有真正傷害過你,他們之前主要進行資源分配與管理,并沒有威脅到你的利益。而且,那群人說不定知道些什么,不是能幫你威脅到智領(lǐng)者嗎?”
“哇。”洛奕俞感嘆,“好久沒聽到這么白日做夢的話了,簡直跟讓我放你去死一樣異想天開。”
沈逸分不清他這是生氣了還是怎么,沒敢做聲。
沒想到對方只是單純嘲諷:
“奇怪,我沒徹底打破過你的思維啊。怎么,哥的智商退化了?”
說話期間,手指在釘子處用力揉捏拉扯了幾下,直至把傷口磨出血絲來才松了些手。
他直接點破:“我目前并沒有對那里的人下手。你想求的根本就不是讓我不殺他們,而是讓我庇佑他們。”
說完這句話,他好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那樣,很愉悅地笑出了聲。
只是嘲諷意味更足:“讓我庇佑人類?沈逸,這種算盤珠子能打在我身上,你真是徹底瘋了。”
他并非圣人,也絕不會自詡救世主。
只是這死城里的每一個人,都和他太像太像。他救不了自己,他一個人被死死鎖著,就總想著能讓更多和自己相像的人走出去,活下來,至少也算代替他得到了解脫。
可是很明顯的,上面根本就沒有讓死城的人逃出來這個想法。
就算沒有思想約束,就算那群人真的跑了出去,估計也會在踏入新世界那一刻被徹底絞殺。
已是絕路。
他忍著胸口上的劇痛,額頭上已經(jīng)冒了不少冷汗,磕磕絆絆道:“大家都沒得選……而且,他們對你不是也有用嗎?”
“啊啊,對。你們所有人都沒得選,難道我們就有了嗎?”
洛奕俞懲罰似的突然攥住釘子,向右狠狠擰了一圈,慢條斯理道:“況且,你是從哪得出那群白癡能制約住那個老智障的?”
疼,太疼了。
劇烈的銳痛伴著麻意直沖天靈蓋,傷口處腫脹了幾圈,血絲已經(jīng)滲了出來,幾乎不能看。
沈逸甚至感覺自己要被活生生擰掉了。
他瑟瑟發(fā)抖著,在足以毀天滅地的劇痛中尋找被硬生生打斷的思路,聽到洛奕俞這話時反倒是愣住了:“那智領(lǐng)者為什么想要讓他們都去死?”
“毀尸滅跡,懂吧。”洛奕俞的手終于換了個目標(biāo),輕輕撫摸著他脖子上剛被自己啃出來的紅痕,“他那哪是想殺人,分明是想一炮把整個城市直接轟了,能炸平最好。”
再追問,就真的顯得自己蠢了。
為什么不直接炸呢。
因為洛奕俞是殺不死的怪物,他也絕對不會允許跟著自己重獲新生的那批實驗體再慘遭屠殺。
是他手上有能威脅到智領(lǐng)者的籌碼,所以上面不敢輕易惹怒他,不敢徹底和他撕破臉皮。
智領(lǐng)者不去動城內(nèi)實驗體,洛奕俞不在城外殺人。再投誠似的把新世界最高權(quán)限給他,讓洛奕俞暫且閉嘴,幫他保守秘密。
倒確實是一個對一個,公平得很。
所以根本就不是是否施加援手的問題。
而是所謂的“上面”,所謂的智領(lǐng)者,才是最想要讓他們死的……
屋內(nèi)熱氣十足,可沈逸還是打了個寒顫。
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會不會破壞這種相互制約的平衡,會不會反倒把自己的同類推入地獄。
但,他又是認(rèn)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的。
于立場而言,他是人類,永遠(yuǎn)也不可能跟實驗體站在一邊。即使智領(lǐng)者擺明了說要利用他,他也心甘情愿。
總而,利益關(guān)系才是最牢固的存在。
于私心而言,他也是真的真的很想送洛奕俞去死。
實驗體確實不該被濫用,這個是錯,他認(rèn)了。他也確確實實在憐憫那些被當(dāng)做玩具觀賞品的實驗體,可他也無權(quán)去干涉別人怎么生活。
更別提,這也并不妨礙他恨洛奕俞。
這個活生生宰殺他無數(shù)次的人,讓他變成那樣瘋子的人……他絕不可能就這樣任由他囂張一輩子。
實驗體的處境他無法改變,在憐憫之前,他總得先顧好自己。
更不要說智領(lǐng)者還答應(yīng)了他,不會對基地里的人下手。
他不能動搖的。
不管那群道貌岸然的畜生隱藏了些什么,總而也是為了人類這邊的利益,只這一點,他就絕對不會對洛奕俞心慈手軟。
大概理清思路后,沈逸便不會再妄想能去依靠站在自己對立面的敵手,放軟語氣:“抱歉。”
洛奕俞沒說什么,環(huán)顧一周,想法愈發(fā)不安分。
先是大馬金刀坐在沙發(fā)上往后一靠,又強行把沈逸攬過來,將他按在自己腿上,從身后抱著他,像抱大玩偶似的將頭枕在他頸窩處,輕輕蹭了兩下,在沈逸脖子上親了一小口。
一手箍著他的腰,不讓他掉下去,另一手又肆無忌憚去玩那個破釘子——這個角度剛好夠發(fā)力。
沈逸心底暗罵一聲,不反抗也不動,任他怎樣。
直至感受到他在自己耳邊故意吐息,那種曖昧又危險的感覺同時出現(xiàn),死死裹住沈逸的脖頸。
他聽見洛奕俞聲音很輕:“哥之前問我為什么要救城內(nèi)實驗體……現(xiàn)在這個問題我反過來問你。基地那群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曾經(jīng)殺害過你,你又為什么要救他們?”
“……”
因為,都是同類啊。
更別提那次,還是因為有洛奕俞在上面逼著。
趨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他會怨,會委屈,卻絕對不會因為這個去恨。
可他當(dāng)著洛奕俞的面說不出來“除了我,誰來救他們”這種話。
也只是微微垂頭,岔開這個話題:“你打算怎么做,一直這樣耗著嗎?可城外的實驗體你救不過來,也沒辦法去阻止其他三個實驗室繼續(xù)生產(chǎn)。如果有天,平衡被打破了怎么辦,你手上能威脅到他的籌碼沒了怎么辦?”
“我不知道。”他垂眸,神情有些低落,“我不是神,只是運氣好才從千千萬萬個實驗體里走出來了而已。”
可那些受盡折磨被解救出來的實驗體會雙眼發(fā)亮地看著自己,會特意給他挑出個極具階級性且一聽就是統(tǒng)領(lǐng)者的稱號,眼巴巴跪在他面前叫他救世主,對他說“謝謝你帶我們出來我們的命隨便你用”,真心實意盼著他能去打破這個世道法則。
他其實是有些惶恐的。
他不可能讓其他實驗體做他的槍,他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
他只是運氣好,只是恰巧沒那么容易死而已。
他竭盡自己所能,救出來的也不過是一座城而已。
他害怕自己墜落,更害怕自己失敗以后那群道貌岸然的畜生會直接在城內(nèi)放一把火,生生燒盡他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一點希望。
其實洛奕俞并不怎么喜歡“王”這個稱呼。甚至在最初,他聽見有人這么稱呼他時是尷尬的。
可這份尷尬,又會在轉(zhuǎn)身和他們閃著希冀的目光對視時消失地?zé)o影無蹤。
他當(dāng)然想去救更多,當(dāng)然想將所有把實驗體當(dāng)畜生的人全部碾殺。
可一個人,由一具被絞碎的肉塊重新拼湊起來的人,何德何能去顛覆整個世界法則……
他該怎么背負(fù)這么多人的希望?
沈逸坐在他身上,衣服欲脫不脫的掛在大腿處,比起被貫穿的恐懼,先一步來的,竟然是心疼。
這一點點異樣的情緒,又在他反應(yīng)過來后瞬間掐滅。
他怎么能去心疼施暴者。
他明明連可憐自己都沒心思……
難怪。他們兩邊誰都不敢妄動,所以智領(lǐng)者才想著拉攏他,從他身上下手給洛奕俞一個重?fù)簟?br />
這就更奇怪了,難道洛奕俞不知道他會被拉攏嗎,明明自己的局勢也不樂觀,就真的大意到這個地步?
不等他細(xì)想,洛奕俞便惡狠狠咬住他的耳朵,宣泄似的:“城外的實驗體并不是一個也救不了,只是,他們不愿意跟我走。”
“他們覺得,這是他們該承受的……”
洛奕俞的聲音竟也微微顫著,甚至于就連掰開他腿的手一時失了力度,猛地向后扯了一下。
沈逸甚至感覺自己大腿內(nèi)側(cè)韌帶都快被撕斷了。
劇痛之中,還要打起精神聽洛奕俞到底說了些什么。
“外面的手段比城內(nèi)還要惡心的多,那群畜生……他們幾乎是在給每個實驗體洗腦,再讓他們進行內(nèi)部的自我規(guī)訓(xùn)。以為用自己身體供養(yǎng)人類是他們的職責(zé)與使命,心甘情愿供人類賞玩。認(rèn)為有人愿意使用他們,傷害他們,是在說明他們沒有被拋棄,是該感恩戴德的事。”
這才是最恐怖的。
被當(dāng)成畜生久了的人,壓根就沒意識到自己本身可以不用跪的。
“你知道那個老賤人有多么囂張嗎?”洛奕俞咬牙,這股怒火似乎也連帶著燒到了沈逸身上,“他媽的。他跟我說,讓我在他管轄區(qū)內(nèi)隨便找。但凡是像酒吧,會所之類的公開場合,有被虐待的實驗體敢明著說自己愿意跟我走,就算他輸,他就放那個實驗體走。”
“可是沒有,操。就算我表明身份,一遍又一遍告訴他們實驗體就是人,再好話賴話說盡,都沒有一個愿意跟來。甚至于,他們會覺得我在誘導(dǎo)他們,是要跟他們搶人類的‘寵愛’……”
沈逸光聽著都覺得窒息。
又慢慢反應(yīng)過來一些什么,抿唇。
“我,未來也會變成那樣嗎?”
仔細(xì)想想,他被鎖進黑屋的那段日子,也差不多是那樣的狀態(tài)。
就算是洛奕俞把他打到鮮血淋漓,他大概也會由衷感謝。
他毫不懷疑,這畜生也是想把他往這方面訓(xùn)的。
洛奕俞愣了下,思索片刻,坦然:“很難。”
沈逸自然不會指望洛奕俞能憐惜他:“為什么?”
“因為你會死而復(fù)生啊。”洛奕俞解釋,“除非一直讓你保持活著的狀態(tài),否則光靠回憶把一個人逼瘋,還是有些難度的。”
沈逸沒太聽懂:“這和重生有什么關(guān)系?”
洛奕俞耐下性子解釋:“哥應(yīng)該知道,所謂的精神病、瘋子、抑郁躁狂等等這類精神問題,并不只是一個人向外的情緒表達(dá)。”
他輕輕點了點沈逸的太陽穴上方:“而是這里,實打?qū)嵃l(fā)生了病變。”
沈逸好像聽懂了,又覺得不可置信:“你……”
洛奕俞自顧自道:“這是個很神奇的能力,對吧?我真是給哥送了份天大的禮物。你可得好好謝謝我。它似乎并不只進行簡單的身體翻新……否則沒法解釋為什么重生后記憶還在。而是直接消除身體所有負(fù)面的東西,像傷口、斷裂的骨骼、病變細(xì)胞、海馬體額葉萎縮等等。”
“我對這方面了解的不太深,但哥總應(yīng)該知道我在說什么。我的意思是,每一次身體受到摧折時所帶來的情緒反饋大腦都在記著,你被逼上絕路瘋掉時,其實大腦內(nèi)也在發(fā)生病變。可只要你死,身體得到自愈,大腦內(nèi)部病變的,萎縮的部分也自然而然重新長好。”
“所以哥,你以為你是憑什么能好好坐在這兒和我正常交流,真覺得是因為自己有著超乎常人的精神力,比旁人堅韌嗎?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沈逸張了張口,可所有想說的話又都被堵在咽喉。他本能地認(rèn)為洛奕俞在騙他,或者這又是什么對他進行精神控制的把戲……可他連自己為什么會死而復(fù)生,以及洛奕俞是怎么再次站在他面前的都不知道,更遑論找到這番說辭的漏洞。
他整個人開始細(xì)細(xì)發(fā)抖,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頭,急道:“不對……不對啊!可我現(xiàn)在是真的怕黑,我,我已經(jīng)重生過了,可我還是很……”
洛奕俞打斷:“我說過,因為記憶還在。但只是記憶在,和切身體會所帶來的反饋程度是很不一樣的。所以你才會依舊保留這部分記憶帶來的恐懼,只不過程度輕了不少而已。”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被打到半死再鎖進黑房間一個多月,為什么放出來后卻只是怕黑而已?啊,不過哥的精神力確實還比我想象中要強一些,我當(dāng)時還以為你要連完整的長句都說不出來了呢。”
他的話簡直像是魔咒,一層層連血帶肉撕開沈逸的皮:
“你信嗎,如果那次我不動手殺你,就算沒有A39的成癮性,你也依舊會變成一個只知道敞開腿求人上你的賤貨。可能這輩子能說出口的話就剩下你詞匯庫那幾條,或許會變成再也無法直立站起,見到一點點黑色東西就會掉眼淚的可憐小狗……”
這一大長串話說出來,再配上洛奕俞恨不得把他鑿穿的動作,沈逸是當(dāng)真覺得異常絕望。
他懂洛奕俞是什么意思。
他已經(jīng)瘋過了……
或許,還不止一回。
無數(shù)次崩潰,無數(shù)次瘋癲,都由一條嶄新的命輕而易舉抹淡。只保留為記憶,藏在大腦最深處,轉(zhuǎn)變?yōu)橐粚拥目謶帧?br />
消失了,但又確實還在,永永遠(yuǎn)遠(yuǎn)停在那群,依附著記憶生存。
沈逸很難不憐憫自己,憐憫無數(shù)個曾經(jīng)被逼上絕路又死掉的自己。
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那曾經(jīng)的他得有多么絕望,才能在身體經(jīng)過重塑后憑借一瞬的記憶將他打入谷底。以至于即使現(xiàn)在他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的重塑,某些地方卻依舊是崩壞的。
也許會有那么一天,自己所受過的所有磨難,所有絕望累積在一起的記憶能瞬間徹底壓垮一具全新的身體,在一剎之間將他徹底逼瘋……或許那時,才是真的沒有回轉(zhuǎn)余地。
畢竟,他是真的怕黑,那些跟自己割裂開來的眼淚,也確確實實存在著。
他笑了,垂下頭時,額前發(fā)絲幾乎遮住了整雙眼睛。
許久,才有顆晶瑩的小珠子從臉上劃過,不偏不倚,正好碎在了洛奕俞虎口。
“你真畜生啊。”沈逸細(xì)細(xì)顫抖著,“很享受把我一次次玩到崩潰的過程?”
“對呀,”洛奕俞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大大方方承認(rèn),“我說過的,光操一塊木頭沒什么意思。”
難怪,難怪……
可這似乎比徹底逼瘋他還要難受。
如果理智徹底潰爛,甚至到了忘記了自己是誰這個地步,大腦里只剩下洛奕俞,是不是就不用天天去想那么多亂七八糟的煩心事,是不是就比現(xiàn)在輕松得多?
可他又不甘心。
真的像被馴化過后的實驗體一樣,明明什么都被人奪走了,還要搖著尾巴為自己對主人有用而慶幸。
反復(fù)被碾碎的自尊和底線總拖著他,來來回回,在被徹底磨滅之前,幾乎沒有盡頭。
又在下一次重生后,開啟新的循環(huán)往復(fù)。
“所以,”他嗓子都是啞的,“你為了不讓我瘋,為了能更好的玩我,所以才故意殺我……?我是說,你也知道我現(xiàn)在的理智處于崩潰邊緣,即使你不去施壓也會隨著時間還有大腦里存著的記憶慢慢潰爛,所以才要殺我。就算我沒有犯錯……是在故意刷新我的思維?”
“嗯……也不算故意吧,畢竟哥有時候這張嘴真的很討打。”
他抬起手,幫沈逸擦掉臉上半干不干的淚痕,像是哄騙,又像是威脅:“所以你可要冷靜一些哦,盡量別讓自己動不動發(fā)瘋。否則的話我殺你的頻率就會大幅上升,你自己的狀態(tài)也會越來越不好,算是惡性循環(huán)了呢。”
“我們都不希望這樣,對吧?”
洛奕俞這是擺明了告訴他:你不僅想死死不了,就連能不能真的瘋都不受自己控制。
他會掌控著他,從生命到思維,所有,永遠(yuǎn)。
第48章 混亂 我該怎么辦
沈逸想死。
短短剎那, 很輕的幾句話,也如此輕而易舉地磨滅了他。
“你真的……就那么恨我?”沈逸壓根控制不住自己說話時隱隱崩潰的尾音,“我不該殺你, 可我犯的錯, 都這樣了難道也還是還不清嗎?”
瘋不掉,死不了,僅僅是靠著記憶都能把他逼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洛奕俞這回倒是沒對他說活該。
只是手向下移了幾寸,毫無預(yù)兆猛按住他的小腹,感受沈逸驟然緊繃的身體一點點彎下去, 聽見他抑制不住的痛苦悶哼,這才道:“明天陪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反正那個老畜生已經(jīng)見過你了,接你的小屁孩這兩天估計會為了避嫌刻意躲著你。跟我走吧?”
沈逸已經(jīng)無力去糾正這些亂七八糟的稱呼了。
他其實不太想答話,畢竟這些又不由他說了算。
可洛奕俞死按住他就不松手,甚至還在不斷加大力度,頗有種“你要是不回話就等著被。**”的態(tài)度。
他無力,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哇,好沒意思。”他握住沈逸大腿站起身, 輕而易舉把他甩在床上, “再這么冷淡我,我可就要找些其他好玩的用在你身上了哦。”
“洛奕俞。”他突然開口叫他的名字。
“嗯?這就要求饒嗎, 我還什么都沒……”
“對不起。”
“……”
洛奕俞怔了一瞬,心底竟有剎那慌亂失措, 波濤洶涌。又被自己忙亂掩蓋住:“你,這是突然搞什么,一身錚錚鐵骨這就不要了?還是覺得,我就好哄到這個地步,道個歉就能收手?”
沈逸搖頭, 頭發(fā)遮蓋住大半張臉,洛奕俞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又一遍重復(fù):“對不起。”
宰殺家禽的人會在它們死前跟它們道歉嗎?
沈逸不知道。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說這句話。
明明,他確確實實認(rèn)為實驗體無法跟人相提并論——不,應(yīng)該說是實驗體絕對不能等于人。
他明白自己,就算再重來一萬回,在自己的親姐姐和一群人造產(chǎn)物之中,他也會堅定不移選擇前者。
他們絕對不能等于人……否則,他算什么,沈皖又算什么?他們一直以來堅信的,并為之努力的“人類利益高于一切”又算什么?
可他清楚自己的卑劣,也會真情實意憐惜身陷囹圄的他們。即使他沒有立場,他這個劊子手根本不配去談憐憫……他知道的,這世上本不該有任何一個物種生來的目的是犧牲。
尤其是,擁有人類外觀與情感的他們。
他沒有選擇,他不得不麻痹自己,他知道自己在做錯事,他愿意為了“全體人類利益”這個名號背負(fù)業(yè)障。
可還是難受。
他無力去改變?nèi)魏危矡o法自救——甚至,他很清楚自己即將要做什么。
假如,他是說假如,洛奕俞真的死了,那……其他實驗體該怎么辦?
數(shù)百年中,千千萬萬實驗體里,才走出一個洛奕俞。
他死了,那些被濫用的實驗體怎么辦?
即使,即使他們不是人……自己是不是也等同于在親手扼殺一個群體最后的希望?
可他所能說的,也不過只是這無足輕重的三個字而已。
他認(rèn)罪。
“跟我道什么歉?”洛奕俞很快便回過神,爬上床,輕而易舉將沈逸的臉掰正,“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句話。反正,欠我的,你往后有的是時間用自己慢慢還。欠他們的,你跟我道歉也沒什么用。”
沈逸瞳孔失焦,聽到這話時微微抖了一下:“我們兩個,一定要走到這個地步?”
“這話似乎該我問你?”沈逸脖頸被他掐住,從他的角度向上看,注意力幾乎只能集中在洛奕俞黑夜中隱隱發(fā)亮的眼睛——像鬼一樣。
“是誰先不念舊情的?哥,我們?yōu)槭裁磿叩竭@一步,難道你不清楚?”
沈逸已經(jīng)沒力氣去反駁亦或者是求饒了。
他期盼洛奕俞去死,又害怕他真的死了,可在這一切之前,在他去可憐其他人之前,總得先救救自己。
沈逸現(xiàn)在對于這種不論怎么呼吸都喘不上一點空氣的感覺算得上是熟悉至極。
好在洛奕俞似乎并沒有下死手的意思,眼見著沈逸即將失去意識,輕哼一聲,翻了個身躺在他身旁,嗔怪似的:“算了,沒意思,睡覺。”
就真的轉(zhuǎn)過身沒了動靜。
沈逸盯著他毫無防備暴露在空氣中的后脖頸,心底微微一動。
太近了。
明明看上去很脆弱的皮膚,同人類一般無二的筋骨,為什么殺不死呢……
他抬手,似想輕輕觸碰,又堪堪停在半空。
算了,至少要等到回城之后。在正常人類生存的地方貿(mào)然行動,惹出亂子后對哪邊都不好。
又是一夜。
臨了,沈逸迷迷糊糊地想,幸好自己還沒到會害怕閉眼后世界是黑色的再為此發(fā)瘋那個地步。
對他而言,已是萬幸。
清晨。
是真的清晨,沈逸甚至感覺距離自己閉眼最多才過去三四個小時,就被這頭畜生用一個巴掌強制叫醒。愣是把他少見的起床氣勾起來了,忍著不發(fā)作,在床邊坐了會兒還是沒能清醒,又半死不活地躺下,成功為自己賺來第二個巴掌。
他被迫睜眼,怒視洛奕俞。
此刻,窗外還是一團黑。
洛奕俞上下打量他的表情,淡淡道:“再給我擺臉色試試看呢?”
很明顯,他的心情也不太好。
沈逸服了,慢吞吞收好那點怒氣:“沒有。”
洛奕俞下了第二個指令:“最多等你十分鐘,收拾成什么樣算什么樣。時間一到,你就算是裸著我也得給你拽出去,信不信?”
說著,他竟真的開始掐表。
操。
沈逸是真的沒脾氣了,十分鐘的時間,他起碼有三分鐘用來洗臉。好不容易才讓涼水把自己澆清醒了些,又胡亂套好衣服,正巧卡在時間線上完成任務(wù)。
這才問了句:“去哪?”
洛奕俞揉了兩下他脖頸處的青痕,漫不經(jīng)心:“帶你參觀一下‘培訓(xùn)’實驗體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去看看和實驗室有什么不同。”
沈逸一驚:“我不去。”
明擺著,洛奕俞在那種地方絕對不會舒心,甚至可能根本就是抱著記仇的心態(tài)去的。
把他帶過去是什么意思,當(dāng)供他發(fā)泄脾氣的沙包嗎?
洛奕俞:“三。”
不用他倒數(shù),沈逸立即低頭,極其順從地跟在他身后。
大概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沈逸整個人如坐針氈,木雕似的杵在那,動也不敢動,更別說小憩一會兒了。
這個模樣反倒是激起了洛奕俞興趣:“你就這么怕我?”
廢話。
他不做聲。
洛奕俞又道:“可是哥,我當(dāng)年就算挨了打再怎么害怕也會一直跟著你欸。”
又翻舊賬。
沈逸生怕他繼續(xù)說下去心情越來越堵,到頭來又在自己身上發(fā)瘋,總算開口:“沒有,不是害怕。只是有點困而已。”
洛奕俞沒有拆穿。
或者,他心底也知道答案。
到達(dá)目的地后,洛奕俞眼見著是連逗他的心思也沒了,垂在身側(cè)的手指輕輕敲打著褲腿,一下,兩下。
這是一個……監(jiān)獄?
死城是沒有監(jiān)獄的,但他曾經(jīng)從老白手機里看過照片,就是類似于這樣一圈鐵欄桿包圍住的黑色建筑物。
可是又不怎么像……或者說,似乎比尋常監(jiān)獄要嚴(yán)苛很多。一大圈密密麻麻網(wǎng)格狀的鐵欄的東西將整個巨大的建筑物整個圍起,像鳥籠那樣,甚至就連頭頂都是封死的。
這網(wǎng),或許是帶電的?但新世界的科技那么發(fā)達(dá),或許是比帶電的還要具備殺傷力?
洛奕俞又跟他想到一塊去了。
他彎腰,隨意拾起顆小石子丟了上去。
剎那,四分五裂,愣是崩成了碎渣子。
天……
沈逸頭皮發(fā)麻。
這要是有人誤觸了怎么辦?
洛奕俞盯著地上已經(jīng)碎掉的石子許久,陰惻惻的,沒說話。
不過兩分鐘,便有人打開這籠子門,從里面走出來,恭恭敬敬朝他鞠了個躬:“長官,您來了。”
沈逸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這個地方大概率只認(rèn)數(shù)據(jù)。洛奕俞擁有最高權(quán)限,應(yīng)當(dāng)身份也是最高的。
洛奕俞身處上位者久了,倒是也不會露怯,心安理得用命令一樣的語氣質(zhì)問出來迎接他的人:“解釋一下這網(wǎng)。”
那人從善如流:“您放心,這網(wǎng)主要是用來管束那些畜生的。裝配青鴻8.5識別功能,可以在瞬間作出反應(yīng),且絕不會傷到普通人。”
他示范式的伸手去碰那張大網(wǎng),果不其然,剛才還跟咆哮野獸似的東西瞬間乖順下來,他整個人沒有一丁點事。
洛奕俞瞇眼:“實驗體碰到會怎樣?”
領(lǐng)路人語氣好似炫耀:“會在瞬間炸碎。長官,需要我為您找一個實驗體示范嗎?”
這個人每說一句話,沈逸的心就狠跳一下。
“不用。”洛奕俞道,“帶我進去。”
萬幸,他在別人面前還是有理智的。
沈逸舒了口氣,跟在洛奕俞身后,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
手卻被他一把握住。
并非從前十指緊扣,而是簡簡單單的,甚至于他能輕而易舉推開的握法。
手指冰涼,似乎還在輕輕顫著。
沈逸愣了瞬,像無奈,又像妥協(xié),將他握緊了些。
站在鐵籠內(nèi),抬頭,只能看見密密麻麻交錯的黑色網(wǎng)格,像是壓在自己頭上那樣,從那縫隙中窺見一點點天空。
壓抑。
這是沈逸唯一的感受。
領(lǐng)路人點頭哈腰小心翼翼伺候著洛奕俞,推開“監(jiān)獄”門,又做了好幾個“請”的手勢。
只一眼,沈逸便渾身發(fā)麻。
整個建筑物內(nèi)部,似乎都是在刻意朝著打碎人精神這個方向建立的,通體暗色不說,就連燈光也昏昏沉沉。
裝飾物大多采用鐵制,做成鏈狀掛在墻壁。偶爾幾幅裝飾畫,也無一例外采用黑紅配色。
沈逸注意到,這里的窗戶似乎都是覆著紅色彩膜的。大大減少受光不說,等陽光剛好射進來時,地上會多出大片血一樣的紅。
人有趨光性,這里就刻意設(shè)計成暗的,人會畏懼受傷,這里就故意往玻璃上貼深色膜……
領(lǐng)路人得意洋洋:“我們在設(shè)計時其實采用了一些靈異片思路。例如在某些特定房間內(nèi)的水龍頭,水和血是來回切換出現(xiàn)的……不知道您看過類似影片沒有,就是流清水時會突然出現(xiàn)血,還混著碎肉。這個小設(shè)計在很大程度上制造可以‘亂序’效果,據(jù)數(shù)據(jù)顯示,在讓那群畜生聽話能安分些這方面立竿見影。”
為什么會安分呢。
因為已經(jīng)被逼成神經(jīng)病了吧?
在黑壓壓的房間,時不時會出現(xiàn)大量鮮血的地方,被當(dāng)畜生一樣管控著。
這已經(jīng)不是實驗體到底是不是人的問題了。
沈逸不懂,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大腦能想出來這么惡心的法子,為了讓實驗體聽話,把一個正常健康的思維活生生拆碎。
即使是他,身為人類的他,也不由得直冒冷汗。
是啊,在這里,他們這些管理者不就是惡鬼嗎?
洛奕俞:“還有呢?在拆碎實驗體思維這方面,你們還做了什么?”
“呃,還有就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法子啦,”領(lǐng)路人回憶著,一件件擺出來,“比如給它們每個人發(fā)固定小冊子讓他們背誦……當(dāng)然了,您知道的,大多數(shù)實驗體不認(rèn)字。那小冊子具備朗讀功能,24小時循環(huán)播放。但里面的字其實是錯亂的,它們一直拿著錯亂的東西背,思維自然也會受到影響。”
“這個時候再派工作人員去檢查,背不出來就要拖去受罰……”
洛奕俞握著沈逸的手不自覺縮緊,一點點絞住,連帶著他的心一起,小幅度顫抖著。
他語氣仍舊平緩,陳述似的:“他們當(dāng)然不可能背得出來了。”
拿著錯誤的東西,完成不可能的任務(wù),為了不受罰拼盡全力,卻不知道這一切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他們沒有犯任何錯。
只是因為他們是實驗體而已。
如果注定不公,如果注定要有一個物種來承受某些人無窮的私欲,為什么又要賦予他們思維,感情?
如果給了他們?nèi)怂軗碛械囊磺校瑸槭裁醋屗麄兩鷣砭偷腿艘坏龋?br />
“呃,是的。”領(lǐng)路人回答,“受完罰后,會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教它們正確的背法,這個時候再把小冊子調(diào)整回正確的,讓它們在我們的教導(dǎo)下學(xué)習(xí)。久而久之,它們就會發(fā)自內(nèi)心認(rèn)為人類是比它們聰明百萬倍的生物了。”
沈逸懂了。
他們會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發(fā)自內(nèi)心敬畏人類,感恩人類。即使磨難全部來自于這群人,卻還要發(fā)自肺腑去感激他們……
領(lǐng)路人接著道:“長官,您懂的。只有在這里受到的打壓足夠厲害,它們?nèi)ネ饷娌艜3指卸鞔鞯拢艜J(rèn)認(rèn)真真為人類服務(wù)。”
洛奕俞動了殺心。
沈逸感覺到握著自己的手又要甩開他的跡象,急忙反過來攥緊了些,在洛奕俞耳邊安撫:
“小俞,冷靜。”
很輕的幾個字。
可他所能做的,也只是這樣而已。
沈逸不免覺得無力。
再怎么說,自己也算被洛奕俞叫一聲哥,可在這種情況下,他甚至連怎么安撫這個孩子都不知道。
洛奕俞渾身躁意幾乎壓制不住,好半晌才咬著牙道:“帶我去看看他們。”
領(lǐng)路人能感覺到他的心情不對,卻又摸不著頭腦,只能小心翼翼問:“您要看哪部分的?”
“全部。”
于是,領(lǐng)路人帶他們來了地下層——是了,又是地下。沈逸算是發(fā)現(xiàn)了,十個地下室里估計九個都是干骯臟齷齪事的,什么血腥暴力什么就往地下塞。
剛拉開鐵門,沈逸就被那股惡臭逼到不得已向后退了幾步。
一條狹長的細(xì)走廊,兩邊兒都是鐵籠,大小都有,關(guān)著數(shù)不清的實驗體。
最大的,擠一擠差不多能容納十幾個人居住。小一些的,六七個籠子壘在一起,半人高都沒有。實驗體被囚進去,整個身體只能縮成一團,膝蓋死死抵著籠子下方欄桿的,不知道要被鎖多久。
估計用不了多久……四肢肌肉就該萎縮了。
沈逸見不得這種畫面,幾乎是在門被關(guān)上那一刻腿就軟了,死死扼住想要尖叫的咽喉,幾乎是本能地靠近了洛奕俞些。
他明白那股惡臭是從哪來的了。
籠子里,有已經(jīng)死掉但還未被處理的尸體——或許是故意留在那震懾其他實驗體的,散發(fā)著腐爛的惡臭。
除去那幾個最小號,其他每一個籠子內(nèi)都擺著兩個臟兮兮的石制食槽。一個裝泛黃的水,另一個是一大坨不知道是什么的惡心流質(zhì)食物。
角落處有個管道,算是排泄口,每個實驗體赤身裸體被鎖在這樣的地方,捧著本被打亂順序的小冊子看。
……
他們在干什么?
上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這樣的地方,為什么還讓它光明正大地存在著?
這樣的震懾,甚至沖淡了沈逸的恐懼。
領(lǐng)路人不理解他們的沉默,以為他們只是在同情這幫畜生,陪著笑臉貼上去道:
“一群實驗體,只是它們恰巧長得跟人像而已。長官,您這樣,您把它們想象成一群不聽話的豬,是不是就覺得好多了?”
“豬?”
洛奕俞輕而易舉就甩開沈逸的手,指骨按得咔咔作響,徹底失控:“我看你是找死——”
話音還未落。
沈逸便猛地抱住他。
他抖得比誰都要厲害,死死攥住洛奕俞胳膊,幾乎是邊哭邊求:“別殺人,小俞,別殺人。”
他瞬間屈膝,有些潔癖的他,直接跪在不知多少年沒人打掃過的陰濕地板上,顫抖著將洛奕俞的手放在自己脖頸處。
明明那么怕死,卻主動將自己祭了出去:“對不起,對不起,小俞。你殺我吧,我耐殺,求你,別殺人……”
洛奕俞氣急,一個耳光甩過去,拔高聲音怒喝:“沈逸,護著這種人渣,你他媽找死?”
除去第一次重逢,洛奕俞之后打他,其實都是收著力的。
可這回,卻是實打?qū)嵜懔藙艃海蛞菅矍俺霈F(xiàn)血霧,整個人被磕在鐵籠欄桿上,又不管不顧踉踉蹌蹌爬到洛奕俞身邊。
“別……別殺他,沒有上層默許,這個地方是不會存在的!小俞,你冷靜,冷靜一點。他們只是遵循命令辦事,你殺我,殺我好不好?就當(dāng)是我替他贖罪了,求你,求你!!!”
他沒法接受自己親眼看著同類被殺。
任何。
洛奕俞蹲下,猛地拽住他的頭發(fā)逼他和自己對視,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你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護著人類嗎,甚至到了好壞不分的地步?”
沈逸眼底滿是恐懼,眼淚掉下去時是帶著淡淡紅血絲的,整個人動彈不得。
“哥,因為你手上沾染著實驗體的命太多太多了啊。你是大圣人,你沒法接受自己是屠夫,所以在對待與自己相同的人類時,就會下意識朝著另一個極端走。”
他又給了沈逸一耳光,幾乎是在他耳邊咆哮:“他媽的,用無數(shù)實驗體的命換來的卻是你對同類的憐惜是嗎?!!”
沈逸搖頭,卻說不出辯解的話,只能跪伏在地不斷磕頭,想要扯住洛奕俞,手指卻被他一腳踩住。
他單手,輕而易舉掐住那個領(lǐng)路人脖頸,將他一點點提起來,看著那人驚恐的目光,笑了:“豬?很好。記住了,你是被豬殺死的。”
他猛地加大力度,那人的脖頸被他瞬間掐爆,血瞬間濺出,零零灑灑到處都是。頭顱掉落在地,骨碌骨碌滾到鐵籠邊,停下。
沈逸臉色煞白,徒勞向后挪動幾步,尖叫出聲。
洛奕俞眼眶猩紅,轉(zhuǎn)頭狠踹了他一腳:“閉嘴!”
沈逸捂著胸口蜷縮著咳了兩聲,地上又多了星星點點血滴。
他們這邊鬧得動靜如此之大,籠內(nèi)那些人卻好像沒感覺到似的,依舊在扯著嗓子背根本錯誤的書。
洛奕俞大喊:“有沒有人愿意跟我走?!”
他們在擠著搶食槽內(nèi)的食物,在臭烘烘的籠子里縮著睡覺,在拿頭拼命撞著欄桿。
回應(yīng)他的,只有永不停歇地背書聲。
一遍,兩遍。
洛奕俞眼底暴怒一點點轉(zhuǎn)為無措,他低頭看了看手上沾著的血,跪在地上顫抖咳血的愛人,又看了看籠里被當(dāng)畜生養(yǎng)著的同類。
他捂住耳朵,試圖隔絕周邊沒完沒了顛三倒四的背書聲音,可還是有源源不斷的聲音直往他耳朵里鉆。
他終于崩潰了:“我怎么辦,那我該怎么辦?誰來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第49章 原諒 求你選我一次
他說沈逸誰也救不了, 可他自己呢,又能救得了誰?
洛奕俞手緊緊抓著欄桿,瘋了似的一遍遍朝里面問, 他的聲音在這空蕩走廊來回碰撞, 回音和其他籠子內(nèi)的背書聲交纏,四蕩。
“跟我走吧?你們不該被囚在這里,任何人都不應(yīng)該去承受這些,你們可以吃正常的食物,只要你們說一句愿意, 我就可以帶你們走,真的!”
“你們也是人,和那些管理你們的人是一樣的,”他有些哽咽,“所有,所有都是一樣的……”
徒勞。
許久。
終于有道小心翼翼的聲音:“你可以讓我離開這里嘛?”
洛奕俞眼睛亮了瞬:“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會保護好你,絕對能帶你們所有人出去!”
可那個人又道:“可,可是我還沒有學(xué)會, 出去后買我的主人會不喜歡我的吧……”
像是終于反應(yīng)過什么似的, 那個實驗體懷疑道:“你,你是不是想跟我比賽, 趁我走了偷偷學(xué)習(xí),讓主人更喜歡你……”
“欸, 不對,你沒有編號,是人類!您,您要買走我嗎?”
洛奕俞張口,聲音卻啞了。話說出來前, 眼淚先掉了出來。
他知道自己的語言匱乏。
可,該如何跟一群長久生活在高壓下的精神病去描述一個“正常”世界?
在他們眼底,已經(jīng)把挨罰,被精神控制當(dāng)成了日常生活,全然不覺這有什么不對。
他們的世界都是顛倒的,自己僅憑幾句話,又該怎么去把他們拉回來?
他救不過來的。
只有他一個人,甚至連個并肩作戰(zhàn)的人都沒有,他救不過來……
他逼著自己長大,逼自己去學(xué)習(xí)所有知識,再去一點點教給什么都不懂的同類。費盡心思維持平衡,盡自己最大可能去庇佑每一個好不容易才窺見一點點光的實驗體。
他承載著一個族群的期望,他們盼著他去顛覆世界法則。可他也只是人,甚至在他之前沒有任何一個實驗體試圖站起來,他連吸取經(jīng)驗的地方都沒有……
一點點摸爬滾打,圈了幾塊城市出來,可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畫地為牢。
他緩緩跪下,垂在身側(cè)的手一點點縮緊,弓腰低頭,難能的,露出絲脆弱。
可下一秒。
卻被人輕輕抱住。
他愣住了,茫然之中,似乎抓住了什么。
沈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或許,是這孩子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間很像十年前第一次相遇。
漂亮的小團子被鎖在玻璃倉,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眼底載滿不安與迷茫。眼眶通紅,明明看起來委屈到要哭了,卻還是死咬著唇不肯掉眼淚。
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竟是拖著被洛奕俞打到傷痕累累的身體緊緊擁住了他。
“小俞,別哭。”他的臉在無意間蹭過洛奕俞時,能清晰感知到對方臉上的濕意。
“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是在替誰道歉,又是在向誰道歉。
同立場無關(guān),也和他是不是實驗體無關(guān)。
至少是在這一瞬,只是單純的有些心疼他而已。
洛奕俞怔怔地,難能在這望不到邊際的深淵中感受到一丁點可以依靠的感覺。
他將頭埋在沈逸肩膀處,嗓音嘶啞,小聲地哭著。
“哥,你能不能別拋棄我。我什么都沒有,我只剩你了。你稍微,稍微喜歡我一點就好,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只要你別離開我,求你了……”
沈逸沒有回話,只是輕輕地,安撫似的摸著他的后脖頸。
他好像,終于有一點點能看清洛奕俞了。
喜歡什么,就拼命緊抓著什么。因為什么都沒有,孑然一身,安全感匱乏。便只能死死捏緊唯一能控制住的他。
他真的能分清愛恨嗎,甚至,他可能連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簡單的愿望。
可沈逸知曉,這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已經(jīng)不求自己去愛他,哪怕只是想讓自己一直跟在他身邊,可立場相悖的兩個人,結(jié)局也早就注定了。
洛奕俞緩緩閉眼,終于在沈逸面前露出一點疲憊。
“回家吧,哥。”他說,“我不想再待在這兒了。”
實驗體剛被制造出來時,對世界的感知都是空白的。
看到什么,聽到什么,感知到什么,什么就是他們眼底的世界。
如此純粹,自然也足夠易碎。
他救不了他們。別說是這里,就連城內(nèi)那批被救出來的實驗體中,精神崩壞的那批他都救不過來。
即便如此,其他三個實驗室還在源源不斷一批接著一批產(chǎn)出實驗體……
沈逸光是站在他的角度想,都感到一陣絕望。
這樣龐大的數(shù)目,一個人,怎么可能?
他同樣顫抖著,主動吻了洛奕俞的額頭——或許不算吻,可唇瓣又實打?qū)嵸N到了,很輕。明明眼睛邊緣還滲著血,卻還是對施暴者輕聲道:“好,我們回家。”
他終于明白自己做錯了事。
出于私心,仗著自己是管理員而對實驗體妄下殺手的他,和這群濫用實驗體的畜生又有什么區(qū)別?
為了人類利益……不過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人渣為了讓自己不用背負(fù)道德枷鎖的爛由頭。
可任何生物,即使真的是牲畜,也不應(yīng)該以這樣的方式對待。
嘴上說著拿實驗體當(dāng)豬狗,可事實上,又怎么可能會有人專門去摧毀一頭豬的神智?
他們在乎實驗體的思想,卻又偏偏不把他們當(dāng)人。
沈逸甚至有些危險地想,第一個創(chuàng)造實驗體的人給予實驗體人類外形,究竟是為了能更好的研究人類生理構(gòu)造,方便實驗……還是為了去看“人”是如何一步步變成卑躬屈膝的奴隸?
掌權(quán)者的優(yōu)越感來自于哪?
沒有人做基石去供他們?nèi)ゲ龋麄冇帜茉趺大w會到凌駕于萬物之上的唯我獨尊感?
人人平等的時代。
他們無法讓“人”向他們下跪,便再創(chuàng)造出一個更低等的物種。剝奪他們一切權(quán)利,聽著他們的哀嚎,享受一句話控制一條性命的感覺……
究竟是不是這樣,沈逸無從得知。
但,至少在此時此刻他唯一確定的是,自己當(dāng)真欠洛奕俞很多很多。
不管怎樣,不管自己當(dāng)時承受著什么樣的壓力與絕望,就算是真的要被逼瘋,也絕不該以那樣殘忍的方式將他殺害。
洛奕俞作為實驗體,就算是死在手術(shù)臺,死在病床上,也不該是在地下層被自己拋棄,被活活絞碎。
甚至……如果當(dāng)時沒死,如果沒有帶著恨意重生,是不是現(xiàn)在就不用承擔(dān)這么多的希冀與絕望了?
他認(rèn)罪。
他愿意受罰,他可以贖罪,他不會再去反抗洛奕俞任何。甚至,他可以在這段時間內(nèi)學(xué)著給洛奕俞一點點回應(yīng)。
只要,只要讓他把城內(nèi)人都解救出去。
他討厭混著污染物的水,更憎恨永遠(yuǎn)都只是暗黃的天。
洛奕俞是不會死的,最多只是受一點折磨。他只是想將死城內(nèi)還幸存著的人解放出去,至少,讓和自己相像的他們活下來。
他只是想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而已,總不能這罵他貪心……
為此,讓他怎樣都可以。
洛奕俞靠在他肩上很久,才終于一點點收好情緒。
他站起身,也沒去管臟了的褲腿,單手抓住一個空籠子門鎖,猛地發(fā)力。那鐵欄便碎裂開,尖銳部分劃傷他的掌心,有血從傷口處溢出,他并不在意,拎起那領(lǐng)路人身體與頭顱,將他扔了進去。
天……
沈逸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扇破的唇角,心底竟有些慶幸。
他不知道這人身體現(xiàn)在究竟是由什么構(gòu)成的,怎么能力氣大到這種程度。
洛奕俞走到走廊盡頭,魔怔了一樣,挨個問每一個實驗體愿不愿意出去。
不會有人愿意理這個他們眼中的“瘋子”。
有點難受。
肩膀被輕輕按住。
沈逸站在他身后,猶豫半晌,開口:“小俞,你問法不對。”
洛奕俞一愣,茫然看他。
“你應(yīng)該對他們說,你是要買走他們的主人,你已經(jīng)付過了錢,是看他們聽話才愿意買他們的……你會帶他們回家。”
面對思維已經(jīng)崩壞的人,一味強調(diào)正確,不如順著他們走,才能走進他們的世界,讓他們聽自己說話。
跟他猜得一樣。
洛奕俞所有憋悶幾乎瞬間轉(zhuǎn)為暴怒,掐著他的脖子將他狠狠抵在墻上,咬牙切齒:“沈,逸!”
他沒反抗,壓根呼吸不上來,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從喉間蹦出:“我……我不是在侮辱他們,我,只是,只是想幫一幫你……”
洛奕俞眼眶那抹紅似乎更深了。
許久,才自暴自棄似的道:“沒用。我和那老畜生做過約定,帶他們走,是在我不以買家身份自居基礎(chǔ)上的。”
連正在訓(xùn)練中的都帶不走,更不要說酒吧會所里已經(jīng)被調(diào)教好的了。
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wù)。
沈逸目光悲憫,生理性淚水一點點積攢著,掉出眼眶。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明他被屠殺了那么多回,為什么還有多余心思去可憐其他人。
他一點點松了力度,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時被鐵欄割傷的手,伸在沈逸眼前,埋怨似的:“好疼。”
被三發(fā)子彈連著射穿胸膛都一點事沒有的人,竟然在他面前喊疼。
沈逸無奈,主動去握洛奕俞,將他拉出這條散著惡臭的走廊。
他能想到的,洛奕俞必然也考慮過了。
死城那么小,能容納下多少實驗體?
被制造出來又迅速走向毀滅的他們,在人類手下時用得多死得快,自然不會擔(dān)心生產(chǎn)過剩,物資不夠。
可假如洛奕俞想讓每一個實驗體活下來,讓每一個人壽終正寢,也總得看看自己到底幾斤幾兩。
即使他今天把這座“監(jiān)獄”拆了,那這么多連說話都顛三倒四的人,又該被他安置在哪呢。
一人之力,如何去救萬千。
都是死路。
外面,天色正亮,密密麻麻黑色網(wǎng)格罩在頭上時依舊是壓抑的,可是也比地下層好了不知幾百萬倍。
再怎樣明艷的天色,也照不到他們。
好不容易從那坨濁惡氣體里走出來,已經(jīng)麻木的嗅覺驟然碰到正常的冷空氣,沈逸貪婪地吸食好久,大腦才終于清醒了些。
回頭,洛奕俞正對著他笑。
是很少見的,有些靦腆意味的笑容,甚至壓下了身上那股血腥氣,眼睛很亮很亮。
“哥,我好感動。”
“……啊?”
“你怕我傷心,愿意哄我了。”
沈逸暗罵自己真是賤。被打的時候都不覺得有什么,結(jié)果一搞起溫情就覺得渾身難受,頓時感覺空氣都透著尷尬。
可,心底卻又是實打?qū)嵥崃艘幌隆?br />
洛奕俞求的很少,可每個愿望對他而言卻又那么難實現(xiàn)。
沈逸這才意識到,這個孩子當(dāng)真是無比好哄。
從前是,現(xiàn)在也是。
即使自己身為他的禁臠,當(dāng)著他的面去維護那些傷害他同胞的人,只是輕輕抱一下,便也就沒什么事了。
甚至還會眼巴巴對他說自己很感動。
愛恨交織,此消彼長。
沈逸明白自己愧疚的由來。
他要摧毀的,可能是洛奕俞這么久以來的所有努力。
他會背叛洛奕俞。
或者,是從來也沒有試圖和他站在一起。
這是讓他最糾結(jié)的點。
他的憐惜真真切切,愿望也實打?qū)嵈嬖凇?br />
這兩個想法糾纏環(huán)繞,攪得他手足無措,可洛奕俞卻全然不覺。他只是靠近,像沈逸那時吻他一樣,帶著一丁點羞澀將唇瓣輕輕貼了沈逸額頭一下。
“哥,我們回家。”
……
哪里是家?
沈逸微微抬頭,最后看了一眼這里的天空,瞇眼發(fā)了短短兩三秒的愣,又迅速跟上洛奕俞步伐。
所謂的最高權(quán)限似乎覆蓋方方面面,甚至于,洛奕俞能叫來架小型飛機負(fù)責(zé)專門接送他。
沈逸坐在飛機上,隱隱約約覺得不太對勁:“智領(lǐng)者似乎……有點討好拉攏你的意思?”
洛奕俞嗤笑:“誰要跟他們同流合污?指不定那群老畜生背后想著怎么搞我呢。”
又在抬頭和沈逸對視時瞬間收斂所有戾氣,人畜無害朝他眨了眨眼,很愧疚似的抬手輕碰他的臉頰:
“我那會兒沒控制住情緒。哥,別生我氣好不好。”
沈逸喉結(jié)上下滾動:“不會。”
其實是有些煎熬的。
洛奕俞要是一直維持恨不得見面就砍死他的態(tài)度,他內(nèi)心負(fù)擔(dān)還能輕一些。
越是這樣小心翼翼地討好,沈逸心底便越酸澀。尤其像他這種被罰出心理陰影,甚至可以說將挨打當(dāng)成日常生活的。突然間給他一丁點好,很難不在心底無數(shù)倍放大。
難怪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果然是好用的路數(shù)。
“真的?”洛奕俞明顯不信,卻還是撒嬌道,“那你再親我一下。”
得寸進尺。
沈逸慌忙低頭,感覺自己耳根在燒,很生硬的岔開話題:“你手怎么回事,不是能瞬間愈合嗎?”
橫貫整個掌心,傷口很深,極其猙獰的一道疤。
“這個啊。”他笑了下,眼底帶著很深的自我厭棄,“算是給自己弄疼你的小懲罰,哥要是覺得不解氣,可以再補幾下。正好醫(yī)藥箱里有手術(shù)刀。”
沈逸蹙眉:“說什么話,手術(shù)刀是用來傷人的嗎?”
洛奕俞顯然也是不太懂得該怎么表達(dá)對一個人的好,聽見沈逸這么說霎時慌了,不管不顧撒潑:“那你就是還在生我的氣!”
沈逸對此回應(yīng)很簡單。
不等洛奕俞反應(yīng),沈逸便捂住他的嘴,順勢往里面送了個小東西。
他愣了下,剛想皺眉,就感覺舌尖嘗到了甜絲絲的味道。
這下是徹底呆住了。
沈逸觀察著他的表情,沒忍住笑了出來:“果然啊,你還是喜歡吃甜的東西。”
又順手揉了揉洛奕俞耳朵,疑惑道:“不過你現(xiàn)在這具身體會長蛀牙嗎?小孩子還是要控制一些的。”
洛奕俞心臟狂跳。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含糊不清問:“哪來的?”
“休息廳擺著免費的……味道不行嗎?”他緩緩低頭,聲音很輕,“那也沒辦法,我的錢在這兒不流通。沒法帶你吃好的。”
“不是那個意思。”洛奕俞將糖咬在一邊,眼睛很亮,“很甜的,謝謝哥。”
如果有尾巴,大概率這時已經(jīng)搖上了天。
這是他做夢才敢出現(xiàn)的場景。
不管沈逸是出于同情,還是愧疚,都足夠了。
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都沒有吃到過這么甜的東西,幾乎一下把他拉回了十年前。
就算是只有片刻的溫存也好。
沈逸看著洛奕俞,目光一寸寸撫過他的眉眼,像是在透過他去觸碰三年前的那個幼年期的自己。
很久,才輕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從前是,未來也仍舊會是。
就算洛奕俞沒死,那他們大概也很難再回到像現(xiàn)在這樣的相處方式了。
他想抓住的,沈逸也同樣想留存。
沈逸難免覺得自己有些裝模作樣。
說什么憐憫實驗體,說什么覺得智領(lǐng)者是畜生……可他自己,不也還是在幫著那畜生辦事嗎?
太割裂了。
沈逸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走。
洛奕俞同樣盯著他看,半晌,伸出手,碰了沈逸唇角一下。
喃喃道:“哥,你笑起來的時候真的特別好看……只是自打你當(dāng)上管理員后,好像就不怎么見過你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沈逸默默回憶起曾經(jīng)無數(shù)個被扇著耳光逼他笑的時刻,沒有說話。
死城,是能殺人的。
再怎樣鮮活蓬勃的生命,到了那,也得變成灰色。
那顆糖終于在洛奕俞口中徹底化開,他有些惋惜,表情也一點點沉了下去,默默回味沈逸指尖的味道。
掌心卻又被塞進一個小小東西。
沈逸無奈至極:“沒好意思多拿,就倆,省著點。”
又命令似的道:“把你手上那破傷弄好,我沒生氣。”
這一顆,他必然是不會舍得吃了。
洛奕俞小心翼翼把它藏進口袋,這才將掌心攤開擺在沈逸面前。
那道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掌心平整一片,甚至就連紋路都看不出一點異樣。
求夸贊的語氣:“好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保密。”
又撒嬌似的道:“趁現(xiàn)在心情好,哥有什么愿望沒有?只要是別太過分的,我都能幫你實現(xiàn)。”
說的自己好像是阿拉丁神燈。
沈逸倒也愿意配合他這一點小孩子心性,哄道:“啊,那還真有一個。而且是除你之外別人都沒法幫我實現(xiàn)的。”
洛奕俞來了興趣:“什么?”
“真想知道?聽了后可得幫我實現(xiàn)……”他頓了下,在洛奕俞期盼的目光中開口,“幫我把釘子摘掉。”
和他猜得一模一樣,洛奕俞眼神瞬間就黯淡了,沒吭聲。
沈逸忍俊不禁:“怎么還惱了,又騙我是吧?”
依舊不說話。
“好了好了,戴著就戴著。愿望撤回可以嗎?”
他這才有了點反應(yīng):“你今天……”
他本想說很奇怪,可話在嘴邊又繞了幾圈,被自己咽下。
假的也好,真的。
如果可以就這么裝到永遠(yuǎn),那不就變成真的了嗎?
他可以自己騙自己。
只要沈逸不拋下自己,他可以陪他一直一直這么演下去。
于是,在沈逸追問“今天怎么了”的時候,他只是輕笑,故意拉長音:“今天對我好好,感覺很寵我的樣子。”
沈逸沉默,在洛奕俞以為他不會再回話時,卻聽見他道:“你是我養(yǎng)大的……怎么可能不寵。”
就這么鬧了好一陣,沈逸頭靠著舷窗,眼皮根本不受控制一直打架。
他確實是累了,大早上被強制性拎起來,又在那個訓(xùn)練營精神高度集中過了半天,還挨了頓打。現(xiàn)在是真的疲憊至極,跟洛奕俞扯了幾句后就止不住打瞌睡。
自然,這時的洛奕俞是絕不會強迫他的。
甚至還將手墊在沈逸頭下,讓他枕著。
沈逸也沒客氣,輕輕蹭了兩下算是感謝,徹底安心睡下。
很久,很久。
迷離之中,他聽見一個聲音。
遙遠(yuǎn),悲傷。
“沈逸。”
他睡得迷迷糊糊,應(yīng)了聲:“嗯……?”
“我原諒你了。”
洛奕俞聲音很輕,尾音輕輕顫著。
“你把我變成殘次品,拋棄我,把我送進地下層……我都原諒你了。”
“我不會再打你,也不會再強迫你做任何事,你想去哪都可以,想干什么都沒問題,我會永遠(yuǎn)站在你這邊。”
“如果你覺得不解氣,可以把我也關(guān)進小黑屋,多久都行,或者也可以打我,罵我,怎么都好。”
“只要你別拋下我,哥……算我求你,就選我這一次吧。”
第50章 溫情 今夜之后
沈逸忘了自己有沒有回答, 回答了什么。
只記得在他再次睜眼時,隱隱約約想起洛奕俞在自己耳邊說了很長的一段話,像許諾, 像哭訴。
卻不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態(tài)度。
是夢嗎?
他在懷疑。
“醒了?”
聲音就貼在耳邊, 突然響起時他被嚇了一跳,想活動下肩頸,這才發(fā)現(xiàn)洛奕俞的手還被自己枕著。
他有點愧疚:“手麻了吧?”
洛奕俞輕輕搖頭,似乎比他還愧疚:“哥能好好睡一覺的次數(shù)太少了。”
這個態(tài)度……
沈逸瞬間起了身雞皮疙瘩。
操,大概率不是做夢了。
接下來的時間, 洛奕俞算是把“無微不至”這四個字踐行到了極點。
幫他解開安全扣,拉他從椅子上站起,牽著他的手護送似的扶他下飛機。
沈逸一個有手有腳的成年自主男人,自認(rèn)還沒到七老八十連路都走不了的地步。無數(shù)次想要推開這人的手,又在和洛奕俞濕漉漉的眼睛對上視線時無奈作罷。
他問:“早到了,為什么不喊我?”
洛奕俞坦然:“你睡著的樣子特別好看,真的。”
而且,他很喜歡被沈逸依賴的感覺。
沈逸張口, 很想罵他兩句, 再次忍住。
也是在踏下飛機那一刻,沈逸才后知后覺, 自己腳下這片厚黃土跟新世界地面簡直是大相徑庭。
回來了啊。
這就回來了。
他有瞬迷茫,又有些悲傷。
洛奕俞注意到他的情緒, 有些緊張地將他握緊了些。
他是害怕的。
他昨天才剛說過不會再限制沈逸任何,總不能今天就食言。
可,如果哥真的鐵了心要去城外該怎么辦?
他害怕沈逸開口,便只能哀求似的將他握緊,更緊。
沈逸微微啟唇, 他便立即屏住呼吸,暗自祈禱。
萬幸,他只是咬牙道:“嘶——輕點,手要斷了。”
沈逸不知自己是睡了多久。總而,此時外邊兒正值黃昏,土色太陽又是那副半死不活即將徹底隕落的爛樣,掛在一邊散著絲絲暈線。
明明是同一個太陽,怎么區(qū)別就這么大呢。
他厭惡這里的空氣,土地,水質(zhì)……一切。
洛奕俞滿眼期待看他:“這么久了,哥還沒來過這兒的夜市吧,跟我去轉(zhuǎn)轉(zhuǎn)?”
不等沈逸回答,便緊張兮兮搶先補充道:“不強迫。要是累了就先回家,改天再說。都聽你的。”
他越這樣,沈逸心底虧欠感就越重。
甚至有些難受。
就這樣原諒了他,原諒了隨時都可能往自己背后捅一刀的他。
“沒事,反正剛睡醒,去活動活動。”
話是這樣說的。
可實際上也沒抱多大期望。
眾所周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話不是白說的。
與之相對的,沈逸這個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抱一點期待的人,所能見到的自然全是驚喜。
遠(yuǎn)遠(yuǎn)的,他望見個巨大的,大概長五六百米左右的,像帳篷一樣的東西。光線從布料縫隙中隱隱透出,帶著滾滾白色熱氣一起,再混著吆喝叫賣聲,倒是熱鬧。
和他印象中的死城很不一樣。
被屠城前,這里的黑夜是徹徹底底死寂的,連絲波瀾都沒有。畢竟來這兒的人十個里面八個罪犯,罪犯也害怕罪犯,誰也說不準(zhǔn)會不會撞見哪個瘋了見人就砍的亡命之徒。
久而久之,宵禁倒是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共識。約定俗成,極其偏頗地認(rèn)為半夜出門就是要干惡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是要被驅(qū)逐的。
當(dāng)然了,這里沒有律法。
那什么叫驅(qū)逐呢?
這其實是個很文雅的說法。
不好聽些就是一大圈土匪硬闖進你家,把有用的值錢的一窩端走,沒用的砸個稀巴爛,再把你打一頓丟出平民窟,逼著你自生自滅。
在死城里都只能擠貧民窟的,那當(dāng)真是屬于底層中的底層。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找到別的住處,八成只有死路一條。
哪怕只是因為半夜出了個門而已。
一個沒有任何燈光,甚至就連月亮也是黯淡的地方。出去后睜眼瞎沒區(qū)別,再配上呼嘯的風(fēng)聲,幾個快斷的樹來回?fù)潋v,陰森森的很像鬧鬼。
沈逸小時候被嚇到過幾次,恨不得整個人埋進媽媽懷里,后來更是,說什么也不肯半夜出門了。
沒想到人全死了后,這邊兒反倒是變得熱鬧起來。
巨大帳篷里算一波,外面還有不少溜圈散步的——這還好說,沈逸不太理解的是,竟然有不少實驗體拿個大魚竿坐在岸邊釣魚。
剛開春的季節(jié),寒意正濃。這里又靠近水,可以說是冷上加冷,那群人卻任由海風(fēng)吹著,好像對此毫無感覺。
再者說,這塊兒破地水質(zhì)被污染的這么嚴(yán)重,還有亂七八糟輻射影響,又能撈出個什么來?
三顆眼珠的魚,九條腿兒的螃蟹?
不過他們似乎也并不在意這些,腳邊擺個光有水沒有魚的桶,專心致志跟身邊人嘮閑話。
就算是釣上東西了,也就放桶里待一會兒,再給它扔回去,主打一個只顧享受過程。
沈逸與世隔絕久了,已經(jīng)不太能理解為什么沒有絲毫親緣連接的人能毫無顧忌坐在一起干這種沒有絲毫意義的事。
可心底,卻又是實打?qū)嵟诵?br />
是日常,甚至是有些無聊沒錯。
但,這是在死城。
這群人,是實驗體。
在他視作牢籠的地方,又承載著另一個族群生生不息的希望。
洛奕俞將無數(shù)破碎的人解救出來,一點點拼湊,給予他們最尋常的生活方式,盡全力讓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他求的不多,只是想要實驗體擁有身為“人”所該具備的最基本權(quán)利而已。
洛奕俞具體做了些什么他不清楚,但總而,絕不會太輕松。
洛奕俞看他愣神,還以為是在嫌棄,抿唇:
“基礎(chǔ)太差,肯定沒法跟城外比。但這只是雛形,就是想讓大家閑著的時候能有幾個去處。以后會擴建的,相信我。等我們想出辦法把環(huán)境弄好些,這里也絕對會比現(xiàn)在好……”
越解釋越?jīng)]底氣,心里直發(fā)虛。
卻不料,沈逸只是抬手捏了捏他的臉:“很厲害。辛苦你了,沒少花心思吧。”
洛奕俞瞳孔微微收縮,緩緩握住沈逸的手,卻并沒有做什么,只是放在臉邊輕輕蹭了蹭,撒嬌一樣:“哥真好。”
有很多個瞬間,他都想問一句,沈逸現(xiàn)在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他了。
什么樣的喜歡都行,一點點就夠。
可又被自己默默咽下。
破鏡難重圓,更何況,他們的裂紋似乎從未消散過。
他只求能這樣一直,一直保持下去。
于是只是笑笑,推了推沈逸:“進去看看?”
沈逸有些露怯:“他們認(rèn)出我,會害怕吧。”
這樣難能的,具備一點點生氣的地方,他混進去豈不是很破壞氣氛?
“放心。又不是所有實驗體都隸屬A區(qū),能有幾個見過你?”
說到這兒,洛奕俞突然想到什么,“撲哧”一下笑出聲:“退一萬步來講,認(rèn)出來又怎樣?哥可是我的王后啊——”
沈逸臉燒了下,有點無措,又有點想笑,最想的還是一腳踹過去。
帳篷內(nèi)熱氣很足,大多來源于翻滾煮著的食物。一口大鍋擺在大帳篷口,剛掀開那塊布,混著香味的那團白氣便直往臉上撲。
說是夜市,其實什么也都沾點,更像個大雜燴地。其中買賣食物的占大頭,種類極其豐盛,炸的烤的煮的……這些先不說,沈逸甚至看到些賣裝飾物的小攤,還有些搞搖骰子扔套圈之類的小游戲。
他是真的有些佩服洛奕俞了:“這些都是你弄的?”
“啊……”
本來想說“也不算,畢竟人這么多總有腦子好使“的洛奕俞話鋒一轉(zhuǎn),厚著臉皮:“是啊,厲害吧?”
成功得到了他哥贊賞的眼神。
他拉著沈逸胳膊,擺出東家的架子,直直把他帶到個小鋪子前。大手一揮,豪擲千金的氣勢,叫來了兩碗——元宵?
果然愛吃甜。
沈逸想笑,又掛記著洛奕俞面子,好說歹說沒笑出聲。
等元宵上來的時間,洛奕俞撐著臉問他:“哥猜猜看為什么選這家?”
沈逸正經(jīng):“反正絕對不是你想吃。”
洛奕俞很認(rèn)真:“因為這家店老板臉盲。”
怎么也沒料到是這個答案的沈逸:“……啊?”
“不信?”
不出五分鐘,老板娘端著兩碗冒著熱氣的元宵放在他們桌上,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
“倆小帥哥第一次來?今兒給您打八折啊,好吃你們記得以后常來,多多來支持啊!”
她身后還跟著個小尾巴,有模有樣學(xué)著她的腔調(diào)喊:“給您打八折——”
洛奕俞指指自己的臉:“姨,您已經(jīng)給我打了五次八折了,記得嗎?”
老板娘樂呵著:“真的嗎,那老顧客,給您打七折啊!”
湯圓很糯很甜,上面甚至還印著圓嘟嘟的笑臉。
沈逸拿勺子戳了兩下,隔著熱氣看了洛奕俞一眼:
“我以為你們一直在忙著提高軍事實力?”
洛奕俞沒什么防著他的意思,將湯圓的黑芝麻流心戳出來,眸色隱藏在白氣中:
“我和他們說過,殺我們這邊一個實驗體,就用他們那邊十倍人命去還。他們開始試著轟了我?guī)谆貨]轟死,也就慢慢學(xué)乖了。”
說到這兒,他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什么,突然抬頭,有些慌:“別生氣。”
這話倒是讓他心臟微微抽了一下。
不會死,又不是不會疼。
他是這樣,洛奕俞應(yīng)該也是如此。
只是,他有什么立場生氣呢。
明明,他也殺了那么多,那么多實驗體……
所以,他也只是抬手輕輕撫摸洛奕俞,憐惜道:“很疼吧。”
“……嗯。”
“如果我說我生氣,你要怎么辦?”
洛奕俞攪元宵的手一頓。
說:“讓哥朝我開幾槍泄憤?”
沈逸張了張口,想說什么,猶豫半晌,還是低下頭咬了口湯圓。
那笑臉變得殘缺,剩下半個被拉扯到有些變形的臉躺在勺子上,黑芝麻汩汩流出。
反倒是洛奕俞又主動挑起新話題,與其說在聊天,倒更像是在等他夸:“你看,其實也沒有很糟糕對吧?給我時間,我會讓這里越來越好的,或者,哥還想要什……”
沈逸打斷了他:“你想說什么?”
他攥著勺柄的手緊了緊:“我想說,跟我永遠(yuǎn)生活在這兒,好不好?”
……
永遠(yuǎn)?
這是一個很恐怖的詞匯。
他跟洛奕俞不一樣的。
對洛奕俞而言,實驗室之外的地方就算新世界。可對他來講,這整座城市都是一片廢墟,內(nèi)里早就被掏空了,再怎么裝飾也都是自欺欺人。
要讓他把一生都押在這兒等死,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可此時,他望著洛奕俞水霧越積越多的眼睛,也只是對他笑:“好啊。”
洛奕俞很緊張:“約定好了?”
“嗯。”
他明顯松了口氣,看著沈逸,又微微斂眸,像是告白:“哥,其實我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很幸運。”
“你知道的,我們大部分都沒有家人,因為是競爭關(guān)系,甚至連朋友也很少。可我有你,是你救了我,是你讓屬于我的意識保存至今。”
“可人總是貪心的,你給我一點,我就總?cè)滩蛔∠胍啵唷f到底,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底的份量,是我貪得無厭,還反過頭來怨你。”
只字不提自己被連著骨頭和血肉被殺死有多么痛。
輕輕道:“我們和好吧,原諒我,可以嗎?”
前幾個小時,還只是“我原諒你”。
這才過去多久,便已經(jīng)開始把罪往自己頭上攬。
元宵涼了,面前那團白氣也一點點散開。
無所遁形。
沈逸在顫抖,心底酸澀蔓延。
洛奕俞一直很懂事。
在他手底下時就是這樣。
小小一個,從來不會提任何無理的要求,讓干什么就干什么,連哭鬧的次數(shù)都少到可憐。
就算是被扔進地下層,徹底殺死,也只是掙扎了那么幾下……
以至于沈逸在和他重逢時總覺得格外割裂。
在他的潛意識里,總以為洛奕俞是沒脾氣的,就算真的重生了,也只會委屈巴巴問他是不是自己惹他不高興了才對。
直至他用無數(shù)次最強硬的手段,一遍又一遍向他證明,他也有情感,他也會恨。
說到底,命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底什么才是無妄之災(zāi)?
被困住的人,被拋棄的人,立場截然相反的人……兩個殘缺不已相互傷害的人,到底該怎么拋下所有芥蒂相擁?
到底誰是受害者,誰是施暴者?
沈逸說不清。
原諒不了的,忘不掉的。
即使是拋棄所有過往,單論眼下…… 洛奕俞可能不殺人嗎?
他的同類被大量制造,濫用,遭受人類殘殺,他又怎么可能因為自己拋下仇恨?
而自己,也絕不甘心當(dāng)一輩子禁臠。
可此時,他看著洛奕俞眼睛,是當(dāng)真說不出一句其他的話。
只能啞著嗓子配合他道:“我也原諒你。”
在沈逸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洛奕俞眼淚便掉了出來。
他長得好,鼻尖泛紅哭起來時自然也格外惹人憐惜——更不要提沈逸其實是個不怎么能見小孩哭的性子。他瞬間慌神,站起身繞在他那邊手忙腳亂幫他擦眼淚。
洛奕俞握住他的手腕,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明明說話時嗓音還帶著隱隱哭腔,語氣卻格外偏執(zhí),道:“哥,我當(dāng)真了。”
沈逸乖哄著他:“嗯。”
“我們回家,好不好?”
兩個人云里霧里,大腦都不怎么清醒,腳步似乎都是虛浮的。
洛奕俞按原價付了錢,拉著他的手步伐極快走出帳篷——沈逸最初的擔(dān)心純屬多余,別說是認(rèn)出他了,就連認(rèn)出洛奕俞的都少之又少。
所有人都在好好生活,忙著自己的事,注意力很集中。不會因為洛奕俞占據(jù)個“王”的身份就有什么不同。
這應(yīng)該,就是他想要的吧。
沈逸看著他,有一點點苦澀從心底蔓延開,輕而易舉抹消了元宵那點甜。
一路上,洛奕俞都保持著微妙的興奮狀態(tài),眼睛直勾勾盯著沈逸唇瓣,胸部,腰腹這幾個部位看,毫不避諱。沈逸被他盯得脊背發(fā)涼,好幾次試圖把他眼睛遮住,對方卻輕飄飄來了句:“啊……不給看,哥是不是特別討厭我……”
沈逸沒話,無可奈何。
就這么到家,擦槍走火是必然的。剛進門,洛奕俞整個人就壓了上來,手極其不安分扯住他的衣服。
沈逸在這方面對洛奕俞有本能的恐懼與順從,他整個人壓過來,自己就會瞬間渾身僵硬雙膝發(fā)軟,總感覺這巴掌下一秒就要狠抽過來。
可直到上半身衣服被脫到胸脯處,整個人被推搡到床上,洛奕俞按著他的心臟,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他愣了幾秒,才緩緩睜開眼睛,疑惑地望向洛奕俞。
抿著嘴,眼睛濕漉漉的,眼淚又順著臉頰一路劃到下巴,掉下。
靠,又哭?
沈逸沒話,只得主動勾住他的脖子:“怎么了?我不是在這兒嗎?”
“可以嗎?”洛奕俞聲音很低,小心翼翼地問,“你愿意嗎?”
……這就很尷尬了。
平心而論,沈逸應(yīng)當(dāng)是不太愿意被上的,尤其是之前無數(shù)次的經(jīng)歷對他而言都不算美好,畏懼早就深深扎根進了心底。
可問題是,他現(xiàn)在當(dāng)真有了反應(yīng)。
操。
沈逸硬著頭皮開口:“一定要我回答?”
他懷疑洛奕俞是故意的。
對方泫然欲泣:“難道在哥的心里,其實還在害怕我,討厭我碰你……”
沈逸臉燒得厲害,聲音從牙縫擠出:“愿意。不愿意還這么安慰你做什么?”
洛奕俞眼睛亮了亮。
“哪怕可能會很疼?”
“哪次不疼……”
洛奕俞眼睛緩緩沉了下去,唇瓣落在藍(lán)寶石耳釘處,很曖昧地碾了碾。
沈逸悶哼出聲。
他的脖頸被洛奕俞拇指輕輕壓著,整個人幾乎是蜷縮在他身下瑟瑟發(fā)抖。
看來不論是不是和好,這人在某些方面的控制欲都是強到極致的。
屋內(nèi)熱氣十足,再配上洛奕俞難能帶點溫度的身體,沈逸整個人也一點點沸騰起來。
有短短剎那,他在質(zhì)疑自己現(xiàn)在到底在干什么。
嘴上說著的原諒,難道就是真的原諒了嗎?
因為一點點同情,自己之前遭受的磨難就不算數(shù)了嗎?
他在心疼,他不可能不恨。
再者說,洛奕俞可是殺人了啊……他頭上還掛著無數(shù)命債。
“為了全人類利益”,這幾個字幾乎伴隨他的一生,他也絕不可能將它摒棄。
有件事,他不得不承認(rèn)。即使智領(lǐng)者在面對實驗體時確實像個畜生,被利益熏了眼睛。但外界普通人類的生活,當(dāng)真在他帶領(lǐng)下井井有條,過得很好。
他也是真的相信智領(lǐng)者是在為全人類利益服務(wù)。
只這一點,就算不去扯什么死城內(nèi)幸存者,不去管洛奕俞是死是活,他都沒理由去拒絕。
他們立場是徹徹底底沖突的啊。
他們不該是這樣的關(guān)系……
可所有類似的思緒,都在洛奕俞下一次進攻時碎成渣絮。
藍(lán)寶石處依舊凄慘,他不得已求饒,嘴卻被堵住。
只不過這次,是洛奕俞透著委屈的眼神,小心翼翼看著他,撒嬌:“求你了,哥。給我玩玩。”
沈逸不懂他在裝可憐個什么勁兒。
認(rèn)命似的將手?jǐn)傞_,一副任君采頡模樣。
洛奕俞惡趣味十足,不能打他之后就朝著另一個極端走,幾乎是沒弄幾下就要來問問他的意見,逼著他把自己要求全說出口才算完。
他很陌生這樣的相處方式。
甚至,他也說不清自己喜不喜歡。
問得沈逸最后煩了,悶哼幾聲,怒道:“你自己看!”
很自然的,接下來的他為這句話付出了慘痛代價。
洛奕俞抓著他,不理會他的哭嚎,笑道:“怎么了嘛,明明是你讓我自己來的。總不能這么快就說話不算數(shù)。”
沈逸整個人細(xì)細(xì)顫抖著,憋了一天的話終于罵出了口。
嘴緊接著被一雙手徹底堵住,洛奕俞輕輕舔舐著他的咽喉,嗓音沉悶:“哥,我愛你啊。”
刻進本能的,沈逸整個人劇烈抖了一下,有液體從眼尾迅速溢出,以極快的速度滑落。不等他反應(yīng),話已經(jīng)自然而然說出了口:“我也愛你……”
交纏,混亂,不堪。
沈逸抱著他,手有意無意碰到洛奕俞脖頸處血管的位置,大腦昏沉,感覺世界都在天翻地覆。
這次背叛,后果……他能承擔(dān)的起嗎?
算了,算了。
再等等。
至少,等他確定能和智領(lǐng)者聯(lián)系上之后。
至少,在今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