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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背叛 殺了你,也是解放我自己

    【已經(jīng)回379區(qū)了吧, 十天了,你在等什么?】

    “我”

    【你覺得我很有耐心,愿意陪你在這耗?】

    “”

    【沈逸, 你應(yīng)該明白。之所以把任務(wù)交給你, 是因為你在他身邊,在實驗室附近地帶住著,比其他人更好接近。但這個任務(wù)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你做不到,就等著一輩子鎖在那好了。】

    “我明白。”

    他懂的。

    可是,很難不害怕。

    就算是拋開忍不忍心再次摧毀洛奕俞而言, 單說自己已經(jīng)在慢慢適應(yīng)洛奕俞對自己的好,習(xí)慣了被捧著的感覺,還能不能再次接受再次對著這個人下跪

    沈逸不知道。

    洛奕俞現(xiàn)在對他幾乎是毫無防備之心。當(dāng)著他的面把屋內(nèi)所有攝像頭全拆了不說,還把之前錄的像也一并拆除。甚至于,就算他這樣明著在書房里待幾個小時,洛奕俞也不會多問一句。

    最多只是在外邊輕輕敲兩下門。

    自然,他相信洛奕俞不會在這上面做小動作,斐洛卻是不信的。

    對話一結(jié)束, 電腦便開始自動刷機, 其他數(shù)據(jù)保持原樣,只有聊天記錄被清除得一干二凈。

    也是神奇。都有這樣通天的技術(shù)了, 竟然還需要讓他去植病毒。

    沈逸盯著一點點變黑的電腦,心底有些說不出來的堵。

    斐洛跟他說過, 沒檢測出來他那邊有什么隱藏的監(jiān)控設(shè)備。以死城的科技發(fā)展,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能逃得過他眼睛的東西。

    這是洛奕俞給出的最大誠意。

    越是這樣,沈逸便覺得自己不堪。

    打一巴掌給顆甜棗這路數(shù)在他身上簡直百試百靈,以至于他現(xiàn)在能清晰感覺到那根看不見的鎖鏈在自己脖頸越纏越緊,幾乎要將他徹底扼殺。

    他竭盡全力想讓自己理性一點, 卻依舊很難控制住自己心的走向。

    可就讓他就這樣放棄一切恩怨,也絕不可能。

    他滿腹心事合上電腦,剛拉開書房門,就看到洛奕俞站在門后,抬起手似要正要敲。

    看到沈逸出來,手倒是也沒放下去,就這樣輕輕搭在洛奕俞肩上,笑:“我和哥心有靈犀啊。”

    “嗯。”

    他愣住,微微皺眉:“哥又敷衍我怎么了,心情不好?”

    沈逸沒回應(yīng)這句話,直直和他對上視線:“小俞,我們來玩?zhèn)游戲。”

    洛奕俞不置可否,掐了掐他的耳垂:“說說看?”

    沈逸心臟在打鼓。

    他不信洛奕俞毫無察覺。

    他想試探什么。

    自己又能讓他知道些什么。

    該怎么才能讓自己有回旋余地

    他抿唇,大概有了思路。

    這幾天相處把膽子養(yǎng)大不少。沈逸直接扒開洛奕俞那雙手,拉出塊安全距離。沉聲:“一人一個問題,只能回答是或不是,不許說謊。回答不上來的”

    “噗,好老土。從哪個電影或者是哪本書里學(xué)的?”洛奕俞輕笑一聲打斷。眼底情緒耐人尋味,“突然搞這一出,是哥終于按耐不住想從我身上挖出點什么了嗎?”

    他步步緊逼,直到沈逸被堵在墻上,退無可退。

    這樣強勢的感覺。

    沈逸頭皮發(fā)麻,開口:“并不是,我只是感覺有點無聊”

    “你看,明明自己說了規(guī)則是不許撒謊,結(jié)果第一句話就開始胡扯了。”

    洛奕俞緩緩低頭,枕在他肩膀上停了幾秒,像是挽留。

    卻也只是幾秒而已。

    他主動向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去廚房開了幾瓶酒,順帶拿了兩個杯子擺在桌上,靠在椅子上邀約:

    “來加個籌碼吧。不管是什么問題,說否的人要喝一杯酒哥一定比我清楚,我們之間不存在回答不上來的問題。說不出答案,其實不就等于給了答案嗎?”

    不知道是不是沈逸的錯覺。

    洛奕俞的背影,好像有些落寞?

    沈逸一步步走近,即將坐在他對面時身體頓了下,本能地問:“我需要跪著嗎?”

    “嗯?”洛奕俞反問,“跪著會更讓你有安全感嗎?”

    這什么鬼問題。

    沈逸臉有點燙:“當(dāng)然不”

    “那坐著就行。我還以為哥這些天已經(jīng)不太會注重這些小規(guī)矩了果然還是養(yǎng)不好啊。”

    什么是養(yǎng)好呢。

    將他被一點點強制雕刻出來的模樣再劃平嗎?

    “好了。”他將酒杯推向沈逸,“我已經(jīng)問了哥兩個問題,雖然你都沒好好回答我。你先來吧。”

    沈逸喉結(jié)微動。

    他看著杯內(nèi)猩紅液體,緩緩垂眸。

    “你是不是早就復(fù)活了?”

    比三年還要早。

    在實驗室毀滅前,在城市被屠盡前。

    否則沒法解釋他是怎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聯(lián)系到上層那些人的。

    “是也不是。”他仍舊是一副笑臉,“這個回答需要我喝酒嗎?”

    這算什么答案,純粹耍賴吧?

    不等沈逸回答,他便仰起頭,將那一杯全部灌了下去。

    眉頭輕蹙著,似乎眼尾也帶點紅,抹了下嘴唇。

    “該我了。”

    沈逸主動提游戲規(guī)則,其實是給自己留了退路的。反正只能回答是或不是,極大程度上也減少了對方問刁鉆問題的可能。

    不然萬一他直接問智領(lǐng)者和他做了什么交易怎么辦。

    可沈逸似乎又多慮了。

    他只是近乎執(zhí)拗地問:“你從沒想過拋下我,是嗎?”

    “不是。”

    沈逸很干脆地將面前那杯酒咽下,刻意躲避洛奕俞受傷的視線,問:“你所掌握的籌碼,對斐洛而言是致命的嗎?”

    “斐洛?”洛奕俞沒反應(yīng)過來,“那是誰。”

    “智領(lǐng)者。”

    “啊”他提起瓶子,給兩人面前酒杯都倒?jié)M,“不是。”

    這回答倒是讓沈逸很意外了。

    他以為,能把那樣的人物逼急眼的東西,應(yīng)該很重要才是。

    又有點慶幸。

    這豈不是說明,他們這邊的勝算不是一般大?

    “你愛我,是嗎?不論你想不想殺我,你都是愛我的,對嗎?”

    好卑微。

    可沈逸已經(jīng)喪失了去愛一個人的能力。

    很久之前就被丟掉了。

    他分不清,憐憫,心疼,痛苦,欲望,這幾個里到底哪一個能和愛扯上聯(lián)系。

    明明這些情緒都這么濃烈可一旦提起愛,沈逸大腦便一片茫然。

    于是,他只是猶豫片刻,道:“不是。”

    “哈”洛奕俞顫抖著扶額,被深深埋藏十多天的東西又冒出頭來,寸寸割著他的心臟。

    “是嗎,是啊……我還以為會有什么不一樣呢,對啊,我在奢望什么,我怎么配要求你對我產(chǎn)生那樣的感覺?哥一直在可憐我,所以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是嗎,我這樣一直重復(fù)問你一個問題的模樣,是不是在你眼里看起來特別白癡?”

    沈逸沒想到他情緒變化會這么大,有片刻慌張。

    他想解釋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說不出口。

    在決定安慰他之前,沈逸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智領(lǐng)者始終堅定不移為了人類利益,是嗎?”

    洛奕俞神情微妙。

    思索片刻,似乎是想跟他解釋什么,又礙于規(guī)則沒直接說出口,只是道:“是。”

    這個回答。

    沈逸緊繃的神經(jīng)一點點放松下來。

    那就好。

    不論背后還有什么隱情,只要這個是真的就好。

    可下一秒。

    一個黑洞洞的槍口直直對準(zhǔn)自己的太陽穴。

    洛奕俞收斂所有笑意,指節(jié)搭在扳機上,一字一頓:“你很愿意被我操,對嗎?”

    沈逸打了個哆嗦,身體瞬間緊繃,僵硬道:“是……”

    “很好。”

    他單手摟住沈逸的腰,輕而易舉將他抱起走到臥室,再扔到床上。一邊脫掉自己的上衣,一邊不滿似的嘀咕:

    “真是,明明前幾天相處的很愉快嘛。怎么就突然想起搞這么個破游戲……現(xiàn)在我不開心了,你就爽了?”

    沈逸沒什么反應(yīng)。

    洛奕俞眼眸越來越黯淡:“我真的很委屈哎。哥,你捫心自問,我對你不好嗎?你就算出了城,生活又能比現(xiàn)在強到哪?我不是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幫你完成一切愿望了嗎?”

    “我們之間的主導(dǎo)權(quán)其實一直在你手上啊。你知道我愛你的,你想對我做什么都無所謂,只要你別離開我。如果你走了,那我該怎么活?算了,是我太貪心。你就當(dāng)是施舍我了,行嗎?可憐可憐我吧……”

    沈逸依舊沉默。

    洛奕俞咬了下嘴唇內(nèi)側(cè),有些泄氣,爬上床準(zhǔn)備直接攻擊他的敏感點,玩到他有反應(yīng)為止。

    可。

    剛爬到沈逸上方,他的手就將自己輕輕攬住。

    洛奕俞松了口氣,露出微笑。

    “哥真好——”

    話音未落,后脖頸便傳來一陣刺痛。

    那一點點針扎的感覺,瞬息之間化為劇烈蝕骨般的疼痛,迅速爬滿全身,像萬千刀子在體內(nèi)來回翻攪。

    是……被絞碎的感覺。

    他瞪大雙眼,眼前出現(xiàn)大片血霧,骨肉寸寸崩裂,剎那間失去所有力氣。

    沈逸翻了身,將他壓在下面,轉(zhuǎn)而撿起那把剛剛威脅自己的槍。

    這才發(fā)覺,是沒拔保險栓的。

    沈逸垂眸,像是在嘲諷洛奕俞天真。嗤笑一聲,將那東西拔掉扔到一邊,槍抵著洛奕俞額頭。

    “小俞。”他聲音很冷,“我似乎沒和你說過,我其實很討厭別人拿槍指著我?”

    “哥……”

    他已經(jīng)有些說不出話了,費盡全力才能擠出幾個字:“你……要殺我?”

    他躺在床上,身體控制不住痙攣著。這句話剛說完,眼睛里便有血緩緩滴出。

    他又賭輸了。

    明明什么都猜到了的,也不知還在抱什么不切實際的幻想。

    一次,兩次,周而復(fù)始。

    只有他,從始至終沒有一點依靠。越想得到什么,越想抓住什么,越無法觸碰。

    只有他被困住。

    在無限的時間,永無止境的黑夜。

    也好。

    殺了我吧。

    我是你救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死在你的手上……如果,你真的能殺死我的話。

    沈逸看著他被血浸染的眼睛,以及身上爬滿隱隱裂紋的皮膚,笑了。

    “我們都自由了。”

    希望吧。

    他扣動扳機。

    一槍,兩槍,三槍……

    額頭,心臟,咽喉。

    他是管理員。

    是曾經(jīng)掌握無數(shù)實驗體生死的人。

    他明明也是上位者,怎么甘心被凌辱這么長時間。

    洛奕俞身上多出一個又一個燒焦的血洞——這次終于沒有瞬間愈合了。

    他痛苦哀嚎著,撕心裂肺大喊垂死掙扎,難能的,在沈逸面前有了這樣激烈的情緒。

    好像整個人都要被徹底撕成碎片。

    身上裂紋在擴散,潰爛,溢血。

    終于,沒了動靜。

    “小俞。”

    沈逸將手輕輕覆在他已然失焦的眼睛上,輕聲呢喃:“如果殺了你,我就能結(jié)束這無數(shù)次的重生循環(huán)……那你放心,哥會很快下去陪你的。”

    “乖乖等我,等我們都死了后,或許一切就能從頭來過了。”

    ……

    在真正決定動手的那一刻,他才發(fā)覺,原來自己之前的靈魂一直在游蕩,無所依存,沒有依托。

    他在迷茫。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一個沒有欲望的人,活在現(xiàn)在,到底是在追尋什么呢。

    真的想要離開這里嗎?

    名酒,香煙,華服,高高在上踐踏所有人的權(quán)利……

    他真的喜歡這些嗎?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為什么非要離開死城呢?

    第一次,他對自己堅定不移的夢想產(chǎn)生了懷疑。

    他在掙扎什么,他一直以來為之努力的又是什么?

    一直被困在這里究竟有什么不好?

    可還是不對……

    永遠待在這,和洛奕俞糾纏著……嗎?

    讓自己變成徹頭徹尾的精神病嗎?

    他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不論是城內(nèi)還是城外,都是容不下他的。

    實驗室還在,他便可以拋下自己的一切念頭,專心致志工作。

    既不為錢,也不為名。

    是因為沒法留姐姐一個人,也是因為下不了狠心去自殺,便這樣單純的耗時間罷了。

    實驗室沒了,他蜷縮著的蛋殼被擊碎,不得不撿起被自己扔了很多很多年的愿望。

    一遍又一遍問自己:

    我想要什么。

    我為什么而活。

    我的價值是什么。

    無果。

    于是,他想起被綁在手術(shù)臺,植入芯片的那一天。

    他想,自己應(yīng)該是很想出去的吧。

    那不如,就把這個當(dāng)做夢想好了。

    一個支撐他繼續(xù)走下去的依托。

    可真當(dāng)走出去那一刻,心底似乎也沒什么多余的感受。

    他好像,只是討厭被束縛著而已。

    那他想要什么呢。

    斐洛給他開的條件,真的有吸引到他嗎?

    啊。

    茫茫黑夜中,他隱隱約約看見一抹光亮。

    他找到答案了。

    他想死。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激動到顫栗,甚至有些想掉眼淚。

    他早該死了。

    在媽媽走了的時候,在踏進實驗室那一刻,在被綁在床上植入芯片時,在第一次被洛奕俞徹底殺死……

    他早該死了。

    他一直在痛苦,只是一直找不到根源。

    直至這一刻,才隱隱約約摸到一點由頭。

    他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在割著他的肺腑,他早就四分五裂,殘缺不堪。

    他早就被磨滅了。

    他想死。

    這就是他的愿望。

    他對洛奕俞的情感,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愛恨所能含括的了。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殺了你,也是解放你。順便,放過我自己。

    沈逸不知道自己朝他開了多少槍。

    直到再無一顆子彈,才泄憤似的將它扔到一邊。

    看著床上已然不成人形的洛奕俞,他緩緩咧開唇角,同樣哭著,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

    毫無顧戀離開。

    被利用也好,欺騙他也好,他所求的只有一個——解放死城內(nèi)和他一樣的人。

    再那之后,自己就可以徹底離開了……

    沈逸掌心緊緊攥著斐洛交給自己的東西,走出家,第一次抬頭認認真真感受死城的環(huán)境。

    其實,這里的風(fēng)很狂烈,人被它吹著時,有種自己要被它徹底揉進自然的感覺。

    看來也不是很差嘛。

    他心情久違的有些好,站在實驗體的新世界中央,一步步朝著曾經(jīng)困著他的牢籠走。

    哦,倒是也沒真用腿走,出門前他刻意把洛奕俞車鑰匙偷過來了。

    偷死人的東西算偷嗎?

    管他呢。

    一路上暢通無阻,也可能是這點實驗體里學(xué)會開車的不多,就這么大搖大擺開在實驗室前。

    破碎的玻璃,干涸的血,沈逸對此已經(jīng)麻木了。駐足三分鐘,算是為已故的他們默哀。

    可憐的人,兢兢業(yè)業(yè)為了人類利益奉獻一輩子,最后被人造產(chǎn)物殺了不說,上面還把他們當(dāng)罪犯。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斐洛說的房間是幾號來著?

    沈逸慢吞吞往地下層走。

    這種地方,就算是管理員也很少來的。

    覺得血腥是一方面,權(quán)限不夠是另一方面。

    這就不得不提及實驗室另一個非常過分的制度了。

    在地下層工作的人,非特殊情況召集,不得外出。

    所謂的外出,不是離開實驗室,而是上樓。

    目的大概是……怕嚇著其他人?

    沈逸不太清楚。

    這個制度光是聽著就讓他膽寒,更不要說是沒事去和那群不被允許見光的人接觸了。

    誰會管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呢,誰會在意呢。

    在那樣血腥的地方日復(fù)一日泡著,鼻子被血腥味塞滿,麻木,連燈都是泛黃的。他們不瘋才怪,不刻意以折磨實驗體為樂才見鬼了。

    真的瘋成智障了也沒事,反正人這么多,總有能去接替的。

    是誰的錯,誰又無辜?

    他們能去怨誰?

    沈逸一步步走下樓梯,推開鐵柵欄。

    這里還擺著幾具極死相極慘的尸體。

    可以看出,下手多少是帶了點私仇的。

    五官無一例外全被毀了,大半張臉被腐蝕的只剩燒焦的棕黑色皮肉和牙齒骨架,尸體被擺成下跪姿勢,拿根鋼筋直接穿透關(guān)節(jié)固定住。

    ……沈逸突然覺得,自己被抽兩頓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沒再多看,仰起頭,挨個數(shù)著地下層的小門。

    本以為藏著秘密的地方跟別的屋子多多少少會有些不同呢,可看起來,也還是一樣空白血腥到無聊。

    印著褐色血跡的床單,臟兮兮的手術(shù)刀,床邊銹跡斑斑的鐵桶。

    是什么秘密呢。

    實驗室里的人全死了,這個秘密又是由誰留下的?

    首席嗎?

    可人都已經(jīng)死了那么多年,所謂的秘密就算被挖出來了,又能對他產(chǎn)生什么影響呢?

    沈逸覺得,自己一個將死之人,還是不要考慮那么多為好。

    他站在五號房間發(fā)呆了很久,才緩緩想起些什么。

    這里……哪有電腦?

    沒有電腦,那U盤是干什么用的?

    他緩緩攤開手,借著快要徹底熄滅的燈光,認認真真觀察著。

    這才發(fā)覺,所謂的U盤只是個外包裝,殼子上有個很隱秘的小縫,可以用指甲摳開。

    里面是個很像芯片的小東西,散著淺藍色流動著的淡光。

    五號間并不算大,總而沈逸的潔癖已經(jīng)被磨沒了,干脆跪在地上從床底開始找起。

    什么也沒有。

    沈逸心底愈發(fā)煩躁,想在墻上來一拳時,成功在天花板上看見了個支著的記錄儀。

    長得像照相機,連著電線,很小一個。半個巴掌大小,藏在邊角管道電線處。

    這個角度,正好能照到手術(shù)床。

    是曾經(jīng)進行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實驗嗎?

    沈逸沒什么興趣追溯過往,踩著凳子取下它,放在手里搗鼓一陣,成功找到個能插芯片的小口,將它按了進去。

    剎那間,斑駁的白墻出現(xiàn)塊投影,一個【正在植入中……】進度條加載。

    沈逸試了下,投影還是可觸動的。

    能植入病毒,那就是估計還連著數(shù)據(jù)庫,可能像個小型電腦?

    真稀奇。

    落后外面幾百年的地方,竟然還能有這樣高科技的東西。

    他看著墻上的進度條從零走到一百,最后自動關(guān)機,有瞬恍惚。

    任務(wù)做完了。

    就這樣完成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去死了?

    沈逸環(huán)顧這一圈,想起那幾具長相極其可怖的尸體,還是打消了就地死在這兒的念頭。

    要不回去和洛奕俞躺一塊呢。

    亂七八糟地想著,緩緩走出地下層,來到實驗室外。

    還是那片土色天空。

    希望再也別見到了。

    又回到市區(qū),準(zhǔn)備回家時,卻看見街上鬧成一團,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沈逸有一點點悲傷。

    他把洛奕俞弄死了……應(yīng)該是死了吧,身體都裂成那樣了。這些實驗體,又該怎么辦呢。

    全被當(dāng)成叛亂者處死,還是送去城外接受“培訓(xùn)”?

    算了,他都要死了,別人怎樣跟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正愣著神,遠遠的,卻聽見幾道模糊的聲音:

    “王為什么失聯(lián)?”

    “人類基地那邊不對勁啊,沒開戰(zhàn)怎么就開始大規(guī)模死人了?”

    “一半以上都是自殺?!”

    第52章 血城 你想知道真相嗎

    沈逸懷疑自己聽錯了。

    死城內(nèi)人人脖子上掉根線, 一兩個因為壓力過大選擇走上不歸路還好說,哪有這么大規(guī)模的道理?

    難道是這群實驗體在胡謅?

    怎么可能呢,有什么必要?

    他咬牙, 強逼自己打起精神, 下意識懷疑是智領(lǐng)者做了什么手腳,迅速上樓。

    ……別對他這么殘忍。

    他只有這么一個愿望而已。

    光是拿出鑰匙開門這幾個動作,沈逸就弄了一分多鐘。

    手指哆哆嗦嗦,眼前似乎也模糊一片。

    后背出了層冷汗,

    洛奕俞還安安靜靜躺在那, 血濺了滿床,身上裂紋很細,卻足夠深,幾乎到了可以看見骨頭的地步。

    看著駭人。

    他養(yǎng)大的孩子,被自己親手殺死了兩次。

    早知道是這樣,當(dāng)初不要救他就好了。

    卻并不是因為怨恨。

    而是真心期盼他能好過一些,不再背負這么多東西,能早些解脫。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給他遲早會泯滅的愛, 給予他虛假的活下去的希望,在他終于能放下戒心依賴自己時, 再由自己親手絞碎。

    沈逸心底說不上來的有些難受,強逼自己不去想他, 沖進書房打開電腦,打字時手隱隱發(fā)抖。

    “我的任務(wù)完成了。”

    那邊回復(fù)很快。

    【我知道。】

    【歡迎你加入。】

    他不稀罕。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想問你,基地里的人大規(guī)模自殺這件事你知情嗎?”

    這次的回復(fù)隔了一分多鐘。

    很久,很久,才蹦出句:

    【你在質(zhì)問我?】

    沈逸氣急, 隔著屏幕甚至有照著他臉來兩拳的沖動。

    好不容易才按捺下自己躁動不已的心,快速打字:

    “大人,您說過會放基地里的人離開的!”

    那邊還在裝模作樣跟他打謎語:

    【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死亡,同我無關(guān)。】

    【沈逸,勸你別知道太多,會害死自己的。】

    “這話什么意思,是你做的是嗎?為什么要殺他們,他們都是人類,絕不會威脅到你的利益,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沒那么大本事隔空操縱別人生死。】

    【況且,有罪之人,即使是把死城通道打開,他們也不會出去的。】

    這句話說完,電腦便再次陷入死機狀態(tài),等黑屏后再打開,別說聊天信息了,就連通道都被堵死。

    沈逸抓狂。

    想死都不讓人死是吧?

    一個洛奕俞,一個他。長嘴除了在陰陽怪氣就是在故作高深,除了能把人弄得更迷茫看不清局勢外一點用也沒有。

    沈逸知道,自己是棄子。

    但他們不能是。

    他總得去看一看。

    抓上車鑰匙又要往外跑前,沈逸停下腳步,看著床上毫無生氣的他,微微斂眸。

    “再等等我,一會兒就好。”

    ……

    沒騙人。

    死了很多,很多很多人。

    沈逸揉了揉一陣陣銳痛的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在顫抖。

    入目皆是枯敗的尸體,死相倒是沒實驗室那點慘。只是地面都被血染成深深淺淺的顏色,味道被風(fēng)一吹直往他鼻腔里送,他有點惡心,太陽穴似乎也在跟著突突直跳。

    或許是風(fēng)聲產(chǎn)生的錯覺,他隱隱約約聽到遠方無數(shù)崩潰哭泣疊加在一起的聲音,感受到股無法言說的恐懼。

    原來見了那么多尸體,還是不能對這種場面徹底免疫嗎……

    好在死而復(fù)生的能力給他名號整大了不少,有不少人認得他這張臉。剛一露面,就有不少還幸存著的人扯著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基地后小屋子里。

    沈逸盯著他臉看了幾秒,慢吞吞忍耐住。

    有點難受。

    這個抓著他的人,是曾經(jīng)倉庫里殺死他的人之一。

    雖然忘了對方具體是怎么捅死他的,但想必不會太友善。不然也不至于能讓他在百來號人中記住這張臉。

    好疼。

    光是回憶,都很疼。

    可這個人倒是大大方方,沒有絲毫歉意,甚至看他的眼神都是極其坦蕩的。

    算了。

    反正他耐殺,還是不要計較這么多的好。

    他們說,倪景悅瘋了,見人就殺。

    其實不僅是她一個,還有后面跟著一大長串名單,只是沈逸都不認識。乍一下全念出來,只能提取到這一個名字。

    可是,怎么會呢?

    向來最冷靜自恃的人,怎么可能會成為第一個瘋了的人呢?

    一個愿望簡單到只是要瓶城外礦泉水的人……沒有什么欲望,甚至決心要一輩子留在死城里的人,怎么可能輕易被逼瘋?

    他狐疑:“你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就算是瘋了,也總得有個契機吧?”

    更別提是像他們這種人。

    再怎么瘋,也總不至于對同類下手。

    沈逸愈發(fā)心煩意躁。

    他想盡辦法護住同類,為此不知挨了多少算計與毒打。現(xiàn)在命也搭進去了,結(jié)果他們倒好,還沒等出去就開始自相殘殺。

    那幾個人眼底恐慌不似作假,緊緊抱著自己,恨不得挖個地道給自己埋進去,嘴里不是在說著“怎么辦”就是“我不想死”。

    如果不是被徹底磨滅了,誰又真的想死呢。

    那些人眼巴巴望著他:“反……反正您不會死,可不可以幫我們一下,就是,幫我們擋一擋或者是送我們?nèi)安全地方什么的……”

    哪里又安全呢。

    沈逸嘆了口氣:“我倒是沒什么意見。可再怎么不會死……就算你們直接把我當(dāng)肉盾擋在身前,我總共也就這么大點。哪怕是被他們打成篩子了又能護住幾條命?”

    他不再理會他們的挽留:“我去找他們問問看,看能不能牽制住,你們小心……”

    安頓的話還沒說完。

    門被一把推開。

    黑洞洞槍口直直對準(zhǔn)他的腦門,沈逸神情瞬間冷了下來,在看清對方臉后又是一怔。

    也是碰巧,那么多瘋了亂殺人的,剛剛好是倪景悅注意到這個小屋。

    她衣服上全身血,臉上也沾了幾道明顯的血痕,在推開門那個瞬間明顯是想直接扣動扳機,好說歹說剎住車。

    “啊,是你。”她歪頭笑,并沒有問他是怎么到這兒來的心思,只是道,“你死不了,真可惜。讓開,別浪費我子彈。”

    這話意思是,她也想殺自己?

    無冤無仇的,憑什么?

    沈逸蹙眉,張開一只手臂護著身后人:“都是同類,為什么要殺他們?”

    “你……”倪景悅反倒是愣了,“你竟然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么?”

    他這才注意到,對方眼睛邊緣爬滿紅血絲,臉上也全是干掉的淚痕,應(yīng)當(dāng)是崩潰哭過了。

    頭發(fā)凌亂,眼底終于不是近乎麻木的蒼白,反倒是多了幾分坍塌亂序的癲狂感,拿把槍見人就殺,難怪都說她瘋了。

    可她分明還能說話,還能正常交流,又不太符合他刻板印象中精神病的模樣。

    她也變成了謎語人:“不知道好啊,真羨慕你。最好這輩子都別知道了。”

    又頓了頓,補充道:“算了,你好像才是最慘的。讓開,等我先解放了他們,有空再和你慢慢敘舊。”

    解放……?

    沈逸嘲諷:“你把自己當(dāng)什么了,給自己頭上安了頂神的帽子嗎,有什么資格用這么大義凜然的態(tài)度去決定別人生死?”

    “沈逸,我沒跟你開玩笑。”

    她神情認真,毫無懼意:“今天所有人都得死,包括我。我在幫他們可以沒有任何負擔(dān)的走,所以才管這叫‘解放’。”

    “你……”

    沈逸一點也聽不懂,整個人云里霧里,只能死死擋在那幾個人身前:“他們?yōu)槭裁葱枰荒憬夥牛渴裁唇袥]有負擔(dān),他們需要有什么負擔(dān)嗎?就算是犯了錯,也不該就這樣稀里糊涂的去死啊!我不是在跟你講大道理,但就是只有活著才有希望,你難道不清楚嗎?”

    也不知道這話是哪幾個字觸動了倪景悅。

    她竟就這么哭了出來。

    肩膀細細顫抖,散亂的頭發(fā)絲黏在臉上,可端著槍的手竟是出奇平穩(wěn):“沈逸,我可憐你。不讓你知道太多,就只告訴你這一點。”

    “這里所有人都有罪,整個城市里的每一個都該死。我們?nèi)绱俗锬跎钪兀芷堁託埓@么久已是蒼天悲憫。除了死,沒有任何辦法能洗清。”

    “你要是想活,就別追究太多……哦,忘了你死不了。真悲催,連早點解脫的資格都沒有。”

    他還是沒懂。且私心里要面子,很討厭被同齡人教育,更憎惡被人可憐。這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話搞得他浮躁不安,語氣也不怎么友善:

    “什么亂七八糟的……被上面人洗腦了吧,那個智障是不是又在精神控制你們?說什么你們這些年一點作用都沒有,只是在浪費物資什么的?”

    見她沒反應(yīng),沈逸有些急,語速越來越快:

    “愚忠也是在犯蠢啊,倪景悅。你那么聰明,總該知道我們并不是在效忠誰,是為了全人類利益獻身,怎么還能陷入這種死胡同?!”

    她竟然罵了句臟話,五官擰成一團,有幾分猙獰:“去他媽的全人類利益!”

    她猛地沖上來,也不知哪來那么大力氣。趁沈逸不備,一把推開他。對著角落里哭喊尖叫的那幾個人連著扣動數(shù)次扳機。

    槍聲很大,震得沈逸耳膜疼,他瞳孔緊縮,看著四濺的血,大腦也在跟著嗡鳴,想上去擋一擋,卻又本能地畏懼。

    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就這樣隕落,由自己同類親手槍殺。而罪魁禍?zhǔn)籽鄣拙箾]有絲毫愧疚,只剩決絕。

    好像殺了他們,是在為他們好似的。

    極其濃烈的無力感一寸寸纏上來,像錯綜復(fù)雜的藤條,封住他所有動作,連帶著屏蔽了外界帶給他的感知。

    怨也好恨也好,即使他們中曾有人親手殺過自己,也不能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死掉。畢竟只有活下去才能接收別人傳來的情感,才有能讓他憎恨的機會……再怎樣,沈逸也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平白去死。

    他分明,還想讓他們代替自己活下去呢。

    沈逸拔高音量怒吼:

    “倪景悅,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干凈利落給手槍換上新的彈夾,沒有回應(yīng)他的意思。只是走出小木屋,微微仰頭,看著這片死死籠罩著他們一生的土色天空。

    足足看了一兩分鐘,這才揉了揉自己酸澀的眼睛,問他:

    “是甜的嗎?”

    沈逸愣了下,感覺自己怒火又打在了棉花上,氣惱之余也冷靜了點。很快反應(yīng)過來她在說什么,略微愧疚:“區(qū)別不是特別大,但確實比這里甘甜一些。”

    又道:“對不起。我有記著你的話。但是中途出了一點小岔子……”

    她反倒是搖了搖頭:“不用道歉,我本來也不配擁有什么愿望。”

    又一個人跌跌撞撞走來。

    同她一樣,渾身是血,雙眼猩紅,手里緊攥著把槍。

    只不過他似乎跟人打過,身上有很明顯的刀口,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傷口處汩汩流血。

    裝配熱武器需要權(quán)限,很明顯,他們是一類人。

    一樣的瘋子。

    他嗓音也在顫抖:

    “景悅,三區(qū)已經(jīng)掃蕩完畢,沒有活口了。”

    倪景悅點點頭,隨手將自己散亂的頭發(fā)扎起來,看那人的目光悲憫:

    “辛苦你了,去吧。”

    在沈逸難以置信的目光下,那人舉起槍,將最后一發(fā)子彈留給了自己。

    槍響過后,血從胸口處涌出,他跪伏在地,竟是發(fā)自肺腑對倪景悅道:“謝謝您。”

    沈逸感覺眼前世界在一寸寸崩塌,由無數(shù)尸體血痕作為裂紋,自己整個人迅速下墜。

    他被包裹在黑夜中,無所依托,找不到扎根處。

    不對吧……

    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為什么大家都死了?

    他明明完成了任務(wù)……為什么他們都去死了呢?

    是不是不論他做什么,都沒有一丁點作用,阻擋不了分毫,如同螻蟻撼樹?

    那他的價值又是什么?

    倪景悅又要去別的地方,他便僵硬地挪動步伐,本能地跟在她身后。她也沒什么甩掉他的意思,沒和他說話,就這么自顧自殺人,或是接受別人的報備,說一聲“辛苦了”,看著他們飲彈自盡。

    直至昏黃色天空徹底變成一團抹布似的漆黑,倪景悅前前后后巡察第三遍依舊沒發(fā)現(xiàn)活口,才終于停下了腳步。

    她轉(zhuǎn)身,對不知什么時候思維徹底崩斷,行尸走肉般的沈逸輕笑:“我也要走啦。”

    沈逸整個人劇烈抖了一下。

    空洞的眼睛動了。

    冷……

    太冷了。

    死城靠海,按理說晝夜溫差不會很大。

    可夜晚每一陣吹過來的風(fēng),都是實打?qū)嵨g骨,帶著濕意附著在皮膚上,凍得他整個人都在不自覺哆嗦。

    看不見光的地方,空氣堆滿尸體味,走兩步就不知道會踩到個誰。

    孤獨。

    無盡的,漫漫孤獨。

    所有和他相仿的人都死了。

    那……他呢?

    他開口,整個人在聽到倪景悅這句話時徹底崩塌:

    “別……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大家都要死?你們?nèi)懒耍以趺崔k?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救你們了,為什么要去死,為什么都要死?!別那么殘忍,為什么要對我這么殘忍……”

    整片城市,變成了實打?qū)嵉难恰?br />
    屠城這兩個字說得輕巧,卻是實打?qū)嵱梢粭l條人命堆疊出來的結(jié)果。

    每一個人,都擁有屬于自己的思想,感知,有對外界最本能的感觸,有自己的家人……

    可一旦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也什么都沒有了。

    倪景悅只是道:“謝謝你陪我。不然我要一個人在黑夜里巡邏了……那么多尸體,我膽子其實很小的。”

    她舉起槍,對準(zhǔn)自己的太陽穴,笑容燦爛:

    “雖然這樣說對你很殘忍。但,沈逸。如果可以的話,代替我們活下去吧。”

    她寧愿被不明真相的人稱作瘋子,寧愿背負同伴的命債,即使被瀕死的他們記恨著,也沒關(guān)系。

    沒人配走出這里。

    不管愿意與否,都早該死了。

    這個世界待他們這么殘忍,那這份絕望,停在她這里就可以了。

    槍響。

    子彈貫穿,綻放出燦爛的,熱烈的血花。

    她墜落,和無數(shù)同類一起。在萬千灰白尸體中,直到找不見她自己。

    “別……別……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為什么什么都不告訴我,那我怎么辦,那我怎么辦?!”

    他感覺自己在做夢。

    可偏偏,每一個感觸都無比真實。他能清晰地嗅到每一個人身上散發(fā)的血腥味,他耳膜現(xiàn)在還在嗡嗡作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逸失力,跪伏在地,放聲哀嚎著。

    都死了。

    殺他的,算計他的,救他的,與他相似的,全死了。

    他們都解放了。

    整個城市,只剩他存在。

    只有他存在。

    只有他會記得死城,只有他要體會無盡的孤獨。

    這樣的絕望,在實驗室被屠時就出現(xiàn)過。

    他痛恨那里,可那里卻又實打?qū)嵰娮C過他,每一間屋子,每一塊板磚,都或多或少留有他存在過的痕跡。

    他向來對外人沒什么好臉色,可也依舊會有那么幾個熱烈的人偶爾踏過界限,或是給他分一些小零食,或是咨詢一些學(xué)術(shù)問題,約他一起去市中心轉(zhuǎn)轉(zhuǎn)。

    他其實,并不算討厭。

    同情感無關(guān),也同他們是不是自己的親友無關(guān)。只是他們都曾實打?qū)嵈嬖谶^,都或多或少和自己有過交集,算是在自己人生中埋下一個小小錨點。

    他們死了,就是連帶著那時自己,也一同湮滅了。

    ……那現(xiàn)在呢。

    死城內(nèi)的人類全死了,留他一個做什么?

    對了,對了。

    洛奕俞。

    洛奕俞死了,他應(yīng)該也可以了吧?

    他嗓音嘶啞:

    “操……把我當(dāng)什么了,誰他媽要替你們活?”

    隨后撿起那把還散著余熱的槍,抵在自己額頭,猛地扣動扳機。

    終結(jié)在這兒吧。

    劇痛襲來的瞬間,他整個人旋即陷入一片黑暗中,向下一點點沉溺著,墜入沒有底的海淵。

    可怕的是。

    在這之后,他依舊能感知到這個世界。

    無盡的風(fēng),灌滿鼻腔的血。

    這樣朦朧又真切的感觸,他無比熟悉。

    這代表著他還要繼續(xù)活著,即使整座城市只剩他一個人類,即使所有和他相仿的人全下了地獄,他也仍舊要活著。

    他緊閉雙眼,一動不動。

    只有眼淚流不盡似的,不斷地滴落,滲在地里。

    很久,很久。

    “沈逸。”

    他睫毛顫抖著,猶豫很久,才下定決心撕開這片混沌,睜開雙眼。

    或許是哭多了的緣故,朦朧中剛睜開眼,眼前世界都變成了幾個模糊的小色塊。

    他用沾血的手揉了揉眼睛,才得以看清面前這個人。

    皮膚蒼白,沒有一絲多余傷口。整個人干凈到和這片尸山格格不入。

    “你……沒死……?”

    也是。

    自己都死不了,更何況他呢?

    “真不好意思啊,讓你失望了。”

    他靜靜看著他,像在下最后的通牒:“做事前要想好后果,沈逸。你應(yīng)該明白,我不會再放過你了。”

    出奇的,竟沒有他預(yù)想之中的暴怒。

    反倒是像徹底心死了,再也不會妄想能從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了似的。

    無端的,讓他有些心疼。

    甚至,有些想抱住他,道一句歉。

    可又明白自己沒資格。

    是他自己親手將他推開,一次,兩次。

    他掙扎著跪起,緩緩俯身,額頭幾乎要觸到地面,抓住洛奕俞褲腳哀求著: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他們都死了,就留下我一個人,我該怎么辦?不然你也把我絞碎一次,我們扯平好不好?讓我去死吧,放過我,小俞,我熬不住了,求求你,求求你。”

    “你在說什么呢。”

    他緩緩蹲下,抓著他的頭發(fā)逼他抬起頭,依舊沒什么生氣的意思。眼底更多的,竟是悲涼與憐憫。

    “沈逸,你覺得你配死嗎?”

    他逼著他轉(zhuǎn)頭,去看附近這數(shù)不盡的尸體,在他耳邊一字一頓:

    “他們都因你而死,你覺得,你配解脫嗎?”

    沈逸猛地抖了一下。

    “你說什么……?跟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來的時候,人都已經(jīng)死了大半了!你們到底在瞞著我什么?!”

    “你想知道真相嗎?你想知道他們?yōu)槭裁炊既ニ懒藛幔磕汶y道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想死嗎?你以為我所經(jīng)歷的痛苦就只有他媽的被絞碎這么簡單?”

    洛奕俞終于不像是一潭死水了,沈逸看著他的眼睛,幾乎能透過它窺探到他內(nèi)里扭曲沸騰的靈魂。

    傷痕累累,遍體鱗傷。

    “哥,你摧毀了我整整兩次……我都快要拼不起自己了。”

    他竟然也在顫抖:

    “他們可以用死去贖罪,可你的罪孽,是就算死也無法消弭的……”

    “你有什么資格以受害者身份自居,在這里傷春悲秋?”

    “沈逸,你才是最骯臟,最不配去死的那個人。你要永永遠遠的留下,要用無盡的時間去償還所有人的命……”

    第53章 罪人 還不盡的罪孽

    他想知道真相。

    可只聽著這番話, 又隱隱有不好預(yù)感,讓他止不住萌生退縮之意。

    “等……”

    洛奕俞垂眸,掩蓋住那層即將掉出來的水霧:

    “那幾天演得很辛苦, 對吧?明明內(nèi)心早就想把我千刀萬剮了, 還要裝作順著我喜歡我的模樣,簡直是太委屈哥了。”

    沈逸終于還是沒忍住,顫抖著緊緊抱住他:“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不是拋棄你, 我只是……”

    卻被猛地一下推開。

    他愣住了。

    再怎么樣,不管是之前的七年,還是現(xiàn)在。就算架吵得再兇,洛奕俞也從來不會對他表現(xiàn)出疏遠的意思。

    洛奕俞雙手緊攥著,指甲狠狠割破掌心皮肉,猛地站起身:

    “沈逸,別演了。我經(jīng)不起被你摧毀第三次。你是覺得,只有你是人, 只有你不會被逼瘋嗎?”

    “你知不知道, 每次被徹底殺死,我都要……”

    他驟然止住話頭。

    很久, 轉(zhuǎn)變?yōu)橐宦暭毿柩剩骸昂芴郯。娴暮芴郯 !?br />
    “你想讓我死, 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你以為我就很想這樣人不人鬼不鬼活著嗎?!為什么又要背叛我?到底要踐踏別人感情多少次才算完?”

    沈逸終于發(fā)覺,洛奕俞似乎也有些不對勁。

    明明沒過去多長時間,在他眼里卻好像隔了很久很久似的,以至于整個人對他的感情好似病態(tài)的上了好幾個臺階。

    和自己……簡直太像了。

    同樣的崩壞與秩序并存, 說不清是哪里亂了。

    可說到底,不論洛奕俞是否起疑,是不是故意放寬管束,想測試自己對他的感情,還是單純想死……

    不管哪樣,不管抱著怎樣的幻想,在被刺入針頭又連續(xù)射了幾槍后,都算輸了。

    一瞬間,他便從掌握規(guī)則的人變成了癡心妄想,自作聰明的蠢貨。

    只可惜,沒死成。

    贏了也沒什么用。

    沈逸看著他的臉,沒再試圖安撫什么。反倒是近乎殘忍地想:既然你推開了我,那你就活該得不到愛。

    很過分。

    但也很解氣。

    可又在看見洛奕俞真的哭出來時動搖一瞬。

    他的眼淚,可比自己值錢多了。

    “是我錯了,小俞。你罰我好了,別哭……”

    洛奕俞倒比自己想象中堅韌許多。

    等他將臉上淚痕全擦掉,再次抬起頭時,眼底又恢復(fù)成他最熟悉的殘忍。

    “哥,是你先的,是你先要毀掉我的。”

    沈逸不懂他在說什么,大腦一片空白。

    卻見他指了指倪景悅已然蒼白的尸體,淡淡道:“這是個很偉大的人,對吧?”

    “什……”

    “她知道自己犯了無可彌補的罪,只用了短短幾分鐘崩潰,就迅速冷靜下來想好了對策,且甘愿最后一個去死,主動承擔(dān)自己要面對的無盡孤獨。用所有人的死來向我們賠罪。哥,這一點,你比起她來差遠了。”

    沈逸整個人渾渾噩噩:“什么意思,是你讓他們都去死的嗎?”

    洛奕俞不理他,自顧自道:

    “寧愿自己變成劊子手,在贖罪同時解放同類,死死守住自己的嘴,寧愿被人憎恨也不將這份絕望擴散出去……可惜,得不到任何人的感謝不說,被她解放的人或許下地獄了也會永世恨她。能做到這個份上,我簡直要佩服了。”

    解放……又是他媽的狗屁解放。

    誰允許他們這么美化一條性命的隕落的?!

    沈逸神色不太好看:“你到底要說什么?”

    “哥。”

    他張開雙臂,任由風(fēng)穿過,像是想擁抱什么,又像是即將墜落的前兆。

    “你,知不知道實驗體的由來?”

    他愣了:“什么?”

    他卻又轉(zhuǎn)移了話題:

    “這座城市很奇怪,對吧?明明有實驗室,科技卻那么落后。明明聚集知識分子,卻偏偏罪犯橫行。明明從事這么‘高端’的工作,卻不被允許泄露一點點信息。”

    “怎么會有這么矛盾的地方呢,哥,你說是不是?”

    無端的,沈逸開始膽怯,慌亂道:“是為了保證不泄露機密,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嗎?!”

    “嗯,對。”

    他笑,眼睛好像在發(fā)光:“那是什么機密呢,城外實驗體被如此大量濫用,到底是什么機密,才值得這樣死死捂嘴呢?”

    “沈逸啊沈逸,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犯了這樣大的罪,我想罰你都不知道該從哪下手了。”

    “可是怎么辦呢,你是不是吃準(zhǔn)了我不舍得對你太過分?是哎,連視頻都不舍得分享給別人看,更別說把你扔給別人輪了。真的斷手?jǐn)嗄_?雖然你能重生吧,但好像也有點太血腥了哎,那該怎么辦呢?”

    他故作苦惱,視線掃過來時,像是要將他活生生抽皮扒骨。

    “你……”

    沈逸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陣陣惡寒,明顯感受到他不是光嘴上說說,似乎是要動真格。

    “算了。”

    洛奕俞望向這遍地尸骸,似乎連嚇唬他的力氣都沒了,眼底隱隱掙扎。最后還是從兜里掏出手機,三除兩下點開。

    “不是好奇嗎,自己看。”

    是段畫面灰暗,鏡頭搖搖晃晃的視頻。

    一大群人像是在開會,但卻并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方桌會議,只是一大群人聚在個房間里,圍在一塊激烈爭吵著。

    拍攝者應(yīng)當(dāng)是在偷錄,甚至不敢將鏡頭直對準(zhǔn)別人,隔幾秒就極其心虛的拿手擋一下,再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模樣轉(zhuǎn)個方向。

    可即便如此,也不影響他聽清他們的對話內(nèi)容。

    一道極其激動的聲音響起:“他的想法很大膽,但確實有可取之處!科學(xué)發(fā)展就是要這樣,只有不斷大膽設(shè)想,勇于實踐,才有可能成功……”

    “又來拽你那點兒二吊子官話了。”說話者拿小指掏掏耳朵,很不屑的模樣。“有點夸張了吧,憑空造人,怎么聽都像是異想天開。”

    有人陰陽怪氣:“那是你的思維太死板!跟古人想象不到手機怎么制造一樣。要是只知道在這兒打擊人就別參與了,連夜收拾鋪蓋滾回你老娘家吧。”

    “你……!”

    此時,一個身著白大褂靠在墻上,雙手環(huán)胸的人淡淡開口:

    “怎么沒可能了?”

    雖然看不見臉,但沈逸想,這應(yīng)該是個很重要的人物。

    因為只要他一開口,周邊所有爭吵不休的人就瞬間止了話頭,空氣透著寧靜,等著他下令。

    他卻只是喃喃道:“人造胳膊,人造心臟,人造大腦……”

    “那我們到底為什么不可以,直接造個‘人’出來呢?”

    提出過反對意見的人緊張兮兮地站出來,勸阻道:“老大,單個器官還好說。可想要把每一環(huán)連接起來,讓它們像人體一樣正常運行,難度系數(shù)可是呈幾何速度上升的啊!”

    “如果不難,要我們是做什么吃的?”

    即使隔著屏幕,沈逸也從這句話感受到一股極強的威壓。

    提出異議者閉了嘴,低頭不吭聲。

    那人拍了拍手,算是鼓舞士氣:

    “各位,聽我說。”

    “亞當(dāng)夏娃可以造人,上帝可以造人,女媧可以造人……只有神才能造人,當(dāng)我們掌握這項技術(shù)后,我們就是神啊!”

    人,一條完整的生命,一個如此精湛完美的藝術(shù)品。

    當(dāng)掌握這項技能后,生命延續(xù)將不只通過繁衍,而是到達一個更高程度——創(chuàng)造。

    “請相信,我們會創(chuàng)造神話的。”

    視頻明顯是經(jīng)過剪輯的,這話之后,畫面停了一瞬,立即切到另一場景。

    偷拍者終于開口,底氣不是很足的樣子,囁嚅道:

    “老大,他今天還是沒來嗎?”

    方才還盛氣凌人的男人在聽到這話時竟是愣了一瞬,語氣柔軟起來:

    “嗯,還在鬧脾氣,現(xiàn)在連話也不肯跟我說了,真是慣得他越來越無法無天。”

    又毫無預(yù)兆調(diào)轉(zhuǎn)話頭,拆穿他:“小峰,你在偷拍,對吧?”

    偷錄者嚇了一大跳,鏡頭猛地晃動幾下,傳來他快要哭的聲音:“老大,我……我不是……”

    那人卻并不怎么在意:“他讓你拍的?”

    小峰應(yīng)當(dāng)是在點頭。

    “那無所謂。把會議內(nèi)容發(fā)給他吧,正好也省的我回去再浪費口舌了。”

    又無奈道:“他真是……這個倔脾氣。明明是自己最先提出的設(shè)想,結(jié)果一聽見有點困難就開始打退堂鼓,哪有這樣辦事的。”

    視頻回去是要發(fā)給他的,這和當(dāng)面指著他鼻子罵有什么區(qū)別。

    小峰尬笑兩聲:“可,可能,他是不太能接受對活人下手吧。”

    “有什么關(guān)系?”男人冷哼一聲,“都是早就該死的罪犯。直接槍斃多浪費,這還算便宜他們了。不僅能多茍活幾天,還能發(fā)揮一下最后的價值,當(dāng)為自己下輩子積福了。”

    他頓了幾秒,剩下的話,像是在直接對著鏡頭說:

    “寶貝兒啊,你應(yīng)該知道。這條路上,向前的每一步都是踩著刀刃的。”

    “我們可是在為全人類利益辦大事啊。一兩個犧牲,總是在所難免的。”

    視頻戛然而止。

    沈逸大腦發(fā)昏,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卻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便自動跳轉(zhuǎn)到下一個視頻。

    昏暗的黑房間,銹跡斑斑的鐵桶,一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

    沈逸顫抖著手,將亮度調(diào)到最高,又一點點放大畫面,才看清那人身上裂了條大口,像是正在遭受解剖……

    視頻里,有兩人在爭吵。

    一道清冽的,有些崩潰的聲音響起: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在他媽的干什么?!已經(jīng)失敗了那么多次,為什么還不收手,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完?”

    “之前是窮兇惡極的死刑犯,那現(xiàn)在呢,是不是連偷個面包的人都要被你打上罪犯標(biāo)簽,再送到實驗室里來?這些人分明罪不至死,你到底有沒有把人命當(dāng)回事?!”

    同他爭吵的人猛地一拍桌子,聽聲音,倒很像上一段視頻中被稱作老大的那個人:“你在裝什么?你有什么資格指責(zé)我,明明是你最先提出的設(shè)想,明明你也參與進其中了!現(xiàn)在收手,是想把罪名全拋給我,你好獨善其身嗎?!”

    另一人同樣吼著:“是我錯了!我那時不知道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別繼續(xù)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魔怔了!眼里除了錢,還有別的東西嗎?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初心?況且……就算一直繼續(xù)下去,也不一定就能找到方向,別讓自己陷進沉沒成本里,停手吧!”

    “什么狗屁初心,能填飽肚子嗎?!你能不能別一直活在理想世界,睜開眼睛看一看吧!再說,我做這些都是為了誰?你以為我只是在為自己的私欲嗎?我難道不是一直在為全人類利益努力嗎?!”

    “你為什么不懂我?你難道不知道嗎,在這個世界里少數(shù)人的犧牲微不足道,他們只是我們‘成神’之路的墊腳石罷了!在絕對利益面前,一些人的犧牲是大勢所趨!古往今來,哪一次變革不見血,我們是在推動這個時代向前走啊!!!”

    他們還吵了很多,很多。

    沈逸大腦被鈍刀子一寸寸割磨著。

    很久,很久。

    一道小小的,帶著輕微嗚咽的聲音:“我不會逃的,我們一起。跟我去自首吧。”

    一陣噼里啪啦東西被砸落的聲響后,視頻再次終止。

    ……

    這,是什么意思?

    沈逸瞳孔劇烈顫著,幾乎要拿不穩(wěn)手機。

    洛奕俞從身后抱住他,手輕輕搭在他的咽喉處,挑逗似的揉了揉。

    “哥,”他的手指輕輕點了下屏幕中的一個人,輕聲道,“這個,是首席。”

    出乎意料的,他所指的并不是那個一直嚷嚷著“成神”的瘋癲男人,反倒是那個口口聲聲說要自首的人。

    可重點顯然不是這個。

    那根緊緊吊著他脖子的線,在這一刻終于割破皮肉,徹底嵌入進他的咽喉之中,吊著他整個人搖搖欲墜。

    沈逸感覺自己快要發(fā)不出聲音來了:“這是什么意思……?”

    “看不懂嗎?”洛奕俞在他身后笑著,“你猜,實驗體是怎么來的?”

    “你說,聚集這么多罪犯到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于是,沈逸想起那張病床,那個被活生生剖開腹部的人。

    洛奕俞的話,一寸寸插進他的皮肉里,比那天在倉庫中還要痛苦百萬倍:

    “將犯了罪的人都抓到這座城市,鎖起來。拖進實驗室里,取下他們的器官,制成樣本以供研究……可是這樣還是遠遠不夠的啊,那怎么辦呢?繼續(xù)向下挖啊,從害死過人的罪犯,到搶劫的人,再到偷竊的人……反正罪名這么多,總不會愁樣本不夠。哥,你說是不是?”

    “踩著無數(shù)人類血肉一步步走上來,將無數(shù)的他們做成實驗體,一步步向上爬,再到如今大量成批次產(chǎn)出……”

    “哥,我問過你很多次了。除去脖頸的編號外,實驗體和人類到底有什么區(qū)別呢?”

    “別,別……”

    沈逸身體不穩(wěn),顫顫巍巍想要捂住耳朵,卻依舊感覺,他整個人被徹底扔進了滾燙巖漿中,腳下土地變成濃稠的,翻滾著的黑色液體,它幻化出一張尖銳的大嘴,咆哮著要吞掉他。

    “別,別說了,不會的……你……”

    洛奕俞抓著他手腕的五指猛地扣緊,在沈逸快要死掉的目光下,一字一頓:“因為,根本就沒區(qū)別啊。”

    “實驗體本身,就是人啊。”

    這句話,無疑是最重,也最致命的一擊。

    他松開了手,沈逸膝蓋瞬間砸在了地上,緩緩彎下脊背,放聲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周圍,是數(shù)不清的,已經(jīng)去贖罪的同類。

    他的膝下,埋著過往不知多少年的同類尸體。

    他的手,被塵土弄臟的手,過去,曾經(jīng),現(xiàn)在,沾了數(shù)不清的鮮血。

    太殘忍了。

    在實驗室或是基地工作的每一個人,都無一例外接受著一遍又一遍洗腦似的教育,直至扎根,徹底成為支撐他們活下去的信仰。

    “全人類利益高于一切。”

    “為全人類利益獻身。”

    “堅定不移投身于為全人類利益奮斗之中。”

    他們?yōu)榇硕?br />
    為了這個宏大到有些空虛的口號,將自己殺死,徹頭徹尾埋沒自己所有欲望,變成麻木的工作機器,為了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緣由殺死一個又一個實驗體。

    為了這句話,甘愿永遠永遠地留下,寧愿自己被困住,直至成為一具又一具白骨。

    ……

    可他們都殺人了啊。

    他殺人了啊。

    他殺了好多,好多好多……

    沈逸茫然抬頭,看見自己跪在尸骸堆中第一次,有了自己在煉獄被灼燒的感覺。

    支撐他們活下去的信仰被連根摧毀了。

    這整座城市,根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殘忍……”他喉嚨里都被插滿刀片,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凌遲,“為什么要告訴我,我們又做錯了什么,為什么偏偏是我……?”

    “很簡單的道理。”洛奕俞一語點破,“因為你是少數(shù)人啊,是被當(dāng)成臺階,被犧牲掉的那部分少數(shù)人。”

    “為什么要告訴你?沈逸,你覺得這個問題不好笑嗎,害死了那么多人的罪犯,憑什么心安理得活著?”

    他拽起沈逸,掰著他的下巴,逼他去看這周圍數(shù)不盡的尸體。

    “還有你的同類……我們的同類,他們都因為你死了。天啊,這么多條命,你到底該怎么還?”

    他陡然一驚,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什么,語無倫次顫抖:“是因為我,是因為我銷毀了五號間的東西,所以他們才會知道這些,所以他們才會選擇自殺……?”

    “對呀。”洛奕俞在他耳邊道,“這整個城市都藏著他們過往的罪證,他們又怎么可能讓這里的人活著出去?

    “你將我手上握著的把柄銷毀了,他們當(dāng)然就變得無所畏懼了啊,當(dāng)然就要立即逼他們所有人全部都去死了啊。”

    “雖然城內(nèi)人類都有罪,可只要什么都不知道的話,就算是麻木了些,至少也能多活一段時間吧……可是哥,因為你,他們?nèi)妓懒恕!?br />
    因為他的自私,愚蠢,害死了所有人。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全因為他而死。

    短短剎那間,很多許久以前遺忘的東西,都在腦海中一點點串聯(lián)起來。

    他想起很多端倪,很多早有預(yù)兆,但全被他忽略過去的東西。

    他突然發(fā)覺,自己竟然蠢到這種地步,自己的無知竟然能害死那么多人。

    他真的該死。

    該被活生生凌遲。

    可他又不配得到解脫,甚至,他應(yīng)該連哀嚎的權(quán)利都沒有才是。

    他再一次跪下。

    放棄了自己的所有,甘愿自己陷入沼澤地,甘愿自己被寸寸肢解,也不會再反抗任何。

    他向洛奕俞叩首,脊背顫抖著:“是我害了你……”

    他的罪,似乎已經(jīng)深到洗不清的地步了。

    死的人太多,太多,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么痛苦才能還清。

    殺了他吧。  :

    一次又一次抹殺他,讓他用最慘烈的方式去死,再被重新拉回人世間,繼續(xù)新的一輪刑罰。

    這樣,能填平地下他們的仇怨嗎?

    沈逸終于被壓垮了。

    徹底,再也站不起來了。

    洛奕俞看向他的目光復(fù)雜,他讀不懂。

    只能聽見他道:

    “我有試過保護你的,只是你意識不到……哥,我愛你。可我沒有資格去替他們原諒你。”

    實驗體是人啊。

    他們遭受了那么多虐待,被“實驗體無法同人相提并論”這幾個字困住那么久,可他們根本上就是人啊。

    他都做了些什么。

    沈逸聲音極低:“不用原諒我。”

    他再也不會去求洛奕俞放過他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活該遭受的。

    洛奕俞看著他,隱隱約約能感受到,他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自己。

    他沒再拽起他,只是示意他抬起頭,干凈利落賞了他一個耳光。

    既做不到完全放下道德,又沒法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劊子手……真是,活該痛苦。

    沈逸被打,卻連聲悶哼都沒了,也不再試圖求些什么,將身體轉(zhuǎn)回去,垂眸等著他對自己的審判。

    可遠方,卻來了很多人。

    他們向洛奕俞報備了一聲,便去清理這里的尸體,將他們好好掩埋進地底。

    這算是原諒嗎?

    他們用死,換來了原諒嗎?

    可他不配。

    沈逸只是跪著,雙目放空。

    同在夜市時大家各忙各的不同,很明顯,他們是被洛奕俞叫來的。

    而他,跪在洛奕俞腳邊,很自然地吸來了一大波人注意力。

    曾經(jīng)受他管轄的,被他所傷的。

    會感到丟臉嗎。

    其實有點。

    只是,就算臉皮被活生生撕下去了,似乎也是他罪有應(yīng)得。

    他活該。

    第54章 償還 無休無止,永不停歇

    他安安靜靜跪在那十分多鐘, 確信他們都看過自己一回,才小心翼翼請求:“小俞,我能去幫幫忙嗎?”

    他只是道:“沒必要。”

    沈逸便也沒再多說什么, 頂著被扇腫的臉抿唇跪在一邊。

    有膽大一點的過來八卦, 用同情的目光看看他,問洛奕俞這是怎么了。

    不難看出,所謂的“王”似乎真的只是一個稱謂,至少是內(nèi)圈這些老弱病殘,都是不怎么怕洛奕俞的。

    洛奕俞自己倒也不怎么避諱, 像是刻意說給他聽:“自己要犯賤,別理他。”

    沈逸顫了下,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

    就這樣看著他們忙碌,挖了幾個大坑,將十幾個小時前還鮮活的他們抬進去,再一點點填土掩埋。

    基地,終于還是變成了墳場。

    沈逸終于懂了那句“代替我們?nèi)セ睢薄?br />
    應(yīng)當(dāng)是代替他們?nèi)ペH罪吧。

    可,是他害死了他們……他當(dāng)然要替所有人去還債了。

    還不清也要還。

    他問洛奕俞:“他們知道嗎?”

    “知道什么?”他嗤笑, “讓他們知道自己本來可以和人類一樣嗎?沈逸, 你真的有設(shè)身處地替他們考慮過嗎,那只會讓他們更難受。”

    于是, 沈逸便也不再多說什么。

    很久,很久。

    他們將里里外外能找得到的尸體都掩埋了, 拾起幾塊尖銳的石頭插進地里,算是一個無名碑。

    沈逸這才想起些什么。

    實驗室里的人,至死都不知道實驗體是什么,認為他們是一群畜生。

    所以他們的尸首才被留在那,甚至有些要刻意擺成下跪姿勢固定, 連埋土里的資格都沒有。

    基地里這些,用自己的死去贖罪。雖然一條命注定無法還清,卻也算是為自己爭取了個好的安息之地。

    一切做完后,像是在舉行什么特殊儀式似的,他們在地上灑滿枯葉,點燃一束火,任它在這片毫無生機的大地焚燒。

    沈逸盯著那火光,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里的某些東西也被它燒盡了。

    再也,再也回不來。

    他緩緩叩首。

    洛奕俞蹲下,輕輕摩挲著他的后脖頸,感受他的顫抖。

    沈逸的這一輩子,注定是無法善終的。

    他是受害者,死城里的所有人都是被上層欺騙控制的傀儡,可這并不是他逃脫罪責(zé)的理由。

    沈逸想,就算洛奕俞真的把他做成人彘,或者是讓什么人輪他一遍,他也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什么異議了。

    他該被那樣對待。

    可洛奕俞不允許。

    那這該算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漫野山火燒得正旺,連帶著,沈逸思維與靈魂似乎也跟著走了。

    洛奕俞瞇眼,盯著基地看了幾秒,隨口感嘆:“這么大個黑灰色石質(zhì)建筑物,離遠些看,其實很像墓碑,對吧?”

    沈逸學(xué)著他的樣子瞇眼,腦海中想象了一下。

    確實像。

    高高大大的,像早在千百年前就注定的命運。

    又怪得了誰?

    天色漸暗,火被熄滅。人群散開后,洛奕俞看了下時間,和沈逸對視:“怎么辦呢,接下來幾天會很忙,因為要去處理哥給我留下的這一大片爛攤子……那你怎么辦呢?”

    沈逸抖了下,顫抖著給自己宣判刑罰:“你把我也送進絞……”

    洛奕俞歪頭,干凈利落打斷:

    “才不要,好血腥。”

    又笑著掐了掐他的臉:“哥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能想出這么變態(tài)的殺人方法?”

    沈逸是真的感覺自己心臟被狠捅了下刀。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彌補,還有沒有資格彌補,可他看見了洛奕俞眼底那點陌離,便想著去觸碰他,稍微抱一抱他。

    ——順便,讓他稍微安撫一下自己

    可洛奕俞卻突然起身,又甩了他一個巴掌。

    眼底嫌惡,站起身時高高在上睥睨著他,像看垃圾一樣:“我還在生氣,別碰我。”

    沈逸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小俞,我只有你了,別討厭我……”

    即便是這樣了,洛奕俞也依舊沒有任何故意疏離他的意思。

    “討厭你?那倒不至于。不過你再敢這么隨隨便便碰我,可就不是挨巴掌這么簡單了。”

    他拽著沈逸胳膊,輕而易舉將他提起來,拉著他走到車?yán)铩?br />
    卻并不是往家的方向走。

    沈逸恐懼至極,卻低著頭,不多問一句。

    “哥怕黑是吧?”洛奕俞問道。

    他心臟緊縮了下,聲音沉悶:“嗯……”

    他卻道:“哦,那正好。送你去個亮堂點的地方,也省的你發(fā)瘋了。”

    沈逸沒了時間觀念,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總而窗外夜色徹底黑了時,洛奕俞帶他來到間鐵質(zhì)小屋子。

    很簡單的構(gòu)造,一張沒有墊子的空鐵床,一個洗漱池,還有一個小架子。

    上面擺著一大堆手術(shù)刀,尖銳石頭之類的東西。

    恐懼騰升,沈逸眼睛又模糊了,聲音顫抖著問:“你,你要直接解剖我嗎……?”

    沒看到麻藥,那可能……

    可就算這樣,也是他該受的,那……

    “怎么老往這方面想?”

    洛奕俞無奈至極,輕輕敲了兩下他的額頭:“不至于。我說過的,我和你不一樣。”

    他指了指鐵架子上的營養(yǎng)劑,道:

    “水都在真空袋里裝著,量足夠,營養(yǎng)劑也是。你不用擔(dān)心,保證你不會因為這些東西去死。”

    “你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只一件——在我回來之前,不許睡覺,能做到嗎?”

    “你……”

    洛奕俞接著道:“這房間裝了差不多幾千顆燈珠,啊,具體有沒有這么多不太確定。不過能跟你保證的是,你會無時無刻籠罩在強光下,很難休眠。這屋子小,回聲效果也不錯,我走后會有非常刺耳的噪音不停循環(huán)播放……所以即便是你想,估計也很難睡著。”

    “不過人的潛力總是無限的嘛,哥總要適當(dāng)發(fā)揮一下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乖乖聽話,在我回來前不許睡覺,能做到嗎?”

    沈逸仍舊在細細發(fā)抖,卻是點頭了。

    洛奕俞輕輕吻了一下他的眼睛,嗓音像是惡魔低吟:

    “我們的同類都替你長眠了,那你就替他們永遠醒著吧……”

    替他們活,替他們贖罪,直至將自己肢解至絲毫不剩。

    臨走前,洛奕俞總算是抱了抱他。

    沈逸渴望至極,卻不敢去擅自加深這個懷抱,只能安安靜靜淌眼淚。

    “我真的恨你……你也應(yīng)當(dāng)跟我一樣吧。可我永遠永遠也不會扔掉你。我殺你,可我知道你不會死。你不一樣,你是真的期盼我再也醒不過來。”

    “那不如我們都做絕一點吧。哥,實話跟你說,我并不能保證自己百分百成功。我可能會經(jīng)歷比死亡痛苦千百萬倍的事……但同樣的,這間屋子我走后會徹底鎖死,這里的地址我也沒告訴過任何人。除了我,沒人能放你出去。”

    “如果我回不來了,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好恐怖的話……

    或許從前的他會發(fā)瘋,會大哭,會尖叫著求饒。

    可現(xiàn)在,他只覺得茫然,和一絲扭曲的心安。

    他活該痛苦。

    洛奕俞轉(zhuǎn)身走前,沈逸叫住他:

    “小俞。我做錯了很多事,背負很多條人命,可說到底,你才是我最對不起的那個……”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打斷:

    “愧疚感不是愛,哥。你只是想補償我,可我不稀罕任何人的憐憫。”

    門“咔噠”一聲鎖住。

    屋內(nèi)驟然亮起白光,即使閉上眼睛也依然刺目的程度,沈逸眼睛被閃了下,抬手遮擋。

    想了想,又慢吞吞放下。

    其實和在小黑屋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五感被封鎖,給他一個不存在的天數(shù),讓他沒有盡頭地一天天等著。

    約莫過了半小時,屋內(nèi)開始響起劇烈的,像電流,又長指甲磨木板的聲響,直擊耳膜,往他大腦里鉆。

    本來還以為是音樂或者敲鑼之類的呢……

    沈逸笑笑,想,那這可就是純折磨了。

    確實睡不著。

    就算他想放自己一馬,緊閉眼睛捂住耳朵,也沒有絲毫作用。

    沈逸坐在床沿,實在沒事可做,就這么低著頭,回憶自己荒謬到可悲的一生。

    回憶一張張笑過的,哭過的人臉。

    想起那群實驗體們看自己時畏懼,又帶著恨意的眼神。

    想起很多同事跟自己開過的玩笑,講的八卦,想要和他搭話又不好意思,只能躲在一邊偷偷看他的眼神。

    想起在老白手下當(dāng)學(xué)生,跟沈皖一起纏著他給自己講城外都有些什么好玩的東西的場景。

    他記起了很多,很多很多人。

    被實驗體殺的,被他殺的,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就丟了的……

    這才恍惚發(fā)現(xiàn),他曾經(jīng),似乎也沒那么寂寞。

    在死城待一輩子有什么不好呢?

    跟姐姐,跟小俞,跟無數(shù)和他一樣的人……他那時為什么要故意封閉自己來著?

    他那時怎么就那么矯情?

    不就是走不出去嗎,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只不過環(huán)境稍微惡劣了一點而已。

    他真的恨自己。

    是他太貪心了,貪得無厭的人,注定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他也是真的活該,如果他不存在,如果他能早一點去死,所有人就都能好好的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周遭空氣在一點點沸騰起來。

    悶。

    這是第一個感受。

    但在這樣四四方方被封死,只有一個極小換氣口的地方,不悶才怪吧。

    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的心理作用。

    沈逸沒太在意,只是覺得這種空氣讓人有點疲憊,很想休息一小會兒。

    又拍了拍自己的臉,去洗漱池拿水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些。

    是挨罰,那就好好受著得了。

    可很快,身上開始冒了第一顆汗珠。

    他愣了一瞬神。

    ……

    好熱。

    不是錯覺,為什么突然感覺這么熱?

    他嘗試性思考,盯著空白的地面看了很久,才終于想起這屋子是鐵制的。

    而他頭頂那不知多少顆燈珠,在源源不斷散發(fā)著熱量……

    啊。

    意思是如果洛奕俞回不來,他會被活生生烤熟?

    皮肉都爛掉后再生,繼續(xù)被幾百度的高溫灼燒,這就不殘忍了嗎?

    這回,是真的同生共死了啊。

    沈逸捂住臉,在這個沒人能看見自己的小屋子,又哭了一小會兒。

    同被關(guān)小黑屋不一樣,這里墻上掛著鐘……或許也是為了給他施加一些心理壓力?

    總而,高溫下,在一個人待了十幾個小時后,沈逸開始感到明顯的倦意。

    上次休眠是因為自殺,如果算上看他們埋尸體那一段,他醒著的時間估計已經(jīng)超了二十四小時。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感覺自己頭有些疼。

    很細微,卻很尖銳的感覺。

    眼睛異常干澀,這塊沒有鏡子,但他猜,應(yīng)當(dāng)也是血紅一片。

    噪音硬生生刮著他的耳膜,他在強光下無所遁形,哪怕是低下頭,也依舊感覺自己眼膜在被烤著。

    很難受啊。

    后背出了一層汗,衣服被黏在身上,他坐著的地方溫度也在攀升……他整個人焦躁不安,算是連回憶的心思都沒有了。

    可是也對。他這樣的罪人,又有什么資格去回憶別人呢。

    洛奕俞沒騙他,即使是人在高溫下所需飲水量大大上升,水袋里裝著的液體也夠他幾個月生存。

    再不濟……還有洗漱池呢。

    不過,如果真的到了幾個月那個地步,他會不會等于無時無刻都處身于火堆中啊,那其實,有沒有水也不是很重要了。

    哪怕時鐘就擺在那,一分一秒走著,沈逸也忘了進來的時候是幾點……就算記著,也不會數(shù)數(shù)了。

    他手開始發(fā)抖,慢吞吞地拆開營養(yǎng)劑,想刺中血管,卻連著歪了好幾下,讓自己平白多挨了幾針。

    他晃了晃沉重的頭,用洗漱池的水沖洗著胳膊,試圖能讓自己體溫降一些下去。

    效果甚微。

    好難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眼皮開始打架,可強光和噪音又在無時無刻挑動著他的神經(jīng)。

    感覺自己快要死了的他,心臟倒是跳的異常猛烈。好像每一下都實打?qū)嶅N打在胸膛。

    思維也有點亂了。

    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讓自己冷靜一些,實在忍不住了,就發(fā)狠咬自己舌尖一下。

    頭疼得越來越明顯了……

    沈逸有些恍惚,總感覺身體明明已經(jīng)被這強光割裂了,可回過神,卻看見依舊坐在這。

    直到掌心感受到一陣明顯的痛意。

    他緩緩抬起,看到上面明顯的紅痕時愣了一瞬。

    這才想起,這床好像也是個大鐵板。

    此時的溫度已經(jīng)有些燙人了。

    沈逸咬著牙,強逼自己打起精神,從床上站了起來。

    很明顯的,自己估計連坐下的權(quán)利都被剝奪了。

    眼前世界越來越模糊,甚至就連那直往耳膜里鉆的聲音在他世界里都輕了不少,周圍一切遙遠空虛,熱到極點時,沈逸甚至感覺自己是冷的。

    他想繳械投降,被蒸熟了也好,讓他躺在鐵床睡一會兒,休息一小會兒就好。

    可這樣的意識只是出現(xiàn)一瞬間,就被自己徹底打散。

    他不配。

    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得到了解放,他也活該被困死這個小房間。

    太陽穴劇烈跳動著,沈逸精神又始終在強光和噪音下處于緊繃狀態(tài),不得已的,抽出那把手術(shù)刀,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劃下。

    自然,不敢去死,是避開動脈的。

    人的底線就是這樣吧,退到一定程度后,會覺得從前的自己再怎么絕望都是無病呻吟,故作矯情。

    小黑屋怎么了,有吃有喝,也能睡覺,除了空氣差點孤獨了些好像也沒什么。

    血滴順著傷口滴落,他盯著那點顏色,唯一的想法是:不行,還不夠痛。

    他還是很困。

    便死死咬著牙,轉(zhuǎn)而去抓住那顆粗糲石頭,在自己胳膊上用力搓了下去。

    只一下,便幾乎削掉了一層皮。

    他站不穩(wěn),握著受傷的胳膊,搖搖晃晃跪在地上。

    他該向誰贖罪,該向誰尋求原諒?

    太多了……

    當(dāng)這些人的命層層疊疊壓上來時,沈逸想去數(shù),卻只能抬頭看見望不到頭的尸山。

    他并非是那種要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頭上的性子,但也確確實實明白,錯了就是錯了。

    如果他能早點去死,大家都能生活的很好吧……

    漸漸的,沈逸看不清東西了。

    眼睛里只剩下刺目的白光。

    好在屋子不大,他自己爬著,一寸寸摸索著,也能差不多找見東西都在哪。

    只是很難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要死了一樣。

    頭痛到要命,身體各項機能明顯是奔著極限走,心臟快到好像過幾分鐘就能猝死在這兒似的。

    他站不起來,跪也跪不穩(wěn),又不好意思繼續(xù)坐著,就只能用手掌撐一撐……

    這才發(fā)覺,地面已經(jīng)燙到了一個極其恐怖的地步。

    汗和血混在一起,所帶來的劇痛是難以承受的。更別提,這屋內(nèi)熱氣燙到讓他呼吸不上來。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他看不見,也忘了那鐵架上除了石頭和手術(shù)刀還有些什么,一頓亂摸也沒摸出來,只能重新?lián)旎啬菈K血石頭,繼著自己傷口位置重重磨下去。

    好疼。

    他微微舒了口氣,控制著自己的力度,往鐵床邊沿用力磕了一下。

    不至于死,但多少能讓他清醒些。

    他感覺自己真的要瘋了,耳邊聲音亂到出奇,近乎失明的眼睛里,竟然能模模糊糊看到灰色的人影。

    那個人影一點點幻化,分割,變成兩個,四個,八個,直至填滿整間屋子。

    他跪在那,被擠在灰色人影中,搖搖晃晃。

    回來吧。

    回來吧。

    他要受不住了。

    他感覺自己一直在奔跑,漫無目的的,一直不停歇。

    小腿發(fā)麻抽筋了,踝骨被折斷了,腳底被磨出血泡了,也一直在向前奔跑著。

    無盡,無盡。

    他追尋著什么,為什么而生,又因什么犯下滔天罪孽。

    不知道。

    看不見,抓不著。

    讓他歇一歇吧。

    他不知道究竟是過去了幾天,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懈怠偷偷小憩過去的時候,他只是跪在那,任自己被無數(shù)灰影一寸寸啃食。

    身上傷口多到數(shù)不過來,耳邊聲音遙遠,就連強光好像也變?nèi)崃诵?br />
    好困,好困。

    迷迷糊糊中,他開始厭惡自己。

    為什么非要逃呢。

    為什么不能乖乖待著。

    如果長了腿只是為了逃跑的話,那不如……

    終于,他撿起手術(shù)刀,摸索著自己腳筋,將手術(shù)刀插了進去,快速地橫向切割。

    大腦仿佛也被狠刺了一下,他抖了抖,終于回過味來,仰頭發(fā)出聲不似人的哀嚎。

    應(yīng)當(dāng)是有血在流吧,可惜他看不到了。

    會死嗎。

    死了之后用重挑一遍嗎?

    不知道。

    萬幸,在他渾身上下被鐵皮燙傷,裸露的血肉也跟著要被一起蒸熟時,門開了。

    外面的涼氣涌進來,裹在沈逸身上時,冷得厲害。

    他看不見,本能地向后縮了縮,想要開口問一句,卻發(fā)現(xiàn)不管怎么努力都說不出一點話。

    可他快要被燙熟了……雖然冷了些,可還是在手腳并用地朝著涼風(fēng)來源爬,細細摸索著,試圖能觸碰到那個打開門的人。

    全然不知,這副模樣落在洛奕俞眼中,其實是有些驚悚的。

    鐵屋里很多血,床沿、地步、墻面……手術(shù)刀和石頭浸在其中,甚至還有不少沈逸無意識弄出來的血手印。

    而他本人雙目失焦,眼白部分遍布紅血絲,眼球卻變成了灰白色的。裸露在外的皮膚被燙得通紅,胳膊連皮都被挫下來了,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此刻正拖著瘸了一條的腿朝他爬。

    他其實是有點想一腳踹開他的。

    這個模樣,確實解氣。

    可偏偏,又有那么一點點憐惜。

    猶豫幾秒后,還是蹲下,輕輕撫摸他的臉:“能聽到我說話嗎?”

    沈逸耳朵里只有源源不斷刺破耳膜的嗡鳴聲。

    哪怕那聲音在洛奕俞進來時就關(guān)了。

    他聽不見,卻能感覺到撫摸自己的人手指間紋路,與對他而言救贖一般的涼意。

    他想抓住這只手,又不敢,只能緊張兮兮盼望著他能多摸自己一會兒。

    洛奕俞將他攔腰抱起,終于還是嘆氣:“好了好了,睡吧。”

    沈逸聽不見,也不知道這場刑罰算完了沒有,渾身緊繃,生怕自己一身血和汗弄臟了這個抱起自己的人。

    直至洛奕俞將他抱在車上,抬手輕輕蓋住他的眼睛。

    沈逸才終于放下防備,卸了力,掉出幾滴眼淚,安安靜靜閉上了雙眼。

    一個又聾又瞎的人,啞巴了不說,就連腿也瘸了,精神狀況也瘋瘋癲癲的。

    真可憐啊。

    無休無止的折磨,到底什么時候算個完呢……

    可就算是他能放過沈逸,沈逸自己也未必會放過自己。

    洛奕俞輕輕撫摸著他的臉,低聲呢喃:“那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第55章 救贖 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逸確實是累了。

    哪怕是后面洛奕俞拖著他去浴室洗澡, 再到包扎傷口,來來回回反復(fù)折騰半天,愣是沒醒過來一次。

    說不憐惜是假的。

    洛奕俞自己其實已經(jīng)有點認命了。反正沈逸軟硬不吃, 他什么法子也都試了個遍, 對方還是恨不得弄死他。

    殺他兩次,那就殺吧。

    這條命因他而生,折在他手上也沒什么大不了。

    只是……多少還是有些怨的。

    他躺在沈逸身邊,輕輕玩著他的發(fā)絲,心底騰升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哀。

    打碎你, 是不是才是最好的保護方式呢?

    可你真的需要我保護嗎?

    某些方面,沈逸比他想象中堅韌得多。

    可此時,洛奕俞看著他身上大大小小傷口,又感覺他也太脆弱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未必能概括他的痛苦。

    他輕輕撫摸著沈逸脊背——光潔的,唯一沒什么傷口的地方,嘆了口氣。

    沒人生來的目的是為了犧牲,可死城內(nèi)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實驗體, 似乎都注定得不到善終。

    一己之力,又該怎么顛覆法則。

    他額頭輕輕靠著沈逸, 閉上眼睛。

    沒關(guān)系的,只要我們一直, 一直在一起就好……

    本以為被折磨了這么長時間,沈逸這一覺起碼要睡上個兩三天才對。

    可差不多凌晨兩三點的時候,睡夢中的洛奕俞驟然感受到有什么不對勁,猛地睜開眼,卻和沈逸對上了視線。

    不……并不是“對上視線”。

    灰白的瞳孔, 毫無光亮。

    他只是睜開了眼睛而已。

    洛奕俞嘗試性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毫無反應(yīng)。

    真瞎了?

    他握著沈逸的手,感受到他猝不及防地顫栗,問:“還能聽見嗎?”

    沒有反應(yīng)。

    卻是張開了口。

    一道模糊的,嘔啞的聲音:“小……俞?”

    顯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出來沒。

    洛奕俞握著他的手緊了緊,示意自己聽到了。

    沈逸明顯松了口氣,灰白瞳孔呆滯望著前方:“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洛奕俞愣了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聽不見,自嘲似的笑笑。在他掌心畫了個對勾。

    “放心吧,有我呢。”

    沈逸又開始掉眼淚。

    只是表情沒有絲毫波瀾,甚至連眨眼的動作都沒有,就這樣任憑它往下掉著。

    “對不起。”

    這三個字倒是說得順暢了。

    他一遍又一遍說:“對不起,對不起……”

    洛奕俞心臟疼了下。

    沒多表達什么,只是伸手,抱住他,用力摟緊。

    自那晚后,沈逸便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洛奕俞沒殺他,他便也不想著重生,就這樣一個人頂著破損的軀體,將自己還殘留的靈魂徹底抹殺。

    每天唯一做的事,大概就是坐在輪椅上從客廳移到主臥,等待下午一點左右的陽光照在身上。

    在這之后,就呆呆地低著頭,不說話也不動,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洛奕俞喂什么,他就吃什么,喂多少吃多少……只是開始神經(jīng)性厭食,明明胃沒什么問題,可就是在吐,實在吐不出東西來就嘔酸水,整個人瘦了好幾圈。

    洛奕俞無奈,只能每天定時定點給他扎營養(yǎng)針,多多少少把命吊著。

    可即便如此,沈逸整個人也還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枯敗。

    偶爾洛奕俞被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氣到,將他扒干凈按在床上,可不論是他怎么打,怎么操,沈逸都沒有一丁點反應(yīng)。

    即使是狠掐住他的脖子,沈逸最多,也只是微微張開嘴,繼續(xù)用那雙失焦瞳孔望著他的方向而已。

    甚至于,洛奕俞給他用上了A39。

    足足三針打下去,生理部位倒是誠實。只是身體依舊一動不動,除了大腿內(nèi)側(cè)在微微痙攣外,再也沒了別的反應(yīng)。

    于是,洛奕俞便也不再試了,懲罰似的把他晾在一旁,連碰他的次數(shù)都少到可憐。

    無疑,這對沈逸而言是雪上加霜。

    可他還是不會叫,最多,只是低下頭繼續(xù)掉眼淚而已。

    是啊,一個人視覺聽覺全被封鎖,連下地走動都做不到,還能有什么激烈的反應(yīng)呢。

    怕黑的人,怕孤寂的人,無時無刻陷入沼澤里,任由自己下墜。

    一個迅速凋謝的人,該怎么去救?

    洛奕俞知曉。對現(xiàn)在的沈逸而言,僅僅活著,就是天大的懲罰。

    他還活著,可又真的已經(jīng)死了。

    終于在又一年冬天,初雪時刻,洛奕俞握住他只剩骨架也一層皮的胳膊,撒嬌似的跟他道:

    “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很久之前,在他們都還小的時候,趁著外面下雪,三個人會偷偷跑出去玩一小會兒。

    或是堆幾個小雪人,在地上寫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要不就把抓起一團雪團成球塞進對方衣服里。

    這對姐弟沒有絲毫讓著小孩的意思,互相撕扯不過,就來一起來欺負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以至于到最后,洛奕俞衣服里的雪抖也抖不干凈,全化在衣服里,凍得要命。

    自然。沈逸是聽不到的。

    他只能感受到洛奕俞開窗后透進來的寒意。

    可是依舊是呆呆的,只是茫然抬頭,甚至連瑟縮的意識都沒有。

    洛奕俞給他換上厚衣服,輕吻他的額頭,又小心翼翼扶著輪椅將他送下樓。

    輪椅碾過雪地,印出道道車轍。

    洛奕俞推著他,口中輕哼著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歌,在只有幾個微弱路燈的街上走著。

    有雪花飄落,在沈逸手背融化。

    他眼睛動了動,張開口,似乎是想要說什么,卻已經(jīng)忘了該怎么和人交流了。

    洛奕俞捏了捏他的耳垂,湊近他的耳朵道:“是雪啊,哥。”

    又將染著自己溫度的圍巾摘下,給沈逸裹嚴(yán)實。張開掌心等雪花自己跳上來。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

    洛奕俞絮絮叨叨講了很多很多從前的事。

    直到最后聲音止不住地哽咽,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哭。

    那晚,沈逸死了。

    瘦骨嶙峋的他,油盡燈枯的他,被摧折到徹底沒有生氣了,終于在無數(shù)次輪回中,第一次自然死亡。

    閉上眼睛躺在輪椅上,好像只是睡著了那般。

    那次,也是洛奕俞第一次放聲大哭,將頭埋在沈逸大腿,感受他以如此蒼白的方式一點點失去體溫。

    可這并不是終點。

    再怎樣痛苦,再怎么煎熬,他也還是要醒來,無休無止。

    洛奕俞跪在他身邊,細細顫抖著。就著這個姿勢昏昏沉沉睡去。

    直至感受到一雙手輕輕放在自己頭上,揉了揉。

    他握著沈逸大腿的手緊了下,眼眶瞬間紅了,緩緩抬頭。

    他還是很瘦弱,或許是因為這個重生只能消除壞死細胞,但沒有平白變出脂肪的能力……但好在,面色好看了不少,眼睛也終于不像死了一樣的蒼白。

    他還是不怎么會說話,只是淺淺笑著看他,指腹輕輕擦掉洛奕俞眼眶里掉出來的淚,這才將視線移開,近乎貪婪地看一年多沒見過的顏色。

    洛奕俞呼吸急促,緊握住他的手:“你回來了……我好想你。”

    沈逸張了張口,試圖發(fā)出聲音,努力了很久,還是作罷。

    說到底,誰對誰不殘忍?

    誰不無辜,誰不可憐?

    他終于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可目光僅僅在窗外打轉(zhuǎn)了一圈,便又自虐似的閉上,膝蓋彎曲,跪在地面。

    他極力將腦海中破碎的字詞一點點拼湊起來,磕磕絆絆道:“不,不夠。”

    洛奕俞愣了:“你……”

    他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樣。

    沈逸在自毀。

    他明明已經(jīng)瘋了,重生后的一瞬間就被擊潰,被徹底逼瘋了,可即便如此,也還是記得自己欠下來那數(shù)不清的債。

    有那么一個瞬間,洛奕俞是真的有些后悔。

    早知道,瞞著他點好了。

    最起碼,這樣委屈的只有自己。

    “哥。”他有些頭痛,捏了捏眉心,“自虐上癮了?”

    他拽起沈逸,將他按到沙發(fā)上:“我原諒你,可以嗎?”

    他顫抖著搖搖頭。

    操。

    明白了。

    洛奕俞好說歹說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后撤一步,松開對沈逸禁錮:“來,跪這兒。”

    沈逸沒什么波動,很順從的屈膝。

    ……說實在的,要打這樣一具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的身體,洛奕俞還是有些下不去手的。

    他有在克制力度,可一耳光扇上去,沈逸也還是有些受不住,抖了幾秒才重新調(diào)整好姿勢。

    “沈逸。”洛奕俞道,“看著我的眼睛。”

    他依言,睫毛輕輕顫抖著。

    “你殺了我兩次,背叛我,拋棄我,為了自己私心將我置于險境,且手段極其殘忍,是不論怎樣都還不清的,能聽懂嗎?”

    沈逸緩緩點頭。

    “所以,為了彌補你犯下的罪,你的身體,生命,思維,將由我來掌控。我來決定什么時候?qū)δ闶┬蹋銢]有任何干涉的權(quán)利。我叫你怎么活,你就得怎么活,明白嗎?”

    “我……”

    又是一耳光。

    “回答。”

    他喉結(jié)滾動,終于道:“明白。”

    “真乖。”他笑著瞇了瞇眼,“你現(xiàn)在能進食嗎?”

    不等他回答,洛奕俞便強硬道:“吃不進去也得吃,你瘦到過分了。要是還吐,我可就要直接拿管子灌進你胃里了。”

    沈逸打了個哆嗦。

    “如,如果你喜歡的話……”

    又挨了一耳光。

    他唇角又破了。

    洛奕俞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誰允許你隨便揣測我的喜好?我不喜歡操竹竿,能聽懂嗎?”

    沈逸茫然地看著他。

    “一百多厘米的管子,直接從喉嚨眼捅到胃里,實在不行還有鼻飼管,你很喜歡那種感覺嗎?”

    “我……”他抿唇,終于道,“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給你弄,麻煩死了。所以要好好吃飯,可以嗎?”

    沈逸點點頭。

    洛奕俞揉了揉他的唇角,問:“現(xiàn)在還認字嗎,看你能聽懂我說話,也會一些簡單句子,智力總該是正常的吧?”

    沈逸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洛奕俞又說了很多。

    例如什么他可以教他,像從前他教自己那樣,又問他那一年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為什么一直不搭理他,還讓他以后不許再不經(jīng)他同意往自己身上添傷口,通過這種方式減輕自己心理負擔(dān)也算逃罰,他不配……

    等等等等。

    沈逸很想集中注意力去聽,可大腦好像真的出了什么問題,一不注意就走了神,思緒越飄越遠,就連他自己也抓不到。

    “沈逸。”

    他打了個激靈,瞬間回神。

    洛奕俞倒沒什么責(zé)備他的意思。

    他盯著自己的眼睛,眸底藍光流轉(zhuǎn),啟唇輕聲道:

    “他們都死了,你確實該受罰。但,這并不能改變結(jié)果,除了折磨你我之外沒有任何作用。你要做的,是和我站在一起,去反抗,替他們?nèi)ネ品@個制度,這才叫贖罪。懂嗎?”

    一下子,將沈逸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翻天覆地般瞬間撕毀。

    他呆滯地掉眼淚,渾身發(fā)抖,可這個念頭,卻又實打?qū)嶀斎肓怂哪X海中。

    他點頭,嘴里又不自覺念叨出那句“對不起”。

    洛奕俞道:“沈逸,已經(jīng)一年了,就算天天把自己縮在殼里,也總該到該出去的時候了吧?”

    那么久了啊。

    他有點恍惚,又不敢去回憶。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被灼烤著。

    被無數(shù)鐵針刺穿脊背,千刀萬剮,皮肉削盡。他失去感知外界的資格,度日如年,硬生生熬著。

    他很想傾訴些什么,偏偏又一個字說不出口,洛奕俞看他這副模樣,嘆了口氣,抱住他。

    他不可能安慰沈逸“你沒有罪你只是被騙了”,他說過,沒資格去代替亡者原諒,可要他真的逮著沈逸痛點猛攻,他也真的做不到。

    他沒法放過他,可也不能去救他。

    到底什么才算還清,誰又能知道。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洛奕俞都待在家里,陪著沈逸重建思維。

    其實并不算太困難。沈逸只是開不了口而已,被他強迫跟著自己一個字接著一個字讀了幾頁文章后,說話就利索多了。

    當(dāng)然,這是站在洛奕俞角度看的。

    對沈逸而言,把那些東西強行塞進腦子里,是真的會攪得他大腦疼痛不堪。尤其是洛奕俞還要莫名其妙考他一下,問他前幾個字該怎么讀,回答不上來就要一直罰抄。

    是的,洛奕俞也發(fā)現(xiàn)了,沈逸現(xiàn)在對挨打有些莫名其妙病態(tài)的依戀。他并不是不怕痛,只是覺得不管怎么罰都是他活該受的,甚至能從中獲取到些許心安。

    所以比起單純的挨打,很明顯,罰抄之類的東西對沈逸而言痛苦多了。

    也是,連自己腳筋都能活生生挑斷的人,還有什么是他忍受不了的。

    在被罰抄第四十三次時,沈逸終于被逼的會主動說話了:

    “小……俞,我當(dāng)年,沒讓你罰抄……”

    “哦。”他漫不經(jīng)心,“時代在發(fā)展,我們總要與時俱進。例如我現(xiàn)在就想讓你抄,你能怎樣?”

    這話是這樣用的嗎?

    沈逸隱隱覺得不對,又說不太出來是哪里。

    其次是吃飯。

    雖然沈逸是真的不想被插管,也是真的很想配合,但這東西真是不由他控制的,胃里只要一有東西就開始痙攣。

    幾乎成了習(xí)慣。

    沈逸無奈,不需洛奕俞多說,就安安靜靜跪在地上,已經(jīng)做好了要被打一頓再綁起來強制灌飯。

    可……

    他沒想到的是,洛奕俞先抱住他哭了出來,哽咽:

    “太嚇人了,哥……眼睜睜看著你一點點去死,這種死法,就好像,好像你真的再也沒法活過來,要徹底離開我那樣。你可以死,但不能是這種方式,你懂我在說什么嗎?算我求你……”

    唉。

    該拿你怎么辦呢。

    沈逸摸著他的后腦勺,笨拙安慰:“我知道了。”

    再之后,就真的沒吐過。

    沈逸整個人還是很病態(tài),經(jīng)常會莫名其妙走神,注意力無法集中,甚至有時候會突然流淚,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跟他說對不起。

    他的膝蓋青紫一片,洛奕俞實在是攔不住,索性在他常跪的地方鋪了層厚地毯。

    就這么養(yǎng)了一個多月,總算是把沈逸的氣色拉回來些。雖然沒重幾斤,但好歹不是之前那種看著下一秒就要斷氣的死人樣了。

    沈逸不是傻子。

    再理智稍微回來一些后,他便能明白,洛奕俞并不是在刻意折磨他,反倒是有意引導(dǎo)他的思維朝正向走。

    他感激,卻又惶恐。

    一個罪犯,怎么配呢。

    他該永世不得安寧才對。

    又過了半個多月。

    他捧著戒尺,一言不發(fā)跪在洛奕俞床前。

    洛奕俞一見他這樣就頭疼:“又怎么了?我都塞到柜子最里層了,為什么你還能找見?”

    沈逸咬了下唇,并不像精神失常的模樣:“小俞……我想知道,你一年前,那幾天都去干了什么?城內(nèi)其他人還好嗎,我有沒有……”

    他又開始抖。

    洛奕俞把那破尺子扔到一邊兒,將他緊緊抱住:

    “沒事,沒事。別害怕,都好好的呢,那畜生還不敢動城里的人。有我在呢,你放心。”

    其實是有些愧疚的。

    平心而論,他對沈逸做的過分的事也不少。

    沈逸知道的算一部分,不知道的才算最要命的。

    他們兩人之間,其實也分不太出來誰欠誰更多一些。

    只是現(xiàn)在的沈逸只會一味把錯攬到自己頭上,不會再去追究他罷了。

    他小聲控訴:“騙子。”

    怎么可能那么輕松。

    明明那時候說了可能會回不來的。

    “沒騙你。雖然哥確實是給我惹了個大麻煩,但我也替你把那老畜生狠狠揍了一頓,放心好了。”

    沈逸低著頭,似乎并沒有很開心。

    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不信我嗎?”

    又自嘲:“確實,我背叛了你那么多次,不配被你相信。”

    “怎么突然說這個?”洛奕俞蹙眉,“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

    沈逸對自己太狠了。

    那一年里,他存心想借此機會懲罰他的占比不足十分之一,更多的,幾乎全是沈逸在自我摧毀。

    不僅是挑了自己腳筋這么簡單,而是真的放任自己又聾又瞎度過這么長時間,沒有一次想過自殺,感受著自己身體漸漸喪失所有生機,默默受著懲罰。

    從這一方面來說,他相信沈逸是知道自己錯了的。

    正如此刻,沈逸道:“我能感覺到,你一定瞞著我很多很多事……為什么?還有什么東西,是比現(xiàn)在這樣還讓我絕望的嗎?”

    他壓根想象不到。

    也不敢去想,自己還會有比這更低的姿態(tài)嗎?

    有點咄咄逼人了。

    沈逸拿著板子來,就是做好挨打準(zhǔn)備的。

    可洛奕俞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

    只是目光沉沉看向他,停頓很久后才道:“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沈逸。你先告訴我,你有什么用。”

    他一怔。

    “你這個人只認死理,缺乏變通。說你道德感高吧,好像也不是;十惡不赦嗎,也不太對……拋開這一切來講,你的性格也太容易被摧毀了。”

    “除去能重生之外,你還有什么?單論你的學(xué)識,你覺得能比得上那群畜生嗎?身體素質(zhì)?不說和我打,你自己低頭看看現(xiàn)在的模樣,配嗎?你想和站在一起,首先要考慮的不是怎么才能幫到我,而是怎么才能不拖我的后腿。”

    被洛奕俞教訓(xùn),簡直比被同齡人說教還要讓人難堪。

    沈逸臉在燒,卻又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

    洛奕俞放軟語氣:“如果這些話傷害到了你,我道歉。但是哥,你現(xiàn)在還沒法知道太多。”

    這句話對沈逸而言可謂是印象深刻。

    不該知道的,確實還是安安穩(wěn)穩(wěn)放在那就好。

    他倒是沒再哭,只是臉色蒼白了一些,呢喃:“是啊,我太弱了……”

    又開始了。

    洛奕俞太陽穴狠狠跳了跳:“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哥。只是有些事我自己都拿不準(zhǔn),你突然進來,很容易搞亂原有的格局。”

    沈逸卻輕輕捂住了他的嘴。

    他眸色緊張:“小俞,我當(dāng)時銷毀的那個東西,是不是他們當(dāng)年制作實驗體的罪證?”

    他極力克制著自己的焦躁,咬牙道:“最后是怎么解決的,我們這邊兒手上的把柄是不是沒了,那我……”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就算死一千萬次也難逃其咎。

    “別怕。”洛奕俞半真半假安慰,“算是個烏龍吧。他們心急,以為我這個純種實驗體完全不懂信息那方面的東西,在收到罪證被銷毀消息后就直接選擇逼基地的人去死。但實驗室內(nèi)的數(shù)據(jù)庫我早黑進去過,這些東西都有備份的。”

    烏龍嗎?

    由他而生,如此輕而易舉殺死所有人的,只是個烏龍……嗎?

    第56章 怪物 欺騙我,殺害我,保護我

    到底有沒有這么簡單, 沈逸不清楚。

    他想不通的事太多了。

    智領(lǐng)者想要的是摧毀這座城沒錯,不管有沒有人知道他祖上干的那點齷齪事,都要將這個秘密徹底掩埋進地底, 這個很容易理解。

    可為什么不動手?

    真的是怕洛奕俞將秘密泄露出去嗎?

    可他既然在一年前都已經(jīng)制作出來能重創(chuàng)洛奕俞的東西, 沒道理現(xiàn)在還和他維持原有的相互制衡格局啊。

    再者說,單個人的信息傳播,是很容易被封鎖的。

    殺不死洛奕俞,為什么不能把他抓起來?害怕他把自己罪證流露出去,為什么還要給他最高權(quán)限?畢竟城外和這里所用的通訊方式云泥之別, 封一個人的嘴,應(yīng)當(dāng)沒有太困難才對……

    嘶,頭又開始疼了。

    沈逸索性放棄去想這些,額頭輕輕抵在洛奕俞胸膛,垂眼道了句:“謝謝。”

    不論他對自己隱藏些什么,最起碼,他是想拉自己一把的。

    沈逸并不會去怪洛奕俞特意告訴自己所謂的真相。

    就算是他存了心想要報復(fù),為了打破自己刻意將這些東西捅到他面前也無所謂。

    錯了就是錯了。

    他是這樣想的, 洛奕俞也應(yīng)當(dāng)明白他是怎樣的人。

    以至于, 他以為自己說完那番話后沈逸多多少少會老實一段時間,再怎樣, 也該不會跟他對著干了才是。

    可到了凌晨,他迷迷糊糊中下意識想將他抱緊一些時, 卻摸了個空。

    他瞬間清醒,從床上爬起在房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試探性叫他的名字,卻依舊沒得到回應(yīng)。

    操。

    ……

    沈逸當(dāng)然不會跑。

    他只是對洛奕俞的話保持懷疑,又怕他攔著自己, 便想著自己去外面看看城內(nèi)其他實驗體是不是還活著。

    可說到底……如果都死了,那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清楚。

    那就當(dāng)是出去透透氣吧。

    那一年里,他自己本身斷了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自然,也不會知道洛奕俞都在忙些什么。

    只是模模糊糊想起,他觸碰自己的次數(shù)少到可憐,別說是擁抱,就連用力攥緊他手也屈指可數(shù)。更多的,是留他一個人在漫漫黑夜中下墜著。

    那應(yīng)該是很忙了。

    沈逸換好衣服出門,吸了口外面的冷空氣——是的,他竟然也會有覺得死城空氣質(zhì)量不錯的一天。

    沒有目的地,出來的時間也沒選對……就算城內(nèi)實驗體都還活著,大概率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段出來活動。

    他索性也不再去想這些。

    只是后知后覺,這里的晚上好像也沒有那么黑了。

    有路燈,新建的,很多。

    可整條路上只有他一個人,漫無盡頭的孤獨,多多少少讓他有些恐懼。

    這份恐懼讓他頭痛,甚至有些腿軟,很想轉(zhuǎn)頭回家。

    又有一點點不甘心。

    吊著那口氣,麻木機械地移動雙腿。

    走了很久,很久。

    直至走到某個拐彎處時,被人猛地一下捂住口鼻。

    沈逸沒有掙扎的意思,甚至連微微驚訝的反應(yīng)都沒有。

    管他是誰。

    如果是想抓他落單,刻意蹲在這兒等著捅他幾刀的實驗體也無所謂。

    抓他的人顯然也沒想到他會這么乖順,反倒是愣了下,輕聲喚他:“沈逸哥,你怎么了?”

    ……

    太過碰巧的事,有的時候就會顯得詭異了。

    滿打滿算,他也沒認識幾個還活著的人了,怎么就這么剛巧?

    沈逸依舊沒什么動靜。

    陳莫笙還以為是自己給他捂過氣了,急忙松開手,向后退了幾步:“你……”

    又在光照到沈逸臉時愣了下。

    麻木的,毫無波瀾的表情,死了一般。

    他瞳孔緊縮,失聲:

    “我操,他把你人格都打破了?還把你這么冷的天大半夜趕出來?我靠,我真服了,那我在這兒蹲這么久是圖什么?太禽獸了這群實驗體心理都變態(tài)……”

    沈逸開口打斷:

    “沒有,我沒事。”

    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波瀾:“你為什么會在這兒?”

    陳莫笙打了個哈哈,剛想胡扯幾句什么,脖頸一側(cè)便被沈逸拇指猛地緊按住。寒光一閃,一把細刀架在他脖子上,直指咽喉。

    沈逸輕笑,長久沒見太陽的皮膚比一年前白了幾個度。此時大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中,另外一半被光照得慘白到瘆人,像兩邊被活生生割裂了似的。再配上這個笑容,落在陳莫笙眼底簡直跟鬼沒差。

    “頸動脈竇……是這兒吧?捏不爆也沒事,這兒還有刀呢。”

    陳莫笙被嚇到了,眼睛顫了顫:

    “你……出門還帶刀?”

    沈逸理所應(yīng)當(dāng)回答:“萬一有人想弄死我結(jié)果沒帶工具怎么辦。”

    陳莫笙尬笑兩聲,試圖推開他的手:“你會殺人?”

    這算是觸及他的痛點了。

    沈逸手抖了一下,卻是逼得更緊了:

    “我不殺人,你們就會讓更多的人去死。陳莫笙,你是為智領(lǐng)者辦事的吧?為什么來這兒?”

    眼見著那東西要割開自己皮膚了,陳莫笙甚至能感受到那股銳氣,立即攤開雙手示意投降,身體緊貼著墻面,忙道:“沈逸哥,你冷靜一點,我們是一邊兒的啊!”

    沈逸不依不饒:“怎么找到我的?”

    陳莫笙退無可退,逼不得已道:“總共這座城也沒幾個人,檢測一個人動向有什么難?”

    “放屁!”沈逸攥著刀的指尖發(fā)白,“我身上沒帶任何電子設(shè)備!況且城內(nèi)科技跟外頭斷聯(lián)開,你他媽也用不了基因追蹤技術(shù)。就算你那眼睛會透視,也沒道理能正好追到我的動向!”

    他一激動手就不穩(wěn)。

    自然的,陳莫笙脖頸便見了絲血。

    他慌了,閉著眼睛大吼:“耳釘!那枚耳釘里我塞了定位芯片!”

    沈逸愣了下,眼底殺氣騰現(xiàn):“什么意思,你們想要靠知曉我的動態(tài)來控制小俞?”

    “不是!不是我們,上面人不知道我做了手腳!當(dāng)時只是想著有備無患什么的,只有我有權(quán)限,真的是恰巧……沈逸哥,你先松手!”

    松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現(xiàn)在對自己的身體素質(zhì)沒有一丁點信任,這次能制住陳莫笙全靠出其不意,誰能知道要是——

    唔!

    剎那間,一陣劇痛從身上炸開,像無數(shù)根尖針在刺,穿透血肉。他身體僵住,肌肉痙攣,一不留神間,整個人帶著刀一并摔落在地。

    “我靠,嚇?biāo)牢伊恕I蛞莞纾銈冞@兒的人都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的嗎?哪有動不動就拿刀指人脖子的啊……”

    他手指把玩著電擊器,眼睜睜看見沈逸跪坐在地上劇烈咳嗽,手拿開時,竟然有血。

    他愣了,感嘆:“哇,還說沒事。我也沒設(shè)置太高啊,這就開始咳血了?你現(xiàn)在怎么弱成這樣?”

    沈逸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才止住喉嚨間癢意,警惕看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別急啊,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主要是你那手抖得厲害,萬一不小心給我喉嚨整斷了怎么辦?”

    他心有余悸把地上那把刀踢遠,又看著沈逸這副明顯被摧折過的身體感慨兩聲:

    “你怎么想的,他都把你弄成這樣了,竟然還在向著他說話?”

    沈逸是知錯的,也沒想過要推脫罪責(zé)。

    但這并不影響他恨這群城外道貌岸然的畜生。

    他咬牙,怒道:“他把我弄成什么樣?我現(xiàn)在這樣到底是拜誰所賜?!一群畜生……你們根本不配做人!”

    “停停停。”他有些頭疼地看他,“沈逸哥你誤會了,咱倆其實才是一條道的。我跟他們也不一樣啊!甚至,我明明也是受害者好嘛。”

    似是怕他不信,陳莫笙干凈利落把外套脫了扔在地上,又將自己衣領(lǐng)往下扯,轉(zhuǎn)過身毫無防備將后背露給他看。

    左肩靠下處,有一道圓形的猙獰彈疤。

    陳莫笙急道:“看見沒?要不我直接脫了?”

    沈逸:“……這什么,苦肉計嗎,什么意思?”

    “哎呀!”陳莫笙道,“沒看懂嗎?上面人要追殺我啊!差點就射中心臟了,幸好我身手矯健,不然就交待在那了。”

    沈逸明顯不信,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身體里被植入的芯片,質(zhì)疑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具體是干什么的,但畢竟是幫他們做事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沒有他們設(shè)下的枷鎖?他們難道就沒往你身上植入一些東西?”

    “因為沒必要哇,”他擺擺手,“我們那講究人權(quán),哪有隨便給人身上開刀子的道理?再者說我是在管理局長大的孤兒,由他們一手調(diào)教,對我放心的很。”

    沈逸服了:“你上次還說你是啃老族。”

    陳莫笙嘿嘿一笑:“上次是上次,畢竟是帶著任務(wù)來讓你感受城外世界有多么溫暖的嘛。這回就不一樣了。”

    “這回?”

    他認真道:“這回,我是來找你結(jié)盟的。”

    沈逸也沒說自己信或不信,只是順著他的話道:“為什么要殺你?”

    “為了封口啊,因為我和沈逸哥有接觸,他們以為知道些不該知道的。所以對我產(chǎn)生懷疑了,就要來弄死我嘛。”

    沈逸沉默了。

    他踉踉蹌蹌?wù)酒穑瑢⑾ドw處灰塵拍干凈,又恢復(fù)成面無表情的模樣:“我的狀態(tài)是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沒有一丁點思考能力。陳莫笙,雖然我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但總而里面肯定是摻著謊的,我沒法相信你。”

    他頓了頓,又嗤笑:“不過我現(xiàn)在確實很弱,你是想劫持我還是想殺了我都隨便。”

    “怎么這樣!”

    陳莫笙也不管他信或是不信,總而是欺負他剛被電擊四肢發(fā)軟跑不了,自顧自在他耳邊絮絮叨叨:

    “你先聽我說,其實我早就覺得上面那點人不對勁了,所以當(dāng)時才想出個這么一招,就是為了給自己留一個后手。你放心,那耳釘除了定位外什么作用也沒有。”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有些奇怪地看向沈逸空蕩蕩的耳垂:“其實我沒抱太大希望的哎,沒想到還真能檢測到它在移動……原來那耳釘你一直都放在兜里嗎,竟然一直留著沒丟?真不是暗戀我?”

    沈逸語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好在他也沒太在意,很快扯開話題:“所以你之前是被困住了嗎,我看定位器好久才動一下,還以為是壞了呢。也算是今兒運氣好,總算被我蹲到了。”

    沈逸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什么:“蹲我?你被追殺以來,一直都住在城里?”

    “啊,你也說了,因為城內(nèi)科技落后,沒有數(shù)據(jù)化不好追蹤嘛。”

    他總算將話扯到了正題上:“你真不覺得洛奕俞有什么不對勁?”

    沈逸靠著墻微闔眼睛,擺明了不想繼續(xù)聽。

    不對勁的地方多了去,他又能怎樣呢。

    “我不是說他的行為,就是……單指他的身體,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怎么會有人殺不死呢?簡直跟怪物一樣。你跟他待在一起,真的不害怕嗎?”

    沈逸笑了,身體略微直起了些。明明是極其孱弱的身子,卻不知怎的讓陳莫笙感到一股沒由來的壓迫:“你忘了,我也殺不死,我也是怪物。”

    “不是,這不一樣!”陳莫笙一咬牙,“不是光指這個,不僅僅是死不了,你不覺得他整個人都很怪異嗎?實話跟你說,沈逸哥。我曾經(jīng)殺死過你!”

    他一愣:“什么亂七八糟的。”

    “就,那次倉庫。我運氣不好被一并逮過去了,當(dāng)時那個環(huán)境你也知道嘛,沒辦法……當(dāng)然,我其實還是一直挺愧疚的。”

    沈逸聽的云里霧里:“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基地?”

    “當(dāng)時人多,我又在極力降低自己存在感,你沒注意到很正常。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知道我出倉庫后怎么樣了嗎?”

    沈逸順著他:“怎么樣?”

    陳莫笙剛要開口,卻突然感覺沈逸視線有點不太對勁。

    明明方向是對的,可怎么就是不像在看著他呢……

    下一秒,后脖頸就被人一把掐住。

    他身體瞬間僵直,吞了下口水。

    洛奕俞站在他身后,淡淡開口:“沒怎么樣,用了點小手段讓他們失憶了而已。”

    又蹙眉,明顯不悅:“沈逸,大半夜莫名其妙跑出來是幾個意思?”

    他極其溫順回答:“有點悶,想透透氣。”

    “為什么不叫我?”

    “看你睡的正熟。別生氣,下次不會了。”

    陳莫笙面色越來越難看,整張頭皮都在發(fā)麻。

    他跟這兩個怪物不一樣,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啊……

    洛奕俞瞇了瞇眼,敏銳道:“你受傷了?”

    “嗯。”

    他終于動了下,在洛奕俞暴怒之前把他掐著陳莫笙脖頸的手掰開,輕輕拍了兩下安撫:“沒多大事,別嚇亂唬人。”

    洛奕俞寸步不讓:“你怎么知道我是嚇唬,不是真的要殺他?”

    沈逸輕聲:“除非你想讓我繼續(xù)又聾又瞎過一年。”

    他已經(jīng)還不清了,怎么能再多背上一條別人的命。

    顯然,洛奕俞認輸了。

    他胳膊搭在沈逸肩上,擺明一副保護者姿態(tài),上下打量陳莫笙,目光挑釁:“怎么,原來你還記著?”

    沈逸這才想起些什么,打斷:“你當(dāng)時說他不是好人,指的是這個嗎?”

    “嗯?對啊。”

    “這怎么能算……”他無奈,“那次大家都是被逼無奈吧。”

    “我可不管。”這人全然沒有自己才是那個罪魁禍?zhǔn)椎挠X悟,自顧自道,“反正他殺過你,那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這次不是在城外,洛奕俞不會有絲毫顧忌不說,周圍都是實驗體,陳莫笙屬于是徹頭徹尾的孤立無援。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除去那個小型電擊器外,沒帶什么具有殺傷力的武器……更別提,洛奕俞根本不會怕這些。

    他心里直發(fā)虛,臉上血色下去不少,笑容倒是不減,只是僵硬地掛在臉上:

    “沒事,沒事哈,您要是看我不順眼,我保準(zhǔn)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您面前。先,先走了啊,你們慢慢聊……”

    洛奕俞不依不饒,再次重復(fù):“你為什么還記得?”

    陳莫笙自知逃不過,認命道:“我身體被改造過,大腦內(nèi)部有個小阻斷器,外部刺激過強時會自動開啟保護模式……所以,額,也是碰巧,碰巧。”

    沈逸驚了:“什么東西?!你也是實驗體?”

    “不不不,不是!我是胎生的,純種人類!”陳莫笙急道,“你可以理解為就是做了個小手術(shù),跟你被植入芯片一樣,只不過我這個是主動,而且是往好的方面發(fā)展的!”

    真是滿嘴跑火車。

    明明前幾分鐘還說城外講究人權(quán),不隨便在人身上動刀。

    “等等,”沈逸狐疑,“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被植入芯片了?”

    陳莫笙咬了下舌頭:“這又不是什么絕密信息……”

    洛奕俞突然插話:“保護機制,對神經(jīng)傳導(dǎo)有影響嗎?”

    陳莫笙沒反應(yīng)過來:“沒有……吧?”

    “很好。”他活動了下手腕,“也就是說,依舊能感覺到痛。”

    洛奕俞轉(zhuǎn)頭問沈逸意見:“哥,刑訊逼問一下?”

    語氣是吊兒郎當(dāng)?shù)模裳鄣讻]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

    ……誰能扛得住他的手段呢?

    可能會留著命,也只是留著命了。

    沈逸也沒心思嚇唬陳莫笙,甚至沒太在意這句話,只是突然握住洛奕俞胳膊:“你能讓人失憶?怎么做到的?”

    “不太清楚,畢竟沒人來抓我解剖研究。”

    他笑笑,張開手掌,有微弱亮光跳動:“準(zhǔn)確來說是能控制一部分電流,再通過它來刺激對方大腦,造成類似于失憶的效果。”

    沈逸懵了,想要伸手觸碰,又有些不敢:“這什么,覺醒異能了?”

    “哪有那么玄幻,普通人通過摩擦還能控制靜電呢。”他思考了下,道,“變異了還差不多。可能是身體里多了電細胞,和電鰻一樣?怎么,我是怪物,哥害怕了?”

    他半開玩笑:“有機會讓哥解剖我研究研究。”

    沈逸蹙眉:“別這么說話。”

    又緩慢想起那天的倉庫。

    心里有點病態(tài)的暖,又有點想哭。

    所以,其實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去救他,那么默契地隱藏自己罪證。

    或許,大家也是在乎他的呢。

    只不過不記得了而已。

    沈逸是真的,真的不會去怨恨他們?yōu)槭裁匆獨⒆约骸?br />
    生命那樣寶貴,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大家都沒得選。

    他只是疼了些,沒關(guān)系的。

    ……說到底,就算他埋怨,又能怎樣呢。

    大家都死了啊。

    為什么要自殺,明明只有活著才有機會去贖罪,才有資格去怨恨,才有可能去原諒啊。

    洛奕俞吃了癟,倒是也沒覺得丟臉,很乖巧認錯:“對不起,以后不會再說了。”

    沈逸卻明顯變得緊張起來:“也就是說,你真的可以讓人失憶……”

    洛奕俞打斷:“哥,我不覺得你是那種為了逃避刻意選擇忘記的人。別讓我瞧不起你。”

    沈逸感覺自己被扇了個巴掌。

    他確實沒有什么逃罰的意思,只是想知道所謂重生的原理,以及洛奕俞死后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除此之外還有什么特異功能而已。

    以至于他有些怒了:“洛奕俞!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卑鄙?”

    “沒有這個心思最好,這些東西,你該記牢一點才是。”

    他記得還不夠深?

    沈逸想罵他,張了張口,還是把這團氣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

    他現(xiàn)在能站在這兒都算這個老佛爺開恩,還是沒必要把精力浪費在爭論這些事上的好。

    陳莫笙后背出了層冷汗,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生死存亡僅在這人一念之間。

    幸好,他聽見那個實驗體道:

    “滾出379區(qū)。下次見面,我會直接弄死你。”

    “等等!”陳莫笙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有點底氣,顫抖著道,“我出去會死的,那群人真的會弄死我的,王,我能不能和您做個交易?”

    這個稱呼從人類口中說出,有些別樣的味道。

    洛奕俞有點興趣:“說說看,在你眼里,什么樣的籌碼,能等價于你的命?”

    陳莫笙勉強笑著:“對您而言可能不算什么,對我而言卻是我所能給的全部了。”

    又抬頭看了看沈逸:“不過,可能需要沈逸哥回避一下?我猜,您不會愿意讓他聽見。”

    洛奕俞干凈利落對他道:“滾回去。”

    沈逸炸了——也是難得,能在經(jīng)歷那樣的地獄后還有這么大的情緒起伏:

    “為什么?!是你自己說要讓我和你站在一起去推翻這些制度的,現(xiàn)在還瞞著我是什么意思?!我連……我連這種事都知道了,到底還有什么隱情是不能告訴我的?”

    “沈逸。”他明顯也怒了,眼底翻滾著殺意,“我說,滾回去。”

    第57章 疾病 給我最簡單的擁抱

    他瞬間噤聲。

    也是奇怪, 明明他到現(xiàn)在連疼都不懼怕了,卻還是會在面對洛奕俞時感到本能地恐懼。

    陳莫笙抱歉地沖他笑笑。

    沈逸面色明顯不虞,卻也知道自己犟不過, 沒敢再多說什么, 黑著臉轉(zhuǎn)身離開。

    心里憋著團氣往前走,頂著冷風(fēng)也沒什么方向感,走到哪算哪。就這么蒙頭亂撞走了十分多鐘,沈逸抬頭,看好似望不到盡頭的街道, 心底才緩緩品味過一絲迷茫來。

    他……為什么生氣來著?

    因為洛奕俞不信任他?

    可如果換位思考一下,自己這些年來都做了些什么事……他不信任自己,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嗎。

    整個人驟然抽離出方才那樣激烈的氛圍,他又緩緩陷入觸不到底的泥潭里,眼前迷霧籠上來,他一點點下墜。

    要去哪來著?

    出來是干什么的?

    他為什么要在這條街上走?

    操……

    想不通,沈逸索性也就不再去想。累了就蹲一會兒,腳麻了繼續(xù)站起來走。

    這才發(fā)覺, 這城市其實還挺大的。走了這么遠還在街上, 好像就算他把腿走到廢,也窮盡一生都走不出去似的。

    天光微微亮?xí)r, 他被逮住。

    應(yīng)該……也不能說逮吧,畢竟他沒想跑啊。

    可抓他的人顯然氣得夠嗆, 好不容易才壓住自己的情緒,竟反過來問他:

    “你生氣了?”

    沈逸呆滯地搖搖頭。

    “那這是作什么妖,要跑去哪?!”

    斷掉的記憶一寸寸拼連起。

    他終于想起自己要說什么。

    沈逸想要屈膝,被洛奕俞連忙扯住。他整個人姿勢有些可笑,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 微微低頭,聲音很輕:“求你,至少給我一個去贖罪的機會。”

    他所求的,從來都不只是和洛奕俞站在一起。

    要讓他一直自我毀滅下去也好。

    要拿他當(dāng)?shù)洞滔蛏厦婺切┤艘埠谩?br />
    重點是,不能把他從泥潭里拉起來,又要控制著他,讓他按兵不動。

    這對他而言,其實遠比又聾又瞎和外界斷聯(lián)開要難受。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洛奕俞,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和智領(lǐng)者做了什么交易?”

    他明顯焦躁:“你既然還活著,就說明他沒法徹底殺你,你是處于上風(fēng)的。況且你手里還有他的那些罪證……為什么不動手?城外實驗體過得怎么樣你我不是都很清楚嗎,為什么還不去救他們?”

    “一直耗下去,受損的不還是那些還在被制造的實驗體?都這樣了,他都這樣害你們了,你為什么還能和那種老鼠勾結(jié)?同流合污,不嫌惡心嗎?”

    他不太清楚洛奕俞痛點。

    但很明顯,他臉色也黑了下來。

    沈逸自知打不過洛奕俞,也沒想著和他正面交鋒,幾乎是抱著愛打打愛殺殺的態(tài)度去說這些話。

    可他卻沒有動手,只是哀怨似的說了句:“跟你說不清,你也不會理解我的。”

    又道:“從今天起,你就別出門了。”

    沈逸張了張口,深入骨髓的無力感一下下扎著自己:“這是懲罰?”

    “應(yīng)該算是保護吧。哥,你要相信我,不論是什么,我總是為你好的。”

    他拿什么去相信?

    沈逸道:“那你把我腳筋挑了吧。反正我是欠你的,怎么都不算過。”

    “非要這樣和我鬧?”

    沈逸不知道該說什么,索性低著頭,沒出聲。

    洛奕俞顯然是氣著了,松開他丟下句“隨便你”轉(zhuǎn)身就走。

    結(jié)果裝作不經(jīng)意轉(zhuǎn)頭一看,他還真沒跟上來。就這么杵在原地看著自己越走越遠的背影,眼底茫然不安,又是一陣頭疼。

    他也是純粹有病,非要跟個精神病較什么勁。

    壓著脾氣走回去,拽住沈逸胳膊:“各退一步。我把剛剛聊天內(nèi)容告訴你,你消停兩天,行嗎?”

    沈逸猶豫著:“行……我還以為你要把我扔外面凍兩天。”

    洛奕俞想起來了:“那是你能干出來的事吧,把我往樹上一吊就直接撒手不管。”

    沈逸閉嘴了。

    至此,直至真的到家,兩人都沒再多說一句話。

    沈逸一直在等著他開口,心底焦灼,又不太敢去催,欲言又止數(shù)回,還是作罷。

    其實對現(xiàn)在的沈逸而言,能安靜待著,反倒是一種很好的救贖方式。

    他可以忍受孤寂,懲罰自己,也是難能地放空自己,意識飄蕩,暫且讓自己喘一口氣。

    他精神本就時好時壞,有人跟他說話時,就努力調(diào)轉(zhuǎn)大腦去思考。沒人愿意搭理他,就一個人慢慢下沉。

    以至于等真到了家,其實他已經(jīng)忘了自己想要知道些什么,聽到洛奕俞突然開口愣了下。

    “你應(yīng)該能猜到,其實我也并不想讓你太好過。”

    一絲情一縷恨吊著,以至于他始終很難把控保護他和折磨他這個度。

    心疼是真的,會有扭曲的快意也是真的。

    屋內(nèi)沒開燈,他的臉在一片混沌中模糊不清,落到沈逸眼底,像望不到底的黑洞……

    “哥,這可是你自己非要問的。”

    沈逸強逼自己克服恐懼。一聽這話,就明白絕對不會是什么好東西了。

    他有點緊張:“跟我有關(guān)嗎?我的意思是,是我又連累了什么人?”

    “啊。”他笑笑,“那倒沒有。”

    “哥知道每個區(qū)都有仲裁者嗎?”

    這個陳莫笙之前倒是跟他提到過一嘴。

    聽洛奕俞這么一問,沈逸便猜到個七七八八:“陳莫笙是我們這個區(qū)的仲裁者?”

    又覺得不對:“不是說是個綠眼睛男人嗎?”

    洛奕俞:“哦,他植入了虹膜系統(tǒng),眼睛能變色,這你不知道吧?”

    ……還真是個滿嘴跑火車的騙子。

    仲裁。

    光聽名字,就不是什么善茬。

    更何況是在死城,這個沒律法沒監(jiān)獄的地方,也沒見有什么人出來管著他。

    他警惕:“這是干什么的?很重要嗎?”

    洛奕俞笑著,毫無預(yù)兆把他一把推到沙發(fā)上,將他衣服撩起,隨意撥動了兩下那顆藍寶石。

    似在猶豫是摘下來還是直接扯下來。

    這才慢悠悠道:“對我們不是很重要。但對你,就很不一樣了。”

    他抬頭,極其認真問:“哥,如果他傷害你傷害的特別深,你會放過他嗎?”

    沈逸太了解洛奕俞了,聽到這話倒抽一口涼氣:“他現(xiàn)在還活著嗎?”

    “沒死,給留了口氣。”他道,“不讓你跟著其實也有這部分原因,只能先斬后奏了。總而這群畜生都不把實驗體當(dāng)人看,那我說話不算數(shù)些,應(yīng)該也沒什么的。”

    又像是求夸獎似的:“但是我沒有隨便把人弄死哎,哥難道不獎勵我什么?”

    沈逸沒理,把話題扯回來:“仲裁者是干什么的?”

    “掌管平衡。維系一個區(qū)域使其保持應(yīng)有的秩序。”

    沈逸懵了:“這地方,之前有秩序嗎?”

    “亂,也是一種秩序。”

    沈逸懂了。

    在上面看來,死城關(guān)押的都是有罪之人,自然不會讓他們太好過。

    越亂越好,越絕望越好。反正他們都是一群早該死的人,能茍活在這世上已算老天開恩,他們必須足夠混亂,足夠痛苦,才能沒有心思去挖掘這里幾百年前的秘密。

    他猜了一下:“意思是陳莫笙之前一直在暗地里助長燒殺搶掠的勾當(dāng),這是他的工作?”

    洛奕俞目光幽深:“是,但不全對。”

    并不止止是助長。

    還有栽贓嫁禍,渾水摸魚。

    例如偷了一家的東西放到另一家,再站在人群里強烈要求討伐偷東西的賊,助著他們把那無辜人弄死,再放火去燒被偷東西的人屋子,讓那人以為是賊的家人存心報復(fù)等等亂七八糟……

    反正這里除了實驗室外連監(jiān)控也沒有,亂成一鍋粥,誰又能逮到他。

    沈逸聽得頭疼:“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他是之前唯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城內(nèi)外的人。且那畜生將他的虛假信息都登記進了基地和實驗室,就算有人起疑刻意調(diào)查他,也能糊弄過去。平時沒事就四處晃著,再將這兒的情況全匯報給那老畜生。”

    沈逸狐疑:“他并不是大眾臉。”

    “短期改變?nèi)菝策@件事,對城外人來說并不難。”

    沈逸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說法:“人全死了,他也沒用了。因為知道太多在被追殺,合理。可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洛奕俞:“真要知道?”

    看著沈逸點頭,他收了玩弄的手,神情似緊張,又似興奮:“除去燒殺搶掠,他還會特意在這片土地上傳播病毒呀。”

    沈逸瞳孔劇烈顫了顫。

    他感到不可置信:“你是說,我爸媽,還有姐姐,都是他……?可那不是遺傳疾病嗎?!”

    “哎?倒是提醒我了,哥是因為沈皖姐姐感染那個病毒,才把我變成殘次品的吧?那這么看來,果然沒白打他……”

    沈逸猛地拔高音量:“洛奕俞,回答我!”

    他被吼了,神情明顯冷下來,輕輕嗤笑:“哥那時才多大?你所信任的記憶,真的就是真實的嗎?”

    “就算是遺傳疾病,也總得有個源頭。況且這世上哪有這么湊巧的事,父母都患有一樣的遺傳病,且同一時間發(fā)作?”

    沈逸開始動搖,聲音發(fā)顫:“他們,之前就是病友……”

    “別傻了,實驗室怎么可能招有隱性疾病的人進來?那分明是因為哥的媽媽濟世救人,擾亂了你們那本該有的‘秩序’呀哈哈哈……他們怎么可能允許有這樣的人物存在?說起來,哥的圣心會不會是遺傳你——”

    話沒說完,就被沈逸重重扇了一個耳光。

    他如今身體弱的很,可巴掌力度并不算輕。很容易看出是真的被氣到了,以至于用上了全身力氣。

    沈逸眼眶發(fā)紅,猛地拽住他的領(lǐng)子怒吼:“你笑什么?你他媽到底在笑什么?!你這個樣子,和他們又有什么區(qū)別?!是了,你個沒爹沒娘的東西,當(dāng)然不會懂我的感受了,活該你他媽的是個實驗體!”

    洛奕俞“嘶”了一聲,有點心虛,又有點氣惱。

    在他琢磨是該為了面子打回去還是低頭認錯時,卻看到沈逸攥著他的手顫了幾下緩緩松開,眼眶底水汽氤氳,竟是主動道歉:

    “對不起,我沒有輕視實驗體的意思。”

    臺階都遞到腳下了,洛奕俞果斷往下走:“實驗體確實沒爹沒媽,你也沒說錯什么。”

    又是一陣沉默。

    話是這樣說的。

    可兩人心窩都是實打?qū)嵃ち艘坏丁?br />
    見沈逸不說話,洛奕俞更心虛了,輕輕扯了兩下沈逸的胳膊:“是我錯了。我知道哥的媽媽是一個很偉大的女人,只是剛剛情緒上頭了,本意并不是想嘲諷她……要不你再打我兩下?”

    于是,就這扯開手臂這個動作,洛奕俞就這么看見沈逸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他嚇了一跳,立馬單膝跪在沙發(fā)下,握住沈逸手腕:“我真的知道錯了,哥,對不起。你怎么了?”

    “小俞……”他低著頭,眼淚掉落,好像積攢多年的憋悶終于找到了宣泄口似的,聲音啞然,“那是兩條命啊,是我爸媽的命。”

    甚至于,沈皖當(dāng)年被檢測出感染那個病毒,是不是也是因為那群人渣想找理由綁住他,讓他“心甘情愿”放棄一切刻意而為之的?

    畢竟那種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再也沒法回頭了。

    很好啊,很成功。

    他確實回不了頭了。

    沈逸顫抖的很厲害:“我,如果爸媽還在,我絕對不可能是現(xiàn)在這副鬼樣子,你懂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像人了,我已經(jīng)不成人樣了……我該怎么辦,我去殺了他讓他償命嗎,可是,可是我……”

    洛奕俞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多么畜生的話。

    也是難為沈逸,被逼成這樣了才想著打他一下。

    可問題是,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沈逸。

    不能殺,該怎么報復(fù)?

    他顯然又要崩潰了,死死咬著自己,試圖將自己整個人蜷縮起來。混沌之中,又想起那顆藍寶石,這回甚至不需要洛奕俞了,當(dāng)即就要將它生扯下來。

    洛奕俞嚇了一跳,急忙控制住他手,喝道:“我給你弄,你別動!”

    他便又像死了一樣,呆滯地停在那。

    洛奕俞掌心電流跳了兩下,把那東西捏成齏粉,忙著安撫沈逸:“哥,你還好嗎?操,我就說不該告訴你的,下次再也不和你賭氣了。我真的錯了,你……”

    沈逸沒說錯。

    他沒爹沒媽,唯一愛的人還被自己緊緊綁著,確實不太能感同身受。

    以至于現(xiàn)在連怎么安慰都不知道。

    沈逸輕聲呢喃,像是在自我安慰:“逝者已逝,沒辦法的……重要的是還活著的人。”

    “只要我?guī)退麄儓蟪鹁秃茫麄儯ㄟ@城內(nèi)所有人,就都能安息了。陳莫笙只是爪牙……他該死,但更該死的是那群畜生。”

    沈逸眼眶里浮現(xiàn)細細血絲,咬牙問他:“洛奕俞!我們會成功的對吧?遲早,我們都會弄死他們的是不是?你告訴我,你現(xiàn)在只是在忍辱負重,你一定會找到辦法的,你說啊!!!”

    洛奕俞看著他,胸口仿佛也開始憋悶:“哥,我跟你說過的,我不是神!我在努力,我真的有在努力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有多少人等著我去救,又以為自己根本不需要被救?!我求你了,我壓力已經(jīng)很大了,能不能別再問我沒法回答的問題,能不能別逼我了!”

    沈逸雙手捂著頭,細細顫抖著,聲音倒是軟了些:“我不是逼你,小俞,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你說的對,除去能重生外,我什么都沒有,我是廢物!可你對我也太狠了……我不是要逃罰,我真的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我會贖罪!可哪有這種,哪有這種不讓人去死的?!”

    “你讓我活下來,讓我知道自己身上背負多少人命,又什么都不讓我去做,什么都不讓我知道。我知道你壓力大,可是……可是,那我該怎么辦?我已經(jīng)被禁錮住了,除了去依靠你,指望你,我還能做什么?”

    像他這樣的早該死的人。

    如果無法讓他去推翻,撕扯,打破。那還不如讓他一次又一次陷入又聾又瞎的死境。

    讓他永世痛苦,起碼,內(nèi)心可以不用遭受這樣的譴責(zé)。

    現(xiàn)在這樣太殘忍了,真的。

    強行給所有人頭上降罪,再進行處罰。

    只是因為他們幾百年前在這片土地上干過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就要讓千千萬萬生活在這里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底有沒有把人當(dāng)人,把人命當(dāng)人命?

    沈逸突然想起基地初見時,陳莫笙穿著一身整潔衣服。為了彰顯自己優(yōu)越感特意鬼扯出來的那些話,頓時只覺得荒謬無比。

    他說死城空氣不好,水質(zhì)差,病毒肆虐。特意點出這里連個供孩子上學(xué)的地方都沒有,能茍活下去已是萬幸。

    可這些,到底是拜誰所賜?

    怎么辦,那讓他該怎么辦?!

    洛奕俞抱住他,體溫和氣息都是溫?zé)岬模菜銓⑦@一點點熱量傳給了他。身體緊緊貼著,有東西可抓的感覺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略微舒緩,總算是安靜了些。

    洛奕俞大概不知道,擁抱,是他唯一一個喜歡跟他有身體接觸的行為。

    他不喜歡跟洛奕俞上床,真的很疼很難受。即使是被訓(xùn)到出現(xiàn)本能反應(yīng),身體會主動迎合了心底也不喜歡。

    也不太喜歡跟他牽手,畢竟這個人握住自己的方式十次里九次都是緊緊箍住的,手指疼不說,還會讓他有種極其強烈的被束縛住的感覺。

    更別說接吻……倒不是覺得惡心。實在是,這樣的舉動實在過于曖昧。在他看來比上床還要曖昧。輕輕碰兩下就算了,真的親上了,沈逸腦海中就會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四年前那個孩子,心底驟然生出極強的背德感。

    只有擁抱。

    簡簡單單的,讓他止不住地想多依偎一會兒。不再去想到底誰欠誰的多,到底怎樣才能去還清,只是這樣,時間暫停在這一刻,讓他有個可以依靠的錯覺。

    都在顫抖,都沒有依托,都看不清到底該怎么走。

    洛奕俞捧著他的臉,輕輕抵著他的額頭:“殘忍嗎……誰對誰又不殘忍呢?”

    “哥,我有我的苦衷。我可以拼命,可是我走了以后,城內(nèi)的他們怎么辦?我沒法救世,我手里的籌碼不足以讓他毀滅,他殺不了我,我也同樣無法奈何他,你能懂嗎?”

    沈逸卻好像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似的,眼底浮現(xiàn)出絲絲驚恐:

    “小俞,先不說這個。我問你件事,你要如實回答我。”

    這種問法……

    洛奕俞心底警惕了下:“你先說。”

    沈逸慌亂道:“除去編號外,再也沒有別的方法區(qū)分實驗體和人類了嗎?那不僅僅是實驗體等于人類,也是人類等于實驗體啊!那個畜生,有沒有可能往人身上刻編號,再送入訓(xùn)練營?!”

    洛奕俞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怎么,反問:“你覺得,是所有人都支持實驗體被濫用,虐待嗎?”

    沈逸心底百感交集,雖然是早就猜到的事,可這樣問出來,還是細細密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個答案,也就是直接承認了。

    這世上總還是正常人居多。

    實驗體售賣價格貴是其一,這就阻斷了絕大多數(shù)人私下買賣的心思。更別提,擁有實驗體私密服務(wù)的基本都開在地下城較為隱秘的地方,客流量并不算大。

    說到底,占絕大多數(shù)的普通群眾可能見都沒見過幾次。壓根不會想到他們可以被買賣,可以被玩弄,更別提去知道他們是怎么訓(xùn)練的。

    可也難保會有一些好奇的人。

    會有一些正常的,明白權(quán)利并不該依靠踩著其他“類人形生物”來體現(xiàn)。看到他們被殘忍虐待,看著他們痛苦掙扎,想要去戳破推翻這種吃人的制度。

    可畢竟是少數(shù)中的少數(shù)。

    在新世界,數(shù)據(jù)化的時代。

    上層人可以保證人人平等,保障人權(quán)。自然也可以輕而易舉去封住零星幾個人的嘴。

    說出來的話被刪除屏蔽,傳遞通道被全方位堵死,單個人權(quán)力過大,會出現(xiàn)濫用職權(quán)幾乎是必然的。

    更別提,是想威脅他們“統(tǒng)治”的人。

    抓到這些“謀逆者”后,再給他們進行手術(shù),打上編號當(dāng)成實驗體扔進去……?

    是這樣嗎?

    真的,就畜生到這個地步?

    其實并不難猜,只是讓人膽寒。

    “哥,這個你算問到點子上來了。”洛奕俞輕聲嘆氣,“我手上有一份相關(guān)資料,就是關(guān)于你說的這方面的,照片視頻都有,有點……呃,要看嗎?”

    第58章 人臉 誰讓你不信任我

    話說到這個份上, 沈逸自然不會拒絕。

    洛奕俞猶豫片刻,似在琢磨沈逸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能不能承受的住太大沖擊。又覺得這事和他關(guān)系并不算太大,說出來也無所謂, 拿出電腦調(diào)取。

    沈逸奇怪:“什么時候添的新電腦?”

    “一直都有。書房那臺可能受老畜生監(jiān)管, 不好操作。”

    他更懵了:“這個就不受監(jiān)管了?”

    “我自己開發(fā)了條新線路,他們攻不進來。”

    很久之前的疑問再次翻出來:“你為什么會這些?”

    “慢慢學(xué)唄,”他顯然沒有太多心思去扯這些,敲著電腦隨口道,“哥對我很好奇?”

    當(dāng)然了。

    短短三年, 哪來的時間供他做這么多事,怎么就能學(xué)會這么多東西?

    且不說這些,單論洛奕俞是什么時候開始策劃解放實驗體的,這都是個謎。

    不等他去問,洛奕俞就道:“好奇也沒用,不告訴你。”

    他總算將東西調(diào)了出來,將電腦屏幕調(diào)轉(zhuǎn)至沈逸方向:“喏。”

    視覺沖擊力確實夠強。

    不知該不該慶幸,沈逸見過的血腥場面不算少, 對這些畫面的接受度也在一點點拔高, 此時只是皺了下眉,沒什么過激反應(yīng)。

    視頻內(nèi)容很簡單, 一個人被綁在石質(zhì)臺面上進行刻印編號手術(shù)。

    有個問題是,實驗體編號并不只是紋上去那么簡單。而是從內(nèi)向外透出來的, 亮藍色泛著淺光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具體什么原理,但很明顯,想往人皮膚里部刻下這樣的東西,絕不會太輕松。

    那人頭發(fā)被剃光,側(cè)著頭被壓在石床, 頭顱被束縛帶緊緊扣住,動彈不得,整個脖頸暴露在空氣中。

    打沒打麻藥不知道。但看那人雙眼瞪大,似想要拼命掙扎卻又使不上力只能微微顫抖的模樣,沈逸推測,大概是注射了肌肉松弛劑之類的東西。

    整個過程中沒有人說一句話,也沒有像電影里放狠話說什么“這就是你多管閑事的后果”之類的,更像是道殘忍麻木的流水線工序。

    拿刀的人渾身上下裹著防護服,看不太清臉,視線很容易集中在那個被綁著的人身上。

    一側(cè)脖頸處皮膚被整個削掉,血肉模糊中,卻能清晰看見皮肉下微微跳動的血管脈絡(luò)……

    再之后,就是拿個大型儀器對準(zhǔn)那人被削掉皮的地方,射出激光,一個字接一個字刻印著。

    甚至能聽見皮肉被烤熟發(fā)出的“滋滋”聲響。

    沈逸不想繼續(xù)看了,有點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洛奕俞很默契地將視頻切掉:“知道個大概就行了吧,去休息?”

    沈逸拒絕:“還有什么?”

    “一些人口失蹤的新聞吧,不過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怎么會?”

    外面同城內(nèi)不一樣,人與人之間聯(lián)系估計要密切的多。有親戚有朋友有同事的,一個人在調(diào)查這類事,總不可能身邊所有人都不知情。

    更何況極致數(shù)據(jù)化的地方,那些犯罪記錄應(yīng)當(dāng)無所遁形才是……

    怎么會沒人察覺?

    “因為死了。”洛奕俞說話時小心翼翼觀察著他的情緒,確信他沒有太過傷心的意思后才道,“就是,和實驗室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員一樣。親屬都以為這些受害者已經(jīng)死了,因為車禍絕癥什么的,沒人會往實驗體這方面想。”

    “那也很可疑吧……哪有一發(fā)出反對聲音就死人的道理?沒人懷疑嗎?”

    洛奕俞搖頭:“有,但只是少數(shù)。況且那老畜生會入侵?jǐn)?shù)據(jù),篡改受害者生前言論再把自己摘出來。到最后,能追根究底的人更是大打折扣。”

    說到底,也不過因為大家都是那部分少數(shù)人。

    沈逸有些無力,沒再聽洛奕俞講,自顧自往下翻。

    看的越多,心里那根弦便繃的越緊。

    有幾張對比圖,在沈逸眼里,其實遠比手術(shù)臺來的更要觸目驚心。

    一張張人臉。燦爛的,張揚的,血肉模糊的,卑微低賤的……

    上面的還是端端正正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人,下面就成了跪伏在地,頂著實驗體編號雙目渙散的狗。

    有的被玩死了,有的還勉強吊著一口氣,在離家?guī)兹f公里的土地上被聽不懂語言的人玩弄著。

    洛奕俞輕輕靠在他身上,聲音低沉:“他們身上所有權(quán)限全被封閉了,在城外,沒有權(quán)限就是什么也干不了,真的跟畜生一樣。”

    “虹膜系統(tǒng)被銷毀,也沒法實時翻譯。自然了,就算是恰巧遇見同一個洲同一個區(qū)的人,也只會把他們當(dāng)神經(jīng)病。”

    沈逸光是設(shè)身處地想想,都感受到一陣無可抑制的絕望。

    聽不懂語言,沒有認識人,被當(dāng)做毫無人權(quán)的實驗體隨意玩弄著……

    和他那時又聾又瞎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有膽識和氣魄去為非同族人抱不公,本來也不會是很差的人。且看照片大多是年輕一輩,或許本該有著大好前程。

    就這么輕而易舉被摧毀了。

    洛奕俞將頭枕在他胳膊上,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他:“很難受吧?”

    沈逸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你和他們一樣。一個人待在沒有同類的地方,沒法和人交流……甚至,你連眼睛都看不到了,就算我要傷害你,你也沒法反抗。很難過吧?”

    沈逸啞然失笑:“你在可憐我嗎?”

    又騰出另一只沒有被當(dāng)枕頭的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輕聲道:“沒必要,我不值得。”

    洛奕俞垂眸,似是想說些什么,又什么都說不出口。

    沈逸將這些資料翻到頭,對洛奕俞不解道:“我真有點看不懂現(xiàn)在的局勢了……看你這樣似乎不怕被他封口,現(xiàn)在又有這些罪證在手上,到底為什么不動手?”

    他那時確實是著急才一時說了氣話,本質(zhì)上,他也清楚洛奕俞才是最恨智領(lǐng)者的人。

    總不至于真的同流合污。

    洛奕俞懶洋洋回復(fù):“因為他手上同樣攥著我的命脈啊。”

    沈逸被嚇到:“你又做了什么,殺人放火了?”

    “緊張什么?”他輕笑,“我是畜生,畜生咬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那樣的事,怎么配被稱作命脈。”

    “小俞,別這樣說話。”

    洛奕俞神色晦暗不明,在他胳膊上輕輕啄了一下,站起身來:“看完了就關(guān)機過來睡覺。別的東西我都上了鎖,你也解不開。真是,下次再大晚上亂跑我就要生氣了啊,困死了。”

    沈逸嘆氣,認命似的再次躺在他身邊:“什么都不告訴我,也是你的懲罰嗎?”

    “隨你怎么想。”

    頓了頓,又有些緊張道:“不會過會兒一睜眼起來,你又恢復(fù)成那種要死了的樣子吧?”

    沈逸問:“你不喜歡嗎?”

    “才不喜歡!那一年里我見得夠多,早就膩歪了。”他垂眸,緊緊攥住沈逸的手,“所以哥,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就要快點好起來。”

    沈逸沒吭聲,任由他把自己手越攥越緊,直至是在疼得受不了,才從喉嚨間擠出一聲悶哼。

    洛奕俞當(dāng)他同意了,力度稍微松了些,又道:“下次能不能別挑我睡著的時候走?你再這樣,我以后可就不敢睡覺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眨眼速度越來越慢,看來是真的累了。

    無端的,讓沈逸有些心疼。

    他聲音也很低:“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會跑。”

    洛奕俞打了個哈欠:“怕你心情不好唄,還能為什么……”

    至此,徹底睡著,再也沒說一句話。

    沈逸盯著他半分鐘,同樣緩緩閉眼——卻沒有睡著。

    有件事,洛奕俞應(yīng)該不知道。

    他在失眠。

    已經(jīng)有一年了。

    本以為重生后會好一些呢,結(jié)果還是這個樣子。

    明明是閉著眼睛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自己睜開了,呆呆地看著前方,目光渙散。

    瞎了的時候面前都是一團黑,分不清。只是偶爾會感覺眼睛很難受,涼嗖嗖又有些疼。

    現(xiàn)在好了些,起碼能控制住自己眼皮不隨便睜開。

    只是每每快要睡著,意識模糊下墜時,心臟就會莫名其妙緊縮一下,逼得他不得不吊著口氣立即清醒。

    那一剎那,耳邊劇烈嗡鳴,瞬間將他拉回那幾天的鐵籠,像是挨了無數(shù)個耳光,逼著他打起精神。

    要么就是大腦亂七八糟一團,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緒亂飛,別說睡覺了,能遏制住自己不頭疼都算好的。

    真的,太累了。

    到底睡著了沒有他自己也不清楚,總而,等洛奕俞醒來時輕輕一動,他便立即睜開了眼睛。

    洛奕俞反倒是愣了:“我動靜很大嗎,這就把你吵醒了?”

    躺在床上干等著實在是太無聊,沈逸千盼萬盼總算等到他睜眼,自然不會怪他一句,立即就要起身:“沒有,我正巧醒了。”

    洛奕俞卻內(nèi)疚起來,蔫巴巴的:“對不起,明天我去次臥睡。”

    “不用,不用。”沈逸無奈,“真的,我是自然醒。”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長期失眠有什么不好后果不用多說,除去面容憔悴外,最明顯的一條就是注意力不集中。

    又聾又瞎那一年里他這樣倒是沒什么,畢竟沒人跟他說話。他自己也沒有任何時間觀念,只能憑借客廳陽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次數(shù)來模模糊糊判斷自己應(yīng)該又有好幾天沒真正睡覺了。

    但總來,他那時狀態(tài)本來就不怎么好,就算失眠是雪上加霜了也就那樣,畢竟洛奕俞也分不清到底是因為什么憔悴的那樣快。

    剛復(fù)活那陣也好說,本來就是在一點點重構(gòu)思維,小俞大概率也不會和他計較這些。

    現(xiàn)在就不太一樣了。

    當(dāng)他明確在這人面前表現(xiàn)出來自己“恢復(fù)正常”后的模樣,洛奕俞便會理所當(dāng)然認為他已經(jīng)徹底好了,對他的要求也會提高不止一個檔次。

    自言自語了一年沒人搭理,好不容易等來沈逸恢復(fù),自然不會這么輕易放過。

    可就難為了沈逸。

    說正事時還好,情緒擺在那他能稍微讓自己打起些精神。

    可洛奕俞顯然不是那種只會跟他談大事的性子。

    他連撿到塊好看點的石頭都要過來跟他念叨兩句,很明顯的,便感受到沈逸心不在焉。

    一次兩次還好,八次九次也能忍,一直這樣下去,洛奕俞就真的有點怒了。

    他倒是沒直接動手,只是表情陰翳:“你很煩我?”

    “……嗯?”沈逸回過神,“沒有啊。”

    “那我上句說什么了?”

    “……”

    他亂蒙:“等下早餐吃面包煎蛋?”

    洛奕俞沉默片刻,倒抽一口涼氣:“哥,你早上吃的就是它。現(xiàn)在是下午六點半,再過會兒天就黑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

    沈逸極其乖順:“對不起,你要罰我嗎?”

    又是這軟硬不吃的態(tài)度。

    “本來是不會罰的。但你要是再這種態(tài)度我可就要動手了。哥應(yīng)該還沒賤到會戀痛吧?”

    沈逸垂頭不答。

    洛奕俞倒是也沒真折騰他,嘆了口氣,哀怨:“算了,隨便你。大不了我也不理你了。”

    自然是胡扯。

    當(dāng)天晚上,洛奕俞為這事心煩到睡不著,翻了個身時,和垂眸發(fā)呆,或者是壓根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又在睜著眼睛的沈逸對上視線。

    他是真有點惱了,猛地抓住沈逸的臉:

    “你——到底怎么了?”

    畏懼是本能的:“有點失眠。你睡吧,我馬上就能……唔!”

    洛奕俞加重手上力度,此時也猜到了個七七八八:“難怪,不是第一天了吧?為什么不告訴我?”

    本來想說“怕你擔(dān)心”的沈逸,話到嘴邊,又沒忍住拐了個彎。

    他聲音很輕,語氣也并不強。只是落在洛奕俞耳中就變了味:“小俞。你不是也什么都不告訴我嗎?”

    很自然的,挨了個巴掌。

    并不算重,警告意味更足些:“所以你才故意不睡覺糟蹋自己?”

    “沒有,沒有。”沈逸蹙眉,終于辯解了句,“不是在跟你鬧脾氣,是真的睡不著。”

    這話說完,他便感覺自己臉上有點癢。

    不說洛奕俞,連他自己也有點茫然。

    失眠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洛奕俞也懵了,把他扶正坐起來,給他擦掉臉上那點濕意:“什么時候開始的?”

    “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差不多,鐵屋之后吧。”

    洛奕俞罵了一聲。

    “一直不告訴我,還說不是賭氣?”他碰了碰沈逸臉上那點很輕的一點紅,放軟聲音,“我剛剛沒收住力嗎?”

    沈逸微微搖頭,推開他的手:“告訴你,你又能做什么?”

    頓了頓,又補充:“不喜歡吃藥。”

    猶豫片刻,還是覺得不能把話說的太絕對:“但如果你想讓我吃,那我就……”

    “噓,”洛奕俞輕輕捂住他的嘴打斷,“放心,哪用得著那么麻煩。”

    明顯的,他因為沈逸推開自己這個舉動有些不悅。

    下一秒,整個人就被死死按在床上。

    沈逸壓根沒有掙扎意思,無奈笑笑,在這種氛圍下倒更像寵溺:“小俞……”

    嘴唇被堵住。

    到底是為了讓他睡著,還是為了消除洛奕俞怒氣,沈逸其實已經(jīng)說不清了。

    總來,很久之前是不敢抗拒,現(xiàn)在更是不會。

    能上他是好事呀,最少,他還有點作用。

    別管是什么方面的,至少,能稍微補償一下他吧?

    又有些悲哀。

    他欠他們的,自會用一生慢慢去還。

    可上面那群披著人皮的癩蛤蟆呢?

    誰來讓他們?nèi)ニ溃约旱耐纯嘤衷撚烧l來彌補?

    劇痛襲來那瞬,沈逸悶哼一聲,挺腰主動纏緊洛奕俞。

    他聲音透著哀切:

    “小俞,你說過的,我們會永遠地站在一起,對吧?”

    他只求這句話。

    只要洛奕俞能保證,他們立場始終一致就好。

    本來就是,洛奕俞才應(yīng)該是最恨上面那群**的人……他怎么可能去質(zhì)疑他呢?

    可洛奕俞只是捂住他的嘴,加猛攻勢。

    他的思維又一點點被掰開碾碎。

    混亂間,他聽見洛奕俞嗤笑一聲:“哥,其實我真的很生氣。不只是今天,從你什么都不說就跑出去起就已經(jīng)給你攢著了。”

    沈逸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所以今天,我給你一點小懲罰。應(yīng)該不會太疼的……反正你目前也只有討我歡心這一個作用了不是嗎?”

    拇指重重在他毫無血色的唇瓣上碾了碾,呢喃:

    “別走了,待在我身邊是最好的。我不是要囚禁你,只是想讓你一直待在我身邊而已。這都不可以嗎?你欠我那么多,陪我一會兒有什么不好的?”

    沈逸甚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要繼續(xù)精神控制他嗎?

    他能感覺到,是自己的追根究底讓對方產(chǎn)生了不安。

    可是為什么?

    他已經(jīng)在竭盡全力贖罪了啊……

    不等他反應(yīng),手腕便被洛奕俞一把攥住。

    剎那間,一股劇痛從手腕開啟,迅速掠過全身,像瞬間被鋼釘貫穿,渾身骨骼寸寸斷裂,他甚至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因為什么,痛感便猛地加劇,逼得他失聲尖叫。

    同一瞬間,所有劇痛瞬間減輕,只留下絲絲余韻。

    “好了,”洛奕俞翻身躺在他身邊,“睡覺。”

    沈逸好不容易才止住顫抖,竟真的感覺到困意襲來,眼皮愈發(fā)沉重。茫然:“你這是懲罰,還是治療?”

    “五五開吧。”洛奕俞撒嬌似的蹭了蹭他,輕輕抱住,“本來治療不用這么疼的,誰讓你不信任我,不早跟我說。”

    別的不提,效果確實顯著。

    他難能睡了個好覺,且沒做什么夢,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算是短暫的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整個翻出來,心一點點沉下去。

    隔天醒來時,洛奕俞已經(jīng)不在了。

    床單上溫度褪盡,應(yīng)該是走了有一段時間。

    他難能睡了個好覺,頭腦清醒了,心情也不錯。剛要起身下床,便在床頭柜上看見一張小紙條。

    ……這地方又不是城外,明明有手機的。

    洛奕俞似乎很鐘愛這種有些麻煩的表達方式。

    【醒了也不許亂跑!!!】

    右下角還附帶一個發(fā)怒的小人臉。

    沈逸盯著那幾個字看了眼,唇角也不自覺微微上揚。

    這才把這張小紙條小心翼翼收好,走出臥室。

    也是直至這時,他才慢慢回味過什么不對勁來。

    心底不安感愈發(fā)強烈。

    洛奕俞在他眼底實在是太厲害了……甚至于強到簡直不像人。他不理解,在這個世界,到底為什么會存在這樣不可思議的生物?

    雖然不知道洛奕俞具體是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異變,有什么弱點,但他也是實在想象不到,到底有什么東西能成為他的命脈,能讓智領(lǐng)者控制住他。

    真的是控制嗎,也不好說。

    他被困住了整整一年啊……一年能干的事可太多了。

    沈逸內(nèi)心忐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給洛奕俞發(fā)消息:

    “我醒了。”

    隔十分鐘又發(fā)了條:

    “是睡了很久嗎,你去哪了?”

    他其實是個臉皮薄的。

    兩條沒回,就會在心底默默給對方找好理由,也不再追問,默默看著地板發(fā)呆。

    可只要一閑下來,眼前就會出現(xiàn)無數(shù)張帶血的人臉。

    那樣扭曲,猙獰,從地底爬出來,朝他嘶吼著。

    他瞬間出一身冷汗。

    比起恐懼,更要命的是絲微弱的懷念。

    盡管那些人和他都不太熟。

    也好,也好。至少沈皖應(yīng)該還活著。沒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有時又會覺得自己很可笑。

    又不是沒有自主能力了,怎么一離開洛奕俞就無所事事到這個地步了呢?

    好像他整個人生都要圍著洛奕俞繞似的。

    沈逸向后一躺,揉了揉頭。

    可說到底,自己不就該被這樣對待嗎。

    鎖在一個屋子,像等主人回家的狗一樣天天翹首以盼望眼欲穿,主人開心了被摸兩下,不高興了就踢兩腳……

    他慢吞吞收起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剛想去干些活分散下注意力,門便被用力拍響。

    聲音極大,且極其急促,與其說是敲,倒更像是砸。

    洛奕俞是有鑰匙的……就算忘帶了,也沒有這樣一句話不說就拼命砸門的道理。

    這就很嚇人了。

    實驗體里,誰敢去無端找上“王”的門?

    沈逸在琢磨,如果對方是他之前手下的實驗體,特意來找他報仇。那自己開了門被捅死,洛奕俞會生氣嗎?

    不好說,畢竟他把自己當(dāng)成他的私有物。

    沈逸沒有理,可那敲門聲越來越大,甚至,能隱隱約約聽到幾聲夾雜在其中,不似人聲的嗚咽。

    沈逸拔高音量:“誰?!”

    門外人不答,只是砸門聲更大了。

    沈逸湊上貓眼看了看。

    瞬間被驚到連連向后退。

    他看見了——臉。

    直對著貓眼,在他眼底無數(shù)倍放大。

    一張單眼被搗毀,張開嘴時口腔內(nèi)空蕩蕩,血肉模糊一團的臉。

    第59章 忠誠 尋求,反抗,掙扎

    即便是見慣了血腥場面, 在驟然看見一只血尸狂拍自己家門也還是覺得駭人的。

    剎那間,涼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后脖頸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他倒抽一口涼氣, 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再次看向貓眼。

    自然,不可能是真的血尸。

    起碼是活著的。

    否則這城內(nèi)大大小小埋著的死人全活過來,不得直接把整個世界掀翻?

    他仔細辨認,終于從那人眉眼中依稀辨出陳莫笙的影子。

    更嚇人了。

    突然間涌上來的滔天恨意和看見面前這個半死人的無措雜糅在一起, 沈逸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

    是開門救他,還是殺了他?

    那可是他父母的命。

    他記著的,爸媽一點點腐爛的模樣。明明是還活著的人,可就這樣悄無聲息化成一攤膿肉。

    還有自己。

    他被搗毀成這樣,整個人全爛了,這些人,也該和他一樣才是。

    上面所有人都該死啊,他們憑什么享受著地下億萬群眾的供奉與敬仰?踩著別人尸骨爬上來的蛆蟲, 怎么就心安理得地活了那么久?

    越這樣想, 沈逸心底便越難受,殺意愈重。

    又后知后覺, 陳莫笙現(xiàn)在這個模樣好像離死也差不多了。

    他內(nèi)心復(fù)雜,本能地感受到, 對方是想告訴他些什么。

    要讓他進來嗎?

    思考片刻,沈逸拉開了門。

    陳莫笙整個人本就幾乎壓在門上,“嘎吱”一聲響,他失去依靠的東西,險些向前栽倒, 踉踉蹌蹌摔在沈逸身上。

    沈逸扶住他,表情晦暗不明:“怎么敢找上門的,不怕我殺了你?”

    陳莫笙一只眼球已經(jīng)壞死了,另外一只倉皇失措四處環(huán)繞,看起來像是被嚇壞了,確認這里只有他一人后才仰起頭和他對視。

    完好的那只眼睛淚落下來,他整個人抖如篩子,徒勞張開嘴,對他做口型。

    沈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注意力,不讓它飄到這人口腔內(nèi)是什么慘樣,努力辨認他在說什么——并不算太難。

    逃。

    逃啊,快逃啊,快跑,快跑,快逃!!!!

    沈逸看著他的眼睛,以及地方攥著自己越來越緊的手,成功提取到這幾句話。

    他感到莫名其妙:“這是我家,我還能去哪?”

    又去書房給陳莫笙拿了紙筆,甩在他身上,語氣嘲諷:“外面生活那樣便捷,紙筆早就淘汰了吧。尊貴的您如今還會握筆嗎?”

    別人不知道,但陳莫笙這個兩地來回亂竄的人顯然還是會的。

    他手在哆嗦,筆跡龍飛鳳舞,跪在地上寫:

    【逃,961騙,快!!】

    那兩個感嘆號畫的力氣奇大,甚至把紙劃破了。

    沈逸沒懂。

    他雙手環(huán)胸,警惕道:“他騙我什么了?換言之,就算他騙了,又能怎么樣?”

    陳莫笙終于冷靜了些,拿著他顫顫巍巍的手寫道:

    【我們都被騙了。】

    【他要殺我滅口,就是因為我說要告訴你真相。】

    【快,跟我走!】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嗎?

    他正在被追殺,城內(nèi)無處可躲,便想到要來這兒藏一藏?

    沈逸微笑:“滅口?”

    又將他衣領(lǐng)拎起,猛地一拳打在他臉上,眼底閃著怒意:“可我也想殺你,怎么辦?”

    陳莫笙沒躲,只是目光哀求似的握住他的手腕,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顫顫巍巍跪下再次提筆:

    【我只是聽命辦事。我不殺人,就要被制成實驗體賣到其他洲。我不想那樣,我是真的沒辦法。沈逸哥,求你理解我。】

    【我們才是一路人,我們都是被上層迫害的同類,你信我!】

    沈逸是恨的,也著實不想再去相信這個騙子任何一句話。

    可他這句話,不知怎的就突然攥緊他的心臟,讓他回憶起前段時間那幾張慘烈的對比圖。

    他痛了一下。

    陳莫笙,會不會曾經(jīng)也是試圖反抗的一員?

    他的身體顫栗到不成樣子,本來整個人就渾身是血了,可能也經(jīng)不起他再來幾拳。

    差距確實很大。

    明明初見時,這人也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

    陳莫笙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臉上流的是血還是淚,他極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手,讓它不要那么抖,盡量把字寫得端正些,卻還是止不住顫著。

    太疼了,太疼了……

    那張帶血氣的臉突然逼近自己時,簡直和羅剎沒有任何區(qū)別。輕而易舉捏住他的下巴,微微電流淌過,他便瞬間合不住嘴。

    那個惡魔瞇眼微笑,甜絲絲的:“要跟哥告狀?好呀,我倒要看看,說不出話了還怎么告狀。”

    那種尖銳鋒利的東西抵著自己舌根,輕輕一攪,便帶來近乎毀天滅地的劇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死,明明出了那么多血,身上骨頭應(yīng)該也被打碎了幾根。

    可就是還活著。

    他感覺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還妄想能憑借自己觸摸到的那一點點信息作為籌碼,來為自己換個短暫的容身之處。

    不曾想961根本和智領(lǐng)者一樣,滿口謊話,殺伐果斷,冷血無情。

    最初,腿被打折時,他痛到極致,頭腦混亂時甚至開始大喊沈逸的名字。

    這讓他付出了一顆眼球的代價。

    于是他懂了:“你,你根本沒想著要報復(fù)是不是?我操,怪不得,怪不得大人一直不對你動手……你,你別殺我,否則我就把這些事全告訴沈逸哥!!!”

    于是,舌頭也沒了。

    那個惡魔拍了拍手,像是嫌臟似的睥睨著他:“放心,在哥沒對你表達出明確殺念前,我是不會對你下死手的。”

    “用得著你去告狀?放心好了,你做的那點齷齪事,我都會一五一十全部告訴哥的。好好在這兒等著。你的生死存亡,可都在沈逸的一念之間。”

    他痛到暈厥過去,不知多久。

    再次睜眼,腦海中只有那一個血紅的大字:

    “逃”。

    他們這樣的人,似乎從來都沒有生路。

    【379區(qū)注定要湮滅,大人追殺我,我本想著叛變,可961早就和大人成同伙了!官匪勾結(jié),他只是想綁著你把你做成傀儡,信我,跟我走啊!】

    沈逸有些頭疼。

    他信不信這人是一說……單論跟著他,能去哪?

    實驗體算一邊,智領(lǐng)者算一邊,哪有第三方的容身之所?

    逃什么,往哪逃?

    陳莫笙給他的感覺太奇怪了,像徹底瘋了在破釜沉舟,他不敢去賭。

    然而下一秒。

    他感覺到后脖頸一涼,立即轉(zhuǎn)身,條件反射般將不知什么時候挪到他身后的陳莫笙一腳踹翻在地。

    他掌心里握著小型電擊器。

    沈逸一腳踩住陳莫笙手,驚魂未定:“你干什么?!”

    陳莫笙又哭又笑。

    半晌,才嗚咽道:“疼……”

    尾音帶點起伏,撒嬌似的,莫名讓他想到洛奕俞。

    沈逸微微挪開腳:“你現(xiàn)在這身體可比我弱多了,還使這招?”

    話音未落,喉間便傳來一陣劇痛,強烈窒息感襲來。

    他低頭,一根筆直直貫穿他的咽喉。

    陳莫笙喘著粗氣,緩了好一會兒,才仰起頭對他笑:“沈逸哥,你忘了……當(dāng)年倉庫里有我啊,最少半個小時,對嗎?”

    他瞳孔渙散,直直倒下。

    永恒,無盡,散不去的黑夜。

    層層籠罩,掠奪呼吸,下墜,下墜。

    黏稠的液體,沼澤一樣,割斷他的神經(jīng)。

    明明知曉他不殺人別人就會讓他死,尤其對方還算他血海深仇的死敵,他沒有任何心慈手軟的道理。

    卻還是每每在要下死手時莫名其妙頓住。

    圣人活該被絞殺千萬次。

    連自己都救不了,他還妄想能去救誰?

    ……可連罪都贖不清的他,又拿什么來讓自己肩頭再多一條命?

    再次醒來。

    他整個人被死死綁住,口腔內(nèi)塞滿厚布,緊壓著舌根。

    眼睛上并沒有蒙著東西,可還是感覺世界一團漆黑,身下?lián)u搖晃晃,應(yīng)該是在個密閉的空間。

    是車廂,還是輪船?

    陳莫笙是懂的。

    這塊厚布,這樣的漆黑,幾乎是瞬間將他拉回那一天。

    活生生被宰割百余次的那一天。

    別說是掙扎了,他連動一下都不敢。

    突然,耳邊響起一道聲音。

    “沈逸哥,你醒了。”

    “?!!!”

    他舌頭不是被……

    沈逸后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仔細辨認那聲音,才感覺到這音調(diào)似乎有些死板。

    “咔噠”一聲輕響,打火機散著絲絲光亮。

    他終于得以看清,陳莫笙手中握著一個淺銀灰色橢圓形,只有巴掌大的東西。

    他的“聲音”就從那里傳出。

    陳莫笙本人喘著粗氣,快死了似的,機器人卻還是游刃有余的模樣:“我無意殺你,能保證自己不亂出聲嗎?”

    沈逸無力,點了點頭。

    陳莫笙睫毛輕顫,爬上前,把那塊布從他口腔里掏了出來。

    沈逸咳嗽兩聲,眼眶猩紅問他:“你嘴里到底有幾句真話?”

    他笑了下:“從現(xiàn)在起,每句話都會是真的。”

    沈逸問:“你真的在被追殺?”

    “哈哈,那不然呢,我和你們這些人不一樣,我可不舍得自己給自己身上開個窟窿。”

    “那你現(xiàn)在是在做什么?!他都要殺你了結(jié)果你還在為他辦事?!到底要把我送去哪?”

    如果不是被緊緊綁著,他恨不得再往這人臉上來幾拳。

    陳莫笙緩緩抬起手,豎起食指輕靠唇邊:“噓。”

    沈逸壓著自己情緒,怒視著他,卻依言沒再出聲。

    “沈逸哥,你是沒法理解我的吧?你爸媽都死了,可我爸媽總還活著啊。”他聲音很低,遙遠縹緲,“我‘死’后,他們不肯相信管理局判定結(jié)果,可是一直在找我。很辛苦很辛苦的……”

    沈逸牙都快咬碎了。

    他為什么不能理解?

    他的父母是因為誰死的?!

    陳莫笙低聲呢喃:“我們這種人啊,自己的人生是指望不上了,就總盼望著能讓家里人好過一些。這么多年,他們?yōu)榱宋野境鰸M頭銀發(fā),我卻被困在這兒,連盡孝都做不到,甚至沒法告訴他們我真的還活在這世上……我也恨啊。”

    “我叛變了,大人很生氣。我倒是沒什么的,可我希望爸媽能好好的,最起碼別像我一樣平白無故丟了性命。沈逸哥,你別恨我。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了,走到這一步,誰也怨不得。”

    沈逸顫抖著質(zhì)問他:“畜生……你不得已,我爸媽就活該去死嗎?城內(nèi)那么多無辜者,他們就活該被你迫害嗎?!”

    “哈哈哈……”陳莫笙緩緩低頭,張大口劇烈咳嗽幾聲,像是覺得冷,又抱著自己往角落里縮了縮。

    “反抗的后果太嚴(yán)重了,我是懦夫,我可承受不了。”

    沈逸明顯感覺到這人快死了,怒火消退了些,罵了句。終于將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疑問說出了口:“你曾經(jīng),是不是……呃,幫實驗體說過話?”

    陳莫笙嘴唇上的血色在一點點消褪,聞言,輕笑了聲。

    卻是扯了個很久遠的話題:

    “沈逸哥,這個我也沒騙你。我曾經(jīng)是美洲3區(qū)休斯格蘭理工大學(xué)學(xué)生。”

    他驕傲:“你應(yīng)該不認識吧,不認識也沒關(guān)系,知道是全球前十的就行。”

    接下來的話語序有些混亂,明明是機器人在幫他發(fā)音,可就是能感受到他話語間強烈的哭腔:

    “好多好多年了,我跟我女朋友也是在那認識的……她漂亮又勇敢,可比我堅韌的多,所以死的也比我早哈哈哈。”

    下面發(fā)展倒是和沈逸猜想中差不多。

    兩人所在圈子很容易結(jié)識權(quán)貴,偶然間得到機會,跟著朋友去了家開放實驗體服務(wù)的酒吧,看到同人類長相一般無二的他們被踐踏。

    機器人的語速也在放緩,似乎,是陳莫笙思維開始渙散了。

    “當(dāng)時還小,那場面真是嚇?biāo)牢伊恕阒恢浪麄冊趺赐娴模恐苯影讶^大小的東西往里硬塞,到處都是血。那實驗體臉都白了,但是連聲痛呼也沒有。”

    也是運氣不好,那天隔壁房間有人玩死了個實驗體。

    灰白色的人垃圾似的被裝在袋子,死后連個墓地也不配有。

    他們手腳冰涼,當(dāng)晚,便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長文章。

    “被刪了,發(fā)布才三分鐘就被刪,那狗鼻子也是厲害。”

    陳莫笙瞇著眼笑:“當(dāng)時不甘心啊,也不懂見好就收。上面越捂嘴,我們就越想反抗……那個年紀(jì)嘛,都有點熱血心態(tài)的,不知天高地厚。留了心眼,就開始去深挖實驗體背后產(chǎn)業(yè)鏈。”

    很理所當(dāng)然的,被抓了。

    陳莫笙不能哭,一掉眼淚,被掏空的那只眼睛就要命似的疼。他停了幾秒,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情緒,接著道:

    “我對象那是真倔,攔也攔不住那種。一清醒就罵人,被打暈好幾次也不消停……可能是為了殺雞儆猴吧,他們當(dāng)著我的面,往她脖子上植了編號。”

    好多好多血。

    皮肉被銼開后,下面的血肉竟然那么觸目驚心。

    她明明那么愛美,那么喜歡自己的頭發(fā),每周都要去護理。可那天,就那樣被剃光……當(dāng)然,她怎樣都好看。

    “他們把她送走了,她到那邊之后最終屈服了沒我也不知道。總之一年后,我得到了她的死訊。”

    一條生命,折損的如此輕易。

    沈逸喉結(jié)上下滾動,竟說不出一句話。

    尋求過,反抗過,掙扎過。

    墜落,墜落。

    相似的人,相似的結(jié)果。

    他道:“所以,你……”

    陳莫笙打斷:“我是個沒骨氣的,選擇主動屈膝去求一條生路。正巧379區(qū)缺仲裁者嘛,我又熟知實驗體內(nèi)幕,大人仁慈,留了我一條小命。”

    話說的輕易。

    但他明白,自打被抓那天起,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

    故鄉(xiāng),家人,同學(xué),朋友。

    都與他無關(guān)。

    他碾碎容貌,拿了獵人劇本,可只有自己才知道,本質(zhì)上,他仍舊是一條狗。

    一條更卑微的,被死死扼住命脈的喪家之犬。

    “這城內(nèi)被困住的不只是你們,還有我。”

    “我期盼它覆滅,這樣我就自由了。可其實我心底也清楚,它死了,我也要跟著一起走。”

    沈逸想起那天夜店,陳莫笙一腳踹向店門口那實驗體時,臉上厭惡不似作假。

    他在恨。

    他無法反抗智領(lǐng)者,他沒法面對黃泉下愛人,便只能,把一切不甘發(fā)泄給另一個無辜群體。

    都怪它。

    都怪它們。

    如果不是這群畜生,自己本該好好的過完一生。

    他連畢業(yè)證還沒來得及混到,爸媽給他攢了那么久的學(xué)費都打了水漂……

    這些畜生,它們憑什么有和人一樣的外貌?

    它們憑什么裝得楚楚可憐,去犯賤勾起別人好奇心?

    沈逸看著他一點點刨開自己,心臟似乎也在跟著“嘎吱”作響。

    陳莫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跟他分享:“你知道我爸媽為什么不相信我死了嗎?”

    “……為什么?”

    “因為他們給我編的死因是玩水沒做好保護措施。可我爸媽知道,我這個慫蛋是旱鴨子,自小連泳池都不敢下的哈哈哈哈……”

    笑了很久,很久。

    他緩緩抬手,擦掉眼尾那顆不知道是血還是淚的東西。

    機械音也在衰弱:“沈逸哥,我要死了。”

    沈逸身體緊繃一瞬。

    “這樣你會好受一點嗎?你沒有親手殺我,但我又死在你面前了……”他頓了頓,補償?shù)溃扒宜老鄻O慘。”

    沈逸沒說話。

    陳莫笙現(xiàn)在連抱著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身體一點點向下滑,機器人卻還在絮絮叨叨:“其實吧,我現(xiàn)在外貌變化這么大,要是真站在了爸媽面前,他們也認不出我……幸好他們沒找到這兒啊,不然就太殘忍了,看著他們,還不被允許跟他們相認。”

    他將自己本可以擁有的一切親手撕碎,斷了和所有人再相認的可能,只為了填補年少時那點可憐的熱血沖動。

    “你別恨我……算了,想恨就恨吧。主要是沈逸哥,你太值錢了。雖然我這些年做仲裁者的賺的錢已經(jīng)全被大人以補貼形式發(fā)給我爸媽,但是還不夠啊。聽他們說,我爸前段時間又病了……”

    “我死以后,應(yīng)該就再也沒人會記得我女朋友名字了吧……她家里和我不一樣,父母都不太關(guān)注她,是靠自己一個人打拼上來的。死了那么多年,估計早就忘了她了。哦,不過我這個名字也不是本名哈哈哈。”

    沈逸問:“她叫什么?”

    陳莫笙愣了下,笑:“秦笙,說起來,我名字里這個還是偷她的。”

    隔了幾秒,看沈逸不繼續(xù)說話了又有點不甘心:“沈逸哥不來問問我本名?”

    沈逸言簡意賅:“滾。”

    陳莫笙不死心,安靜了幾秒又開始沒話找話:“其實我之前還學(xué)過聲樂,你愛聽歌嗎?奧……對了,379區(qū)沒人搞音樂,我給你唱兩句?”

    沈逸不想搭理他,閉著眼睛裝死。

    陳莫笙笑了下,聲音越來越輕:

    “哎,沈逸哥。我好像還欠你句對不起吧,畢竟你爸媽真是我害死的……”

    “但我也是沒辦法,主要是你媽媽當(dāng)時太顯眼了。真是,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安安分分窩一陣別讓我注意到不就萬事大吉了?但她偏要救人,這可在379區(qū)可是不被允許的啊。畢竟我是吃這碗飯的,也是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才想出那個下下策……”

    “你姐姐也是,主要是我早發(fā)現(xiàn)你不太安分,你說你,沒事往邊界跑做什么呢……早點認清現(xiàn)實乖乖待在這兒多好啊。”

    放什么狗屁,就允許自己年少時熱血,不允許他從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嗎?

    等等……不對!

    倏地,沈逸背后騰升上來一股涼氣。

    “等等!陳莫笙,你先別死!操,你他媽現(xiàn)在才多大,是怎么能殺死我爸媽的?!”

    他現(xiàn)在看起來分明比自己還要小,且一口一個“沈逸哥”的叫著,這到底當(dāng)了多少年仲裁者?!

    可陳莫笙已經(jīng)閉上了嘴。

    一片寂靜之中,只有機器人不知疲倦代替他的舌頭,輕聲哼唱著:

    “風(fēng)輕輕,月遙遙……”

    “別裝死!靠,陳莫笙!你能不能為自己下輩子積點口德,到底扯了幾句謊?!”

    這繩子綁得極死,他費盡全力也掙脫不開,好不容易才挪到他身邊,卻和他已然渙散的瞳孔對上視線。

    灰白的,渾濁的。

    “……”

    操。

    死了,真死了?

    不能吧,這個滿嘴跑火車的騙子,怎么說死就死了?

    這又是什么拙劣表演秀?!

    他殺他兩次,就這么死了?!!!

    機器人卡殼了一般,始終不停歇唱著那兩句:

    “風(fēng)輕輕,月遙遙……”

    第60章 顛覆 “新人類”

    死了, 徹底死了。

    沈逸呆呆愣在那,有些說不清自己的感受。

    連大仇得報的快感都沒感受到絲毫。

    他試圖整理自己凌亂的思緒,卻還是什么都思考不出來。

    要去哪, 抓他干什么, 洛奕俞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平心而論,他是怕的。

    可是又不太愿意去逃。

    洛奕俞管控的他太死,他又是誠心想認罰,不會刻意忤逆。

    陳莫笙整這招雖然險了些,但對他而言, 倒也是歪打正著。

    再退一萬步來講,他覺得這世上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比洛奕俞折磨人花樣還多的了。

    大概過了幾個小時,有人闖進來,看見陳莫笙尸體時很嫌惡地蹙眉,拎著他的領(lǐng)子將他扔出去。

    又給沈逸眼睛上蒙了塊黑布。

    沈逸沒反抗——也反抗不過,任由他們折騰。

    時隔一年之久,他再次來到這片和他格格不入的土地。

    還是以這樣被綁架的方式。

    有點可笑。

    身后壓著自己的那個人力氣很大,哪怕他已經(jīng)被繩子捆死了也沒絲毫放松警惕的意思, 幾乎是把他整個人扔到那畜生面前。

    那道在記憶中已有些模糊的聲音響起, 略帶驚訝,十足的裝模作樣:“呀, 你們怎么這樣對待我的客人?”

    黑布被扯下,繩子被解開的一瞬間沈逸就想沖上去和他拼命, 可緊接著,脖子上被帶了個項圈似的東西。

    斐洛語氣格外欠揍:“帶電的哦,別輕舉妄動。”

    沈逸倒是不怕,別說是帶電,只要能弄死這畜生就算直接把刀刺在他喉嚨前也沒關(guān)系。

    倒是他那兩條狗足夠忠心, 拿手銬將他雙手從身后銬住,又用力推了他一把以示警告,這才跟那畜生鞠了個躬退出房間。

    沈逸胸膛劇烈起伏,牙都快咬碎了,才終于問出口:“抓我干什么?”

    “好奇怪。”他輕笑,說出來一句超乎沈逸預(yù)料范圍的話,“被實驗體操上癮了,不愿意回來了嗎?”

    沈逸雙手猛地一掙,手銬尖銳處嵌入皮肉,手腕立即浮出一道血痕。

    他咬牙:

    “斐洛,你們這一家人,連帶著你祖宗,都是從頭到腳的畜生,變態(tài)。”

    他聽到沈逸直接叫他名字時愣了兩秒,很快莞爾:“我們明明是同類啊,你怎么能這樣說我。”

    話音剛落,沈逸脖頸間便傳來劇烈刺痛,像是被活生生捅穿千萬下。他雙膝發(fā)軟,本能地想抬手將這東西扯掉,可手又被緊緊綁著,拼命掙扎,卻也只能讓手腕傷口裂得更深。

    三分多鐘后,電擊停止,

    斐洛淺笑:“能管住自己的嘴了嗎?”

    沈逸渾身顫栗,說不出話來。

    這樣不容抗拒的感覺,他只在很久之前的洛奕俞身上感受過。

    “記得安靜些,分貝超過固定數(shù)值項圈也會啟動電擊模式的。”

    沈逸好久才緩過勁兒來:“抓我干什么?”

    “怎么能叫抓啊,你難道不應(yīng)該感謝我把你救出來了嗎?”

    “裝模作樣。”

    “倒是你。我一年前已經(jīng)給你拋過橄欖枝了,為什么不來?就那么喜歡和實驗體待在一起,喜歡到要背棄同類?”

    真是,好大一頂帽子。

    沈逸想起那一天的夜晚,想起一個大墓碑下數(shù)不清的小石子。

    他嗓子啞了下:“我背棄同類?是誰拋棄的我們,是誰把我們逼上絕路,你心底難道不清楚嗎?”

    斐洛無辜道:“我逼的是他們,又不是你。再者說,我事先警告過你的,是你自己不聽勸。”

    沈逸無力再去辯駁什么:“你是要殺我,還是要拿我威脅小俞?”

    斐洛反問:“我為什么要拿你威脅他?”

    沈逸是真的不耐煩了:“有屁就放,什么都不干就滾。謎語人還當(dāng)上癮了?”

    又為自己贏來五分鐘電擊。

    不過跟在面對洛奕俞時不同,沈逸在他這兒格外有骨氣。

    即便是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還是在斷斷續(xù)續(xù)將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罵人詞匯往那畜生頭上安,也不管有沒有殺傷力,只管自己罵個舒心。

    即使整個人快要摔倒了也沒想著靠膝蓋緩沖一下,愣是就這么直直摔倒在地,靠著肩膀先著地才沒讓自己直接摔成腦震蕩。

    斐洛停了電擊,冷冷道:“別在我這耍脾氣。這兒實驗體多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讓它們來和你好好玩玩。”

    沈逸打了個哆嗦,卻依舊沒什么懼意:

    “人渣,活該你們這一家都是薄情寡義的種!”

    他不知道這條瘋狗的下限在哪。

    洛奕俞對他下手多針對于摧毀他的精神;這個畜生,從他們能把活人做成實驗體就能看出來,估計斷手?jǐn)嗄_都算輕的。

    但他也確實沒什么可怕的。

    至少,在這人面前,不能表現(xiàn)出絲毫。

    本以為這次說完后他會再電他個幾分鐘,卻不料對方只是笑笑:“好了,不嚇你了。”

    又上下打量著他,嗤笑一聲:“還能站起來嗎?”

    就沖這句話,站不起來也得站。

    沈逸沒理會他故作好心朝自己伸出來的手,掙扎著自己爬起來。

    斐洛倒是也沒覺得尷尬,很淡定的把手收回去,這才慢悠悠道:“我可是誠心把你當(dāng)客人的,你這樣,未免也太不給面子了些。”

    沈逸沒反應(yīng)。

    他接著說:“難道你就不好奇嗎?關(guān)于自己,關(guān)于實驗體,關(guān)于這個世界……我可是什么都知道哦,也是誠心想邀請你一起。”

    沈逸看著他的臉,怔了一瞬,是真的替死城內(nèi)所有人感到不值。

    如果所謂的“上面”并不指代全體人類,而只是代表單單他一人……那他們這些年來瀝盡心血的為他賣命也是夠可笑的。

    關(guān)鍵是,他能很明確地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似乎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反抗,也激不起對方絲毫憤怒,當(dāng)真如同螻蟻撼樹。

    沈逸能感受到,對方在引導(dǎo)著他問什么。他心底那團氣在胸口橫沖直撞,終究也還是沒忍住:

    “口口聲聲為全人類利益,可你看看自己干的都是什么勾當(dāng)?為什么分明知道實驗體就是人,卻還是把他們當(dāng)畜生養(yǎng)?!”

    斐洛向后靠在椅背上,輕輕吐出一口氣:

    “世上人分三六九等,有人位居高位,自然會有人遭受苦難。我不過是將所有備受摧折的人們整合起來,集體向上提了一層,又憑空捏造出一個群體來補充最底層的位置。我分明是在解放人類,如此盡心盡力。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不是在為全人類利益獻身?”

    放他大爺?shù)墓菲ā?br />
    “那那些被你做成實驗體的人呢?實驗體是怎么來的你不是心知肚明嗎?!你為全人類利益獻身的方式就是把他們踩進泥堆?”

    斐洛緩緩起身,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語氣坦蕩:“我的目標(biāo)可比你們要宏偉的多。我是為全人類利益,而不是單單某些人。”

    真是魔怔了。

    看不慣階級劃分,想的卻不是該如何推翻打破,而是創(chuàng)造出一個種群來替代他們原有的位置,專供上層人踐踏……

    惡心。

    卻沒想到斐洛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這幾百年來的格局也是時候該變一變了。”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你的實驗體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實驗體。

    這個叫法有些怪異。

    就好像……洛奕俞是他的所屬物似的。

    沈逸沒太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迅速冷靜下來:“真做了交易?哈哈,沒看出來,你捂嘴捂的那么熟練,也不太像害怕自己干的那點齷齪事被傳出去啊。”

    斐洛搖搖頭:“你以為我阻斷信息傳播是為了維持自己地位?傻子,我那分明是害怕引起民眾恐慌啊。”

    又道:“其實我挺喜歡那孩子的,看著他,總感覺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所以也不能說是交易吧,只能說是我對他的特別照顧。”

    這句話,成功把沈逸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全勾了起來。

    他對洛奕俞情感復(fù)雜,但再怎樣,也還是希望他能朝著正道走。

    至少,不要跟這種恐怖分子扯上關(guān)系。

    他罵了一句,再次道:“有屁快放。”

    斐洛表情很淡,玩味似的拋出一顆炸彈:“其余三個實驗室現(xiàn)已全部停止生產(chǎn)實驗體。”

    剎那間,沈逸大腦嗡的一聲炸了。

    這,這算是好消息對吧,所以,他應(yīng)該感到高興沒錯……

    可沈逸現(xiàn)在只覺得詭異,像見鬼了似的看著他,張了張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么這個表情。”斐洛笑著拍了拍他的臉,羞辱味道極重,“我的誠意給的夠大了吧?不僅不動379區(qū)的實驗體,還將這么龐大的一條產(chǎn)業(yè)鏈從根源上直接掐斷……蠢貨,知不知道這要損失多少錢?”

    “你……”沈逸喉結(jié)上下滾動,不可置信,“小俞拿什么跟你換的?!”

    怎么可能這樣輕松?

    沈逸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覺得不真實了。

    那么多條人命費盡千辛萬苦都沒能撼動絲毫的制度,原來只需要這人一個念頭。

    自戕的他們,被制作成實驗體任人玩弄的他們,疊了那么多條人命……明明那么沉重,怎么在斐洛這里,就好像薄如紙片呢?

    那個惡鬼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觯骸拔艺f了,我要重塑格局。”

    “實驗體跪了那么多年,也該站起來了吧。”

    沈逸聽的云里霧里:“什么站起來,重新顛覆法則,把實驗體地位抬高嗎?”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會?”他拿煙的那只手輕輕點了兩下,有幾抹煙灰掉落在地,“實驗體已停止制造。外面市場上流通的這批我也會加緊管控,全面禁止實驗體生育繁衍。大概百年時間,實驗體基數(shù)就能實現(xiàn)大量削減。”

    “也就是說。從今以后,這世界上再也不會存在實驗體這個東西了——”

    沈逸心跳越來越快,強烈的不真實感襲來,讓他有些摸不清現(xiàn)況。

    卻聽見他話鋒一轉(zhuǎn):“取而代之的,是新人類!”

    最后那三個字說的擲地有聲。

    沈逸愣了:“什么……東西?”

    斐洛興致盎然,很激動似的:“洛奕俞作為一個實驗體,卻能擁有死而復(fù)生這樣不可思議的能力……如果,我們能將這樣的東西提取出來,再給普通人類使用呢?!”

    “擁有極強身體素質(zhì),且可以死而復(fù)生的人類,不就是新人類嗎?!!!”

    他語速越來越快,也不顧沈逸能不能聽清:“當(dāng)然了,不是所有人都配擁有這樣超乎想象的能力……底層螻蟻自然不配。只有手握大權(quán)的,腰纏萬貫的,有功績的。他們?yōu)槿祟惿鐣龀隽俗吭截暙I,只有他們才配永永遠遠地活下去。否則該拿什么重新劃分三六九等?”

    沈逸嗓音喑啞:“你是說,把那些有錢的人做成實驗體……”

    這樣,怎么不算以另外一種方式填補實驗體停止生產(chǎn)而造成的資金鏈斷開呢?

    給予少部分上層令旁人羨艷的,能夠輕而易舉拉開與普通群眾的差距。看似是至高無上,實則是將其變?yōu)榘倌昵叭稳僳`踏的實驗體。

    換言之,實驗體本身并不低賤,只是社會層級需要,他們恰巧處于最底層。

    實驗體,新人類。

    這兩個詞光是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就讓沈逸止不住的寒顫。

    他想不通,為什么能有人變態(tài)到這個地步。

    掌管著法則,一個思緒之間,輕而易舉決定一個種族的高低。

    倘若又幾個百年過后,當(dāng)“新人類”數(shù)目擴大至一定程度,智領(lǐng)者會不會又站出來,公布他們其實都是一群實驗體,再將他們打入泥潭?

    他大腦混沌,唯一的情緒,是不甘。

    他,自戕贖罪的他們,現(xiàn)存的無數(shù)實驗體,只是又一輪制度更迭中的犧牲品。

    除他之外,所有人只是新一批的玩物。

    然而就在此時,門自動打開。

    不用想。在這種地方,沒有權(quán)限的話根本不可能有人主動進來。

    斐洛神情看起來并沒有多么意外,只是微微挑眉:“別來無恙?”

    洛奕俞面容陰翳,看起來有些駭人:“老畜生,你他媽找死?”

    “不至于吧。”斐洛看了眼時間,“這也沒多長時間啊,請他過來做做客而已,怎么這就急了?”

    洛奕俞也沒和他廢話,將沈逸一把拉過來,解開他的手銬項圈。在看見上面血痕時牙都要咬碎了。

    也不知是真的心疼,還是對所有物被破壞的憤怒,冷冷看向斐洛:

    “不打算給個解釋?”

    那披著人皮的惡鬼微微瞇眼:“又要咬人嗎?我倒是無所謂。不過提醒一下你,最好別在這兒動手。我吸取上次經(jīng)驗,可是專門在這兒裝了只針對你的紅外感應(yīng)器,靠近我三米內(nèi)自行啟動,想被打成篩子的話就盡管來試。”

    洛奕俞感受到沈逸在顫抖,輕輕揉了揉他的后脖頸安撫,又盯著斐洛嗤笑道:“殺你有什么意思……就不怕我把你的藝術(shù)品徹底弄死嗎?”

    斐洛笑了:“明明上次見面,你還把他當(dāng)成你的同類呢。怎么這么快就倒戈了?”

    又滿不在乎擺擺手:“那東西,隨你玩。反正是八百年前就被我找人輪過的賤種,總來也不差多你一個。”

    洛奕俞只覺得惡心:“操,說你畜生都是抬舉你了。”

    又道:“再有下次,咱們合作就終止吧。”

    他小心翼翼避開沈逸手腕處傷口,拉著他向外走。

    臨了,聽見那人道:

    “洛奕俞,路我已經(jīng)給你鋪好了……我等你。”

    他懶得回應(yīng)斐洛,頭也沒轉(zhuǎn)一下,直至把沈逸帶出那里,才后知后覺,他的狀態(tài)不是很對勁。

    從他闖進去起,就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他強壓下自己心底煩躁,問:“脖子上傷口,過會兒帶你去處理一下?”

    沈逸安靜好一會兒,才終于有了反應(yīng):“……不用。”

    洛奕俞見他這個態(tài)度,微微挑眉,打消了先把他帶回城內(nèi)的心思,就近開了家酒店,將沈逸帶過去。

    門合上一瞬間,還不等洛奕俞問他這又是鬧哪門子脾氣,沈逸便主動開口:

    “小俞。”

    “嗯?”

    “我不信他們說的,我只聽你講。”他抬頭,和他直直對上視線,“你告訴我,他們都是在撒謊。你的立場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對嗎?”

    “哥……”他捏了捏眉心,心底更煩了,“那智障又跟你說什么了?”

    “新人類。”

    他感覺自己嗓子里全是血腥氣,笑了下:“哈哈哈,太有意思了。所以,那么多自戕謝罪的人,那么多無辜的人,還有你那些連人格都被打碎的同類,全都等于白死了……洛奕俞,這是假的吧?”

    “你明明是最恨他的啊,你怎么能和他去合作?是他想挑撥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吧。狗屁新人類……不過就是階級劃分另一種表達方式,洛奕俞,你那么強大,你應(yīng)該比我更能看清,總不能就這么輕易地背叛自己同類……”

    沈逸見洛奕俞不說話,幾乎是瞬間崩潰,攥住他的衣領(lǐng)大吼:“你當(dāng)時是怎么跟我說的?你說要我和你一起去推翻打破規(guī)則,這樣才算贖罪。結(jié)果,你所謂的打破就是屈服和順應(yīng)嗎?!他媽的……你個騙子!為什么不說話?!”

    洛奕俞道:“沈逸,松手。”

    沈逸愣了下,攥緊的手竟真的一點點松了力氣。

    洛奕俞帶給他的恐懼與臣服早就深深刻在了骨髓里。他有膽量去違背斐洛,即使被千刀萬剮也不害怕,卻永遠也做不到硬著頭皮去跟洛奕俞對著干。

    他緩緩低頭,顫抖著,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洛奕俞聲音不辨喜怒:“那你覺得,我該怎么辦?”

    “讓實驗體繼續(xù)大量產(chǎn)出嗎,讓我更多的同類被培訓(xùn)機構(gòu)馴化嗎,讓我好不容易救下來的他們?nèi)既ニ绬幔俊?br />
    “你以為我他媽是什么無所不能的神,你以為我不想殺了他?!可重點在于規(guī)則,制定了百余年已經(jīng)成為法則的規(guī)定! 就算是那老畜生死了,實驗體依舊在被大量制造,那我們又該怎么辦?”

    “我也想弄死他,我也想讓他下地獄!但你有沒有替我思考過,我到底該怎么做?!我一己之力拿什么去改變這個世界?我好不容易才把城市里的他們解放出來,你讓我再害他們?nèi)ニ绬幔浚。。 ?br />
    寂靜,寂靜。

    一分多鐘后,洛奕俞同樣啞著嗓子開口:

    “對不起,哥。雖然實驗體本質(zhì)上就是人。但終歸,我的心還是要向著自己同類多一點。”

    殺害他們,踐踏他們的人,總有一天會變成和他一樣的物種……

    想想,就讓人興奮。

    可正當(dāng)他慢吞吞收起這個想法,準(zhǔn)備放軟語氣稍微安撫兩句沈逸時,卻看見他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洛奕俞更煩了:“操……你到處亂跑我還沒來得及和你算賬,現(xiàn)在存心給我添堵是吧?”

    又在和沈逸對上視線時愣在原地。

    他能感覺到,自己花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才拼湊起來的那一點點東西,似乎又快湮滅了……

    他抓著自己褲腳,面色蒼白,慢慢彎下脊背。

    “打破我吧。”

    “……”

    “徹底打碎我吧,我欠你的,早就用無數(shù)次死亡還清了。如果你覺得不夠,再殺幾次也無所謂。至于欠他們的,或許終其一生也無法彌補……我也找不到生路了。”

    “如果連你也選擇認命,選擇屈服,那我,就是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我救不了他們,我贖不清罪,我不配死。那我該怎么辦?別救我了,把我的神智全收走吧。這樣,我就可以放棄一切永遠跟你站在一起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氣著了,猛地一下掐住沈逸脖頸:“哥,是不是我最近給你臉給多了,你就這么急著要找死?”

    沈逸聽不見似的,喃喃道:“我不會再求你讓我死了……小俞,打破我。再把我刺瞎弄聾了也沒關(guān)系,送進鐵屋里一直關(guān)著也無所謂,反正,反正我活著也改變不了任何,挽留不了絲毫……”

    他的眼淚一顆接著一顆掉,沒什么反抗意思,更像是哀求:“我不逼你了,小俞。你有你的立場,我們終歸走不到一條路上。我只求你,別讓我清醒著,卻改變不了任何。我擔(dān)著那么多條命,這太殘忍了。”

    洛奕俞要為他的同伴復(fù)仇,為曾經(jīng)無數(shù)死在他手下的實驗體復(fù)仇。

    他認了,他接受,他去慢慢贖罪。

    這沒關(guān)系的,再怎么殘忍的對他都沒關(guān)系的。

    可如果,連洛奕俞自己都背叛了死去的同胞呢?

    那他,又該向誰乞求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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