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兩清 怎么不將我縫一縫
無可否認, 洛奕俞心臟被狠扎了一下。
他驟然收緊手上力度,近乎失控:“什么意思?你又要自毀,又要留我一個人?!”
沈逸喘不上氣, 那時被電擊留下的血印仍在, 隨著他的動作,隱隱崩裂。
即將因缺氧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被摔在床上——像很多次那樣。
然而這次,沈逸反抗了。
他死死護著衣襟,聲音發抖:“小俞, 還沒還清嗎?”
“覺得不夠的話,你可以再殺死我一次,兩次。但,求你不要再以這種方式凌辱我。”
有句話,他沒說出口,但洛奕俞也一定猜到了。
背棄自己同胞的他,已經沒有資格再讓沈逸心甘情愿向他屈膝。
“哥!”他近乎扭曲,“你能不能為我考慮一下?!比起亡者, 活著的人更重要啊!我不可能為了復仇, 就把那么多條性命棄之不顧,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沈逸只是道:“我知道, 我理解你,只是我們立場不同, 這樣僵著又有什么意義呢?我們,注定走不到一起啊。”
他和斐洛都在硬生生耗著時間,等待百年后翻盤。
但那對他而言未免也太遠,太遠了。
讓他背負那么多罪孽,渾渾噩噩過完一生, 再在天上看著更多的人變成實驗體……嗎?
太殘忍了。
求你了,別對他那么殘忍。
哪怕是讓他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也好,千萬,千萬別這樣對他。
洛奕俞氣急了,強行把他衣服扒掉后抽出皮帶,猛地一下打在他身上:
“我看你就是最近太閑,非得沒事找事是吧?!”
皮帶這東西,夠寬,受力面積足夠大,按理說不太容易一下見血的才是。
可沈逸大腿處就是多了道血印。
他抖了一下,臉上竟帶著抹悲憫似的微笑:“這次過后,我們兩清,可以嗎?”
洛奕俞真的要崩潰了:“去你大爺的兩清,沈逸,你讓我經歷了那樣的地獄,你他媽永遠都欠我的!!!”
這人力氣本來就大。
情緒不穩時更甚。
視線模糊中,沈逸看向身體上的道道血痕,覺得自己應該又要死了。
死就死了吧。
死了,就不欠他了。
道道見血,他挨了幾下后沒忍住蜷縮了起來,小腹和胸膛還好,整個后背和腿簡直到了不能看的地步。
他的意識,也隨著每一道鞭子落下時被生生撕碎。
洛奕俞警告他:“把那些混賬話收回去,我就饒你這一次。”
沈逸只是輕笑著搖頭,反倒像哄他似的:“別放過我。”
洛奕俞心臟被狠狠剜了一下。
隨后幾乎是用了十成十力氣重重砸在已經遍布血痕的皮肉,皮帶收回那一瞬,邊緣處劃過,竟跟刀割似的弄出一道口子。
于是,洛奕俞也下不去手了。
他盯著這具被自己硬生生打成如此凄慘模樣的身體,愣了幾秒,發出聲類似于小獸嗚咽的聲響。
他也在哭,像犯了錯的孩子,明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卻還是覺得委屈,還是妄想能憑借眼淚為自己賺一些憐憫。
他哀求:“哥,我錯了,我錯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也是難為了沈逸,本來身子就弱,還挨了這樣一頓毒打,竟然也能顫顫巍巍的直起身體。
然而剛想開口說話,喉嚨就止不住發癢,低頭咳嗽兩聲,毫不意外又咳出了血。
他沒理會洛奕俞,只是咬了咬牙,撿起自己的衣服慢慢穿上,像是在拼湊自己早就碎完的尊嚴。
洛奕俞眼眶更紅了。
他緩緩屈膝,一條腿先著地,另一條腿也跟著跪下,將那條染血的皮帶雙手捧起:“別生我氣,哥。你打回來好嗎,求你了,別扔下我……”
沈逸覺得好笑,又有點悲哀。
他緩緩伸手,將那條皮帶拿起,又丟在地上。
他輕輕捧起洛奕俞臉,難能的,主動吻上他的唇瓣。
洛奕俞大腦一片空白,呆滯地愣在原地。
分開時,牽扯出絲極其曖昧的津液,被沈逸抬手抹掉。
“沒必要啊,小俞。”他說,“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欠你的,也還清了。
洛奕俞呆呆的,眼淚砸落。
他慌了:“你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哥,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好不好?你想殺了那畜生,我現在,我現在就去弄死他好不好?別這樣,別這樣!”
這世上還有比孤獨的孩子更好應付的事嗎。
沈逸為自己悲哀,也同樣憐憫洛奕俞。
他想,如果自己終其一生都注定得不到解脫的話,至少讓這個孩子好過一些。
“你有你自己的選擇,不要將你的路強行綁在我身上。況且,我只是放過你,不是拋棄你……”
真也好,假也罷,都不重要了。
沈逸失力,終究還是暈厥過去。
沒有死,可頂著這樣一身血痕,似乎還不如死了來的痛快。
洛奕俞感覺自己大腦里也被插了根刺,頭疼的厲害。
他不知道該怎么選。
他找不到路。
他當然想報仇,他當然想讓所有不平等的游戲規則全部灰飛煙滅。
可是,只憑他一人,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停止繼續生產實驗體,將實驗體轉為“新人類”,那樣大的誘惑,他怎么可能不動容?
曾經只能跪伏在地的畜生,終有一天,會變成人人敬仰的存在……
這樣,那些已死的同類,不是也能得到安息了嗎?
為什么沈逸不理解他,為什么?!!!
他也沒有選擇啊!
他只是想去救更多的同類,他有什么錯?!
不行,不行……
洛奕俞心急如焚。
他根本找不到平衡點,甚至于,他根本不知道沈逸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有他的堅持,沈逸也有自己的路……可是,他絕對不能和沈逸分開。
就算是只能拿鐵鏈鎖死了也不能分開。
怎么辦,怎么辦。
刻意催眠,篡改他的思想嗎?
對,對,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只有這一個……
可這和直接打破他的人格有什么區別?
連思維信仰都變了的他,還是他嗎?!
*
墜落,墜落。
真正的放任自己沉淪,下墜,其實遠比沈逸想象中要簡單。
甚至無需借助洛奕俞這個外力。
他只需要放任自己,一點點放空自己的思維,去回憶待在鐵屋的那幾天就好。
蒸籠般的屋子,灼燙的鐵皮,自己快被燒焦的傷口。
還有長達一年,聽不見,看不見,走不了的日子。
原來僅靠回憶,是真的能把人逼瘋。
只需要一場夢的時間,只需要放任自己被回憶溺死這么一次。
再次醒來時,他便感覺自己周遭蒙了層霧。
很濃很濃。
它緊緊纏繞著自己,讓外界所有聲音離自己越來越遠,面前一片白茫,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剩。
感官漸遠,他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模糊,什么愛憎似乎都不重要了,世界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在漫無目的的游走著……
沒了時間觀念,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總而,等下一次回過神時,似乎已經到了家中。
這種瞬息之間像是穿越的感覺讓他有些恍惚,下意識想要動一下,卻又能感覺到自己被緊緊抱著,幾乎是動彈不得。
略微低頭,看見洛奕俞熟睡時的臉,以及臉上明晃晃掛著的淚痕,心下又是一酸。
本能地,輕輕抬手想要幫他抹掉那點眼淚。
手碰到他的皮膚,有些涼,又有點軟,手感很好的樣子。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出這樣大膽的舉動,愣了瞬神。剛想將手收回去,卻看到極為可怖的一幕。
洛奕俞整個人在自己眼前迅速腐爛,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變為齏粉,落在他掌心中,就此消散。
他被嚇到,喉嚨中爆出一聲尖叫,第一反應竟不是后退,而是緊緊攥住洛奕俞肩膀:“小俞,小俞!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那團白霧又籠了上來。
他拼命掙脫,試圖擺脫這樣的困束,極力地想看清洛奕俞。
怎么回事,到底為什么會突然這樣?
他眼眶火燒火燎,很疼,淚一點點掉出,想要去抱緊那具尸骸。
卻看見了。
一雙眼睛。
白霧之中,一片蒼茫天地,天上,掛著一雙眼睛。
看著他,望著他,盯著他。
籠罩著他。
束縛著他。
緊緊地,片刻不松地,觀察著他。
他想逃,想躲,想藏起來。
可四周除了白霧,什么都沒有,無處可走,無處可退,無路可逃。
永恒。
那雙眼睛一點點沸騰起來,眼球中,流淌著很深很亮的藍。
像天空,像大海,又有一點……很像實驗室后那條被血弄臟的河。
他怕極了,一直向前跑,累到小腿抽筋,肺部要炸了似的疼時,那雙眼睛開口了。
它說。
他說。
“回來吧。”
“回來吧。”
*
沈逸大口喘著氣,頭皮還在隱隱發麻。從白霧中掙脫,恍惚間抬起頭,成功看見洛奕俞眼底流動的深藍在一點點褪盡,最終和眼底的黑徹底融為一體。
他看見自己坐在輪椅上,感受到身上很疼很疼,舉起手都困難,應當還是遍體鱗傷。
而洛奕俞。
緩緩彎下脊背,跪伏在他面前,跪伏在他腳下,緊緊抓著他的褲腿,微微顫抖著。
沈逸看著他裸露出來的,看起來脆弱至極的后脖頸,第一個想法是:
他從前跪洛奕俞時,對方也是這樣看他的嗎?
“哥,哥……你愛我嗎,你是愛我的吧?你不忍心看我灰飛煙滅,你,你握住了我,你是愛我的吧?”
“一點點就好,我只要一點點,真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站在哪邊,你想要怎么做,我都會幫你,我都會跟你一起。我真的,我真的沒法再離開你了,一年也不行,一天,一個小時都不行。”
他哭著,眼睛里浮現出一點點血色:“別還清,你怎么能忍心跟我說出兩不相欠的話?我們之間,怎么能算得清?哥,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我是為你而生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好不好?”
他的手一點點攀上來,從腳踝,到小腿,沈逸能很清晰感受到對方呼吸的急促,以及那近乎崩潰的哀求。
什么是愛。
磨滅了自己,摧毀了對方。
放棄自己的愿望,去一味迎合,討好,或是以最強硬的手段逼迫,打磨,塑造。
這算什么愛。
洛奕俞見他不回應,心底更慌了,像是急著要剖開心腹證明自己似的:
“我不管了,真的。除了哥之外,我什么都不求了。哥,別拋下我,告訴我你的想法,把我當成刀,盡情利用我,求你了……”
沈逸覺得悲哀,又覺得自己真是失敗透了。
帶在身邊養了七年的孩子,教他寫字畫畫,教他怎么為人處事,教他認各式各樣的實驗器械……到頭來,原來連最簡單的愛恨都沒教他分清楚。
他嗓子還是極其喑啞,開口就帶著股血腥氣:“洛奕俞。你……能控制別人思維?”
洛奕俞眼睛亮了下,猛地抓住他的手,討好似的:“哥對我很好奇是不是?我把我的一切全告訴你,你就別丟下我了好不好?”
原來這樣輕松。
原來,只需要一句“兩不相欠”,就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
不論真的是愛,還是對所有物的占有欲,原來在他心里,自己的份量居然那么重,甚至可以如此輕易抵消實驗體這么多年所受到的所有屈辱……
他怎么配呢。
他輕嘆:“你這是圖什么。明明,就算我把自己封鎖了,也依舊在你身邊啊。”
又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他攥著沈逸的手,讓他幫自己擦掉眼尾那點淚水,“那就不是你了,可我真的只愛你。”
沈逸對此并沒什么特別的心里感觸。
他只覺得累。
好累。
還不清的罪孽,纏不盡的因果。
如果他也能像那些人一樣,徹底死了就好了。
洛奕俞是真的怕極了,死死抱著他腿就不松手,頭小心翼翼靠著,整張濕漉漉的臉就這么暴露在沈逸眼底,看著比夢里還要可憐。
沈逸傷口被按壓到,又是一陣直鉆心窩的疼。
他忍住,面色沒動,順著他的意揉了揉他的頭:“別騙我。”
洛奕俞聲音悶悶的,帶著抑制不住的哭腔:“沒騙你,沒騙你,那你答應我,永遠,永遠也別扔下我一個人可以嗎?”
這樣的感覺其實很是割裂。
洛奕俞確確實實,已經強到不像是一個人了。
莫名其妙獲得了重生,擁有那樣強的身體素質,能控制電流,甚至能強行將他的思緒拼起,怎么也不像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人。
強大到這個地步的一個人,此刻竟跪在他面前,像是在求他憐憫。
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也不敢輕易去許下這樣沉重的承諾,想了想,還是轉移了話題:“你既然能控制別人的思維,為什么還會被斐洛牽制?”
“斐洛……”洛奕俞愣了片刻,回過神,“所謂的控制思維只對精神力衰弱的人管用,奈何不了那個死變態。”
沈逸回想起一年多前,洛奕俞給他“禮物”,問:“你之前殺,呃,傷了我爸眼睛的那個渣滓,也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嗎?”
他想起那人臨死前,似乎是自己把自己僅剩的那顆眼球活生生摳掉的……
洛奕俞承認:“是。”
他小心翼翼觀察著沈逸的表情,解釋:“他老了,神經元活動衰弱,我很好入侵。”
沈逸笑了:“原來現在的我,精神和快死的老人是一樣的嗎?”
感受到對方手勁又在不自覺加重,他終于是沒忍住掙了下:“小俞,別這樣抱著我。腿上有傷,疼。”
洛奕俞抖了下,立即松開手,看樣子又要哭了。
沈逸哄著他,主動握住他在顫抖的那只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沒有怪你,你繼續說。”
他是害怕到極點,好說歹說才從沈逸掌心汲取到一點安全感:
“我可以通過腦電波干擾對方神經信號傳遞,制造出幻境……那個老渣滓就是那樣,我給他創造了一個地獄,無盡時間內,讓他眼球被夜叉惡鬼掏了無數次,再把燒紅鐵球吞進肚子里,那人已經瘋魔了,可在幻境里想死又死不掉。熬了無盡時間后好不容易逃出來,不得已把自己眼睛挖掉。”
沈逸光是聽著他的敘述,就寒毛直立,感覺后脖頸處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
即使洛奕俞本心是為了替他報仇,可他看著在自己面前可憐兮兮的這個人,也還是感覺看到了一只真正的惡鬼。
人到底是怎么能想出這種復仇方式的?
但他還沒法去怪洛奕俞。
說到底,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在實驗室那樣極具壓迫與血腥下長大的孩子,思想怎么可能不扭曲。
更別提,他是被自己以那樣方式宰殺的……
他生在地獄中,自然而然地也變成了羅剎。
洛奕俞感受到沈逸握著他的手明顯僵硬住,心底慌忙更甚,急道:
“也可以壓迫對方神經系統,讓他血管破裂七竅出血,這才是他的死因。哥,你怎么了,是害怕我了嗎?”
這話不太準確。
他其實,一直以來都挺怕這個人的。
突然的暴戾,突然的溫順,數不清的殺意,一次次碾碎他的神智。
尤其是現在,整個人剛被打完,衣服下藏著的是數不清血痕,站都站不起來,痛得厲害。
但偏偏,他又是確確實實見不得洛奕俞掉眼淚。
沈逸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說:“有點吧。”
想想也是,洛奕俞小時候看自己應該也是怕的。
分明怕到極點,卻還是要貼上來跟在他身后。
洛奕俞聽見那三個字時委屈得更厲害了,想為自己辯解一句“我又不會那樣對你”,又在看見沈逸手背上那條被自己抽出來的血痕時說不出話。
他甚至自己也有一些恍惚。
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跪在那,滿眼無措。
又聽見沈逸咳嗽兩下,輕聲道:“腦電波……是能和實驗體產生共振嗎?你當初是怎么做到和他們聯系上,并且讓他們聽信于你的?”
洛奕俞心安了一些。
好奇好啊,只要沈逸對他還留有疑惑,就代表沒有對他喪失興趣,就還能留在自己身邊。
永遠。
他微微垂眸,竟主動承認:“差不多吧。其實哥,我知道的。實驗體由人而來,是人,但也確實是人造產物,所以……”
意外的,沈逸打斷:“不過是繁衍方式不一樣而已,人就是人。”
由胚胎孕育出來的,是人。
由實驗室培育出來的,也是人。
人就是人,本身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他從來,也不會妄想在這方面挖空子給自己開脫。
洛奕俞心跳不自主加快,鼻尖竟酸了一下,“嗯”了一聲道:
“或許是我們體內都有類似的基因,也可能是因為那里泡著太多實驗體尸骸,一起產生了某種變異……我可以選擇性將我的信息傳遞給他們。哥可能很難理解,傳遞并不是指一段文字或是一個畫面,是類似于意識的東西。我可以以我為樞紐搭建一個平臺,將各方串聯在一起。”
沈逸理解不了,但他卻從這番話中提取到了些別的東西,手猛地縮緊:
“你現在這樣,是因為那條實驗室后那條河嗎?那里有輻射,還是有什么污染物,才讓你變成現在這樣?”
洛奕俞聲音很輕:“或許吧。哥,你曾經說自己不人不鬼,但其實,我才是最不像人的那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算是什么,或許,真的已經不是人了吧。”
兩個被對方親手打造的怪物。
明明那時嘴上說好了兩不相欠,可在低頭看見他這個模樣時,心底還是在隱隱作痛。
他明明想要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只能換個問題問:“時間線是什么?短短三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都干了些什么?”
這話一說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最起碼,稍微安慰一下他呢。
就這樣調轉話頭,好像自己真的一點也不關心他似的。
好在洛奕俞沒有在意——或者是心底已經默認自己不可能有一點在意他,覺得無所謂了那樣,帶著一點小小控訴回應他:
“當然是把自己粘起來啊……所以我是恨你的,你把我弄得太碎了,也不想著給我縫一縫補一補……很疼的,很疼的啊。”
他的目光黯淡了幾分,語氣卻又有些興奮。
就好像,是小時候刻意把自己弄傷,再專門跑到他面前晃求他安慰那樣:
“你想知道嗎?”
第62章 無盡 我所經歷的永恒
他有些被嚇到:“你……”
洛奕俞眼睛很亮:“我確實就是怪物啊, 徹頭徹尾的那種,你經歷過的黑暗孤獨,我都乘以十倍的經歷過。所以別再說你欠我的都還清了好不好?”
他語氣愈發激動:“我不是在怪你, 真的, 我再也不會怨你了。只要你不跟我撇清關系,要我怎樣都可以,求你了!”
沈逸呆愣幾秒,緩緩抬起手。
洛奕俞還以為他要打自己,主動將身體向前湊了湊, 垂眸。又有點擔心沈逸,都這樣了還能使得上勁兒嗎?
卻不料他只是捏了捏自己耳朵:“為什么會覺得我要跟你撇清關系呢?”
怎么可能甩的干凈。
他從始至終都不是想逼洛奕俞放棄城內實驗體,一心復仇。
他只是覺得,既然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改變不了絲毫,那還不如讓他永遠沉溺在鐵屋里,痛苦一世,也算贖罪。
洛奕俞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壓下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緒, 重新和他對上視線:
“三個月。”
“什么?”
“按照你們的時間線, 我從尸骸重生成人只用了三個月。”
他的頭輕輕枕在沈逸大腿處,微微闔眸:“剩下的時間, 我都在學習怎么看起來像個真正的人類。”
沈逸覺得不寒而栗。
那時,他在做什么呢?
他從洛奕俞被自己拋棄處死的恍惚中走出來了嗎?
原來, 那么早……
洛奕俞一直在看著自己嗎?
他不太懂:“什么叫我們的時間線?”
洛奕俞聲音很輕,甚至有些縹緲的意思:“這世上本來是不存在時間的,所謂的‘時間’,是指人體衰老,是物體腐壞, 是太陽東升西落。本質上,只是人們記錄運動的方式。我在我的世界里停止了運動,可我的意識存在,相較于,我陷入了望不到盡頭的永恒。”
“我的身體很碎,每一塊遭受輻射變異后都產生了自我意識。‘我’吞噬‘我’,‘我’拼湊‘我’,‘我’生產‘我’。”
“最終,我站在了你面前。”
沈逸瞳孔緊縮。
他無法去設身處地理解洛奕俞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卻本能地,共感到了他病態的絕望。
“我所說的「永恒」,是真正的永世停滯。”
在沒有盡頭的黑暗里,他的溫度極低,便感覺海水都是翻滾沸騰的,似乎比火焰溫度還要灼燙千萬倍。
他的意識存在,卻又僅僅是存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被分割成多少個自己,不知道這下面還沉著多少個相似的自己。
他日日夜夜下墜著,卻永遠都碰不到底,他被緊緊包裹,骨骼一點點拼湊,一年,兩年,無盡。
這是個很恐怖的事。
他沒有身體,他看不到盡頭,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停在這里多久。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這里還有多少個自己,不知道其余數不盡的實驗體是否和他一樣……
空曠灼燙的空間里,他被緊緊鎖著……或許,他要稱之為“它”,畢竟它連個人都算不上。
它無法掙扎,它無法大喊,甚至于,它連控制自己向哪移動都做不到。
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嘴巴,唯一留存下來的感知,是水流在拼命焚燒著他的疼痛。
沒有時間,甚至沒有個可以計量的單位。但在漫漫長河之中,他覺得,自己應當是死了幾百年。
這里有著千千萬萬實驗體,這里飄蕩著數以億計的“意識”,它們忘記生前所有一切,只保留最基本的欲望——吞噬,拼湊。
它是哪一塊呢?
不知道。
無數個它在這里下沉著,哪個又是真正的它呢?
不知道。
它真的是它嗎?
誰在撿起來它,誰又在拼湊它呢?
……
無盡,無盡。
很久很久,它被灼燒到麻木后,終于,它找到了自己。
有一個念頭,植入它,植入無數個它意識中。
或許,也曾植入過所有死在這條河流下,異變的實驗體中。
是自毀,還是重生。
一條死路,和一條無法回頭,更加痛苦的絕路。
它感受到了無數亡靈哀嚎,它感受到無數生命在隕落,幼年體的骨架受到污染變異,骨細胞發育成熟,終于,它找到了自己。
它不知道自己意識從何而來,它不知道無數個自己是否和它想的一樣,但它們無比默契地拼湊到了一起。
它,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那張意氣風發的臉,那張溫柔的臉,那張擔憂的臉,那張冰冷的,毫無情感的臉。
它哀嚎,它嘶吼,它痛苦掙扎。
終于。
它變成了他。
如果“救贖”是為了“拋棄”。
如果他注定要被絞碎。
那不如,在一開始就不要給他任何無謂的希望。
他帶著經歷過不知多少年月,已然腐朽發爛的靈魂,以及嶄新深刻的恨意重生。
是愛延續了他的生命,是恨給予他新生。
他死過了,他是怪物。
或許,他根本就不是洛奕俞,只是一具承載洛奕俞執念的尸骸。
或許,他一直都沒有找到自己。
但那都沒關系。
他殺出來了。
他吞噬掉無數個自己,他從千千萬萬個被當垃圾處理掉的實驗體中走出來了。
他終于,能重新站在他面前,逼著他重新看向自己了……
*
沈逸感覺自己周邊的氧氣在隨著他的話一點點剝離。
他真的,真的不想去再思考誰欠誰更多了。
可他在顫抖,可他眼淚掉了下來,指甲死死嵌入皮肉,磨出了血。
洛奕俞還是這樣,熱衷于在他面前撕開傷口,刨開血肉,懷揣著期望小心翼翼看他會不會流露出一丁點心疼自己的表情。
他問:“哥,你怎么哭了?你在可憐我嗎?”
“你是不是,有一點點心疼我了?沒關系了啊,這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早就不疼了。”
沈逸哽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想抱住洛奕俞,忍著身體上劇痛,想從輪椅上起身抱住他,卻又被洛奕俞按住。
我不知道你會遭遇那么多。
我不知道你也會那么痛苦。
洛奕俞主動靠近他,害怕碾著他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摟著他,竟是緩緩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哥。你還是會心疼我的,你沒有真的不要我……”
他太害怕沈逸疏遠他了。
害怕得不到回應,哪怕遍體鱗傷也換不來一個眼神。
幸好,幸好。
沈逸問:“那,那時。一年前的那次,你是不是又……?”
他記得,被自己第二次徹底殺死的洛奕俞,再次重生站在自己面前時,似乎也是副瀕臨墜落的模樣。
他的答案不出所料:“對啊,你讓我經歷了第二遍永恒。我那時,確實是有點生氣,所以才想著讓你來嘗試一次我所感受到的世界……哥,對不起。”
他沒想過會失控。
沒想到沈逸會直接走向自毀。
他其實是有些不解的。
在幼年期的他眼中,沈逸是很強很強的人。
他可以輕而易舉保護自己,庇佑自己,也能如此隨意送他下地獄。
那樣堅韌。
他想,既然自己扛了兩次無盡的永恒,也稍微還給沈逸一點,沒關系的。
卻沒想到換來的是足足一年自我封閉。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卻又不知該怎么去挽救。他給那段時間的沈逸注射A39時其實有在幻想,如果這樣能讓他生氣就好了,能讓他清醒了來打自己幾下就好了……
終歸,是他輸了。
沈逸大腦混沌一團。
絕望與苦難,是能拿來作比較的嗎?
他身上真的很疼,他無數次想死時也是真的絕望。
要怎么去算,要怎么去還?
到底是誰欠誰,到底該怎么去數那些亂七八糟的因果?
他不知道,他沒有選擇。
他想死。
沈逸眼眶通紅,抬手撫摸著洛奕俞臉,嗓音喑啞:“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他是怪物,是異變體。
可他又確確實實有著人的體溫,人的肌膚……
“XAR53射線,具有再生死亡細胞,促進DNA自我引導修復,并且特殊量子能與殘留信息素相互作用,激活基因片段。通俗點也就是生死人肉白骨。”
“那老畜生說,我是運氣好大腦沒被徹底搗毀,又正好被輻射到,才變成了這么個不人不鬼的東西……”
沈逸現在連“很疼吧”這句話都問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不知道他該怎么去面對這些,接受這些。
他崩潰,難能的,終于承認自己:“你恨我吧,你恨我。我明明也恨你啊,可你這樣,讓我有什么資格去恨你?我該怎么辦,你讓我怎么去還,我真的真的非常恨你啊……我,我沒想讓你那么痛苦,對不起,對不起……”
他強。暴他,殺害他。
他將他的尊嚴踩在腳下,讓他變成一個明知巴掌要打過來卻不敢閃躲一下的可憐鬼。
他摧毀他的神智,信仰,讓他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連死的權利也被剝奪了。
可現在,卻要告訴他,“其實真正殘忍的人是你”嗎?
為什么,為什么?
他上輩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孽,要被無窮無盡的因果裹挾至這個地步?
第63章 厭惡 當我重新站在你面前時
洛奕俞垂眸:“哥, 為什么一定要算清呢?我們都虧欠對方一些,就算我欠的多一點,這樣不可以嗎?”
沈逸胸口劇烈起伏, 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洛奕俞討好似的親他唇角:“既然這樣, 那你就當這是個故事好了。萬一我是故意這樣說,目的就是要勾起你的愧疚呢?不管怎樣,都不要有負罪感,路是我自己選的。”
又立即調轉話題:“說起來,你不是很好奇我那三年干了些什么嗎?我都告訴你好不好?”
沈逸啞然失笑:“像在講故事哄不睡覺的孩子似的。”
“讓我哄一次怎么了嘛。”洛奕俞抬手, 幫沈逸擦干凈臉上的淚痕,站起來看了看外面天色,“推你出去轉轉?我知道個人少的地方。”
沈逸沒拒絕。
他望著外面,呆滯地想,這里的天色確實不錯。
……其實他很能理解洛奕俞所說的永恒。
畢竟在洛奕俞侵入他思維的那段時間,他是真的感覺自己封閉了幾個月。
他簡直不敢想象,那么久的時間里,洛奕俞是怎么做到沒瘋的。
他也就這么問出口了。
洛奕俞站在他身后, 推著他的輪椅。他看不見他的神情, 便只能集中注意力去聽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變化著的語氣。
他回答:“瘋了啊, 連話都不會說了呢。野獸似的,所以才沒好意思直接上來找哥, 中間隔了三年去重塑自己。”
沈逸愣了:“你……”
他笑:“剛醒來那會兒特別慘,其實還沒發覺自己都有些什么能力。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成熟體。”
“我對實驗室外的環境不太熟悉,下意識地還是想要靠近實驗室……當然,也是想見見你。結果沒看到你不說, 一見到穿制服的研究員就害怕,想躲著他們走。”
“不過因為我脖頸上沒有編號了嘛,他們就只當我是市區跑過來的瘋子。拿那種又粗又重的鐵棍打我,特別疼,如果是打在哥身上,估計骨頭都裂了的那種。我生氣了,反抗了下,結果等回過神一看,那兩人連氣都沒剩一口。”
洛奕俞語調輕松,甚至還有心思幫他整理衣領:“我那時才發現,我竟然可以這么厲害哎。”
“那個時候確實沒有什么人的神智,只有最純粹,原始的恨意和生理欲望……比如,我不知道該去哪找吃的,就這么餓了好幾天。”
“是放置殘次品區域的一個老婆婆救了我。”
其實也不能這樣說,畢竟他是個怪物,應該是餓不死的。
他那時其實有點反應過來自己長大了,不再適合再去用幼年體的思維辦事,便也沒好意思開口討要。
卻沒想到那老婆婆主動從籠子里伸出手招呼他:
“可憐見的。別光看著呀,婆婆這兒多呢,分你一半。”
一個玉面餅子,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又干又硬。但又確確實實是人家僅存的口糧。
她小心翼翼把那塊餅子掰開,塞到洛奕俞手里,又叮囑他快離開這兒……
他頓了下,刻意嚇唬沈逸:“哥,這個我可就得怨你了。”
沈逸聽得難受,滿腦子都是小洛奕俞剛被撿回來,餓肚子卻不敢跟他們說時小心翼翼的模樣,心臟一緊一縮的:“她被我殺了?”
“啊,那倒不是。她不隸屬于A區。”洛奕俞裝兇嚇他,“殘次品都要被處死了,怎么也沒人想著給他們稍微改善下伙食呢。你可是管理員哎,怎么連這都注意不到,該罰。”
沈逸笑了下,心臟鈍痛,“是。”
那時的殘次品,最多也不會活過三個月。
已經沒有去問她最后是什么結局的必要了。
洛奕俞感受到他情緒不對勁,放軟語氣:“哥又在心疼我嗎?沒關系的。其實差不多重生后的第三天,我就恢復的差不多了。”
只是依舊不太會說話。
他開始試著使用腦電波和同類共振,聽到了許多聲音,和無數意識碰撞交匯。
有人接收到了他的絕望,替他哭泣。
有人教他開口,教他說話,一點點灌輸給他自己所知道的布局,信息。
有人心甘情愿臣服,說只要他下令,自己可以當最前面的盾,一定擋在所有人身前。
事實上,實驗體之間互不相識。
但洛奕俞構建出平臺那天,他們真正同鳴共振那天,卻又出奇的默契。
他在他們的幫助下一點點摸清了實驗室布局,甚至于,他努力克制著自己恐懼去了地下層。
還是一樣的,充斥著血腥味,處處腐爛氣息,以及無數鋒利的,泛著寒光的銳刃。
他有些暴躁,感覺體內血液在燒,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心跳。終于,觸碰到了其中最核心的秘密。
實驗體的由來,以及那些人掩埋千百年的,最骯臟齷齪的東西。
似乎是在這時,在這一瞬,他才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成熟體。
他不動聲色將這些東西藏下,默默地,主動向城外走。
洛奕俞有些惋惜:“不過,等我回去解放實驗體已經是重生三年后了,當年那批大部分都已經死了。”
沈逸開口:“小俞,我不想坐著了。”
“嗯?”被突然打斷,他有些沒反應過來,“算了吧,你那身體……”
“疼了一點而已,又沒傷到筋骨。”他深吸一口氣,嗓音顫著,“讓我看看你。”
他剛要站起身,就被反應過來的洛奕俞迅速轉到面前接住,他扶著他,微微蹙眉:“真是,一如既往的犟。”
疼是真疼,動一下都感覺傷口在崩裂的疼。
但也確實還沒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他終于看見了他的表情。
確實是在笑,眼底也確實帶著一層悲哀。
他任由洛奕俞牽著他的手——這次倒是并不緊,虛虛握著,無奈嘆氣:
“我能理解你的,我也從來都不是想逼著你去報仇。小俞,你有你自己的路,不用強行綁在我身上。”
熟悉的對話。
洛奕俞也是熟悉的回答:“可我不能沒有你。況且,其實我看那老畜生也挺不順眼的。”
“城內實驗體怎么辦?”
“我先下手為強,他們從城里跑出來四散開,一時半會兒也抓不完。”
“失敗了怎么辦,被抓到集體殲滅了怎么辦,實驗體重新投入生產了怎么辦?”
這些問題說出口,連他自己也覺得可笑。
分明是他自己選擇跟洛奕俞鬧脾氣。
沒想到洛奕俞只是頓了下,又緩緩道:“我們都已經盡力了,失敗的話,就一起下地獄吧……哥放心,余下的這些算在我頭上,和你沒關系。”
他自嘲似的笑:
“只是本來想著,能讓這一批安安穩穩度過一生呢。”
沈逸倒抽一口涼氣:“這代價太大了,小俞,城內實驗體數目也不少啊。”
那么多,一條一條累積起來的,活生生人命。
洛奕俞搖頭:“試試吧,那畜生也確實活得夠久了。況且我有預感,即使是失敗了,他應該也不會對我做的太絕。”
沈逸回憶起他和斐洛交鋒時奇怪的氣氛。
即劍拔弩張,又惺惺相惜。
他沒由來緊張:“你們之間又是怎么回事?”
洛奕俞表情變得很耐人尋味:“你會害怕嗎?”
“……?”
“如果,我變成他那樣的人,你會害怕我嗎?”
沈逸平靜道:“我會討厭你。”
“啊,”洛奕俞笑了下,“好讓人難過的回答。怎么在哥這里,感覺討厭比恨還讓人難受呢。”
沈逸這回倒是沒慣著他:“因為是厭惡,是會覺得你惡心,當然要比恨絕情了。不過,我還是相信你不會跟那畜生一樣。”
“為什么?”
“因為你是我帶大的,”他聲音很輕,“雖然不知道你說的具體是哪一點跟他一樣。如果你走上歪路,應該也算是我的失敗了。”
洛奕俞心底波濤洶涌,面上倒是沒什么變化:“原來我現在在哥眼里還不是無藥可救?哪怕我殺了很多人,甚至屠了整個城市?”
這個以他的立場,就很難回答了。
哪邊的命不是命。
曾經熟悉的老師同事全死了,唯一的血緣親人被送到那么遠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沒有一點怨恨。
可問題在于,他知道,不屠實驗室,他們就永無出頭之日。
不開出這第一槍,誰又能將實驗體放在眼里?
兩邊都是人。
沈逸只能答:“你和他不一樣,那東西根本不配被稱作人,不要這樣貶低自己。”
洛奕俞這次竟然沒立刻討巧低頭。
反倒是半真半假跟他道:“我也不想。可是哥,這得算在你頭上了,是你差點讓我變成那樣的畜生。”
沈逸茫然:“啊?”
“你猜他為什么要刻意把你大老遠綁過去,又故意把我們的交易告訴你?”
“誰能知道變態腦子里都……”
洛奕俞打斷:“他說,在我身上,他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沈逸有點語塞:“這是指哪方面的?氣質嗎,那倒確實是。要說經歷的話應該談不上吧。他上任也才一年,況且他看起來,似乎也就是個二三十的樣子?”
洛奕俞笑笑,沒過多解釋,又換了個話題:
“哥不是很好奇我是什么時候學會那么多東西的嗎?”
他警惕:“總不能告訴我斐洛是你的老師。”
“那當然不可能。”
他又扯了些他是怎么走到的城外,怎么找到的城外實驗室,怎么見到的智領者等等……
沈逸聽得心不在焉。
并非不關心洛奕俞這段時間遭遇,著實是他前面那些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想不通,這兩人之間到底有什么關聯。
卻聽見洛奕俞道:“哥,如果我告訴你,所謂的智領者其實也是個實驗體呢?”
第64章 畜生 三六九
研究所37號間。
最里層, 最私密的地方。
一具被保存了幾百年,甚至還要繼續留存,或許永遠也沒有盡頭的人被鎖在這里。
或許, 它應當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了。更像是一具干枯的軀殼, 干癟的,散著腐爛氣息。
男人走進,目光近乎貪婪地看著他赤裸的身軀,掌心貼在玻璃壁上,感受到一陣涼意。
他問:“想我了嗎?”
那具軀殼沒有任何反應。
瞳孔渙散, 麻木,蒼白。
他笑了兩聲,按下開關。
剎那間,一股極其可怕的電流竄過,在黏稠維持液里橫沖直撞,瞬間扎進那具軀殼每一寸骨肉,寸寸刀割。
它終于發出了聲音。
他最喜歡的,痛苦到幾乎瀕死的聲音。
他問:“疼嗎?”
它的嗓子都被電流釘住, 說不出一句話來。
于是, 他很善解人意的把電流調小了些:“這樣,你說你錯了, 你說你是賤狗,再也不會惹我生氣了。我就放過你, 怎么樣?”
類似的對話,在這幾百年間不知發生過多少次。
可分明,這人心底門清,它已經被剝奪了開口說話的權利,更遑論認錯。
它被鎖在這里數百年, 又怎么可能去惹他生氣。
說到底,不過是發泄的由頭。
任憑電流將他寸寸凌遲,除了慘叫外,也說不出一個字。
“真可憐。”
他駐足欣賞了半個多小時,才終于按了停,看著它眼尾不斷溢出,又和黏稠液體混在一起的眼淚,真情實意地笑出聲。
他隔著玻璃壁,用視線奸著他每每一寸皮肉,這才心滿意足:
“啊,斐洛。真是個好名字。”
“我又讓你的名字重現于世了,怎么樣,首席大人感激我嗎?”
它卻已然沒了回應力氣。
*
“什么意思?”沈逸脊背發涼,“那個喪心病狂的東西,把自己也弄成了實驗體?!為什么,他不是覺得實驗體低賤嗎?”
“低賤的是一部分固定的人,而不是實驗體。”
洛奕俞看著他手腕上的傷疤,憐惜似的,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
“第一次見面時,他還是個八旬老人,帶我去見所謂的世界上第一個實驗體,不知道被鎖了多少年的一個人。”
“你知道嗎?哥,那是他曾經的愛人。”
開春快入夏的季節,天氣其實還算不錯,可沈逸卻感覺好像自己整個人都墜入了冰窖那般,冷的滲骨。
他身體猛地抖了抖,感覺自己又要聽不懂人話了。
“我,我知道……上一任智領者帶我見過……不是,你到底在說什么?斐洛就是上一任智領者?!”
洛奕俞聲音很輕:“不只是上一任哦。”
他道:“哥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智領者這樣掌握大權的人,相關資料卻少到可憐,甚至沒什么媒體去報道?”
“因為他怕露餡啊,什么狗屁世襲制,什么出類拔萃……他根本就沒有兒子,這幾百年來的智領者根本就是他一個人啊。”
信息量太龐雜了,沈逸有點抖:“幾百年?怎么可能,人怎么可能永生?!”
“人當然不可能永生。”他眼底閃過寒光,“所以我說,他早就是實驗體了。”
“他將他的自我意識儲存,每當快要死的時候再將其存入至新軀殼之中,再頂著上一任智領者后代的頭銜站出來,完成某種意義上的重生。”
“這就是所謂的智領者,瞞天過海的瘋子,騙子。”
研究實驗體,制造實驗體,成為實驗體,壓榨實驗體。
甚至,他還想要在百年后再次顛覆現有格局。這樣,身為被改造后的實驗體的他,就是真的沒有絲毫弱點,理所應當凌駕于所有人之上了。
難怪……
每一任智領者上任前,外貌名字都是不被公開的。只有上一任死了,下一任才會出現在大眾視野。
是真正意義上的天才,能研制出實驗體這樣東西的人……
沈逸不寒而栗:“徹頭徹尾的,瘋子。”
又想起那個老人盯著第一個實驗體時迷戀癡狂的眼神,被惡心到了:“真變態啊,你的意思是他把自己戀人做成了實驗體,還一直放在那兒囚禁這么長時間?操,這算個狗屁愛人。”
洛奕俞沉默幾秒,點了點頭:“不僅如此,他還……”
沈逸突然想起什么,打斷:“所以你之前給我看的那段視頻,其實根本不是那變態祖宗,是他本人?!”
“是也不是吧。”洛奕俞道,“其實說起來,倒更像他的一點惡趣味。”
*
他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人與人之間,注定要隔著一條看不見,卻足夠深厚的鴻溝。
有些人是人,有些人,注定要永世當一條蛆蟲。
他很開心,因為他的愛人似乎跟他想到一塊去了。
斐洛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提出有關于實驗體的設想時,贏得了滿堂喝彩。他看著臺上意氣風發的青年,是實打實為他感到驕傲。
甚至于,內心還有一點小慶幸。
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和他靈魂共鳴的人。
一個和他一樣,表面光鮮亮麗,帶著包容萬物的神性,內里卻淌著黑水的人。
斐洛走下臺后坐在他身邊,這才卸下偽裝,流露出一點小緊張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你會不會也覺得我有些異想天開?”
他很喜歡看斐洛這種帶著一絲羞怯對自己講話的模樣。
強壓下心底波濤洶涌,他回話:“怎么會呢,確實有可操作空間。況且寶貝兒。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的。”
斐洛有點不好意思,耳朵泛著淺紅:“這里人這么多,別這樣叫我。”
他便慢吞吞忍下將對方吃干抹凈的沖動:“求我啊。”
斐洛在這方面向來會順著自己:“好好好,求你。”
他便心安理得地接受,笑著捏捏他的手。
斐洛很聰明,很漂亮。
將這樣的人牢牢攥在自己掌心,會讓他心底騰升起一股難以言說的爽感。
這樣優秀的人,眼底只看著自己,只愿意跟他上床,被折騰狠了還會為自己掉眼淚……
自然,這樣的想法,他死也不可能表露出一分。
始終維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斐洛給他多少,他便還回去多少,逼著這個人來主動拽緊自己,這也是游戲的趣味之一。
在行動力這方面,他比斐洛要強得多。
幾乎是上面把文件批下來的第一天,他便開始四處著眼選址,一天大小會議不斷,連帶著斐洛也跟著他忙得不可開交。
疲憊到極點時,抬頭看看對方的臉,明白自己不是一個人,便也覺得似乎沒那么難熬了。
分歧產生于他提出使用死刑犯那一天。
斐洛跟他大吵了一架,眉頭緊鎖,指關節用力叩著桌面:
“不行!我們的宗旨是為人類利益服務,實驗體制造也是出于民生考慮。如果做出那樣的事,我們現在所進行的一切研究又有什么意義?!”
他很詫異,險些脫口而出:你在裝什么。
明明,你是和我一樣的人啊。
你怎么能在這種時候披上一張人皮,來指責我呢?
他很快便想通了。
一定,一定是因為他害怕信息泄露,他害怕自己未來會背負千古罵名。
所以,盡管他并不喜歡斐洛這樣跟自己講話,卻還是難能地耐著性子去主動哄他:
“沒關系的,寶貝兒。我會向上向下封鎖所有信息,沒人能知道這座城里都發生過什么……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錯,罵名我來扛,好嗎?”
“所有人,都只會看到我們的成果,贊嘆我們的偉大,心甘情愿地向我們臣服……”
斐洛瞳孔劇烈顫了顫,竟跟他吼:“希爾,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這是罵不罵名的問題嗎?你我都是人,人類不是牲畜,怎么能對同類做出這樣的事?”
靠,到底在裝什么。
你當時提出這個設想時難道沒做好要利用一部分蛆蟲的心理準備嗎?
他面色沉了些,警告:“寶貝兒,你再這樣跟我說話,我要不高興了。”
他們的關系中,一直是他居于主導者身份。
他從來不會給斐洛太過肯定的答復,甚至就連確定關系那天,都是他主動誘導地方先告白。
斐洛絕對是這世上最漂亮的人,他的家境,學業,無一例外不是一等一優秀,可即便如此,在他的暗示下也還是會感到些許自卑,從而更緊的握緊自己。
一般而言,只要他說出這句話,那不管是什么事,對方都會主動低頭。
可這一次,對方竟更大聲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話?!人就是人,不管是犯了什么樣的錯都不該遭到那樣的懲罰,這是最基本的人道!”
那天之后,他們開始冷戰。
他恨的牙癢癢,甚至想一個巴掌抽上去讓那個裝模作樣的賤人跪下給他舔,再哭著說自己錯了。
他在心底給了他三天時間,強壓著不耐煩對自己說:只要三天之內他過來主動認錯,自己就可以當什么都沒發生,答應同他和好。
可別說是三天了。
足足一周,斐洛沒跟自己說過一句話。不去參加會議了不說,甚至跟上層提交了辭職申請。
他心情煩躁得要命,好不容易才把申請攔截下來,又聽見有人偏要在這時絮叨叨這個設想有多么多么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斐洛不在,他便也沒什么好顧慮的,張口就罵。卻看見一新入職的小孩兒鬼鬼祟祟看著自己,身上紅點一閃一閃。
擺明了是在偷錄拿回去給家里那位老佛爺看。
第65章 偽善 淌黑水的神
還行, 最起碼還是在關注這邊的。
他有點生氣,又覺得好笑。
當晚拎著幾瓶酒回家,一腳踹開他的房門, 掐著鬧小孩脾氣的某人脖頸:“有什么問題怎么不當面問我, 嗯?”
斐洛又羞又惱:“我也在生氣。”
他當沒聽見,直接上手去扒人家衣服,把他弄到下不來床才算完。
那天,依舊是斐洛低頭。
他紅著眼眶枕在自己大腿上,要跟他約法三章。
“只能是殺過人, 或者拐賣過婦女兒童的死刑犯。”
“嗯。”
“去向上面申請麻藥,不要讓他們太痛苦。”
“好。”
“要保持尊重,該有的禮節不能少。跟送上刑場前給吃大餐一樣,去問問他們都有什么心愿。”
“沒問題。”
很久,很久。
斐洛哭了,眼淚全糊在他身上:
“我這樣,是不是特別虛假,特別偽善?”
他安慰:“怎么會呢, 你這是讓一群社會蛆蟲發揮了自己最后的作用, 他們該謝謝你才是。”
“況且,我們這是為了更多的人服務啊, 他們到時候都會感激我們的。”
是嗎。
會嗎。
不知道。
為了不讓他良心遭到譴責,也是為了避免再搞出什么幺蛾子節外生枝,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內,樣本來源都由他一手負責。
可死刑犯的數量終究是有限的啊。
為了他,為了他們的理想,他絕不能在這時停下。
……
他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
還是斐洛泡在尸堆里太久,神智出了什么問題。
他竟然, 動搖了。
又一次動搖了。
先是莫名其妙失聯好幾天,等他找到他的時候,他一個人跪在一個角落,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湊近一聽,大多是些懺悔禱告的句子。
他蹲下,攥住他的手腕:“寶貝兒,你怎么了?”
卻被一把推開。
——他說過的,斐洛很漂亮。
一頭銀白色長發在陽光下好似泛著光,跪在灰沉沉地上,明明是面無表情的,可眼淚卻在不停向下掉,確實很惹人憐惜。
可這并不是他推開自己的理由。
他怒了,狠狠鉗住他的下巴,低聲怒吼:“你這是做什么?!”
斐洛呆呆的,竟反問他:“你數過嗎?”
“什么?”
“從開始到現在,搭進去多少人命,你數過嗎?”
他更氣了:“現在說這些是什么意思?你要現在收手,之前那些人不就白死了嗎?”
斐洛卻只是道:“我今天,去實驗室外,見到了很多很多人。”
“他們夸我漂亮,很熱情招待我,帶我去看海——希爾,你還沒有去過吧?這里人煙稀少,環境很不錯的。”
“我覺得,我們都不該被束縛在這里,真的……是我的錯,我最初以為,只需要制造一個人造胚胎就好,我真的不知道會搭上那么多條人命。”
“希爾,我們已經做錯了事,總不能這樣一直一直錯下去。”
那次的爭吵并沒有結果。
他氣到極點,選擇轉身就走。
但那并不是重點。
他發現,斐洛竟然在四處搜集他們的罪證,準備向上揭發,直接一舉停掉整個實驗室。
那么多資金,那么多精力,就那樣白白浪費……
做夢。
他氣到發抖,甚至,對他動了殺念。
他掐著斐洛,徹底撕下一切偽裝,冷聲質問他:
“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是執迷不悟,還是乖乖待在我身邊?”
斐洛嗤笑:“跟著你,那才是執迷不悟。”
他其實不太相信,幾年的戀人會對自己做出什么特別過分的事。
卻沒想到他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從小到大,眾星捧月的他,這輩子都沒被人打過一次。
這一耳光,算是徹底將他對這人的濾鏡敲碎了。
他瘋了,拼命掙扎,跟斐洛扭打起來。
二人沒實打實干過仗,也是這一次,斐洛才發現他雖然長得偏柔,打起架來那是一點也不虛,自己甚至有些招架不住。
最要緊的關頭,他猛地抓住斐洛長發,扯住他的頭皮,將電擊器狠按在他的脖頸上。
不出十秒,他便暈厥過去,喪失行動力。
他牙都要咬碎了。
希爾是真的無法容忍自己的東西有一點點脫離自己的掌控。
既然這樣,既然他的心已經臟了,那不如更臭一些好了。
他將他綁起來,又派人去找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東西敢攛掇斐洛,將那幾個人抓了過來。
斐洛醒后,看向他的眼神惡狠狠的,似是恨不得將他整個人直接扒皮抽筋。
他說:“算我看錯了你。”
陌生的感覺。
更有意思了。
他并不惱,只是拍了拍他的臉:“記住了,是你先不聽話的,是你活該。”
他給他們所有人都喂了藥,忽視斐洛震驚又不可置信的眼神,轉身離開。
斐洛怎么也沒想到,同床共枕幾年,自以為是世界上另一個自己的愛人,原來皮下竟連個人都算不上。
他的衣服被撕爛,被強制性擺出最屈辱的姿勢,被無數次貫穿。
他掙扎,哭喊,身體上磕出了很多斑駁青塊。
而希爾,只是靠著墻,饒有興趣看著他,淡淡點燃一支煙。
途中,他喊了停,走過去拍拍斐洛的臉,微笑:“懂了嗎,罪犯就是罪犯,不值得你去憐惜。”
“你現在跟我磕頭認罪,我就大發慈悲地原諒你,否則,我可要讓他們繼續了哦。”
斐洛只是盯著他,眼眶血一樣的顏色,一字一頓:“畜,生。”
于是,他被按在地上,又一輪無窮無盡的羞辱。
頭發無意間被拽斷好幾根,很痛。
那是他第一次,由衷地厭惡自己身體。
說一點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被背叛,被刺傷,心臟都在被一點點碾碎。
也是真真切切后悔,自己竟然瞎了這么久……明明,在他第一次提出使用罪犯時就看破的。
極致的痛苦中,他想到了死。
可希爾真的太懂他了。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快步走過來,一腳狠踹在他身上,冷冷質問:“你要做什么?”
斐洛嘴里含著血,咬牙盯著他:“你會遭報應的。就算,我是變成鬼了,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他嗤笑:“那么多條人命,要是有報應的話早就找來了,怎么還放任我囂張這么久?”
斐洛手指一點點縮緊,近乎崩潰:“我就不該認識你!”
哇。
他心想,不愧是書香門第家里養出來的大少爺,都被人輪了,竟然也不罵臟話。
他厚著臉皮:“沒關系啊寶貝兒,反正我很開心遇見你。”
又為了預防他自殺,給他戴上口枷,讓他連合攏嘴都做不到,只能任憑口水向外流。
看上去可憐又淫。蕩。
一夜。
把那群惡心的蛆蟲趕走后,他上前,裝模裝樣惋惜似的撫摸他的長發:
“都爛成這樣了,現在還有誰愿意要你呢?”
斐洛遠比他想象中要強大。
“有什么大不了,就當是被狗啃了。我不需要被任何人‘要’,真正發爛發臭的人是你!”
他想,這可太有意思了。
他的小男朋友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很乖很乖的樣子,凡事以他為中心,順著他的意愿來。
沒想到原來骨子里是這樣的性格嗎?
看來他們都一樣,相處了幾年,自以為了解,其實都沒有徹底看透過對方。
他目光定定看著斐洛,篤定:“確定要跟我對著干?你絕對會后悔的。”
他反唇相譏:“噗,那我倒是好奇了,這世上還會有比跟你在一起更讓人后悔的事嗎?你的腦子里也只能想出這樣的報復方式了,可我告訴你,我就算是被輪一百次也不會有你一半惡心!”
“哇,”他感嘆,“真是好硬的一張嘴。”
太嚇人了。
那就找人一直輪下去好了。
誰讓他不聽話呢。
好在這里醫療設施不錯,倒也不愁被玩壞。
實驗室距外邊十萬八千里遠,斐洛被他控制住,整個實驗室便幾乎是由他一人操控。
其他人要么是沒察覺,或者就算是察覺了也大概率不敢說。畢竟他們才是統一戰線的人,如果真的放這個爛抹布出去自首,整個實驗室里的人一個也逃不掉。
但無可否認,斐洛的背叛很大程度上干擾了他的心性,實驗進程又極其緩慢,壓得他更是是耐心全無。
神經最緊繃的時刻,他試過去找斐洛和好,放軟語氣哄著他:
“這么久了,耍小性子也該有個度。回來吧,我其實,挺想你的。”
他覺得自己是真的給足了對方面子。
畢竟除了他,誰還會愿意接納一塊爛抹布呢?
心底也有一層難以描述的自傲。
他總覺得,除了斐洛外,沒人配和他并肩才是。
他們既然同樣優秀,就該永遠永遠在一起啊。
可斐洛卻說:“你真下流啊。”
輪。奸一個男人,作為懲罰愛人的手段,現在還要裝成“救贖者”的模樣來朝他伸手。
簡直低俗,惡心。
他很難過。
正因為他們足夠相似,足夠相愛,在被對方背叛時心臟才好似被捅了無數鋼針。
以至于現在,比起自己去死,他更想要去弄死面前這個畜生。
第66章 德怨 不生不滅
只需一眼, 他就讀懂了斐洛在想些什么。
他輕輕撫摸對方的鎖骨,胸膛,小腹, 下了最后通牒:
“是你背叛了我。”
我一定, 會把你制成這世上最完美的藝術品。
再也離不開我的藝術品。
也算以德報怨。
畢竟除了他,還有誰會愿意搭理這個人呢?
電擊器抵住希洛脖頸,按下開關。
巨大電流淌過,他整個人宛若岸上脫水的魚,胡亂撲騰幾下, 身體彈起又重重摔落,直至再無生氣。
再次睜眼,他看到自己被綁在一張手術床。
束縛帶緊緊扎著,深深勒入皮肉,動彈不得。
希爾慢條斯理戴上無菌手套,對他道:
“寶貝兒,你這一輩子都要是我的。”
“如果成功了,我們就一起永生。失敗的話……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斐洛瞳孔猛然緊縮。
他在那條瘋狗眼里, 竟看到了幾分癲狂, 和無法抑制的執念。
在此之前,他其實一直不太能感受到希爾對自己的愛。
他總覺得, 自己和他之間隔著層薄膜,明明看得見, 明明伸手能觸碰到,卻始終無法真正擁抱。
足夠彬彬有禮,足夠紳士,也有些……冷淡。
他在他身上其實感受不到太多安全感。甚至,曾有那么一段時間, 他熱衷于惹這個人生氣,妄想能在這個人臉上看到些別的情緒。
可希爾大多時間只會笑笑,寵溺似的揉揉他的頭,再幫他收拾爛攤子。
很溫柔,也很遙遠。
試了幾次,他便也偃旗息鼓了,總覺得對方是因為某種禮儀才選擇跟他在一起,其實并沒有多么喜歡。
他也只能乖乖待在他身邊,緊張兮兮攥著他的袖口不讓他離開。
……
偏偏是在這時。
偏偏是在他最恨他的時候,得知了他對他的情感。
“這幾天一直忙著被罰,還不知道我們實驗進度到哪了吧?”
說話間,他拆開針管,吸了針肌肉松弛劑進去。
“斐洛……你這具身體已經臟了,我來造一具新的給你。”
針管刺入皮膚,或許是心理作用,他感覺那塊皮肉都好似被人生剜了下來,疼得厲害。
他們如此了解對方。
斐洛瞬間聽懂了他的意思,想要掙扎,卻渾身使不上勁。
他的嗓音在顫抖。
即便是被強。暴無數次都沒流露出多么脆弱表情的他,在這一刻,所有防線徹底崩塌。
“你要干什么?!希爾,我捫心自問,從來都沒有對你做過什么特別過分的事,我們無冤無仇,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你不怕被他們發現嗎?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會有什么后果?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你要對我做到這種地步?!”
他反問:“發現?發現什么,發現我將人做成實驗體嗎?哈哈哈哈,怎么,你個被無數罪犯操過的爛抹布,難道就比其他樣本金貴?”
他被刺痛,卻不知該如何反駁。氣惱之上的,更是恐懼。
斐洛哭了,肌肉松弛劑作用下,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漸漸褪盡,整個人都在發著顫,用盡最后力氣低頭哀求:
“別,我求你,不要……”
希爾明白他最在意什么。
“不要嗎?可是,你別忘了,是你先提出的設想,也是你向上征求的同意。這么多條人命全因為你而死了,你怎么能不為此付出代價?”
“放心,我會盡全力不讓你死的。不過,可能是會比較痛苦,好好忍一忍啊。”
斐洛一怔,心臟好似被碾碎那般,血肉模糊地疼。
他錯了。
他想要去自首的。
就算,就算前途盡毀,余生只能在牢籠度過也沒關系。
可為什么,要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去懲罰他?
希爾跟他想到一塊去了。
他的手撫摸遍他的身體,里里外外。卻并不下流,沒有絲毫褻瀆之意。好似只是在摸索一塊完美的,待他打磨的玉石。
“寶貝兒,我記得,你之前和家里人吵架,是因為不想接受聯姻?”
何止。
他家境不錯,相對的,所受到的禁錮也比常人強的多。
自出生起,就是一步步按照命定的棋譜來下,不允許有絲毫差錯。
該學什么樂器,學多少語種,什么專業,成績必須達到什么等級……這還都不算什么。
關鍵的是,就連穿什么衣服,和什么人結交,一舉一動都要跟家里人報備。
可他,淡漠皮肉下,骨子里卻又偏偏是個乖張叛逆的性子。
極致壓迫與束縛下,勢必會燃起更猛烈的火。
他留起長發,刻意離經叛道,選擇家里不允許的學院,獨自漂洋過海。
本質上,還是向往自由的。
這些,希爾都知道。
“怎么想的,拉著我在監獄被鎖一輩子?既然這么愛當金絲雀,那就讓你當個夠好了。”
第一個實驗體。
簡直是跨世紀的產物。
他真的很怕疼,可他的身體,卻又是實打實被剖開了無數次。
被緊緊鎖在一張床上,連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是由希爾一手控制,里里外外被一次次注射藥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打開攝像工具,拖著近乎殘廢的身子,哆哆嗦嗦連通數據庫,將它藏在通風口處。
這是僅存的,無比微弱的生機。
或許會被希爾發現,從而為自己贏來更苛刻的對待。
或許不久之后的實驗室會被徹底封鎖。
或許,自己渾身赤裸的模樣,會被千百年后發現這視頻的人恥笑。
都沒關系。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讓他不那么絕望,給他留一丁點曙光的東西。
別讓它破碎。
求你了。
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似乎就連四肢肌肉都萎縮了,希爾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希爾看著他的臉,看著即將徹底屬于他一個人的斐洛,心底騰升起一股病態的興奮。
他的呼吸,心跳,血液,無一例外被牢牢掌控著,直至徹底殞命——或者說,永生。
手術成功意味著什么,斐洛其實不是特別想知道。
但他明白,這意味著由他開始,這世上會有無盡的,和他相似的人永墮地獄……
這是他造的孽。
他種的因,他吞的果。
他聽見希爾在他耳邊呢喃:“放心好了,功成之后,我必定會讓這世上所有人知道你的名字。”
他不是想背叛自己,去當那個仁慈心善的“好人”么?
他不是在乎自己的名聲嗎?
他偏偏,就要讓所有人記住這張欠操的臉,要讓他的名字永遠刻在光榮柱上,讓所有人都明白,沒有他,就沒有實驗體。
這樣,不論實驗體到最后是好是壞,他都逃不掉干系。
他們都會緊緊聯結在一起,再也,再也不會分開了……
斐洛雙目呆滯。
很久,很久,眼眶中緩緩掉落一顆淚。
無盡的時間里,他的喜怒哀樂被生生銼平,生命凍結于一瞬。
他終于知道害怕了。
希爾的突然靠近,突然觸碰,以及毫無預兆的,各式各樣原因的懲罰。
這些沒什么。
真正擊垮他的,是希爾一句最尋常的話:
“你可不止這一個百年要跟著我哦,寶貝兒,我會永遠,永遠,真正的永遠陪著你的。”
百年,何其遙遠的數字。
一個人的一生,也不過短短三萬天。
由幼年至垂暮,看遍世間風景,也不見得能有百年。
可他,卻在說永遠。
這是一個沒有盡頭,極其空虛的詞。
世界上真的會存在永遠嗎?
不老不死,不生不滅。
永恒,真的是永恒嗎?
他連一個百年都堅持不了,還怎么去熬第二個,第三個?
“殺了我,殺了我吧。”
他曾無數次乞求。
跪在地上,妄圖奢求加害者的原諒。
又有什么用呢。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曾經的靈魂伴侶踩著自己的信仰與尸骸步步高升。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遺像”被掛在高處,讓世人尊稱他為“首席”。
希爾站在頒獎臺,當著所有人面宣布了他們的關系,他垂眸,吻著脖頸上掛著的他們定情項鏈,好不深情。
他說:“雖然首席在實驗過程中殞命,但我們所有人類,都應該牢記這個偉大的人。”
那時,他被希爾強行不著寸縷綁在床上。
看到坐在下方仿佛蒼老了十多歲,哭到喘不上氣的父母。
他曾經愛過他們,恨過他們,依賴過他們。
但不管是什么樣的情感,都不該以這樣的方式匆匆完結。
至少,讓他去好好告個別。
他后悔了。
他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想死。
那披著人皮的畜生,在臺上慷慨激昂:
“我和我的愛人,曾經都懷揣著改變世界的愿望。這一路艱難,坎坷,但誰都沒有輕言過放棄。”
“我們不愿被視為草芥,不想被無視,更不愿讓自己淹沒在茫茫人海。”
“他走了,但我勢必會帶著他的愿望永永遠遠地走下去,終生為人類利益奉獻。也會更加努力地精進現有技術,爭取讓實驗體早日實現量產!”
他的話,一石激起千層浪。
掌聲不斷,此起彼伏。
有記者拿著話筒問他實驗進程中有沒有什么趣事,問他有什么感悟,問他的理想。
他都笑著一一答復。
終于,有人提起,實驗室所在的那片區域似乎還沒有名字。
這樣偉大的產物,創造它的地方,自然該由最偉大的人來命名。
鏡頭里,希爾微微歪頭,唇角勾起。
“叫什么……”希爾略微思索,“將它從現有區域內劃分出去,編號379吧。”
他曾用379天,將自己的愛人打造成一具實驗體。
這具世界上最完美的藝術品。
再也離不開的,偉大藝術品。
第67章 詛咒 我在等世上另一個我
四十年。
他容貌依舊, 永遠定格在那379天。
他曾經的愛人在他面前,容顏一點點衰老,手上爬滿褶子。
好在, 他終于喪失了折騰他的興趣。
便找了個大玻璃倉, 將他永世囚禁。
年邁的他,緩緩抬起頭,嗓子里含糊不清。
“寶貝兒,你還是適合被這樣鎖著啊。”
安安靜靜的,除了眨眼外什么也不會。
那么漂亮, 那么乖巧。
永遠,都是他一個人的。
被折磨那么久,他其實,已經不太能有什么情緒了。
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覺自己在被刀寸寸割著,皮肉崩裂,就連骨骼也被拆了下來。
希爾癡迷地看著他,道:“沒關系的, 寶貝兒。我會永遠陪著你。”
永遠, 永遠,直至世界盡頭。
多恐怖的誓言。
他便眼睜睜看著這個惡鬼將自己的意識上傳至云端, 再重新植入進新的軀體。
他又重生了。
以一具嶄新的,陌生的身體重新站在他面前。
以首任智領孫子的身份, 出現于大眾視野。
他說,他,他的孩子,會永永遠遠會為人類利益服務。
世道百年輪回,卻唯獨留了個這樣的惡鬼在人間。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嗎?
可為什么, 他只看到了自己的那份呢?
希爾極其熱衷于在他耳邊對他說:
“看到那么多受苦的人了嗎,看到那些實驗體了嗎?”
“都是因為你啊。”
“如果不是你,他們又怎么可能陷入這樣的絕境,怎么可能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斐洛現在就連眼淚都掉不下來了。
難道希爾就能逃過罪責嗎?
他知道,是他的錯。
所以,他活該永世絕望。
直至真正的永恒。
*
永生很難熬嗎?
他跟斐洛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答案。
也是,被生生世世囚在籠子里的鳥,又怎能知曉蒼鷹能與天高的感觸?
人人平等的年代。
他建立起自己的“宗教”。
不需要跪拜,卻擁有屹立于所有人之上的權力。
他活的足夠久,見證了幾百年的興衰,將掌控范圍一步步擴大,排除異己,將“智領”這兩個無比權威的字眼刻在每個人腦海。
他一直在學習,一直在向上爬。他本身就是天才,有了時間沉淀,幾乎到了樣樣精通無所不能的地步。
以至于,有些心高氣傲的他理所當然有了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這世上,應當沒有任何人能再同他一樣了。
就連他曾經欣賞的,愛慕的人,現在也變成了麻木的玩偶。
他有錢,比曾經多無數倍的錢,有了輕而易舉掌控規則與他人生死的權利。
曾經的人,知道他秘密的,大多已經被歷史塵沙掩埋。或是被制成和他一樣的實驗體,只不過云端意識始終掌握在他手里,他可以隨時進行銷毀。
還有一些妄圖改變他耗費幾百年心血,推翻現有格局的蠢貨。
有用的,將他們時間凍結,給他們個職位當當。
沒用的,就直接扔到些窮鄉僻壤,玩爛了為止。
有時閑下來了,看這些小螞蚱跳來跳去,倒是也挺有意思的。
只是更多時候,會感到無所適從的孤獨。
可他已然站在了高位,又哪有下去的道理。
他在等,他一直在等……可,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
直到那一天到來。
他的地盤被人突然闖進——要知道,中心管控室由具備攻擊人類權限的機器人層層管控,如果硬闖,那算犯禁在先,三次警告過后會直接開啟擊殺。
可這次,他這邊竟然還沒有收到任何預警,那人便直接闖了進來。
這可真是見鬼了。
他并沒有多么慌,只是微微挑眉,略帶疑問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卻聽見他嗤笑一聲:
“你就是智領?”那年輕人同樣睥睨著他,很不客氣地點評,“老畜生。”
很久沒被人這么冒犯過了。
他指節輕輕敲著扶手,剛想要說些什么,卻突然看見,這人衣服上有幾個燒焦的圓孔。
嗯?
為什么呢。
被攻擊了,卻沒有死嗎?
沒有編號,可是……
他質疑:“你貌似,不是人類?”
“哈,”那人快步逼近,一把掐住他的脖頸,“是啊,造物主。你創造出來的東西要來向你討債了,開心嗎?”
他第一個反應是:
原來窒息是這樣的感覺。
斐洛他,被電擊時也是這樣的嗎?
他聲音很艱難地從嗓子眼擠出來,斷斷續續:
“你……身體,咳咳,被改造過?”
那人的手在一點點縮緊,自己這具身體本來就已年過古稀,各項機能在逐步下降,甚至感覺,自己脖頸真要被人活生生掐斷了。
“拜你所賜呢。”那人男人微微瞇眼,眸底竟閃過一瞬詭異的藍光,“在水里傾倒大量污水廢水和化學污染物,蓄意破壞當地環境……很好啊。老天看不下去,特意造出了我來讓你贖罪,滿意了吧?”
他瞬間聽明白了。
拼盡最后的力氣,猛地一拍緊急按鈕,趕在脖子被掐爆前將電擊器開到最大猛按在他身上。
那人動作停滯幾秒,五官猙獰一瞬,手上力氣也松了些。
很好,看來痛覺神經還在。
還不等他將這口氣徹底呼出去,脖頸間就傳來一陣極其猛烈的刺痛,好像有千萬根鋼刺齊齊刺進去那般,細細密密的疼痛驟然炸開。
他滿眼不可置信,卻又有幾分,近乎病態的欣喜。
這個人,能控制電流?
……他終于,找到了。
希爾拼盡全力,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我們,是,同類。”
他明明也在被電流啃食著,可語氣卻幾乎沒什么波動:
“是么?可是一頭自以為是的老畜生跟我這樣說話,還要這樣攀關系,只會讓我覺得自己被侮辱到了哎。”
希爾狂笑幾聲,沒再抗拒,任由自己被洛奕俞活生生掐死。
十多分鐘后。
“他”站在中心管控室外。
這次做足了準備,將門口開了電網——相當于是反鎖住了那個不速之客。
就算再怎么耐殺,想直接穿過來也還是要費一點勁的。
洛奕俞顯然對此并不怎么意外,微微挑眉,當著他的面踩在他的上一具軀殼頭上,用力碾碎。
再挑眉看他,挑釁意味十足。
幼稚。
他平淡地跟他對視:“沒用的。你死不掉,我殺不完。不要做這些無用功。”
語氣欠揍極了。
又問洛奕俞:“所以,你是受到輻射的產物?真神奇啊,老天爺還真是眷顧我……”
洛奕俞目光沉沉盯著他新軀體的頭,似在琢磨待會兒要怎么殺。
“是挺神奇。”他咧嘴笑,“竟然能讓你這樣的老東西活到現在,還真是蒼天不公。”
希爾厚著臉皮道:“因為,我就是「神」啊”
世上本無神佛,那不過是人類意識凝結的產物。
他吸取著萬家供養,他乃照世明燈,掌管無盡法則……他當然就是神了啊。
神,跳脫因果之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希爾調轉話鋒:“看你的樣子,似乎是知道不少事?奇怪,消息是怎么透露出去的,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洛奕俞不答,他也不著急,反倒是主動朝他拋出橄欖枝:“殺我沒用。就算我的意識被鏟平,真的徹底死亡。憑你一個不諳世事的實驗體,又能改變什么規則?”
“不諳世事……”洛奕俞怒極反笑,“那你又算個什么東西?殺人放火的事干了個遍,就算是讀懂這世界法則了嗎?”
希爾似乎并沒有爭辯這個的興趣,擺擺手:“不如來告訴我一些你的事,興許,我們還能合作呢?”
“年輕人,你該冷靜一些。379區內實驗體至多不過五分之一,我手里,可還捏著你更多的同胞呢。”
出乎意料的是,洛奕俞似乎也并沒有多么惱怒。
只是一腳踹開地上那具尸體,緩步走到他面前,隔著一張足以將普通人擊碎的電網對他道:
“你覺得,我都站在你面前了,手里會沒有一丁點籌碼嗎?”
希爾笑了兩聲:“說來聽聽?”
……
和他猜的差不多。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動了手腳。
那個下賤的東西,竟然還真的準備在背后捅他一刀。
他倒是不怎么慌,只是格外厭煩這種被背叛的感覺。
不過,倒也不是全無收獲。
每一個實驗體都會受到嚴格管控,數據庫中存放著他們每個人具體信息。
他們交匯的那幾分鐘,虹膜系統已將這人外貌全部印刻住,
雖然沒有直接找到和他一模一樣的人,但通過數據分析比對,能看到一個幼年期的實驗體——B573961,和他很是相似。
數據庫里的死亡時間,是三個月前。
短短三個月,就長大至這個模樣了嗎?
再向下調取,很自然而然的,看到了沈逸這個名字。
他試探性將這個名字念出口。
成功捕捉到洛奕俞眼底一閃而過的慌張。
哈哈,有意思。
“管理員……他的你的仇敵,還是你的愛人?”
亦或者,兩者都是?
希爾更興奮了。
幾百年平淡如水的日子,已經很少有東西能讓他心跳加快到這個地步了。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孤寂了那么多年的他,終于,又一次看到了自己。
沒人比他更強,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跟他并肩。
他很寂寞的啊。
變異體,太有意思了。
四舍五入,怎么不算他創造出來的呢?
果然,他就是這世上唯一的神啊。
不過,當年……為什么要故意破壞那里環境來著?
啊。
他想起來了。
是因為斐洛,那個背叛自己的爛婊子說喜歡。
那么低賤的人,怎么配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呢?
第68章 相似 這一次,就用你的名字好了
他在心里默默給他記了一筆, 繼而重新審視面前這個青年。
他們真的很像
說不出具體是哪里,可只一眼,便能嗅到對方身上同類的氣息。
以至于, 他很輕易能猜到洛奕俞的愿望。
“你想掌控他, 我可以幫你。”
洛奕俞極其不屑:“你算個什么東西,我會需要你?”
他微笑,開出了最誘惑他的條件:“我可以不動379區。不然的話,你死不了,可你那么多同胞不一定哦。”
果不其然, 洛奕俞動搖了。
他趁熱打鐵:
“我會給你這里的最高權限,甚至,我可以教給你所有你想學的東西——你知道的,我是智領,人類中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比我知道的還多了。”
威逼加利誘。
以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現在除了不會死和力氣大些還有什么?是啊, 你知道些不得了的東西。可你知道我們這兒的人都用什么交流嗎?你打算這么早, 難不成是上大街貼告示,告訴所有人我的所作所為?”
“不如這樣, 我給你打敗我的機會……反正你死不了,不如試一試?”
洛奕俞盯著他眼睛看了幾秒。
“從我身上, 你想得到什么?”
希爾想,他真的是對這個人足夠寬容了。
他其實,并不是很怕事情敗露。
畢竟活了這么久,對很多事情也漸漸看開了。
只是自傲,始終不愿讓別人壓自己一頭而已。
于是, 他略一思索,給出了自己答案。
“第一,不能在我的地盤對人類動手。”
“哈哈,”洛奕俞打斷,“你的地盤?包括實驗室嗎?”
他同樣笑了兩聲:“那個住滿罪犯的破地方,要殺要剮隨你便。”
全殺光了最好,就當為民除害了。
總而那個地方,全是背負罪孽之人。
“第二,不允許刻意擾亂秩序,不要給我惹出太大的亂子,我會很難做的。”
“至于第三……”他視線極其貪婪,注視洛奕俞幾秒,輕笑,“第三,等下次見面我再告訴你。”
他倒是很愿意劃分出一個實驗室給洛奕俞玩玩。
也算自己的誠意。
至于真正的目的么,很簡單。
給一個和他無比相似的人同樣的權利,地位,手段,看他會不會做出和自己一樣的選擇。
會不會磨出不一樣的火花……
這幾百年的格局,也是時候該變一變了。
洛奕俞很聰明,或者也可能是大腦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進化,很多東西都是一點即通。
——事實上,這個人也沒給他教自己的機會。
只是問他要了權限,就開始在外面自己一步步摸索。
他派了「眼睛」悄悄跟著,眼睜睜看著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
心底騰升起病態的欣慰。
這樣多好。
只有足夠強大的人,才配在他身邊。
不管是他的禁臠,還是對手,都要足夠強才有意思。
希爾慢吞吞收起這些念頭,重造了具和之前一般無二的身體,將自己的意識移植進去。
畢竟還沒到時間,現在死了,恐怕很難對外界交代。
做完這一切后,他又來到研究所37號間。
沒有一句廢話,直接將電流開到最大,生生電了斐洛二十四個小時。
“寶貝兒,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他瞇眼:“原來那么早之前就預謀著要給我捅刀子了?可惜,現在連最后的希望也沒了,你還是要永永遠遠被囚在這,開心嗎?”
他痛苦哀嚎,扭曲,尖叫。
可再大的聲音,從玻璃倉中透出來時,也變成了極其細小的,嗚咽似的聲響。
他拼命掙扎,可身體不斷撞到玻璃壁,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勞。
那樣強的劇痛,將人骨骼一寸寸拆掉的劇痛,他仰起頭,生理性淚水不斷掉落,整個人痛到極點,卻死不了。
永永遠遠,死不了。
……
三年的時間。
很短,在他所經歷的幾百余年里,不過滄海一粟。
卻又在暗中波濤洶涌,釀出無數苦果。
他微微闔眸,任由困倦感一寸寸席卷,大腦卻又如此興奮。
死而復生……有意思。
他突然很想見一見那個人。
看他和自己的斐洛比起來,是不是一樣的漂亮,是不是也能被做成這世上最完美的藝術品。
不過,這世上應該不會再有比斐洛還漂亮的人存在了。
一座荒城,一群罪犯,一個騙局。
可憐的罪人。
卑微的孩子。
追隨什么,尋求什么,又為什么而努力呢。
誰能知道。
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太好吧。
第一次見到那個叫沈逸的孩子,帶他去看自己最完美的藝術品時,他便意識到,這人應當和斐洛是一類。
同樣的偽善,惡心。
明明手上沾了那么多實驗體鮮血,竟然還敢來指責他。
他有什么資格?
在這一天,他又一次終結了這具老舊軀體的生命。
在斐洛悲戚的目光注視下,他再一次重生,換了具年輕些的軀體。
饒有興趣將自己前段時間研制出來的,可抑制XAR53射線導致變異的東西拿出來,輕輕晃了晃。
“已經有好幾百年都沒看過這么大的戲了……你應該也和我一樣期待吧?”
他突然想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玩法。
既然這樣,那這一次的名字就叫斐洛好了。
*
洛奕俞的聲音明明就在耳邊,卻不知為何,顯得那么縹緲遙遠。
“他說我們很像,所以才會一門心思希望我去走和他一樣的路,變成和他一樣的人。這才故意告訴你這些事,指望能刺激你和我鬧脾氣,再逼我對你下狠手。”
那是個沒有心的人。
他自然不會想到,洛奕俞會選擇主動把自己交出去。
甚至于,為他放棄現有的一切。
可沈逸并沒有覺得多么感動。
只是無力。
為自己的弱小。
他的一切,幾乎全掌握在這個人一念之間。
身上很疼,每一條血痕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伴著絲絲麻意,火燒一樣的疼。
那他該怎么辦呢。
感恩這個人的垂憐嗎?
洛奕俞注意到他的情緒,猛地停住話頭,小心翼翼:“哥,我沒有別的意思,又讓你不高興了嗎?”
沈逸有點無奈:“不用這樣顧忌我,我沒那么脆弱。”
洛奕俞,這個被一絲情感緊緊吊著脖頸,幾乎纏到瀕死的人。
明明已經強到不像人了,可更多時候,卻又總會覺得他才是最惴惴不安的那個。
難怪希爾對他格外包容。
原來,是想給自己找個伴。
“哥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或者我哪里沒說清楚?”
如果洛奕俞有尾巴,這個時候估計都搖上天了,討好意味十足。
沈逸也沒客氣:“第三個條件是什么,你用什么跟他交換實驗體停止生產?還有那個上傳云端意識……科技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嗎?”
洛奕俞看著他,眼神像是討好:“你答應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再留我一個人,我就告訴你。”
口頭上的承諾,最輕,也最虛無。
一個念頭就能摧毀的東西,給他,又能怎么樣呢?
可沈逸看著他的眼睛,卻又真真切切說不出一句話來。
很久,才道:“小俞,你對我的感情究竟是愛,還是執念,你自己分得清嗎?”
“……”
他神色一點點黯淡:“這個回答啊。”
好難過。
原來在他心里,依舊覺得自己配不上“愛”這個字眼嗎?
又逼著自己打起精神,勉強笑著:
“第三個是輔助他研究一下我身上這些特殊能力,看能不能讓更多人肢體再生什么的……畢竟將意識上傳至云端所需條件極其苛刻,以目前水平能處理幾個還勉勉強強,要是想承載大部分人簡直是白日做夢。”
“與之相對的條件,是其余三個實驗室暫時停止生產實驗體,同時縮減市場流通實驗體數量……也是挺諷刺的吧,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說一件精美商品。”
沈逸問:“輔助他研究?怎么輔助,在你身上開刀子嗎?”
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臉:“怎么這個表情?”
沈逸的手,是帶著溫度的。
絲絲暖意,很輕松地就哄好了他。
“唔……”他蹭了蹭,“你在心疼我嗎?”
又是這句話。
執拗似的,一遍又一遍重復,像在小心翼翼求他垂憐。
沈逸遂他的意:“對啊。”
同愛恨無關,只是單純覺得他不該被這么對待。
被拋棄殺害的他,經歷過“永恒”的他,總不能再把自己作為籌碼去換……
短短兩個字,簡直是給了洛奕俞莫大勇氣。
他心稍微安了些,看著沈逸的臉,心底貪念卻膨脹的愈發厲害。
他明明也想啊……
想將沈逸永永遠遠鎖住,想讓他眼睛里只能看到自己,想緊緊抱著他,直至和他徹底融為一體。
可偏偏,他又見不得沈逸自毀。
他自我懲罰的那一年,自己似乎也在跟著一起受訓。明明能看見他,明明能觸碰他,卻又明白,那不是他。
他是真的害怕。
沈逸對他的心路歷程全然不知,此時微微蹙眉,似在思考:“那畜生是必然不能留了,害了那么多人,總該到了贖罪時候。你現在的想法是什么?總不能真的不管城內實驗體吧。”
洛奕俞沒回答,只是微微仰起頭,從頭上綠葉縫隙看湛藍的天。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永遠。
沈逸主動開口:“小俞,殺了我吧。”
在對方瞳孔明顯震了震,還沒來得及開口前,他急忙補充道:
“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具身體不太行,傷口太多不利于活動,重來一次吧。”
第69章 所愿 你到底在求什么
洛奕俞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哥, 你這是在測試我嗎,還是在怨恨我?”
沈逸張了張口,又不知該怎么為自己辯解。
他總覺得, 洛奕俞在某些地方上的執拗程度, 簡直超出了正常范圍,以至于現在看起來比他還像精神病。
對方卻把他的沉默當承認,眼底慌張更甚,急道:“你希望我怎么樣,要不現在, 你也打我一回?我,我痛覺神經真的還在……”
沈逸喉嚨發澀,甚至不知道該可憐誰更多一些。
他朝洛奕俞伸出手:“槍。”
洛奕俞咬了下嘴唇,沒有絲毫抗拒意思,好像真的把主導權全部交到了他手上那般,將手槍放在他掌心。
沈逸接過,掂了兩下又放到手中轉了一圈,將槍口抵住洛奕俞心臟, 玩味似的:“如果我這么給你來一下, 你會心安些嗎?”
洛奕俞愣了下,被看穿似的, 低笑:“會的啊。”
射穿他,在他身上留下唯一的印記, 他絕對會好好保存,將它永遠留下的。
“哦,”沈逸也變得惡劣起來,“偏不讓你好受。”
轉而將槍口對準自己咽喉,干凈利落扣動扳機。
又是一個燒焦的血洞。
劇痛。
以及, 臨死前洛奕俞看著自己,有些茫然的眼睛。
又是一場像夢,又不是夢的黑夜。
他收攏自己的意識,再次睜眼,發現自己被對方又抱在了輪椅上,有些好笑地看著面前臉黑了幾個度的洛奕俞。
沈逸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另一只手順帶揉了兩下他的頭,揶揄:“怎么了?之前不是還讓我叫你主人嗎,怎么現在不被打還不高興了?”
洛奕俞耳根瞬間燒起來了,又急又惱,警告似的:“沈逸!”
他笑了,心底那種沒由來的空虛感輕了些,似是終于感受到了主導權,竟膽大包天輕輕拍了他兩下臉,淡淡道:“真沒禮貌,叫哥。”
這件事,他倒也確實沒跟洛奕俞提過。
每次他對自己直呼其名時,自己其實都有種被冒犯頂撞的感覺。可看看身上的傷,又覺得被叫個名字而已,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出奇的,洛奕俞倒是很乖,面上還是不情不愿的樣子,卻是偃旗息鼓了,乖乖叫他:“哥。”
又道:“能不能親我一下?”
沈逸沒跟上他的腦回路,微微蹙眉:“嗯?”
洛奕俞嗓音發抖:“萬一,萬一我再也回不來,或者你再也見不到我了呢?”
沈逸不知這話是真是假。
但他確確實實,見不得洛奕俞這個模樣。
便順著他的意,攬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拽了過來,貼住他的唇瓣。
甚至于,在感受到對方有更進一步意思時,主動張開了口,寵溺似的任由對方將他的呼吸一寸寸掠奪走。
這才有些奇怪問他:
“平常也沒少親啊,怎么突然這樣?還有,你這是要做什么,會有危險嗎?”
又突然發現,洛奕俞在哭。
他愣住了。
“你……”
他的眼淚一顆接一顆掉著,近乎虔誠:“那就把我當刀刃吧,哥。”
盡情利用他。
即使,用完后當垃圾扔掉也沒關系了。
真的。
他眼底那抹藍在翻滾沸騰,越燒越旺,迅速擠占掉瞳孔中原有的那一點點黑。
緩緩的,他眼眶中流出一道極其鮮艷的血。
沈逸沒反應過來,驟然看見他眼眶里流血,瞬間慌了,連忙伸手捧住他的臉:“小俞,小俞!你在干什么?!”
他這才發現,即便他知道了“永恒”,自以為明白他的絕望,可對洛奕俞的了解也依舊少的可憐。
“沒事的,沒事的啊。”
他很開心。
發自肺腑的。
洛奕俞不知是在對誰說。
他閉上充血的雙眼,喃喃道:“我來救你們。”
他從未試圖連接過城外實驗體。
說到底,心底也是有一絲恐懼的。
聯通的那個瞬間。
無盡的,震耳欲聾的嘶吼幾乎瞬間擊穿他的耳膜。
他們很多都已經喪失了理智,留下來的,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無盡混亂又絕望的念頭。
聲聲帶血。
這其實是個無解的局面。
人是人,實驗體是人,想要去推翻重建,必定要見血。
他倒是不覺得有什么,反正那群人虐待他們這么久,也活該被咬一口。
可沈逸必定是不愿意的。
該怎么辦。
就算榨干他,也做不到。
混亂之中,他選了個簡單到有些幼稚的法子。
利用自己的最高權限。
這個過程,其實遠比想象中要簡單。
亦或者,是希爾壓根就沒有阻擋的意思。
是他親手給了洛奕俞這樣的權利——不摻雜一點水分那種,也是他放任洛奕俞在那三年內快速成長,有了和他對立資格。
洛奕俞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他早就活夠了,就等著一個人解放實驗體時,順便解放他。
他看不懂那個人到底想要什么。
生物總是具備趨光性的,理性被磨損大半的他們更是如此。
洛奕俞只需向訓練營,夜店等地方下達解開禁錮的指令,再將“跑”的意識傳輸給實驗體,放任他們出來站在陽光下就行。
這樣大基數的種群突然出現,短時間內,必定會造成一定程度的癱瘓。
人類畢竟是人,有文化底蘊支撐著,也要注意社會秩序。總不可能在大街上當著所有人的面隨意屠戮這個跟他們一模一樣的物種。
至于野獸一般的“人”被放出來,是是發瘋還是呆滯在原地,是亂跑還是被人捕捉,都不太重要了。
他們所能做的,也只是爭取片刻時間而已。
憑他一己之力,能做的也僅此而已……嗎?
可,又似乎不止是這樣。
譬如,沈逸見到了許多穿著各異,但職業特征很明顯的人,很默契的隔了一段距離,目光恭敬看著他們。
有些人是脖子上被燒焦一塊,有的是纏著繃帶,或者穿高領衣服之類的……不用想也知道為什么。
沈逸有些驚詫。
他在城內所接觸到的,大多都是些殘次品。他便理所應當認為,身體完好的那批在忙著軍事邊防之類的東西。
沒想到,竟然是出城了嗎?
一直都混在這里?
他不是很懂:“目的是什么?”
洛奕俞反問:“你覺得,實驗體為什么就低人一等?”
不等沈逸回答,他便自顧自答道:“因為實驗體就是實驗體,是人造產物,是小白鼠,是長得和人很像的生物。”
“和人很像,那為什么不是人呢?”
沈逸明白了:“因為不具備情感。”
洛奕俞回答:“是啊,人類甚至會懷疑機器人具備情感。如果朝夕暮處的同事家人,每一個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突然揭露自己身份,說他其實是實驗體呢?”
除去那部分長期和實驗體接觸,思維已經固化的人,大部分,總還是會動搖的。
畢竟社會上占大基數的人此前對實驗體的了解只停留在聽說過這個層面。
如果有天突然告訴他們,實驗體是他們的親朋好友,是樓下餐館的老板,是每天維修機器人的工人,甚至,可能是身邊一個不起眼,擦肩而過的路人呢。
“我其實從來都沒有給他們下達什么命令。”
“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大膽的,順著自己本心來。人就是人,人本身就是人,從來都不需要通過像什么應該怎么做來證明自己是個人。”
他們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嫉妒可以兇悍。
人少多樣的。
他們是什么樣,人就是什么樣。
所以說簡單也簡單。
讓社會看到實驗體,知道平等虛掩下還有人類遭受那樣的折磨,讓他們感知到實驗體,知道他們是具備情感的人……同時,讓最關鍵的那部分掌權人變成實驗體。
很有意思的是,掌權者本來就是實驗體啊。
總會有聲音出來的。
捂嘴,又能捂多久呢。
他真的很努力在做了。
學習怎么讓自己像個人,怎么讓自己的同類真正成為人。
一個人從零開始,自己一點點摸索,罩著城內殘次品,又把城外法則交給身體完好的他們,放他們自由。
平心而論,畢竟曾經是管理員,沈逸現在見到其他實驗體,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
洛奕俞微微側身擋住他。
很小的一個動作。
卻莫名,讓他心安了很多。
洛奕俞環視了一圈在自己周圍站著的人,竟有種自己回到了一年前的感覺。笑了下,對著他們道:“去吧,。”
遠處,還有更多更多,他早就偷埋下的針。
洛奕俞看沈逸神情僵硬,主動解釋:“放心,哥。我當然不可能讓他們白白送死。事實上,那老畜生也未必會對他們下手,甚至,他可能是支持我這么做的。”
說到底,他這次造反,也只不過是將百年后的變革提前一些而已。
都說變革總是要見血的。
實驗體這邊武器科技是落后,幾乎全憑借洛奕俞一個人吊著……如果下定決心魚死網破,確實可能會有覆滅風險。
問題就在于,誰會跟實驗體魚死網破呢。
每一個實驗體自身都具備莫大經濟價值,一股腦地殺死他們,人這邊又能撈到什么好處?
更別提,希爾自己也是個實驗體。
沈逸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了:“說的這么輕松,那你之前為什么……?”
為什么要猶豫,是在害怕什么,為什么束手束腳?
沈逸能感受到他的恐懼。
沒有來源的,明明掩埋的很好,卻又露出些細小端倪的……
洛奕俞并沒有直接回答他。
“到是你……哥。”他抬手擦掉自己臉上的血,語氣有些蒼白,“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嗎?”
第70章 綻放 無知的凱歌
這個問題, 算是直沖著沈逸命門來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
他說他想要贖罪……可到底什么是贖罪呢?
希爾說過,百年后會讓實驗體站起來。可如今洛奕俞所做的,不就是帶他們朝著好的方向走嗎?
就算不搞這個所謂的謀反, 這些實驗體也照樣能過的很好。
自己這么一鬧, 反而是將原有格局徹底攪亂了……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欠實驗體很多很多,但,正因如此,所以才更應該期待他們能好不是嗎?
可他畢竟不是只會權衡利弊的機器。
他腦海之中,一直盤旋著一個念頭。
刀刃一般, 死死扎進頭顱,狠狠釘住命脈。
他想要那個畜生去死。
不僅是死,要死的無比慘烈,最好是被無數次千刀萬剮才行……
他真的恨。
上萬條人命,在那人口中,卻只能化作一句輕描淡寫的“罪犯本該去死”。
那么多真心實意敬仰他的人,就這么被他視作螻蟻,給予他們一個無比苛刻的環境, 隨意踐踏他們每一個人。
他該死啊。
他憑什么過了這幾百年的好日子?
他有什么資格?
沈逸牙都快咬出血了。
可。
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所期盼的這些, 到底是為了贖罪,還是想宣泄自己的怨氣。
他配得到解脫嗎?
更要命的是。
他自己糾結沒關系, 可他的意愿,卻又會實打實牽制住洛奕俞。
他其實并不太想拉他墊背。
他坦誠:“你應該懂我的, 小俞。可我并不太想利用你。”
洛奕俞不依不饒:“為什么?”
他便回答:“沒有為什么,任何一個人都不該被那樣利用。”
洛奕俞被氣到,噎住了,好半晌才顫著嗓音對他道:“哥,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啊。能不能不要用這么官方生硬的回答來搪塞我?你,你在我面前就稍微……”
沈逸打斷:“因為我在乎你。”
洛奕俞愣住了。
沈逸又一遍重復:“不管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這是對家人最基本的期盼。”
洛奕俞感覺自己要喘不上氣了。
像是積攢多年,已經壓成瘧疾的那塊地方,突然間得以見光了一樣。
心臟跳的好像要炸掉。
以至于此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大腦嗡嗡作響,整個世界被拉了靜音那般。
他所求的,真的真的很簡單。
只是這樣而已。
他壓根止不住自己委屈,所有防線潰不成軍,終于,又一次緊緊抱住了他。
他的胸膛堅硬,卻又是帶著溫度的。
沈逸緩緩伸手,回抱住了他,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
洛奕俞嗓子發啞,眷戀似的:“哥想要希爾的命是不是?我也想殺了他。所以不要有負罪感,我們只是恰巧目標一致而已。”
外面幾乎是亂成一鍋粥。
洛奕俞試著進入中心網絡。
和他預料中差不多。
巨大信息流一股腦襲來,在科技如此發達的當下,竟然也造成了信息網絡短時間癱瘓。
很自然的,有部分微弱聲音出現,質疑所謂的智領者,又迅速擴大。
竟然沒被壓,也是神奇。
可洛奕俞心底不安更甚。
已經這樣了,希爾竟然還沒有一丁點動靜。
死了一般,悄無聲息。
他能感覺到,自己一直站在迷霧中,即使是到了現在,也依舊有很多地方看不清楚……
做到了這一步,或許也沒什么回頭的可能了。
洛奕俞默默看著沈逸,回憶起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心瞬間有了不少底氣。緩緩吐出一口氣,將自己這些年來所知道的一切,所有證據,全放了出來。
可心底依舊不安。
來自于未知的恐懼緊緊裹挾著他,逼著他神經緊繃,不得不時時刻刻惴惴不安觀察著外面情況,同時通知城內那些老弱病殘的實驗體撤離。
他其實,并不太相信自己手里的東西能威脅到希爾。
如果不是他,自己連進入中心網絡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在這時給予他重創。
自己甚至沒有收到一道阻攔,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外界正常人類因為那些秘密炸開了鍋,相關熱點直接掛在了最高層。
聲討那老畜生的人數目呈幾何倍速增。
簡直順利到不像話。
可他本人,卻依舊沒有一丁點動靜。
洛奕俞眉眼明顯焦躁,開始回盤自己這幾年來同希爾的交鋒。
所謂交易,倒更像是希爾給他的特殊優待。
因為他說過他們相似,他說過,想讓他變成第二個自己……
可如今自己背棄了信義,這么多人都看到了實驗體,都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他必定是沒有資格再去做高枕無憂的智領了。
他依舊不出手阻止,到底現在又在等什么,想如何扭轉乾坤呢?
沈逸自然也能明白他因什么焦躁,也是直至這時,他心底才升起一點奇怪的愧疚。
洛奕俞對他下手太狠,殺了他無數次,也確確實實像個怪物……以至于,他總會潛意識里將這個人想象的無比強大。
可說到底,他也確確實實只是人而已。
他沒有輕易顛覆法則的能力。
只能盡己所能,再努力一點,再拼命一點……
能推動多少算多少,大不了,就落個魚死網破。
說真的,他很愿意陪洛奕俞去死。
就算是燒成骨灰,和他融在一起也沒關系。
他其實,并不算討厭這個孩子。
只是他們之間,太多太多身不由己。
他會盡自己所能送希爾下地獄,在那之后,讓他怎樣都沒關系了。
外邊兒亂的徹底,搞不清狀況的是一波,出來看熱鬧的算一波,指望靠這個撈些錢的又是一波。
以及實驗體。
他同洛奕俞跟著人群走到街上,看到不少脖頸處閃著亮藍色藍光的人混在其中,甚至還有一些,站在高處在慷慨激昂的演講。
很亂很亂,耳邊嘈雜的好像要炸掉,上面不給指令,維持秩序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扯著嗓子吆喝讓人群散開些。
沈逸能感覺的到,洛奕俞也在迷茫。
他不知道最終結果會是什么,也不知道希爾到底要做什么,他還有什么期望沒達成,要放縱他到這個地步……
前后都是深淵,能供他們行走的地方,也不過一根搖搖欲墜的鋼絲罷了。
可最差的結果是什么呢。
他們兩個死不了的人,最差,又能怎么樣呢?
“洛奕俞,”沈逸微微垂眸,主動握住他的手,問,“知道為什么要給你取這個名字嗎?”
他一愣,又莞爾:“我其實也想過,為什么不讓我跟你姓呢?”
他有那么一段時間,甚至因為這個問題難受過。
又覺得,能擁有一個名字已經是萬幸,奢求太多,可能會引他們厭煩,就這么將這個問題掩埋了數年。
沈逸道:“老白告訴過我。在他們過去的文化里,‘奕’有光明盛大的意思,代表蓬勃生命……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能自由。”
不要被任何,包括他束縛住。
他想自毀,本意也并不是要逼洛奕俞,而是放過他。
他追求自由,卻始終不得解脫。便理所應當的,想將自己的遺憾在這個人身上填補完。
洛奕俞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感受到過沈逸對自己的回應了,很輕易的,鼻尖酸了一下,努力克制自己的聲音:“剩下兩個字呢?”
沈逸搖搖頭:“不告訴你。”
又道:“我不知道你在計劃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說,我也不問了。反正,等這一切都結束,等你平安回來后,我就告訴你。”
如果可以的話,能稍微安撫一下他,那也是好的。
洛奕俞是當真覺得沈逸很會玩弄人心。
對別人不知道,至少,是真的每一句話都吊著他的心。
洛奕俞啞然失笑:“這么大的獎勵啊,那我可得乖乖聽話了。”
類似于聲討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個情緒被放在這么大的群體中,更是無數倍增長,一時間,所有人都在義憤填膺,紅著眼睛怒罵那個老畜生,要將他從現在位置上拽下來。
大家都在為自己被欺騙而感到憤怒。
最差的結果是什么呢?
洛奕俞忍不住想,難道是希爾突然出現,說他所有的證據都是偽冒,只是卑賤的實驗體妄圖翻身的手段。再把他抓起來弄死?
不過,他倒是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方式能制住他。
上次那個東西殺傷力確實夠強,可還是差了很多。甚至,似乎給他整出了某種抗藥性……
他只是本能的不相信那個掌管制度幾千年的人,會被這樣有些拙劣的方式打敗。
希爾不主動露面,他也很難有下一步動作啊。
呼聲震耳欲聾,已經開始有人提出要找到他,將那個不會死的怪物從研究所拽出來,再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他送上處決臺。
歷史一輪一輪轉,命運緊緊相纏。
洛奕俞明白,那人就算是敗了,也絕不會允許是這樣狼狽倉皇的方式……他那么自負的一個人,不可能讓后人將他稱作喪家之犬。
他一定,一定留了后手。
可他心底的焦躁,都被沈逸奇跡般安撫了下來,以至于現在,他甚至有些希望對方不要那么快出現。
讓他能像現在這樣,被沈逸主動牽著,聽著他的聲音……一會兒就好,真的。
沈逸愛他恨他都無所謂,就算那些話只是他為了讓自己能心甘情愿當槍而臨時起意的謊言也沒關系。
他不敢太貪心的,他只求,能保留這么一點點溫存。
為此,讓他付出什么代價他也都愿意。
可,他聽見“噗哧”一聲響。
遠處一朵血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