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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章

    “這是……父親送來的?”

    看著眼前還帶著血的生肉, 樓止不禁皺起了眉。

    月檀苦澀一笑,解釋道:“你父親沒事,倒是小姑還在生氣, 所以得再委屈敬兒幾日了。”

    “這雖說生肉但卻是滋補的靈獸肉, 你父親說吃了它敬兒的身體會好的更快些。”

    他抿了抿下唇,臉上多了幾分苦惱, 雖他的肚子是很餓, 但這樣好的東西應該給娘親用才對。

    娘親的身體本就不好, 如今還被自己連累也關入了這陰暗的禁牢,還許久未曾進食……

    他搖搖頭, 將生肉推遠了些,“還是娘親吃吧,敬兒不餓。”

    可話音還未落下, 如雷般響的肚鳴便將他的謊言不攻自破。

    月檀被他惹笑, 輕輕刮了下他的鼻尖,語氣盡是寵溺。

    “你啊……”

    “但在你睡著時你父親就已經送來了湯藥,娘已經吃過了,這是你的。”

    聽到這樣的話,樓止的眼中頓時亮了亮, 看著眼前的生肉頓時感覺更餓了。

    他不是沒吃過生的食物,在他記事的那幾年, 父親就曾將他扔在了野獸叢生的后山。

    在那里他每日與群獸纏斗,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餓極了也會拿敗與手下的野獸順手吃了飽腹。

    他覺得,除了腥了些倒比門中師兄弟剩下的泔水妖好下咽。

    “娘親, 我真的可以吃嘛?”

    “嗯,都是敬兒的, 敬兒得都吃光才行。”

    月檀有氣無力地笑著,一只手卻死死地捂著腹部。

    得了準許,小樓止只覺眼前的生肉猶如鳳髓龍肝般令他垂涎三尺,三下五除二便已將它吞入腹中。

    月檀為他擦去嘴角的血漬,笑著道:“以后每日你父親都會送食物下來,敬兒只需睡一覺醒來便能看見了。”

    或許是娘親溫柔的聲音聽得他猶如匡床蒻席,未曾體會過的溫情讓他一時疏忽了她愈漸昏睡的神情。

    在吃了弟五塊肉后,月檀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平躺著,已有許久沒有再哼歌給他聽了。

    “娘親,您是不是生病了啊?”

    他匍匐在她身旁,壓低著嗓音似是怕吵醒般小心翼翼,但卻又擔心她不會再醒。

    “咳咳咳……敬兒……”

    她低低應了他一聲,咳嗽牽動起身體的震動讓她臉色越發得憔悴。

    聽到自己的名字,他立馬湊了上去,一雙眸子里頓時汪洋一片。

    “娘親……”

    “父親為什么還不來接我們出去,他是不是還在生氣?”

    “那氣我一個人就好了,讓父親將娘親接出去吧……”

    見著一天比一天話少的娘親,他徹底慌了起來,可自己什么都不會還惹得父親此番生了這么大的氣,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敬兒……”

    月檀拼盡全力抬起手撫摸了他的臉,冰冷的觸感似是一把刀在他臉上刻下了痕跡,一滴淚瞬間奪眶而出。

    “別怕敬兒……”

    “沒事的,再……再等幾日便好……”

    再等幾日,他已經等了很久了,為什么父親還沒有來?

    他不理解,但此時更為一種不知名的恐懼漸漸籠罩,他抓緊了她的手,哽咽著不斷懺悔自己的錯。

    “是敬兒錯了……”

    “我不會再惹父親生氣了,讓父親接娘親出去好不好?”

    “敬兒以后會聽話的,不會再喊疼了,不會再藏起來了,讓父親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想起了門中人對他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但卻沒人告訴他,他究竟做錯了什么?

    師弟們會拿石頭砸他,師兄們會將他溺如水中再拿利器貫穿他的四肢、或是用烈火灼燒他……

    他只知道這山中最厲害的人是自己的父親,但每每只有下雨天時他才會見到他。

    他不知道父親是什么意思,但他卻是極少數會對自己的笑的人。

    他會這都是為了自己好,雖然他也和那些人一樣總是拿東西在他身上折騰,但也好在有他在自己才終于能吃上飯。

    再者便是他的娘親,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

    他想要一輩子陪著娘親,于是無論多痛他都會忍下來。

    他活的已經很安靜了,但仇視的目光卻一刻未從自己身上離開過。

    他不想給娘親惹麻煩,只能跑,跑到他們都累了沒心思抓自己了再悄悄地回去。

    他從未下過山,因為親娘還在山上。

    他不知道什么是錯,但現在他想他明白了。

    他錯在沒有早一些帶娘親離開這兒,沒有聽娘親的話好好躲起來,沒有早一些將那些欺負他的人統統砍下腦袋……

    “娘親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可……又舍不得我的敬兒。”

    “你還那么小,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眼淚無聲滑落,月檀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渙散,可朦朧的眼中依然放不下這個受盡委屈的少年。

    他知道,那個人不會來,最起碼不會在她死之前來。

    “我的兒,你一定要……活下去。”

    “這不是你的錯,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錯。”

    她徹底脫了力,手無聲地墜下被他立馬接起,可干癟且畸輕畸重的觸感卻讓他身子猛地一僵。

    “娘——”

    盡管受多大的剔骨之刑,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他跪地想將她扶起,可肩頭赫然的落空卻讓他瞳孔地震。

    他這才發現,她裙擺處的衣布已經被撕裂地狼狽不堪,而她的身體上下也早已漸漸泛出了一遍遍浸透衣裳的血印。

    “那些肉……”

    樓止只覺得自己的胃里翻滾地厲害,他克制自己不要去想趕緊為娘親治療才對,可那咀嚼的動作和聲音卻在腦中揮之不去。

    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再也不會開口說話,再也不會用溫柔的眼睛看著他,再也不會刮他的鼻尖說自己又是如何想念他……

    再也不會吃到那甜膩膩的桃花糕了。

    他果然和他們說的一樣——他果然不配成為人。

    可月檀卻還是笑著安慰他,“娘不會死的,就像你一樣。”

    他這才恍然想到,自己和旁人不同那自己的娘親或許也是這樣?

    “真……真的嗎?”

    死寂的心終于又重新有了期許的跳動,他胡亂地擦去眼淚,眼里亮瑩瑩的似嵌入了寶石般璨起期許。

    “是啊……只是娘親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那娘親要休息多久?我會一直陪在娘親身邊的!”

    而她只是笑笑,并未回話,將脖頸前掛的一枚銅幣攤在掌心。

    “這是娘親除你以外最珍視的東西,待敬兒也有了想守護的人,便送給她吧。”

    樓止接過那枚銅幣,卻并不打算收,他將它攥緊與掌心,堅定道:“既然是娘親珍視的東西,那我不能要,我就先替娘親收著,待娘親身體好了便退還給娘親。”

    見他執拗的模樣,月檀沒了折兒,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忽地開口道:

    “敬兒這個名字娘親其實不是很喜歡,待出去之后便不叫了吧。”

    “那……叫什么?”

    “止,便喚作阿止吧。”

    他乖乖地點頭答應,叫什么都不要緊,只要還有人愿意叫他就好。

    “阿止啊“”

    “你不必愧疚,娘親生下你,只是為了讓你看到這世間燦爛的一面。”

    “你生來……便應該是自由的才對。”

    只是……因為她的無能才讓這些愿望這時候才能實現。

    “一定要活下去……走出去。”

    “看看……你未曾知曉的世界。”

    她說自己累了,想休息了。

    他不再去打擾,期待她再次呼喚自己的溫柔嗓音。

    可是她沉默,再沉默……

    跪在她面前,他好像一塊被淹沒了的石礁,等待好久,也等不到她眼睛的退潮。

    他有些冷,只能蜷縮進娘親的懷中取暖,可她的身體卻比那年大雪蓋了他七日還要冷。

    沒有人再與他說話,他不哭不鬧索性也不再開口,就這么木楞地抱著槁木般的尸體靜靜坐著。

    沒有人再會叫他“阿止”了,他這般想著。

    他忽地不想洗凈這身淤泥了,讓原他痛苦的本來不是它,而是再一次被拋棄、被不所需要。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了,于是執拗在身體里長成了參天古柏。

    懷中的尸體漸漸發籃,她的姣好面容早已不復存在,與他作伴的只有那些還在蠕動的蛆蟲。

    他真的餓極了,將那些蛆蟲盡數吃了也無濟于事。

    怎么辦?

    他快餓死了,但他是不會死的。

    看著被驅蟲啃食的尸體,有一瞬他竟忘記了這是誰,待嘴里已咀嚼起手骨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看著一敗涂地的殘肢,他忽地笑了。

    “你不會怪我的對吧?”

    “我只是太餓了,我想活下去……”

    “我沒錯的對吧?都是為了活下去……都是為了看你口中的那個世界……”

    他夢魘般嘴里喃喃著什么,一邊瘋狂地將殘肢往嘴里塞,他的肩膀劇烈抖動著,怪異地笑著眼角卻不斷滑過瑩光。

    最終,他蜷縮在一攤衣物中睡去。

    看到這一幕,姜以禾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情緒,是該憤怒還是心疼?

    只是靜靜地抱膝蹲坐在最角落,眼中滿是荒蕪的瘡痍。

    她想直到后來發生了什么,可眼前的一切卻又在消散,待她再看清時,已置身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曠野中。

    而一道遍體鱗傷身影卻從眼前狂奔而來,腳鐐乒乓作響,他一頭墨發臟亂不堪,每一道喘息都是身體的劇烈抗爭,但他卻依然不管不顧地向前奔去。

    剛剛破曉,細雨淋濕攀附青灰石礫綻開的凌霄花,她看著它逐漸鮮活,吮吸過水露的花瓣如云層般飽滿、綿密,柔軟的像要融化成一潭朦朧的池水,恰似他那未經世俗雕琢,獨自咀嚼寂寥風雨的心。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姜以禾能察覺出他那股生的氣息。

    是了,他逃出來了,

    他大口喘息著,仿佛要吞咽進這全部可以擁抱的自由的氣息。

    他從未像這般放肆快活,即使身后還是要將他置于死地的追鋪,他依然無比興奮。

    冷空氣涌入鼻息蔓延至咽喉,他有些似夢似幻,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明朗的笑音傳入耳骨,可當她看清時赫然才發覺他滾燙的淚早已滴落衣襟。

    姜以禾的心臟驟疼,他宛如拂過冰川掠走的詩,搖搖晃晃地墜入她的眸中,她下意識想伸出手,可又不想驚擾了他。

    她看著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即使跌倒了也依然奮不顧身地奔跑著。

    他的莽撞驚飛棲息的蝴蝶,它們不明所以地盤旋在他身邊似欲與他一決高下。

    他笑著,想到逃出山前父親說起的,只有他才能成就的常青樹。

    可他才不做常青樹,他要做枯木。

    一次又一次的被風雪傾覆、烈陽鞭打的朝露就權當是他過往的序章。

    當春色荒蕪,他生命里的蝴蝶,是一枚不死的休止符。

    第42章 42章

    “看得如何了?”

    一縷青煙撲面而來, 她眨著眼,幾滴豆大的淚珠相繼落下,她揮開眼前的氤氳, 看見的卻是熟悉的宮廷院落。

    雪娘子從背后攀附著她, 親昵地在她耳邊低語猶如纏繞的毒蛇,下巴微涼, 姜以禾被她輕輕捏著抬起頭來。

    “嘖嘖, 是被嚇哭的?不過也是, 他確實挺可怕的,對嘛?”

    最后一抹淚珠掉盡, 姜以禾的眼底終于恢復了清明,可心里卻似被一塊巨石壓住,讓她喘不過去氣來。

    “他樓止弒父吃母, 連自己的親人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更何況是你呢?”

    “待來日他膩了,你的下場只會比他們還要慘,看看,他多可怕啊……”

    雪娘子悲惜的魅惑讒言還在耳邊縈繞,口中句句不離他的十惡不赦, 聽著確實刺耳。

    “可怕?”

    她冷笑一聲,甩開她欲握緊自己的手。

    “比起他的麻木不仁, 更我覺得可怕的是一群啖肉飲血的親人!”

    她嗔目地低吼著, 握緊的拳頭不甘地顫抖,即使不用回想,關于那夢境中的一幕幕都如殘影般在腦中閃過。

    她無法視而不見, 也不能。

    “他可怕?可他也才不過八歲!”

    “烈火、溺水、割肉、穿骨!他受的刑我都看到了,但他犯的極惡不赦的錯呢?弒父吃母?你告訴我, 這哪一項是他自愿做的?”

    “熟視無睹的你們……更可怕!”

    她見到的都如此了,那她沒見到的呢?

    姜以禾心中越想越怕,無數種恐怖的猜想在她的心頭纏繞,猶如一條冷血的毒蛇緩緩爬過心頭,令她毛骨悚然,即使不是自己,依然倍感絕望。

    見她猩紅眼為他忿忿不平的樣子,雪娘子愣住了,隨后露出古怪的笑。

    “真是稀奇,居然還有人會共情那個怪物?”

    “啊哈~哈……哈哈哈!”

    似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她忍不住抱腹大笑,就連眼角都滲出淚花來,尖膩的笑聲讓姜以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這番話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幫我啰?”

    她笑夠了,一雙鳳眼瞬間變得凜冽起來,看著她的視線猶如一把隨時可以將她穿爛的長刀。

    “樓止是什么樣的人,我自會去看清,但在此之前,我會一直相信他。”

    雪娘子眼睛微瞇,順手將散落的一捋烏發撥在了腦后,“好一個相信,但……他可不是這么想的。”

    雪娘子的一番話讓她不明所以,只見她拋了拋眼道:

    “看看你的手吧。”

    聽她忽地一道,姜以禾頓時感覺手臂上有了異樣,她掀開衣袖一看,一雙亮眸驟縮得暗淡無光。

    她手臂上的傷在萬俟玄埌推薦藥師的治理下早已經連一道疤都看不見了,可眼下赫然冒出的數個黑點卻讓她心中一涼。

    “這是……”

    她話音還未落,只見其中一個黑點竟猛然動了一下,牽動著四周的肌膚以至于其余的黑點也漸漸響應地在她眼中微微起伏著。

    “是的,你沒猜錯,這確實是瘡病。”

    雪娘子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她汗毛豎起,下意識地抓緊手臂試圖將它們扼制住,但那一點點黑點卻在不斷生化,和她記憶中帶著膿血的瘡洞漸漸吻合。

    猶如密集恐懼癥發作,她只覺得如鯁在喉,只能將衣袖拂下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它,可即使看不見,也依然能感受到它們在皮下蠕動的存在感。

    “瘡病果然和你有關!”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眼下能救你的可只有我了。”

    “你!”

    姜以禾突然意識到不對,她如此大費周張地闖入皇宮又是給她看記憶又是讓她生瘡病,結果只是為了威脅自己?

    突然有什么感應般,她扭過頭去,看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盡頭的阿箬。

    “姐姐!”

    他焦急地大喊,眼看就要跑過來姜以禾立馬大聲呵住。

    “別過來!”

    “阿箬快跑!去找妖主來!快跑!”

    她以為雪娘子會抓住他,但她卻手一抓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呃——”

    她吃痛地低咳一聲,窒息感漸漸涌上頭。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她,只是暫時還需要她。”

    “小孩兒,如今能救她的只有你了,我只需要取你的血便好,三日后我在盤東河等你,要是還有別人在,我就讓她和你之前那些朋友一樣。”

    “不要——”

    姜以禾被她掐的說不出一句話來,四肢像是失去知覺般讓她動不了半點反抗之舉,臉色由紅變紫看的阿箬害怕地紅了眼。

    “好了,下次再見吧。”

    雪娘子沖他微微一笑,眼里的笑意久久不逝,似含著念念不舍的無限柔情,一個響指,無數黑鴉憑空而出在兩人身旁纏繞,接著化作黑煙消失在原地。

    *

    回香閣內,萬俟玄埌看著角落里猶如石頭般三日都為開口說過一句話的人,只覺得腦門突突地厲害。

    “喂!你不會死了吧?”

    聞言,他終于有了點動靜,蜷縮在角落將自己抱得跟緊了。

    萬俟玄埌:“……”

    他揉了揉眉心,將壺中最后一點酒一飲而盡。

    其實他并非愿意搭理他,還不是黎微因為兩人受傷的事還在與自己置氣,這幾天越發頻繁地去牢里看那小子了!

    越想越氣,萬俟玄埌手中的酒壺當即身首異處。

    看不下去他那副窩囊樣,萬俟玄埌忍不住訓斥道:“不就是被拒絕了嘛,搶過來不就得了,只要她還在身邊就遲早有繳械投降的一日!”

    樓止:不為所動,并且將頭一并埋了下去。

    “想不到殺人不眨眼的樓道長也有為情所困的一天,要沒早點認識你我還真以為你是個重情之人了呢?”

    萬俟玄埌話中多了幾分冷嘲熱諷,要說了解眼前這個人,他想這整個玄靈大陸怕是沒幾個比他知道的還要多的。

    他深知樓止是個什么樣的人,情根深種?哼,他只是個全無人性的怪物罷了。

    “強的不行那就來軟的。”

    “你跪下去求她愛你不就得了。”

    他戲謔地調侃著,一想到他哭天喊地地哀求模樣心中倒是快意不少,可沒想到自己這隨口一說的話卻讓他抬起頭來。

    “……求她?”

    萬俟玄埌愣了一會兒,隨后壞笑道:“是啊,最好還能在她面前自斷雙臂,讓她心疼了自然就會喜歡你了。”

    心疼便會喜歡了?

    樓止心中疑惑著,回想起三日前與姜以禾所說的最后一句話,他心中依然悶悶的。

    他不懂她為何不讓自己說“喜歡”?

    要親吻就一定要先喜歡嗎?

    姜以禾可真麻煩……

    可他不想親吻任何人,他只想親吻她,這樣也不行嗎?

    “她太麻煩了,我不要理她了。”

    他喃喃自語般置著氣,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她也試試見不到自己時那種心癢癢的感覺,每次好似都只有他有這種感覺,太欺負人了……

    他要和她絕交!

    對!絕交!

    他都等了這般久她居然還不來找自己,他也要這么做!

    要是她不主動來找自己,他絕對不會去找她的!

    他越想越氣再次將自己入沉默,下一秒,閣門被忽地撞開。

    “不好了!姜姐姐被一個奇怪的女人抓走了!”

    “誰?”

    萬俟玄埌倒是好奇誰敢在他的地盤抓走人,還沒繼續問下去,只見一道身影猛然準備躍窗。

    擔心是陷阱,萬俟玄埌正準備撲過去攔下他,可他動作之快,待他閃到窗邊時他已赫然躍下。

    他沖著他漸入云霄的身影大喊:“這閣可有數百里高,沒看見旁邊有索梯啊?”

    “妖主大人,現在可怎么辦?”阿箬一路邊跑邊抹眼淚,眼睛都哭腫了。

    “先別擔心,將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訴我,那個怪女人還留下什么沒有?”

    “我今日去找姐姐玩,可剛到便看見有個奇怪的女人掐住姐姐的脖子不讓她說話,發現我后便抓走了姐姐!”

    阿箬故意沒有將她要自己單獨去盤東河的事說出來,心中有了自己的打算。

    “如此,只能先去找找了,但愿那家伙能將人平安帶回來。”

    看向遠方,萬俟玄埌心中卻有了一絲不安的預感來。

    *

    姜以禾被迷昏,醒來時發現已經過了三日。

    她的手腳皆被捆著,四周是個破敗的木屋,從窗外看去滿眼的枯木荒竹讓她猜想自己怕不是被拐進什么深山老林了。

    可四下皆無人,別說看守就連半點人氣兒都沒有。

    她挪動著坐了起來,大腦頓時一片眩暈,身體也產生了古怪。

    她想起昏迷前的事來,為自己得了瘡病三天還沒發病感到慶幸,但不用看她也能感知到的生化讓她心中一頓惡寒。

    “對了,還有阿箬……”

    她記得,雪娘子要讓阿箬單獨見她!

    怎么想都是個陷阱!不行!必須阻止她!

    “轟——”

    還沒等她開始行動,只見上一秒還屹立的木屋頓時被劈為兩半,接著土崩瓦解塌為一片廢墟。

    揚起的漫天灰塵迷住了她的眼,她的心臟還懸在剛才那一聲措不及防的爆破聲中 ,身子一重,一道身影赫然壓在了自己身上。

    “阿禾,你就不能向我服軟一次嘛……”

    姜以禾心頭一熱,不用看也知道來者是誰。

    第43章 43章

    嗆鼻的灰塵隨風漸散, 原以為終于能得救,但卻不得不承受著身上傳來的重量。

    樓止從她的手臂下環著她的腰身,明明比她高大的身軀此時卻像是受驚的雛鳥般想依偎在她的懷中, 深埋在頸窩的腦袋讓她的余光中只能看見他腦后的馬尾。

    “樓樓止?”

    她幾日未開口, 這下聲音難免沙啞得厲害,可樓止一聽, 當即以為她是受了什么傷般慌忙地抬起腦袋對她上下一番打量。

    “怎么了?阿禾是哪里疼嗎?”

    “是不是那個女人欺負你了?”

    “哪里受傷了讓我看看!”

    姜以禾被他一番慌不擇路的動作愣住, 許是冷戰了幾天她都莫名有些拘謹起來, 只能愣愣地道:

    “你抱得我太緊了”

    “”

    兩人一時沉默無言,半晌, 樓止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再次將她攬入懷中。

    “確實應該把你抱得再緊些,這樣你就不會離開我了。”

    熟悉的藥香驀然讓姜以禾紅了眼, 看著眼前的人, 她張開嘴想問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問起,心中沉甸甸浸了水的棉花似的。

    但很快,她想起一件更為要緊的事來!

    她一把將他推開,驟然擠在一起的臉上寫滿了十萬火急。

    “阿箬有危險!雪娘子要他今日單獨去盤東河交易, 只怕是讓他有去無回,樓止!你快去救他!”

    樓止眉頭一緊, 道:“那你呢?”

    “雪娘子抓我很可能是想調虎離山!我被她關了三日也沒發生什么意外, 眼下可能也顧及不了我,我離開這里藏起來能分散他們的注意也好。”

    “我沒有你這么厲害,救下阿箬的事就拜托你了。”

    樓止暗暗咬牙, 他此番是為了她而來,可不想去管其他人的死活, 更何況她現在自己都自身難保他還如何能離開?

    看出他的猶豫,姜以禾自知有些強人所難,但事關阿箬的性命,再如何為難她都得說服他。

    “樓止,這件事確實沒看起來這么簡單,可眼下我們沒有時間再從長計議了,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但如今,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待你回來,要殺要剮我不會有半句怨言!求你救救他,好嘛?”

    要阿箬沒有去尚且還好,但他要是去了,這便是她的連累了

    樓止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伸出指腹擦拭去她臉上掉落的淚珠,不大高興道:

    “我又沒說不愿意去別哭了”

    見她還抽泣著,他有些懊惱,索性心疼地捧起她的臉低頭細細吻去她臉上的淚,低聲討好著:

    “好了,我去就是了,但是阿禾要答應我,此事了解后便要和我離開這兒了。”

    聽到他答應,姜以禾立馬止住了眼淚,眨著淚眼婆娑的眼睛連連點頭,“嗯!我一定和你走!”

    樓止低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尖,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指著東方道:

    “一直往東邊走,五里外有處木屋,我在那里下了禁制除了我以外旁人靠近不了,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他依依不舍地撫摸著她的臉,這么久沒見他明明才看了她這么一會兒,著實不想分開。

    還是快去快回吧。

    這般想著,他欲收回手離開卻被她又猛然抓住。

    姜以禾抬著腦袋,臉上的擔憂依然少不了半分。

    “樓止,你要小心,無論雪娘子說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回來聽我說就好。”

    樓止掐了掐她憂心忡忡的臉,逗笑道:“你就這么確定我能活著回來?”

    但她卻鄭重無比地點下頭:“你一定會回來,我會一直在這等著你,絕不離開。”

    聞言,他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輕笑道:“這可是你說的,絕不離開。”

    眼前一陣卷風掠過,眼前之人驟然消失不見,唯獨額前還殘留著一絲余溫。

    姜以禾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不經意間綻開笑意,隨后朝著他所指的方向義無反顧地奔去。

    ——

    森林里的光線,隨著時間慢慢變幻。

    阿箬剛進來的時候,束束在枝條間隙穿透下來的光芒,還是金色的側影,此時,已經變成了沉沉的金紅色,散發著讓人毛骨悚然的腥狂之色。

    吹拂的涼風讓他害怕地捏緊了拳頭,可即便如此雙腳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小孩兒,你終于來了。”

    不遠處走來一個身影,她扭著細腰坦然的似是這片古林的領主。

    “姜姐姐在哪兒!”

    他兇著朝她大喊,背后緊握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呵”

    雪娘子粲然一笑,上下打量他的視線越發透著精光。

    “那位姑娘啊,她就在里面,你想救她?”

    “當然!姐姐在哪?你不是說要我的血嘛,我給你便是,快把姐姐放了!”

    她上前兩步,低頭瞧著不足自己腰高的小子,鳳眼一瞇,倒是想起另一個人來。

    “同樣是小屁孩,你就比那個怪物可愛些,一個人來的就不怕遇上什么吃人的怪物?”

    阿箬咽了咽唾沫,面對她笑里藏刀的問候腳下已經開始發軟。

    額角開始冒出冷汗,他強逼著自己不露怯,倔強地對上她的視線。

    “我不怕!姐姐說我已經是男子漢了!我可以保護她!”

    “姐姐說做人要信守承諾!你要我不告訴別人,我誰都沒說,喏,血拿去!”

    他露出手臂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惹得雪娘子連連低笑。

    “你還真是個好孩子!我都舍不得殺你了呢~”

    “去吧,你要找到那位姐姐就在那棵樹后面。”

    她指了指身后的一棵參天古樹,退開幾步給他讓出路來。

    阿箬看著,心中有幾分猜忌,但其實進來前他便已經將一切告訴了夏侯淵,他雖被革了職但也因如此而不被人察覺。

    一旦遇上什么危險他只需要吹響哨聲他便會沖進來!

    想到這,阿箬心中有了幾分落地的實感,握緊吹哨抬頭挺胸地向樹后走去。

    *

    最后一縷余暉散盡,暮色漸沉,夜風噪人,天上烏云蔽月,就連星光也黯淡,夜涼如水,孤寂清冷。

    察覺到氣息波動,樓止立馬落了地,不出所料地發現了等候多時的雪娘子。

    “那個孩子呢?”他劍指而問。

    “你倒是比預料中來得要快些。”

    雪娘子索然無事般修著剛涂上蔻花的指甲,挑起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我說,那個孩子在哪?”

    他沒有耐心耗下去,就連與她有些恩怨那也是先將姜以禾藏好后再來解決,而不是現在與她多費口舌。

    “孩子?”

    雪娘子不明所以地皺緊了些眉頭,然后恍然大悟一聲:“啊~你說阿箬啊,他不就在這兒嘛。”

    雪娘子話音剛落,只見盤踞著陰暗的四周乍現紅光,泥濘中的野草落葉也在腳下如水面漣漪蕩漾出真實的景象。

    觸目驚心的紅灑濺了滿地,亦如懸在頭頂的赤月散發著嗜血的光輝,突然什么東西從一棵巨樹下滾出,磕磕絆絆地撞停在他腳下。

    他低頭看去,是個布滿血絲的眼球。

    他已有所感,步步朝那棵巨樹后走去。

    搗破寂靜的低吼與撕扯聲隨著他的靠近而漸漸入耳,濃厚的血腥氣味也早在他心中下了某種結論。

    只是,入眼的一瞬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幾步。

    殘月下,西風編織著血霧歡慶著一場別開生面的盛宴,獸相的群妖不請自來,跳上宴臺張牙舞爪,獠牙張合間供品已被五馬分尸般殘落的滿地殘渣。

    它們像是被餓了許久,也不顧及自己殘存的半點人樣,也不顧及同為同胞的其他妖獸,紛紛拼盡全力掠奪著將每一個部分都塞入口中。

    “咔——”

    “咯——”

    “嘶——”

    一具鮮活的身體早已分辨出一點形狀,脆弱得像是快爛布,在血淋淋的利齒間被反復撕扯,咬斷

    腹部被開膛破肚,內里的一絲一毫在爭執間早已零落得到處都是,眼前的場景無疑地獄。

    那群妖獸早已喪失了理智,即使渾身不堪入目也只一味地將那可憐的供品拆骨入腹,有些不愛吃皮的,從頭骨將他的皮剝下,連帶著一頭墨發被一閃而過的豺狼叼了去。

    還有很多很多他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殘暴不仁是他看了都嫌晦氣的。

    “如何,是你要找的那個孩子嗎?”

    雪娘子閑庭信步地跟在他身后,隨著他的視線瞥了眼樹后,滿意一笑。

    “啊,看來是找到了呢。”

    她的顧笑盈盈聽得樓止心中一頓惡心,當即一掌劈去被她靈活避開。

    “怎么了?敬兒都找到人了還是不開心啊?”

    “你殺了他?”他冷聲道。

    “他本就是我的貨物,是死是活也該由我做主,怎么,他死了你很難過嗎?看見別人死了你也會難過?”

    樓止手中赫然出現銅劍,他利落轉腕拋了個劍花,臉上

    他狡黠一笑,輕揚的唇角凝著莫名其妙的揶揄之意,語氣中藏著一份令人捉摸不透的詭譎。

    “難過?我只是可惜,少了個邀功的借口,索性,就用你的命哄她開心好了。”

    見他拔劍欲來,雪娘子輕笑一聲,朗聲道:“你還不知道吧?姜以禾得了瘡病的事。”

    此話一出,樓止手中的劍猛然一沉,他收回劍警惕地看著她。

    “什么意思?”

    “啊?我以為你知道了呢,那位姜姑娘生了怪病,難道你不是來拿解藥的嗎?”

    她故作吃驚地吆喝著,話音還未落一道劍光赫然襲來,即使她反應再快臉上還是被劃傷了一道血痕來。

    她擦了擦臉上的血,卻不顯怒意,反而笑道:“敬兒還真是長大了,居然也會為旁人生起氣來。”

    “你對她做了什么?”

    樓止的劍抵在她的喉間,只需再動一下手她的腦袋必掉無疑。

    “沒干嘛,只是她太多管閑事,既斷了我的財路自然也得吃點苦頭不是?”

    樓止的眼神冷冽,嘴角的抽搐透露出壓抑的憤怒,驚飛的黑鴉四處逃竄,試圖逃離這股幾乎可以觸摸得到的怒氣。

    “解藥,拿來。”

    他壓低著嗓音抑制的更是極欲沖破他理智的暴戾,握著劍柄的指節緊地作響,凸起的青筋無一不在宣示他的失控。

    他還能讓她多說幾句話,得到她口中的解藥。

    “想要解藥?簡單。”

    只見雪娘子打了個響指,從空中竟掉下一塊還帶著溫血的肉塊。

    “那孩子本就是治療瘡病的解藥,拿回去給她吃下自然就會好了。”

    “我憑什么相信你?”

    “剛才的情形你也看見了,他們本就是和我做交易的患者,要不是那小孩偷跑出去我也不至于抓了姜姑娘以作要挾,不相信?那便疼死她好了。”

    樓止沉默著,心中縱使有想將她千刀萬剮的想法,可她要是死了,姜以禾身上的病怎么辦?

    最終,他暗暗咬了咬輕嘖一聲,收回劍撿起地上的肉塊轉身離去。

    “在她的病還未好前,你最好還是不要先死了。”

    他不欲與她糾纏下去,眼下得知姜以禾生了病加上消失的幾日只怕此時早已發作,他得趕快回去才行!

    但從身后傳來的聲音卻猛然打斷了他的腳步

    “你很在意她。”

    “敬兒,你心悅她。”

    她肯定的語氣似震動了他那遙遠而具體的靈魂,熨燙他的冷寂和褶皺。

    他鬼使神差般轉過身,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我心悅她?為何?”

    她溫和一笑,雙唇揚起微小的弧度,笑得云淡風輕,又顯得飄逸動人,這是樓止第一次見她露出那樣的笑,似真的為他開心般……

    “因為她,你失了穩重,一次次違背自己的意愿只為換得她一眼。因為她,你開始擔心受怕,只要是關于她的消息都足以讓你提起半顆心。”

    “你在意她、離不開她、因為她,竟生出些人的樣子來,一個會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人。”

    “你從來沒注意過自己看向她時的眼睛吧,璀璨的如同生命苦尋的永生花。”

    那一秒,他聽到了胸腔中如雷般的心跳。

    細數心臟跳動的第二十下,想起她為自己洗脫嫌疑那日,她忍著還未好全的傷趕赴庭院,推開門,恰巧他在她眼前。

    就好像,愛是一場不可避免的花落,而我剛好落在你的肩。

    “可她喜歡你嗎?”

    雪娘子話鋒一轉將彼此沉寂的氛圍頓時降至冰點。

    她向他走近,嘴里的字字句句逐漸變得刻薄。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有憐憫之心,有愧疚之心,更有仁、義、孝因為有種種才被稱之為人。”

    “而她姜以禾是人,但也只是個普通人,你覺得她會和你一般蠶食同類嗎?或者能忍受你這個滿嘴腥血的怪物嘛?那小孩僅是被自己連累她都如此介懷,那要是知道你也與那群妖獸一樣是踩著他人血肉而活的又該如何看你?”

    “你也知道吧,她向來不喜,甚至厭惡這種以他人性命而茍活之事,你想被她害怕、想被她厭惡嗎?”

    “就算她現在也是喜歡你的,但要她知道一切后也只會恨自己瞎了眼,一看見你便會惡心罷了,像你這樣的人,就連血液里流淌著的也是骯臟的東西。”

    樓止的拳頭被捏得聲聲作響,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如同被寒霜打過的秋葉,雖充斥著怒火卻有一種搖搖欲墜之感。

    “她……不會的。”

    “是嘛,那便拿著這肉去給她吧,看她愿不愿意吃下去。”

    第44章 44章

    “咚——”

    掌心傳來的刺痛讓姜以禾手一顫將剛拿起的茶杯摔落在地, 嚇得她后退幾步,不知是不是這茶杯的緣故,她的心中總是惶惶不安。

    隱隱顫抖的右手讓她無法忽視, 但她卻發了狠找來繃帶將手臂牢牢束縛, 似乎這樣它們便不會再生長。

    她的身體開始受到影響,盡管還沒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但她一張臉還是變得毫無血色, 眼下泛起了烏青, 整個人看起來頹靡至極。

    她強逼著自己打起精神來,眼下重要的是阿箬, 她不能再讓其他人擔心了。

    她蹲下身將打碎的茶杯收拾掉,眼見天色漸晚,風雨欲來, 可遠處還是沒有半點她希冀的身影。

    她不安地在屋里來回踱步, 終于雨聲落下,屋外終于傳來了動靜。

    她立即起身去開門,可大門卻搶先一步由外打開,赫然闖入視線的樓止一把拉過她的手將她纏繞了幾圈的繃帶扯掉,露出一條滿目瘡痍的手臂。

    姜以禾立馬別過眼去, 相比生理上的疼痛,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對于她而言更為可怕。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冷峻著臉, 緊抓著她的手沒有松開之意。

    “事發突然, 我不想讓你擔心,況且我除了手臂惡心些外沒什么不舒服。”

    她的語氣有些心虛的弱了幾分,心里疑惑道他怎么會知道?

    “過來。”

    樓止不由分說將她拉入了屋內, 手里提著個食盒順手放在了桌上。

    見他自然地打開著食盒,姜以禾忍不住出聲問道:“你受傷了沒?阿箬呢?他怎么樣了?”

    她一連幾個問題他都視若無睹般自顧自忙著手上的事。

    “樓止!”

    她心急地喊了他一聲, 一顆心因為他的沉默不語而七上八下。

    直到拿出食盒里面的東西,樓止這才轉過身看向她。

    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道:“他已經沒事了,被送了回去,你也餓了吧,吃完我便帶你離開這兒。”

    姜以禾看向碗碟,是一盤還冒著熱氣的餛飩。

    他答復得輕描淡寫,似不注意聽便會忽略掉一般讓姜以禾愣了些許。

    “真的?那我們先去看他吧!”

    雖說事情解決,但她心中仍然有些放不下,卻被他忽地攔下。

    樓止沉著臉色,似是屋外的陰雨,清亮的嗓音中壓抑著怒氣。

    “你明明說過我回來便會隨我離開的,現在又要去哪兒?”

    姜以禾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生氣,剛想開口解釋卻又聽他妥協般嘆了一口氣,冷著聲執拗道:

    “好,你先吃東西,吃完了我就帶你去找他。”

    姜以禾看了眼碗里的餛飩又看了眼喜怒無常的樓止,眼見屋外風雨越來越大,便也只能先坐下。

    拿起湯勺,她攪了攪碗里個個飽滿多肉的餛飩,不由得好奇:“這是你做的?”

    坐在一旁的樓止不說話,目光如炬般看向自己似在監督她一定得吃下才罷休。

    奇怪,他什么時候這么在意自己餓沒餓肚子了?

    手里的湯勺一時有些燙手,她撈起一個遞向他,殷勤地問道:“你也還沒吃吧?給你吃一個。”

    她話一出,只見他的臉色更加不好了。

    “你不想吃?覺得我在里面下了毒?”

    “沒有沒有,我只是好奇你為什么非得要我吃了這碗餛飩?還有,你為什么這么生氣?”

    “轟隆——”

    代替他回應的是欲穿破蒼穹的雷鳴,屋內的火燭被震得一晃,他的臉越發昏暗不明起來。

    “我沒有生氣,只是在害怕。”

    他的聲音被又一道驚雷徹底覆蓋以至于她并未聽見什么。

    見他不語,姜以禾只好乖乖將餛飩送入自己口中,可這一口她便察覺到了不對。

    咬下半口餛飩,預想中的鮮肉味并沒有嘗到,反而是像爛了的生肉般散發著惡心的腥臭,讓她當即吐了出來。

    她看向勺中的另一半,餛飩皮下赫然包著的是一塊血淋淋的生肉。

    “哐——”

    “這是什么?”

    她摔下湯勺,嚇得離了凳,嘴里揮之不去的腥氣讓她胃中一頓干嘔,心中越想越怕,某個念頭悄無聲息地冒出了頭。

    而樓止只是淡然地蹲下身撿起湯勺,擦拭干凈后又將碗端在了她眼前。

    “吃下去。”

    短短幾字讓姜以禾不寒而栗,她看向他,那被白紗覆蓋的雙眼此時也像一堵墻阻隔了兩人的方向。

    她擦去嘴角的污物,眼中驀然多了幾分疏離,“不吃了,我要去找阿箬,你不用跟著了,我會快去快回的。”

    可還等她走開幾步卻被樓他然攥住手腕。

    “阿箬?你都要死了居然還有閑心去擔心別人?姜以禾,你是不想活了是嗎?”

    他咬牙切齒地念著她的名字,像是恨不得砍去她的四肢讓她再無力折騰。

    姜以禾也有些生氣,但還是試圖好好和他說話。

    “樓止,發生什么事了?你瞞了我什么對不對?”

    他不回答,一手捏起她的臉頰,一手抓起碗中的餛飩強迫著她吃下。

    “你乖點,吃完我就告訴你。”

    姜以禾反抗地發了狠,用力咬住他的虎口以示反抗,可直到嘴里都冒出血氣他依然不打算松開手。

    她奮力掙脫,樓止手一松她便踉踉蹌蹌地撞向桌邊。

    “這碗里到底是什么?”

    瘡病開始在體內發作,像是被萬只螞蟻啃食般她渾身上下都生了異感,蠕蟲鉆入肌膚的戰栗讓她害怕的雙眼發紅。

    她喘著粗氣,極大的精神折磨讓她疲憊不已,只看靠著扶住桌角才堪堪站穩身子。

    見狀,樓止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扶住她,可剛邁出一步還是停了下來,他的手指緊緊地握住,關節因為用力過猛而泛白。

    他一字一句地啟唇,嗓音如沁入寒冰般透徹。

    “你要去找他,可他不就在這兒嘛?”

    隨著他的話音剛落,天邊的一聲悶雷猝不及防在她腦中如白光般乍現。

    他的話如瞬間讓周圍的氣氛瀕臨寒冬,燭光不安地跳動,不算大的室內除了兩人不一的心跳再無其他脈搏。

    而此他出現,整個屋內多的就只有一樣東西

    絕望的情緒像狂潮一般涌上她的心頭,使她感到渾身冰涼。

    姜以禾不可置信地看向碗中那越發刺眼的東西,屋內倒是雨霧似落入了她的眼中,她一揮手,將桌上的東西紛紛擲落于地。

    碗瓷砸碎一地,連同她心力交瘁的意志也在搖搖欲墜。

    “這是阿箬?他怎么會”

    “你明知道這是他還讓我吃下去?這和殺了他有什么區別!”

    被踩踏的瓷片發出刺耳的劃鳴,他一步步靠近,臉上沒有半分悲憫反而古怪地笑著,低沉的聲音中,蘊含著極度危險的信號,宛若一頭嗜血的野獸,在尋找著獵物,給人極大壓迫力。

    “是啊,我殺了他,他不死你怎么活?”

    “赫——”

    他長手一伸便輕易鉗住她的脖頸,逼得她連連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寒涼的石墻之上。

    姜以禾被掐得說不出話了,此時她才注意到他衣襟下隱約透著的些許紅暈之色。

    而此時的樓止已在懸崖峭壁之上,雪娘子的話一遍遍在耳邊響起,看著她滿眼的嗔怒他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她覺得惡心……

    她覺得自己惡心!

    她和自己不一樣……永遠都不一樣!

    低沉悅耳的聲音突然陰測測地響起,驚得她渾身一哆嗦。

    “為什么不吃下去?你就這么想死嘛?”

    “還是說……你覺得惡心?憎惡乃至恨之入骨!與其去死都不想臟了自己是嘛!”

    “我——”

    “姜以禾!我曾經想殺了你,是你非得想活下去!現在我不想你死了,你反而又愿意去死了?不行!你現在是我的,人是,命也是!”

    白紗下,他犀利冷銳的眸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如同捍衛自己的獵物般,占有欲極強,陌生得讓她覺得害怕。

    他向她逼近,偏執地想將她從里到外地剝開,再在她的五臟六腑、皮囊血肉上都染上和自己一樣的血,這樣他們就是一樣的人了不是嗎?

    沒有人能夠救他于水火,神明不能,親人不行。

    虛假的憐憫,不過是欲望的化身,愚昧的信仰填補不了空缺,自卑和不安在心底生長,和血肉融為一體,而不甘淪為和他一樣人的她則在笑著他的自不量力。

    “為什么?為什么不想活下去?”

    “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錯!我臟、我卑劣、我十惡不赦!那又如何?只是想活下去罷了,而你,卻和他們一樣……”

    “只要你吃塊人肉罷了,看你哭的……”

    他的神情在一瞬又變得柔情下來,心疼似的為她拾去接連掉落的淚珠,掐著脖頸的手卻在暗暗發力,逼得她不由得痛苦地呻吟一聲。

    “光是看見就如此厭惡了,那要是知道我曾生吞活剝過自己的娘親可怎么辦啊?豈不是想恨不得我斧鉞湯鑊而死?”

    他眷戀般抬起她的臉,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愈漸紅暈的臉,心臟驟然緊縮,他的喉結上下一滾輕吻了她濡濕的眼睫。

    “別哭了阿禾……”

    “我本就是個壞人,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恨我也好比不在乎我的好,嗯?繼續厭惡我吧……”

    他難捱地皺緊了眉,溫熱的唇瓣沿著淚珠滑落的軌跡一路來到她的唇珠。

    他輕咬了一番立馬惹得她吃痛得咿唔一聲。

    “我也想……和你成為一樣的人。”

    屋內電閃雷鳴,轟隆作響,暴雨瓢潑,窗外一片朦朧,似整座野林都在籠罩在了磅礴的雨幕中,而他最后的話也被一并吞沒。

    他卻沒給她再說話的機會,張唇一吻落下,穩穩地親在了她的嘴上。

    他的唇舌立馬侵入她的領地時,舌尖細細地掃過她的齒列,勾著她無處躲避的舌頭共舞,用力得有些強勢。

    唇齒相偎的親吻從未如此兇猛,他像餓了很久般,徑直撬開她的牙關深入,一路攻城略地卷掃滌蕩。

    男人的唇齒間都是茶藥的氣息,吻人的力道像是帶著攻擊性,粗野至極像是要將她吞進肚子里,還帶著似有若無的吞咽聲。

    姜以禾咿唔的掙扎反抗,在他手上抓出好幾道爪痕來,可他掐住脖子的手卻驟然縮緊,缺失氧氣的她只能從他那處索取,兩人比起親吻更像是爭斗般氣息越來越急。

    終于,樓止良心發現,鼻尖微微錯開和她相抵,松開手后抱著她一同脫力般癱軟坐下。

    他用鼻尖蹭著討好般蹭著她的臉,她哭得停不下來,臉上全是淚水。

    “要學會換氣啊阿禾……”

    他沙啞著嗓音,尾音纏綿縫綣,無端得讓人臉紅心跳。

    接著將她抱上自己腿上,一手輕易地鉗住她的雙手囚在背后,一手壓住她的后腦勺沉默地撬開她唇齒再次深入進去,舌頭的力道帶著狂風驟雨的野蠻,堅實的手臂和胸膛像鐵絲網包圍著她。

    這次他吻得又重又急,恨不得將她叼到自己嘴里,嚼咽爛了再吞下去一般。

    這次,嘴里終于冒出了血腥氣,她吃痛地掙扎可他充耳不聞,甚至帶著某種偏執般愈演愈烈。

    直到姜以禾感受到他悶哼一聲,嘴里的血氣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她猛地瞪大了雙眼,感受到喉間淌過的源源不斷的溫熱才發覺——樓止竟是在給她渡血。

    “!”

    她不再掙扎,更多的是被徹底怔住。

    而后,他停了下來,任由最后一絲血液從她的嘴角流出,他用指腹抹去,緋紅的臉笑得甚是滿足。

    “阿禾的身體里有了我的血,如此一來我們便是同一類人了。”

    他的唇瓣溫熱,仿若帶著電流,覆于她的唇上,一下又一下地游移,像是想克制,卻又渴望萬分,不滿僅于此。

    “阿禾,我心悅你。”

    “是啊,我居然喜歡上了你?我想吻你,想對你做更多不堪入目的事,想在你的每一寸肌膚上都刻下我的名字!我就是如此卑劣不堪啊……”

    “我不會讓你死的,即便你再厭惡我也會讓你繼續活下去,這世間如此糟糕,要受罪的不能只有我一個。”

    “我會一直喜歡你,直到……你被逼無奈也喜歡上我為止。”

    第45章 45章

    風聲中似乎隱隱有絲竹聲傳來, 襯著瑤碧般的流水聲,使這如避世獨立般的屋宅看來平和而安靜。

    雨點漸息,兩人針鋒相對的氣勢也漸漸平復, 但對于姜以禾來說, 更多的還是累。

    她欲張嘴說話,可一動唇便疼的直麻腦袋, 可見他親的有多狠……

    除了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突然說這些, 她還發現自己身體竟少了些許異樣感, 就連神志都恢復了不少。

    而這樣的變故絕不是因為自己沒吞下的那塊肉,而是樓止的血。

    她的眼中寫滿詫異, 而樓止卻卻只是像無事發生般將她抱回了長椅。

    “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他這是要離開?

    姜以禾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望向他的視線中透露著不安。

    看出她的疑惑, 樓止只是慢慢推下她的手, 回之一笑安慰道:

    “放心,我會回來的。”

    樓止走出木屋時,雨聲已經徹底停了下來,天已有破曉之勢,他回頭最后看了她一眼, 一道靈訣在屋外加強了屏障,隨著門的關閉, 兩人徹底被阻隔。

    他不再眷戀, 頭也不回地往深處走去。

    暴雨剛停,低草中便已響起了蟲鳴聲,泥濘的小徑依舊潮濕, 樹梢墜著幾顆滴不落的雨珠,他踏過剛冒出的雛菊, 袍擺處沾濕了點深色。

    枝頭停留幾只黑鴉,猩紅的眼似這片深林的眼睛,目光如炬地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地停下了腳步,微微抬頭,已是四面楚歌。

    蓄勢待發的數名黑衣人如一張巨網攔住他所有的去路,而他正對面的,則是等候多時的雪娘子。

    “如何?想好了嘛?”

    他從容不迫地狡黠一笑,在兵臨城下的處境來看實在是輕狂傲慢。

    他抬起手伸向腦后,抓住活結的手輕輕一扯,白紗已隨風飄揚陷入泥濘。

    他掀起眼皮看她,薄薄的內褶,兀自壓下眼底鋒利的冷光,像是從冷漠冰原里盛開了簇簇火花,讓人看不出他真正的喜怒。

    語中輕蔑道:“這一次,你們最好能把我弄死。”

    *

    姜以禾徹底坐不下去,她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樓止瞞了她什么事,尤其是最后他莫名其妙地離開,一看便是又去做些什么……

    踩著地面的腳終于有了實感,她走到門前試圖出去卻發現門上不僅沒有玄關甚至連個縫都沒有。

    她不信邪地一路摸索,整面門卻像銅墻鐵壁般竟讓她奈何不了分毫。

    “糟了,他下了禁制……”

    如此一來,姜以禾的心更加慌了。

    “外面有人嗎?來人啊!”

    她敲門大喊著,甚至搬起桌子猛撞也沒什么大動靜,不僅毫無作用還因動作太大將手臂又拉傷了。

    剛消停不到兩個時辰,身體中的蠕蟲便又開始蠢蠢欲動。

    “可惡……”

    她倚著門難捱地喘著氣,眼下孤立無援,她也沒了一點主意,明明一切都因自己而起可她卻什么也做不了,心中的自責與愧疚如排山倒海試圖將她淹沒。

    忽地,一聲響指,嚴絲合縫的門霎時由外打開!

    而門外,是如救世主般出現的雪娘子。

    “你怎么會在這兒?”

    姜以禾退開幾步警惕地與她保持距離,想到阿箬的死八成和她脫不了干系,一雙眼睛立馬變得嫉惡如仇。

    “怎么,我來救你的姜姑娘卻是這副表情?”

    雪娘子笑吟吟地纏著自己的發縷,泰然自若的像是個局外人一般。

    “別故弄玄虛!你把阿箬怎么樣了?”她斥怒道。

    “嗯?難道我那乖外甥沒告訴你嘛?他可真是不小心,再怎么遲鈍也不應該把那孩子死了的事忘掉吧?”

    她語氣帶著些責怪的嬌氣,一句話將阿箬的死說得像是個笑話般聽的姜以禾恨的咬牙切齒,眼眸中染上赤焰的紅。

    “果然是你!瘡病也是你搞得鬼!”

    “是啊,姜姑娘果然聰明,不過我此番來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你就不想知道樓止去哪兒嘛?”

    姜以禾忍下心中的悲痛,她知道光靠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更何況從她的話中,樓止似乎也中了她的什么陷阱里……

    “樓止在哪兒?你對他說了什么?”

    “想知道那便跟我走,親眼瞧瞧你不就知道了。”

    姜以禾半信半疑地看著她不為所動,看出她的顧慮,雪娘子嘲諷一笑。

    “你覺得自己現在還有選擇的余地嘛?”

    是啊,她根本就沒有退路。

    “好,我跟你走。”

    姜以禾隨著她越走越遠,晨間的深林還帶著雨后的濕涼,冷的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兩人全程沒有交流,直到她忽地停下,指了指眼前。

    “喏,就在那兒了。”

    落后幾步的姜以禾快步跟上,隨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群黑壓壓的人頭。

    但他們像是被定住般駐足不動,視線齊刷刷地看向包圍著的中心。

    她左右來回著找著縫隙,偶得的一寸隅光讓她看清了圍中之人——血肉模糊的樓止。

    她的瞳孔驟縮,一顆心瞬間忘記了跳動下意識地想沖進去卻被雪娘子用鐵鏈束縛住。

    “我只是讓你看著,可沒說讓你去搗亂啊~”

    “你把他怎么樣了?他可是你的親人非得趕盡殺絕嘛!你放開我!樓止!樓止!”

    她掙扎地大喊著,動了氣瞬間讓病發的更為嚴重,腹間一緊,她驟然吐出一口黑血,隨著她的脖頸有了蠕動的跡象。

    “別白費力氣了,那只會讓你死的更快。”

    雪娘子有些心疼地皺起皺眉頭,拿出手帕貼心地為她擦拭去污穢。

    “你對他做了什么?他的眼紗呢?為什么他傷的這么重?”她不顧自己的傷勢,一顆心全懸在了奄奄一息的樓止身上。

    樓止的眼紗只一次摘落過,而那次他卻傷得幾乎快丟了性命般。

    “我可沒對他做什么,至于眼紗嘛是他自己摘的,傷得這么重?你得問問他眼睛里的那人個了。”

    雪娘子慢悠悠地回答著她的問題,饒有興致地將她帶近了些更好的看他傷得有多重。

    樓止跪伏在地上,面色蒼白如紙,衣衫破爛,傷口深的肉眼可見骨,鮮血不斷涌出,他艱難地呼吸著,胸腔傳來劇痛讓他只能咬緊牙關。

    這一次,他傷的比任何一次都要慘不忍睹,右眼被利器戳傷已是血肉模糊,左眼雖僥幸留下但也橫上了幾道長疤劃過。

    他的臉側赫然被貫穿著一根木刺,看刺入的長度似快直抵下顎。

    他的發絲盡數散落,被撕扯的一處裸露著帶著冒著血珠的頭皮。

    其余地方就更不用說了,他的左耳已最后一點牽扯懸掛著,血液像蜿蜒的蛇,纏繞他的一側,沾染著手腕的紅繩,再順勢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裸露的肌膚不是被火燒就是被鞭打,甚至掌心還被牢牢釘鑄在地,不計其數的利器在他身上留下著刺眼的痕跡,甚至數都數不清……

    幾乎是入眼的一瞬,淚水便已從眼眶淌落。

    姜以禾的嘴唇微微顫抖著,身體的再不適也沒有此時眼前看到的景象更讓她覺得窒息。

    “夠了……放過他吧……”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與她爭執,像是落入了一個無底的黑色沼澤,越掙扎她只會陷得越深最后活活溺死。

    “放過他?”雪娘子輕笑一聲,掐著讓她抬起頭來繼續看下去。

    “如你所見,我們可沒有動手,不愿放過他的,是他自己啊……”

    “他……自己?”

    雪娘子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她的眼前似是散去了迷霧般竟憑空顯現多了一道人影與之對立。

    而待她徹底看清后,身體的溫度卻驟然降至冰點。

    “敬兒!我的敬兒!”

    “啊啊啊啊啊啊你為什么不去死啊!”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你害得我好苦!當初你就不應該活下來!”

    幻影中見過的月檀相貌依然沒變半分,依舊一身紅衣,如花似月,只是此時眼中卻盡是目眥盡裂的猙獰之色,她歇斯底里地癲狂,看著是判若兩人般的割裂。

    她嘶吼著,一只手幻化作一道滿是荊棘的藤蔓一鞭打在了樓止身上,他負傷在地上滾了兩圈這才停下。

    而此時姜以禾也明白了雪娘子口中那番話是什么意思。

    只聽她又補充道:“想你也沒有忘記吧,她是樓止的母親,我那短命的嫂嫂,月檀。”

    “她……為什么會在這兒?”

    姜以禾的聲音幾乎在顫抖,她寧愿相信這是雪娘子的詭計也不愿相信這真的是月檀本人。

    雪娘子戲謔般低笑一聲,“她當然不在這兒,你眼前看到的……可不是人。”

    一種難言的恐慌感感在她的內心潛伏已久,種種猜忌和憂思,都在她不安的心緒里翻騰不已。

    瑣碎的雜音在這一刻被凍結,她的耳邊只剩下雪娘子的聲音,她的聲音清凌凌的,如同撥奏瑤琴般亂耳。

    “那不是月檀。”

    “是他的心魔,一個因為他人血肉而滋長出的心魔,帶著那副血肉所有的恨與怨,只為將他拉入地獄。”

    而他總是被一種厭膩感折磨著,像置身在一場噩夢中,無法也掙脫不了。

    遠眺時有山之絕色,風之輕吟,近看時能察星之閃爍,海之低鳴,可摘下眼紗卻發現自己不過仍在牢中罷了。

    第46章 46章

    這是他第三次摘下眼紗。

    他都快忘了自己戴了多久, 十年?百年?可看到那人時卻又似恍若昨日。

    記憶中娘親輕撫著他的手掌早已失去了溫度,如旭日般的溫和面龐此時卻變得猙獰扭曲。

    他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娘親。

    他的娘親早已和他徹底融為同一血脈, 那眼前之人是誰呢?

    他的惡。

    “是啊!我是不配做人!早應該死在腹中才對!”

    “可為何偏偏是我?你能活他也能活!世上所有人都能活下去可為何我是天生就該死的!”

    遍體鱗傷的他一次次倔強地爬起, 不甘的歇斯底里讓他的身體越發的破碎。

    “我錯了嘛?我只是想活下去!”

    “你們不依不饒為的不就是想將我置之死地嘛?來啊!殺了我!”

    “吃了你又如何?肢解了父親又如何?人生來不就是為了毫無意義地活下去嘛?什么情義,都只是累贅罷了!”

    他癲狂地大笑著, 即便一刀又一刀深入肺腑他依然在享受這場屠殺的盛宴。

    他漫無止境的人生誕生自世界的恨意, 在空余殘敗凋零的苦水中反復沉溺, 在絕望中顛沛。

    “樓止!你大逆不道罔顧人倫!生吃自己的母親還不知悔改是嘛!可憐她對你這么好?你居然為了一己之私居然做出這么殘暴不仁的事!”

    “她可是生你養你的母親,你只不過是她肚子里掉下的一塊肉!即便被關著應該也是你割肉喂母才對!”

    “而你不僅生吃了她居然還將她的骸骨都粉碎得慘不忍睹!你如何為人!怪不得她的亡魂會成你心魔!她恨你!她恨透了你!要是沒有你她就不會死!”

    “都是你連累了她!她本可以好好和門主求饒, 而你,忍不了一時口腹之欲竟真吃了她!你以為她是真心想救你嘛?要不是你她也不會被關在山中十余載!”

    群憤紛至沓來,聽得他卻只是嗤鼻一笑, 這些話, 他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可真是無趣……

    生命的搏動總在無數個瞬間坍塌的厲害,譬如烈酒滑過喉嚨灌進胃里,譬如夢境穿過時間回到過去,又譬如在時至今日他已然清醒地接受了所有的罪孽, 心臟像一顆生滿青苔的石頭,他永遠也無法解脫。

    逃下山后, 他逐漸閱盡世事之悲憫, 逐漸明白萬般皆身不由己,人們身上的錢皆是違心之舉,就連生命也如此脆弱短暫, 故他不再期待亙古,也不再相信所謂的人之常情。

    他曾幾番斟酌, 關于生命、人倫,關于親情、友誼,關于相遇、錯過,反復思量他得出既定答案,活著本無意義。

    他沉默的罪孽是早已被千夫所指處以死刑,可行刑卻在無望的明天。

    命運不愿他見河流,曾摧毀堤岸卻亦有干枯之時;命運也不允他做燭火,沉沉灼燒又在日落的懸崖燃盡。

    他是疲憊不堪、流浪的沙礫和灰燼,是世人所唾棄的罪與罰,又怎么會有人可憐自己呢?

    可憐他瀕臨死亡的威脅?

    可死亡并不危險啊,這明明是苦痛的腐爛里唯一的救贖。

    他的靈魂枯槁而稀薄,用一個虛偽的容器掩飾被虛無腐蝕的暗痕,無盡的永生,多么“悲憫”的詛咒啊……他被母親生育而存在于這世上,可這副軀體卻沒有他的生命。

    可他是人,人就該活著,這才是他來到這個世上的理由。

    為了活下去,他開始擯棄所有的感情,他是對的,他都是為了活下去,沒人能阻止他活下去,哪怕逆天下之大不韙!

    可當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時,他的面部輪廓卻總會混入一副怪誕、悲慘的形象,帶有污痕和血跡、無法愈合的傷口和止不住的淚水……

    于是少年時常透過鏡子里的自己試圖看清這一幅皮囊底下的靈魂,他認真地端詳、描摹、想象,最后在模糊的視線里察覺到了一種近乎恐怖的害怕之色。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淺薄、膽怯、遲疑,看清了內心的恐懼、矛盾與虛妄,但可惜的是他一直未能分清所塑造的自己與現實的自己有何意義?

    他凝視自己的皮囊,穿透胸腔的心臟,忽地聆聽到了內心的痛意。

    他想自己應是不怕痛的,無非是青色的血管成了蔓延至全身的傷口,皮膚的紋路固成刀刀劃下的疤痕。

    痛反而是用吾骨所造之琴彈奏出來的一聲絕響,他可以聆聽、撥動、欣賞,最終凝成一種歇斯底里的病,緩緩流淌,流淌至終生的漫長。

    于是,他放棄掙扎。

    要是自己死了就好了……他這樣想著。

    “不是這樣的!”

    “樓止不是這樣的!”

    殺破重圍的是悲痛到哽咽的哭腔,似來自山谷的風吹得他赫然幡動。

    姜以禾執拗地掙脫著,緊捆的長鏈下已勒出淡淡的血痕,她不去理會,不顧一切地朝他大喊著。

    “樓止!不是這樣的……你看著我,不要聽別人的!”

    她的眼淚一顆顆滑落,盡數跌在腳下的泥濘中,泅進細小的微塵。

    “你還想救他?他是什么樣的人你還沒看清嘛?”

    雪娘子有些瞠目結舌,她不理解都到了如此這般她居然還想著救他?

    “他是什么樣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手無縛雞之力的她看著脆弱不堪,可偏偏一雙眼神突然變得銳利無比,猶如刀劍一般。

    樓止,扮豬吃老虎的反派?殺人如麻的儈子手?還是罪惡滔天的壞種?

    原文給他賦予的諸多名詞中,她能記住的只有一個,那便是他的名字。

    她認識的樓止,頑劣、幼稚、總是嚇唬她、甚至算不上個好人,但與他相識以來她就從未見他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他或許不是正義,但也絕不是罪惡。

    “你們一直在拿著他母親的死逼他,將一切錯全推在他頭上!可又有誰去追究將他們困在暗不見天日的牢里的人的錯!”

    “他被逼在絕境時,你在哪?你們這些正義凜然討伐他的人又在哪兒?”

    “他們不是被困了一天兩天,更不是一周兩周!那是長達兩年的陰暗!兩年……他才不到十歲,你們要他怎么活!既然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活下來為何不在之前就將他千刀萬剮生啖其肉!反而將他逼入死局后又問道他為何要走上絕路鑄成大錯?”

    “殺了月檀的人不是他,是你!是你和樓明敬!”

    她死死地盯著雪娘字,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樣噴涌而出,聲音字正腔圓句句將她釘在案板上般凜重。

    雪娘子揚起巴掌便在她臉上落下一掌,姜以禾被扇的瞬間耳鳴,臉上火辣辣的似被灼燒,唇角當即滲出的血來。

    “我殺了她?哈哈哈哈……”

    雪娘子似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般放肆大笑,刺耳的嘲笑生生刺痛著她的耳膜,下一秒,她蠻狠地抓起她的頭發逼得她揚起頭來。

    “她那個賤人還不值得我動手,更配不上我哥哥!”

    雪娘子笑得古怪,原本臉色不善的面孔上,漸漸泛出一抹掩飾不住的兇惡之色。

    “既然你想救他,那便和他一起死吧。”

    她手一扔,姜以禾被凌空拋去,身上的鐵鏈驟然松開,她沒了依附重重摔落在地。

    “咳咳咳……”

    她猛地咳出幾口血,天地仿佛在旋轉般讓她視線渙散不清,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正不斷被蛀空,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看,瀕臨死亡的絕望再一次將她籠罩,但她不想放棄。

    姜以禾艱難地將自己翻過了身,她匍匐在地,忍著劇痛靠著手臂一寸寸向他挪動。

    藏于泥地中的石礫在早已被蠕蟲破開的肌膚上顯得遲鈍,只能拖拽出蔓延不止的血痕來,卻也足以讓她痛不欲生。

    她痛得面容煞白,額頭全是冷汗,看著離自己還有些距離的樓止,心臟卻像被刀絞了一般。

    溫熱的液體在一瞬間再次涌出,無法抑制的痛席卷她所有的思維,可她腦袋中只有一個不斷哀求的回響:

    救救他吧……

    救救樓止吧……

    他該有多委屈啊,誰來救救他啊……

    她咬破了唇,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汗,此刻她似乎能體會他當時的絕望了,在眾人的簇擁下死去的絕望。

    終于,她血跡斑駁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樓止……你醒醒!你醒醒啊!”

    他的雙目泛著空洞,安靜得宛若一潭死水,任憑她如何叫喚都沒有一絲聲息。

    樓止似回到了那時的地牢,陰暗潮濕帶著腐木的氣味,而他眼前是溫婉如初的娘親。

    “敬兒,你怎么了?”她擔憂地問道。

    樓止有些恍惚,一時想不起其他事來,只知道他已經很久沒吃飯了。

    “娘親,我——”他欲說些什么,但可話到了嘴邊卻忽地一頓。

    “娘親,你餓了嘛?”他輕聲問道。

    月檀溫柔地看著他,像從前那般刮了刮他的鼻子,“原來敬兒是餓了啊,可娘親身上已經沒有吃的了,你想吃了娘親嘛?”

    樓止一時愣住,他眨巴著眼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急忙解釋道:

    “沒有,娘親為什么會有那種想法?我怎么吃了您呢?”

    可她卻收回手,臉上的笑一時冷了下來。

    “那這是什么?”

    她撩開衣袖,潔白的手臂上赫然缺了一處,血淋淋地沾濕了一地,而她像是血池里盛開的一朵白蓮。

    “娘……娘親?”

    他驚愕得瞪大了眼,下意識退后了幾步,可那一灘的液體卻像是纏上他般竟不斷向他的方向流去。

    “敬兒,你忘了,是你吃了娘親啊。”

    “娘親好疼好疼,疼得快死了,救我,救救我敬兒……”

    她的身體夸張地扭曲著,一張臉痛苦到了極點,蹣跚地向他走來。

    “你為什么不聽話?我不是讓你藏好嘛?我不是讓你藏好嘛?為什么還要被別人找到?”

    “我好疼……好餓,這里好黑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我應該幸福的,沒有你,我應該過得很幸福的,我不該生下你,不該……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她崩潰大哭,甚至跪在他面前狠狠地磕下頭。

    樓止被嚇得說不出話,盡管這樣的話他曾聽過無數次,但卻是第一次從她的嘴里聽到。

    他以為……娘親是愛著他的。

    就算他再奇怪,她也應該是愛著他的。

    愛是什么,他不懂,應該是不拋棄吧,但此刻她卻在害怕地懇求自己放過她……

    他蹲下,慢慢將她扶起,不禁苦笑:“這些話,您應該早些告訴我才對。”

    他總覺得冬天是神明紡織的一層紗,那如夢似幻的雪遮掩著世間最丑陋的真相,人們總說,不要活在悲觀中,可人生于苦難之水火無情,生命怎能在歲月中稱得永恒。

    他曾看到過青山亙古,流水之綿綿不絕;也曾聽到萬物啼鳴,風過之蕭蕭寂寥,但仍有嘶吼聲如百鬼夜行,仍有啜泣聲在雨中飛濺,而他,自始至終都只是個錯誤。

    他的人生沒有被任何人賦予意義,也不配擁有意義。

    “這次,不要再手下留情了。”

    他像從前般跪伏在她腿上,露出脆弱的后頸看得月檀眼神一暗,當即張開血盆大口朝他咬去!

    “樓止——”

    一聲叫喊,他的眼前似流沙般逝過無數過往,他置身其中動彈不得,他想他是悲觀的,但糾結之余卻也有點點柔光于他身側徘徊。

    這片刻的決絕不知深淺,落在眼前的巍峨大山之上,當他再次睜開眼,看見的是希望他活下去的眼睛。

    霎時,撥云睹日,原來他仍渴望有人能將他的破碎縫補。

    “樓止,不是那樣的……”

    “這不是你的錯,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心中已然藏著千言萬語,可見他無聲淌落的晶瑩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抽泣著平復語氣,如視珍寶般捧著他搖搖欲墜的臉。

    “月夫人希望你活下去,即使粉身碎骨她也不會后悔的,她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也是。”

    “就像,你也愿意拿出性命救我一樣……”她看向他胸口一處空缺的地方,淚水落的更厲害了。

    “若是因救你而死,她會恨你嗎?不,她只會感激,幸好啊……我的阿止還活著,還能長大,還能有好多好多的未來……”

    “月夫人每一次割肉時都沒有哭,只有看見你時才會紅了雙眼,她舍不得你,替你委屈,埋怨是自己沒照顧好你,樓止……月夫人真的很愛你的。”

    “還記得她最后和你說了什么嘛?她給予了你生命,卻不賦予你意義,因為……你是因愛而誕生的孩子,被愛便是你存在的意義。”

    而愛,不在你之甘霖,應先是我肯為你繁蕪的春。

    他像是終于從凜冬的噩夢中醒來,執著與他眼中的“月檀”如炊煙般徹底彌散,至此他的世界只剩下她。

    她的眼眸是綠意澎湃的山林,是他生命里的淤青,永駐于靈魂之中。

    呼一口濁氣,鈴一曲離別,而后遮眸,周遭翻涌,蟬鳴又入耳,荒唐夢一場。

    “姜以禾……”

    他輕輕地喚著她,看著她身上觸目驚心的紅心尖驟然被戳出血泡。

    姜以禾靠著最后的一點力氣,將他擁入懷中,拍著他的后背,湊近他的耳畔安慰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大大的房子,低低的墻,四面通風的窗戶,下雨時我會為你撐傘,你餓時我會為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樓止,你跟我走吧,我保護你。”

    說完最后一個字,姜以禾的手無聲墜落。

    而恢復清醒的樓止卻立馬讓雪娘子慌了神。

    “不好!他又要奪回意識了!快!殺了他!讓哥哥出來!”

    “只差最后一點點了!門主很快就要醒了!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數百道利器齊刷刷朝中圍攻去,而樓止只是將懷中之人輕輕抱起,憑著自己破敗不堪的身體毅然決然殺入重圍。

    第47章 47章

    “聽說了嗎?御妖城出了大事!”

    “這誰不知道?說是城里出了個驚天命案, 在一個林子里發現一大堆尸骨!不僅是妖的就連人的也有!”

    “是啊是啊!聽說仙盟百家都要向那妖王討要說法呢好不容易消停幾年眼下怕是又有鬧起來了”

    月余而過,彼時已至立秋,好不容易忙里偷閑的老裁縫在鋪子前被幾人談論聲吸引。

    “可不是嘛我還聽說——”

    還沒等他開始搭上話, 轉眼便來了位客人。

    “老板, 裁制幾件女子秋衣。”

    老裁縫抬頭看去,發現是鎮上新來的大款, 立馬笑臉相迎。

    “呦!是這位公子啊!前段時間我都說了該入秋了不用買這么多夏衣, 你看, 這不就白花銀子了嗎?”

    “大款”朝他拋去一袋子銀子,神色自若道:“要最好看的。”

    捧著滿滿一袋子, 老裁縫頓時笑彎了腰。

    “還是上次那尺寸對吧,公子放心這幾日一定給您送上府!您家娘子還真是好福氣能有您一位出手闊綽的相公!”

    “也不知夫人的病好些沒?”

    老裁縫整理著新到的綢緞,有一句沒一句地找著話, 見他不搭理也早已習以為常, 忽地一瞥見他正看著不遠處的告示看得出神。

    “噢那個啊~公子還不知道吧,那御妖城里出了命案,鬧得沸沸揚揚現在都在找一個瞎子,叫樓止,公子可得小心一點啊。”

    “大款”收回視線, 拎著幾包藥渣不打一聲招呼便離開了店鋪。

    “公子慢走哈!五日后就將衣服送過去!”

    新來的伙計看不順眼他目中無人的氣焰,不由得咂嘴一句:

    “這公子好大的威風, 居然一句話不多說!”

    老裁縫敲了敲他的頭, 兇道:“人家初來鎮上,性子冷了些也正常,你是沒瞧見那晚他抱著滿身是血的娘子來鎮上求藥有多天可憐!”

    小伙計揉了揉頭, 好奇道:“師父,你說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家娘子傷得重可他看起來也不輕啊,現在他是沒事了,可我聽說他家娘子可一直沒醒呢,都快一個月了”

    小伙計越想越玄乎,在腦袋冒出更可怕的念頭之前被老裁縫又一敲頭打斷。

    “這是人家家事!少打聽!再說你沒瞧見他日日為他娘子找藥啊,還有這衣裳也是盡挑好的買,無論他是什么人,只要給咱們銀子的那都是好人!”

    集市的喧沸在腦后淡沒,他徑直走到那面公示墻前,看著上面的懸賞不由得皺緊了眉。

    “想不到他們速度這么快”

    樓止喃喃自語著,從御妖城出來后他可是沿途做了不少陷阱和煙霧彈,可剛到新地方也不出兩月居然又將告示貼到這兒來了

    他將斗篷戴上,隨手一揮便將那張牛皮紙化為灰燼。

    ——

    秋風蕭瑟,屋檐的角鈴響得寂寥,從窗柩吹來的風溜進脖子里,涼得姜以禾一陣戰栗,

    意識漸漸回籠,她渾身疲憊不堪,就連張開眼皮都費了不少勁兒。

    她目視著天花板,大腦持續放空,像似久經失修的齒輪被卡頓著一點點恢復運轉,她長長吐了口濁氣,恍然生出一種今夕何夕的頓感來。

    “哎呦!娘子你可醒了!”

    在一旁修剪枝丫的張嬤嬤看見醒來的姜以禾,頓時驚喜地在她身邊一頓忙活,又是喂水又是擦臉,熱情得讓姜以禾以為自己是不是又跳戲了?

    張嬤嬤找來軟些的靠枕,將她扶著坐了起來,語重心長地一邊幫她揉著雙腿一邊囑咐道:

    “娘子可是躺了好些日了,雖然身體還未完全康復但還是得多動動身子。”

    姜以禾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請問,您是?”

    張嬤嬤一拍大腿,后知后覺道:“瞧我這記性都忘了給娘子介紹介紹了,但姜相公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讓他和你說吧,你們許久未見他定是十分想你!”

    聽著張嬤嬤說了一大堆,但姜以禾還是不知道她是誰?

    “姜相公?”她什么時候有了個相公?

    “哎呀哎呀!鍋里還燉著湯,娘子先在這歇息一會兒哈!”

    說著,張嬤嬤嘴里念叨著要超過火候的湯一邊馬不蹄停地離開了屋內。

    霎時,空蕩的屋內又只剩姜以禾一個人。

    她上下左右打量著,自己身上的傷被照顧得幾乎沒了一絲異樣,而這屋里的陳設也是講究的陌生。

    她似乎是來到了其他人的領地?

    腦袋絮亂一片,她試試動了動手腳,雖有些軟綿的但走幾步也不難。

    她撐著床欄,一步步終于挪下了地。

    邁出門欄,她終于將自己的所在看清了八分,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庭院前的大門外便是行人來往的街道。

    空氣傳來熬煮的藥香,她瞥眼望去,東面的一處屋子里竟都是些藥材,看來這家主人還是個懸壺濟世之人?

    她內心猜測著,幾步走到了庭中那棵枯敗的合歡樹下,抬頭仰望靄人的旭光試圖讓自己回憶些事來。

    她記得樓止。

    他傷得很重,被困在林中

    “對了,樓止呢?”

    她終于想起被自己遺忘的人,想到那晚的情形一顆心頓時被吊上了嗓子眼般不安起來。

    她下意識地轉過身看望門衛,一道白色身影赫然出現在她視線中。

    她看得有些不太真切,但心臟卻先震耳發聵地跳動起來。

    “樓樓止?”

    于是她又上前了幾步,看見了那張似他卻又有些不太一樣的臉。

    是了他眼睛上的白紗被拿了下來。

    “你唔——”

    還沒等她繼續說下去,他一個閃現便已來到自己的身前,扣著自己的腰身不有余力地擁入懷中。

    “阿禾,你又讓我等你好久好久。”

    他的聲音低啞著卻有帶了點委屈,執拗的將彎下腰試圖將自己擁入她的懷中般嬌氣。

    看著他這副模樣,一切的陰霾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帶著無限寵溺輕聲安慰。

    “對不起啊,又讓你等著了。”

    “不過……你真的抱得我太緊了。”

    她被憋得有些紅了臉,樓止雖然不舍但也不得不稍稍松開了些。

    他垂眸凝著她,有些不滿地皺起了眉,眼中卻在短短的幾息內,蓄滿了星星點點的碎芒。

    “阿禾真狠心,許久未見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般?”

    許是第一次見他能有如此鮮活的眼眸,姜以禾不由得踮起腳尖為他撩去幾縷碎發。

    “這處房子收拾都很好,今日陽光也明媚,你抱得我抱得那樣緊,我想,你應該是一切過得都好。”

    樓止抓住她欲撤開的手,眷念地撫在唇畔親了親,而后又撒氣般咬了咬。

    “不好,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他委屈得像是被自己弄丟在大雨中淋了三天三夜的小狗,僅僅是失而復得并不能讓他真正的解氣。

    姜以禾有些哭笑不得:“我沒你這么厲害,養傷自然需要點時日,再說,再久能躺了一個月?”

    “嗯,你躺了三個月,一動不動的。”

    “……”

    奪久?仨月??

    姜以禾不可置信地從頭到腳看了看自己:“躺了三個月?那我還是人嘛?”

    樓止唇角帶笑,順著手腕與她十指相握,指腹輕輕摩挲帶著些意猶未盡的性質。

    “既然阿禾醒了,那我們便能一起搬家了。”

    “搬家?”說到這,姜以禾倒是想起些事來。

    “這里是哪兒?御妖城的事如何了?我們是怎么逃出來的?”

    樓止輕彈了下她的腦門,兇著臉道:“才剛醒腦袋又不想要了?一天只能問一個問題。”

    姜以禾不滿地瞪著她,見他不妥協只好癟了癟嘴。

    “那你告訴,那日在林中發生了什么?”

    “那日?林中?”他思慮的嗯聲拖長尾音,嘴上玩弄著她的手指漫不經心道:

    “那日你幫我破除心魔,我便逼他們交出解藥,最后殺得只剩下樓明雪,她被我打得殘廢這才交出了解藥,不過她逃得太快沒死成,后來萬俟玄埌那家伙非說是我挑起的事就下令捉拿我,所以……我們現在是在逃亡。”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聽得姜以禾一愣又一愣。

    “所以……我們現在是在被通緝?”

    “不用擔心,他們找不到我們的。”

    姜以禾迷糊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

    “那你——”

    “哎呦!姜相公回來了啊!”

    端著熱湯的張嬤嬤看見院里的兩人里面笑的眉眼都彎成了橋,連連放下鍋趕了過來。

    “我就是姜相公在意娘子得很,這才剛出門不到一個時辰就趕了回來,眼下娘子醒了,可謂皆大歡喜啊!”

    “姜……相……公?”

    姜以禾拖長著字音,興師問罪地看向一旁的樓止,恍然大悟道:

    “噢~原來你就是我那位‘相公’啊,我怎么不知道?”

    張嬤嬤心里高興,趕忙跑去廚房多做幾個菜。

    樓止微微一怔,旋即,鳳眸中溢出點點笑意,散發著連他自己都沒覺察到的溫柔縫綣。

    “我看畫本子上說的,與心悅之人親吻便是要成親的……”

    “那,我與阿禾也應該是夫妻了才對,畫本子上還說,成親要先求親,然后洞房——”

    “停!”眼看走遠逐漸不對勁,姜以禾立馬捂住他的嘴,想不到這幾個月的功夫居然被畫本子毒害得不深!

    “你往哪看的那些?”

    他乖乖回道:“是萬俟玄埌放在我芥子袋里的,也不知他何時偷放的,但……用來打發時間倒也有趣。”

    樓止的雙目驟然一深,嘴角嘀著分明的笑意,瞳眸中的光華,竟比往日還要深沉些許,耳垂卻是率先冒出了紅暈來。

    姜以禾心中一杵,直覺告訴她,萬俟玄埌覺得不是放了幾本畫本這么簡單。

    “那些書你別看了,什么親親就要成親,都是騙小孩子的,咱們……還不至于要到那步呢哈哈……”

    她委婉地回拒了他,但他卻將她的手抓得更牢了些,急忙解釋道:

    “沒關系,阿禾不想我娶你,那你便娶我吧,我愿意做娘子。”

    他討好似地捧起她的臉在上面細細親啄著,從她俏麗的眉眼到鼻尖,再克制地落在她的唇角,每經停的一處都似將她的心捏了捏般。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看著她的眼眸逐漸染上試圖將她吞入腹中的貪念。

    “這樣阿禾便能擁有我了……”

    “我會為阿禾燒水煮飯,服侍阿禾穿衣梳洗,還有……洞房時阿禾也能在上面,這樣就不會累了。”

    “如何?阿禾娶我吧,讓我做你的娘子,嗯?”

    第48章 48章

    醒后的幾天, 姜以禾好奇地去了看傳說中的通緝令,看著上面道盡的關于樓止的各大罪行,她恍然想起些事來。

    在原文第二個御妖城副本中, 除了主角的修羅場外還有與主線若即若離的樓止。

    而他向眾人解釋到的借口只是路過罷了, 但卻在要結尾時被撞破屠殺妖靈助修法力的惡行,這才對他下達了通緝令。

    而現在居然誤打誤撞又合上了

    放下手中的通緝令, 姜以禾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 抬眼間又是塊大骨頭遞在了嘴邊。

    “阿禾快吃飯吧, 這張破紙沒什么好看的。”

    樓止隨手抽走通緝令隨手一拋便化為煙霧消散不見,他興致勃勃地等著將肉送進她嘴里。

    他最近可是發現了另一件有趣的事, 那就是喂姜以禾吃飯,看她鼓得跟倉鼠似的腮幫子也甚是可愛。

    而姜以禾禾卻表示心有余力而不足,這已經是她今天吃的第三頓飯, 而且現在才剛到正午。

    她按下他蠢蠢欲動的手, 正色道:“這已經是第二天了,該告訴我想知道的了是吧?”

    “啊,又要說啊,昨日不是已經說過了嘛。”

    講故事可沒喂她有意思,他不情愿地板著臉, 又開始倒騰起桌上的一大堆菜來。

    姜以禾可不會再慣著他了,捏起他的臉被迫正視自己。

    “說吧, 那天為什么要突然去找雪娘子, 明知是陷阱,你就不怕真死在那兒了嗎?”

    想起那日,她依然心有余悸, 但他卻不以為然順勢抓住了她的手。

    “阿禾是在擔心我嗎?放心,我死不了。”

    他眼底的笑稍縱即逝, 慵懶地蹭著她的掌心像只求摸的小貓。

    “還不是因為解藥在她手上。”

    “她還真是始作俑者?”

    “那些蟲我早就見過,只不過認識它們還只是一些殘次品,現在被他們養得厲害了些罷了。”

    姜以禾抓到了關鍵,剛開口想繼續問下去卻被他打斷。

    “好了,今天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什么?樓止~別這么小氣嘛。”

    她拽著他的手不甘心地問著,卻被他笑著掐了掐臉,故作嚴肅道:

    “不許撒嬌。”

    姜以禾泄氣反駁:“我沒有”

    “看,又在撒嬌了。”

    “雖然我喜歡阿禾對我撒嬌但不是在這種事上。”

    見詢問未果,姜以禾也只好暫時放棄,畢竟眼下的情況算是明白了。

    “那我們之后怎么辦?不會要一直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吧?”

    “躲躲藏藏?我可沒打算躲著。”自己每次都是正大光明地出現好吧,是那群家伙太笨而已。

    姜以禾咬著筷子思慮一番,視線隨意掃過忽冒出疑惑來。

    “對了,那咱們現在是在哪?”

    “北洛東陲。”

    “北洛?”

    熟悉的字眼立馬喚起了她沉睡已久的記憶來。

    這北洛不就是原主家的位置嘛!那意思不就是她能回家啦?

    “有了!”

    她興高采烈地抓住樓止的手,一雙眼眸頓時熠熠生輝。

    “樓止,你跟我回家吧,在那躲起來應該不會被發現。”

    “回家?”

    “是啊,我家就在離這兒不遠,那里很大,想找人可不容易。”

    聽著她嘴里的“家”,樓止也不知不覺向往起來,但更多的還是對她計劃有終于有了自己的喜悅。

    確定好路線,樓止忙著購置上路要用到的東西,北洛雖不遠,但光靠馬車還是得費些時日。

    以為只是一些日常物品不懂大動干戈,但姜以禾最近卻發現樓止總是早出晚歸,回來后更是還要在隔壁屋子里挑燈捉摸些什么。

    她想來個出其不意抓他個現行,但無論是他藏著的匣子還是一整夜燃燈的屋子它都靠近不了半分,問起來了他又總是找著其他借口搪塞過去。

    這個樓止,很有古怪

    在馬車上顛簸了三日,好在一直躺在樓止的懷中,她這才安安穩穩地大睡了幾日。

    馬車進了北洛,眼看記憶中的宅子就要不遠處,姜以禾不由得緊張起來。

    也不知道會不會穿幫啊

    她心中重重,眉頭就沒舒過,而身旁的人卻也是出奇的安靜。

    姜以禾好奇地看過去,見他握緊著掌心,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樓止,你怎么了?”

    他像是被嚇到般猛然反應了過來,“沒有,我很好,一點都不緊張。”

    “”

    姜以禾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也無暇顧及他了,但他卻突然讓馬車停了下來。

    “怎么在停了?還有一段路呢?”

    “阿禾,我看那有新出來的桂花糕我去給你買些可好?”

    “為什么突然要吃桂花糕?你要是餓了等到了家就會有更好吃的了。”

    “可可我就想吃剛出籠的!”

    見她拒絕,樓止神色忽地慌張了起來,執拗得似不吃到就要賴在地上不走的小孩般看的姜以禾忍不住發笑。

    “好吧,那我陪你去買。”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阿禾先隨馬車在前面等我吧,我很快就來。”

    姜以禾雖不明白他奇怪的舉動,但見他都這么說了便也隨他去了。

    車輪滾滾向前,她的腳總算是真正踏上了故土之地,看著莊重的牌匾,姜以禾遲遲邁不上那門階。

    許是時辰還早,姜府大門還是關著的,里面也沒半點動靜,但大家世族的氣派陣仗卻也不讓它顯得寂寥。

    姜以禾不自覺纏起了手指,腳下躊躇著終于下定決定敲門時,又來了幾輛馬車相繼停在門前。

    她下意識退開幾步,這怕不是哪位皇親國戚串門來了……

    可馬車上翩翩而來的人卻是讓姜以禾吃驚得瞪大了眼。

    一身月牙白革子錦袍的樓止背光而立,精密大氣的滾邊刺繡,刺繡繁麗,那衣袂仿佛能夠無風自動般將他襯托得更具意氣。

    腰懸珠玉,紅繩束發,謂是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玉樹瑤階,風骨自成。

    看慣他那身獨具特色的衣服如今一換竟像是變了個人般看得姜以禾陌生不已,且新換的這身行頭看著也是講究至極。

    “樓止,你不是去買桃花糕去了嘛,怎么突然……”

    樓止慌了一瞬的別開眼,輕咳一聲裝作不經意道:

    “張嬤嬤說,回岳母家不能太隨意,不然他們會不喜歡我的……”

    “……啊?”

    樓止耳尖泛了些紅,心中斥責著她可真是榆木腦袋這都不知道,于是向她走近了些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討好地摸了摸,帶著些威脅的小脾氣道:

    “所以,我給他們準備了好多東西,要是他們還是不喜歡我你也得站在我這邊才行。”

    說著,一箱箱裝著奇珍異寶的箱子便被搬了下來,姜以禾探頭望去,像這樣的馬車居然還有五輛排著。

    “所以那幾天你就一直在搗鼓這個?”還給自己置辦了這么好看的一身衣服!

    姜以禾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下好了,更像是來上門提親的了。

    “樓止啊你——”

    “大小姐!”

    府門驀然打開,姜以禾的話被門后的小丫鬟打斷。

    “是大小姐!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了!”

    小丫鬟也顧不上問候幾聲,馬不停蹄地奔走相告,語中激動又歡快的語氣讓姜以禾更緊張了。

    “行了!進去后什么都別說!”

    向他下著最后通牒,眼下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最先趕來的管家老淚縱橫,看著離開許久的大小姐激動地頻頻點頭。

    “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還不知所措的姜以禾只能禮貌地笑著,顧老這才注意到她身旁多了個人。

    “這位公子是?”

    “我是阿禾的——”

    “娘子!”

    幾人的話接得太快,姜以禾甚至還沒來得及打斷,只見一道身影風塵仆仆地出現,又風塵仆仆地撞開被打斷的樓止,再風塵仆仆地抓上她的手。

    “娘子,你終于回來了!”

    男人的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凝視著她,潤紅的眼底濃重的情意沒有一絲一毫掩飾,帶著失而復得的溫存如海水般波濤洶涌。

    “娘子?”

    “她是你娘子,那我是誰?”

    樓止牙齒咬的“格格”作響,咬文嚼字般艱難地從嘴里吐出一句話來,看著眼前這不知來路的人,眼里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姜以禾也是一籌莫展地看著他,腦中硬是想不起他姓甚名誰。

    “是啊,你是誰?”

    富察硯注意到來自一人不善的注視,目光當即變得冷漠起來,語氣也變得輕蔑。

    見局面忽然變得膠著,姜以禾立馬出來打圓場。

    “他是我救命恩人,路上遇到點麻煩是他幫了我。”

    “麻煩?娘子可是受傷了?”

    她話音還未落下,富察硯轉向她的神情又是突然一變,滿眼的心疼看的姜以禾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禾兒!是禾兒回來了!”

    一對夫婦激動得顧不上禮儀,提著裙擺就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而姜以禾知道這便是她的“爹娘”了。

    她被分去了心思竟一時忘了掙脫富察硯的手,而這在樓止眼中簡直比針刺眼還難受。

    他邁開長腿兩步便已來到她身旁,伸出手蠻狠地將她扭到另一側的臉轉了過來。

    在眾目睽睽下低下頭自然而然地落下一吻。

    在場人皆一愣,就連姜以禾都瞳孔地震,他卻悠然地錯開了些,指腹摩挲著她唇上淡淡的紋路,語氣帶著不樂意的驕橫。

    “你已經一個時辰沒親我了,可真是狠心。”

    “現在該介紹我了吧,相公?”

    第49章 49章

    姜家出了幾代名震朝野的武將, 生性多疑的皇帝特將邊陲北洛賜給了姜家做個諸侯王。

    而作為嫡系長女的姜以禾自是受萬千寵愛于一身,囂張跋扈不在話下,還是北洛響當當的“采花大盜”。

    離開出走的數月, 北洛男兒可謂是安了不少心, 可如今她居然又回來了!

    姜父姜母對于總算回家的寶貝女兒自然是激動不已,拉著姜以禾熱淚盈眶地一頓問候。

    “爹的寶貝女兒總算是回來了!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都瘦了都!”

    姜以禾:“沒有, 我過得挺好的。”

    “來來來讓娘看看!這衣服都是過去的款式了, 娘馬上讓你給你裁幾套新的來!”

    姜以禾:“謝謝,不過我衣服挺多的不用麻煩了。”

    “大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嬤嬤我這就給你做你最愛的燒肘子補補!”

    姜以禾:“不用不用, 我現在不餓。”

    ……

    于是,他們發現,大小姐變了。

    姜父姜母對視一眼, 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乖女兒, 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負了?告訴爹!爹馬上踏平他家祖墳給你泄憤!”

    姜以禾意識到了不對,望著一個個望向自己的眼神,她頓時懂了。

    手暗暗一用力,將樓止推了出來。

    “是啊!在外面遇上個渾蛋!我特地綁回來請爹娘幫我好好教訓他的!”

    她打抱不平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趁機給他使了個眼神示意配自己演下去。

    姜父姜母看向一旁的罪魁禍首, 但瞧著他一表人才但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啊。

    直到……樓止當著眾人的面親了她一下。

    “現在該介紹我了吧,相公?”

    詭異的一番沉默后, 眾人徹底沸騰。

    “好啊!還真是人面獸心之人!”

    “敢欺負我家小姐你小子死定了!”

    “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塊拿去喂豬!”

    ……

    看著突然躁動的幾人, 樓止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他們怎么——”

    話還未說出口,從天而降的一個麻袋忽地將自己套住, 接著身子一輕,他感受到自己居然被搬了起來!

    樓止:“……”

    看著被暗衛連扛帶綁拖去后院的樓止, 姜以禾心中默哀了幾秒。

    姜以禾:對不住了大兄弟!

    這邊樓止被關進了柴房,頭上被套著麻袋,雙手被束縛在后,他跪著心中一頓無聊。

    這是姜以禾的家,他不能太放肆,會被討厭的……

    直到麻袋被拿下,刺眼的光晃了他一道后才終于看清了自己的所處。

    “說!你叫什么名字!”

    姜父手拿長尺,威脅般一下一下拍著掌心,居高臨下睥睨著他。

    “樓止。”

    “從哪里來的?”

    “不周山。”

    “所做之事你認還是不認!”

    “認。”

    “……”

    這把姜父整不會了,好不容易架起了威嚴做派瞬間不攻自破,眼前這人老實得讓他心酸。

    他尷尬地咳了幾聲,默默將長尺藏在了背后,語氣也放寬了些道:

    “那……那個,樓止啊,你和我那寶貝閨女是什么關系?”

    關系?

    樓止垂下眸思索一番,他和阿禾是什么關系?他說想娶她,但她不同意,那算什么關系?

    他有些為難,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阿禾不讓我嫁給她。”

    “嫁?你們都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地步啦?”

    老父親一頓驚訝,想自己那女兒可謂閱男無數,可始終不挑個能一直陪著的,好不容易他給找了個賢良淑德的,結果卻把她氣跑了。

    想起在門前兩人的舉動,姜父激動地上前了幾步,追問道:“這么說我那女兒對你也有那心思?那你呢?你可愿意陪在她身邊?”

    樓止不由得一笑,“自是當然。”

    年過半百的姜父長嘆一聲,滿眼的愁慮來回躊躇不決。

    他家這掌上明珠從小就與眾不同,琴棋書畫雖不精通但也不會,偏偏喜歡射箭騎馬、捉雞攆狗,現在更是迷上了花天酒地醉心于美男身上。

    這北洛男子上街啊都戴著面紗生怕被她看上,他也曾試圖管教過,但她那牛脾氣居然一怒之下離家出走可把他急壞了。

    不惜花重金派人去找,前幾個月還說找回來一定要打斷她的腿,后來一直找不回來整個人都快急得入土了。

    既然回來了,干脆順了她的愿,不就是男人嘛,他的女兒又不是大奸極惡,十惡不赦!只要她高興,玩玩怎么了!

    姜父的心中頓時敞亮了不少,連帶看著樓止的眼神都變得祥和不少,他命人搬來凳子坐在他面前,語重心長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為難,你便給阿禾做妾吧。”

    “做妾?”

    “是啊,兩年前我曾給她指了道婚,富察硯,便是我姜家的上門女婿,本侯呢也不是古板之人,既然阿禾喜歡你,那你便入贅我姜家給她做個妾室,雖不太光彩但也算是有了個名分,你意下如何?”

    樓止眉頭一皺,他當然明白妾室是什么意思,那就是除了自己姜以禾身邊還有其他男人!

    “不行,我可以做小,但她絕對不能還有其他人。”

    “嘖!這么小氣干嘛!我女兒那可是至華至貴!別說兩個,就算她想娶兩百個那都是你們的榮幸!不想做就滾!”

    樓止急地直接掙開了手上的麻繩,壓迫地逼近幾步將姜父嚇得后仰了些。

    他攥緊著拳頭,眼底燃著不甘的慍怒,忍氣吞聲道:

    “那阿禾也可以不去看他對吧?”

    “或是冷落他、厭棄他,把他休了也是可以的吧?”

    “要是病了或是死了就更不用說了,那我就是正室了!”

    看著他一副最毒婦人心的爭寵誓言,姜父支吾幾聲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我這就去給你們操辦婚事!”

    總之先把這小子留下哄自己寶貝女兒高興,至于后院起火怎么辦……到時候一并趕出去再找一批好了!

    *

    姜以禾被姜母送回房中,讓人呈上了這些日子她讓人做的新衣裳、新胭脂,還將她的閨房重新置辦了一遍。

    “來,禾兒看看,這些都是宮里賞賜的上好綢緞,還有這些胭脂,娘特意為你攢著,就指望你早些回家給你用上,喜歡嗎?”

    突然成為萬眾矚目,姜以禾不免局促不安,一個勁地道謝微笑,就在坐姿都是板正無比。

    看出她的緊張,姜母眼底閃過幾分心酸,她拉住姜以禾的手,撫上她的墨發眼中寫滿心疼。

    “娘的禾兒在外面受委屈了,以前可是粉妝玉琢,現在倒是淡掃蛾眉了,是娘不好,讓你爹氣走了你。”

    “娘知道,在外面禾兒一定是遇到了不少事,長大了也穩重了,就連與娘都生疏了,不過在娘心里你一直都是娘的寶貝,在這里沒人會再欺負你了。”

    姜以禾心中一動,卻不敢去直視她柔情似水的眼睛,她知道,這番話不是對自己說的,而她,只是個冒然闖入的小偷。

    她擠出笑容,握緊姜母的手,安慰道:“娘,以前是我不懂事,讓你們操了很多心,出去一趟我見識到了很多人,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聽到她的話,姜母的眼淚更加受不住,含笑的眼眸霎時便紅了起來。

    “哎呦看我,上了年紀有事沒事就愛掉眼淚,來來來,挑挑喜歡的顏色我去讓人給你改改,我的禾兒都瘦了……”

    兩人談笑間,端著茶的富察硯推門而入,對視的一瞬,姜以禾不由自主地又起了雞皮疙瘩。

    “來,喝些茶,你以前最愛喝我煮的茶了。”

    姜以禾快速接過,一小口一小口地輕抿著,瞧瞧朝他瞥去卻再次對上他目光如炬的視線。

    在見到富察硯后,姜以禾的腦子中突然又多了一段記憶,她已經記起他是誰了。

    富察硯,富察國公府上的小兒子,性子孤僻冷漠,幾乎誰都入不了他的眼,直到一次經過北洛被原主看上,強取豪奪給關進小黑屋一頓玩弄……

    他富察硯好歹也是國公家的人,為了不傷和氣,兩家便因此結了親。

    可原主天性愛自由,玩過的男人絕對不玩第二遍,對富察硯那可是瞬間失了興趣,如此大的落差讓富察硯懷疑人生,發誓要讓她愛上自己再狠狠拋棄她!

    可還沒讓她對自己動心呢,他就先水靈靈地墜入了愛河。

    原主實在受不了他的怨婦模樣,于是離開出走去尋找自由。

    姜以禾心中再一次不禁感嘆,原主真不是一般的狂啊……

    “那……那個,你也喝點?”

    她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注視,比樓止看自己還要惡心。

    而第一次被賜茶的富察硯更是受寵若驚,暗暗發誓自己要給她泡一輩子的茶!

    “你出去的這些日子,小硯可是每天都記掛著你呢,你可得好好補償人家。”

    姜母笑得別有用意地看了看兩人,隨后想起了件事來。

    “對了,你父親剛才派人傳話,你帶回來那小子他已經狠狠處置了。”

    “什么!”

    “這么擔心他啊,放心,你父親沒把他怎么樣。”

    姜以禾苦笑著,她哪是擔心他啊,她是擔心姜父好吧,萬一他老人家胳膊腿缺了哪個她還怎么說服將他留下?

    “哦,你父親還說了,找他入贅做你的妾室,他送來的那些東西夠當嫁妝的了,挑個好日子幫你們把事辦了。”

    “什么!”

    “什么!”

    富察硯手中的茶杯“嘭”地砸碎,他比姜以禾情緒還激動不少,撞開椅子就站了起來,眼中一副不可置信的錯愕。

    顧不上他,姜以禾急忙解釋:“不不不!他不用給我做妾的!”

    聽了這話,富察硯當場炸毛,一雙鳳眸當即紅了些許,看著她眼中盡是失望。

    “不讓他給你做妾?還要做個正妻不成!”

    姜以禾:蛤?

    你們北洛風俗如此開放的嘛?

    第50章 夢境

    當姜以禾火急火燎地趕去柴房時, 里面已空無人人。

    她抓了個小廝喘著大氣問道:“那個……和我一起回來的那位公子呢?”

    小廝撓著頭想了會兒,道:“啊!新姑爺!老爺說了過幾日要給小姐辦喜事就讓人帶他去學入府禮儀了!”

    “入府禮儀?”

    “是啊,大小姐不必心急, 過幾日學完應該就送回來了!”

    不行不行, 這場鬧劇可不能繼續下去!

    她又馬不停蹄地跑去找姜父,在書房卻見了一群風水先生。

    “這個日子不好, 大忌!”

    “我看月末就不錯!宜娶嫁!”

    “恭喜恭喜!兩人新人八字那可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啊!”

    姜父聽了闊氣大笑, 當場就賞了幾人幾錠金元。

    “當真!看來這小子還有點用!我就說嘛他長得不一般!”

    “爹!”

    生怕他再說出什么更不像話的吹捧, 姜以禾及時闖入打斷施法。

    “爹,你把樓止弄哪兒去了?”

    “是以禾啊, 放心,爹都準備妥當了,你就等著新娘子上門吧!”

    “爹, 你誤會了, 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姜父正在興頭上扎實地拍了拍她的肩,哈哈大笑兩聲,一眼便看出她的小心思來。

    “為父知道,你們小勝新歡分開幾日難免思念,不過也就幾日他就回來了, 別擔心。”

    見幾位風水大師又從各種典籍里搬出些關于天時地利的話來,姜以禾瞧著再問也是徒勞干脆又一溜煙跑了出去。

    可姜府實在太大, 她挨個地方找遍了半點影子都沒找著。

    更可怕的是, 姜父最后拍板將婚期定在了七日后!

    她已經不想去解釋了,那日在大門兩人的所作所為可謂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最后一縷余暉散盡,暮色漸沉, 夜風燥人。

    姜以禾整整找了兩天,可算是摸清誰是教習嬤嬤, 跟了她一路總是是找到了郊外的一處宅子。

    月黑風高,待教習嬤嬤走了后,宅子里只留了幾盞燈,看起來像是沒多少人。

    她借著雜物從低墻翻了進去,本以為戒備會森嚴,結果光明正大走了內院還是半個人影都沒見著。

    “光點著燈怎么一個人也沒有……”

    她泛著嘀咕,心想趕緊找到人趕緊撤!

    又誤打誤撞進了哪里,里面的空氣明顯悶熱了些許,房梁上垂下的暗紅綢紗氤氳著霧氣,讓人看不真切深處的所在。

    她察覺到前面似乎有著什么,不經意地放緩呼吸輕輕撩開迷眼的紅綢。

    越是靠近,這種悶熱感就越是明顯,伴隨著的還有奇異的香氣。

    燭火跳躍著,她驀地聽見水花蕩漾的聲音。

    腦袋里頓時對著悶熱有了解釋,她撩開最后一道防線,果不其然看見的是個熱氣騰升的大浴池。

    而浴池中央有著一抹身影,他背對著自己,墨發傾瀉在健碩的背上,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向下探看而去。

    姜以禾心一跳,偷看人洗澡這不變態嘛?不行不行!

    可那肉眼可見的傷卻又讓她產生懷疑。

    于是,她壯著膽子走了出去,試探地叫了一聲:

    “樓止?”

    而幾乎是她出聲的一瞬,水中之人便已警覺地轉過身來,漣漪的水面漾出他喜出望外的錯愕,甚至還沒來得及讓她確認,他便大方地承認了自己是誰。

    “阿禾?你怎么來著了?”

    姜以禾看得一時木愣,所以這水里面光著膀子的人真是樓止?

    “阿禾,今日還未到娶親之日,你怎么來了?”

    “雖然我很想你,但那老頭說這幾日我們不能相見的。”

    樓止沒想到自己剛剛還在幻想的人居然真的出現在了眼前!欣喜之外卻又不免為難起來。

    想去岸上擁抱的沖動他硬生生給忍了下來。

    “說什么呢你!快點過來!”

    兩人離了些距離,姜以禾見他動嘴卻不知道嘰里咕嚕說了什么。

    朝他大喊:“你快過來啊!我帶你離開這兒!”

    “離開?去哪兒?成親嘛?”

    成親?

    姜以禾發自靈魂的“啊”了一聲,忍住想罵人的心情又勸道:

    “他們都是騙你的!沒有什么成親!快過來!我帶你離開!”

    而樓止一聽,當場不樂意了,沒有成親了?那怎么行!那他這三天受了折磨算什么?

    “不行!我不走!”

    他執拗地往水里蹲,只剩下一雙眼睛兇巴巴地看著岸上的姜以禾。

    “哎你!”

    姜以禾被氣得不行,她費老大勁好不容易找到人,結果這小子居然不肯走!

    “不行!你今天必須跟我離開!”

    她挽起袖子,脫去鞋襪也下了水。

    浴池不算深,但也快到她的胸側,她怒氣沖沖地向他逼近,一副不將他拖起去胖揍一頓決不罷休的士氣將樓止看笑。

    眼看她即將居高臨下,他“嘩”地從水中站了起來。

    他措不及待地起身瞬間將兩人的距離變得緊促,姜以禾的視線被他的寬肩窄腰占據,上面深淺不一留著猙獰的疤痕非但沒有讓他看起來嚇人反而增加了幾分野性。

    她慌忙地錯開視線下意識地后退幾步。

    “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樓止不禁失笑:“阿禾見誰洗澡還穿衣服?我不僅上面,下面也沒穿。”

    聽了這話,姜以禾更加不敢亂看了,不知是這浴池水太熱還是空氣不流通,她的臉像被蒸過一般印出紅酡。

    “你……你要是洗好了就趕緊出來!被人發現就糟糕了!”

    “阿禾,這里沒別人……”

    他如毒蛇般沿著她的手臂鉆入她的掌心與她十指相握,牽動著落在唇邊輕啄了幾下。

    姜以禾身子一激靈,下意識五指緊握貼合了他的掌心感受到了非一般的熾熱。

    她驚鄂地抬頭看去,卻見他惡作劇得逞般得意一笑。

    他鴉羽眼睫地撲閃,溫熱的唇再次觸碰到她的手指,這次姜以禾老實了,立馬張開五指,他便順勢把玩起來。

    他又向她逼近,神色動容,語氣也松軟下來,他聲音低沉,拇指撫過她的唇,眸光流轉,幽深至極。

    “阿禾,還有幾日我們便能成親了,你再等等。”

    姜以禾眉頭一皺,這話說得跟她很急一樣?

    她剛來開口解釋,他便低頭靠近,兩人的呼吸近在遲尺,他終于得償所愿地嘗到了朝思暮想的甜。

    但也是克制地輕啄一下,而后又戀戀不舍地擦去。

    “阿禾,我心悅你,希望你也能心悅于我。”

    這不是姜以禾第一次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再次雙凝眸時的瞳仁,像是攝人心魄的黑海,映著流動的暗光,讓人一不小心便會沉淪下去。

    她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回應他的沖動,當然,她也這么做了。

    踮起腳尖吻上他唇瓣的時候她感受到了電流在體內竄動的酥麻。

    而她大方的施舍換來的卻是他覆水難收的癡迷。

    她抽身欲離去卻被他環緊了腰身,突如其來的親吻像暴風兩般的讓人措手不及,香津濃滑在纏繞的舌問摩挲,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是順從的閉上眼睛,仿佛一切理所當然。

    她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本能的想抱住他,緊些,再緊些……

    吻至深處,欲望像個怎么填也填不滿的巨坑,他的理智被逐一吞沒,在她的錯愕下終止了這個柔情的吻。

    “這次是你自己找過來的,那就算不上破壞規矩。”

    姜以禾還迷迷糊糊的不知所以,忽地腳下一滑,她下意識地抱緊眼前之人仰頭沒入池水中。

    她在池底掙扎,他的吻是她唯一得以喘息的來源,即使不愿也得承受這滅頂的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總算從池中冒出了頭。

    姜以禾大口喘息著,神奇的是肺里居然沒進一滴水,可不幸的是,她渾身都濕透了。

    罪魁禍首的樓止摸了摸被她咬了幾口的唇瓣,看著她的眼神越發晦澀不明。

    “啊,阿禾衣服濕了啊……”

    “不換掉的話會受涼的。”

    他似自言自語般拽著姜以禾的手就往岸上走,意識到不對的姜以禾蹲地表示抗議。

    “不用不用!這池子也挺好的!再泡會吧!”

    他背對著她的身影一頓,而后轉過身揚來臉上莫名染上了潮紅。

    “阿禾想待在這池子中?”

    “是啊!這水泡起來挺舒服的,繼續待會兒吧……”

    直覺告訴她,現在上岸絕對沒好事!

    “那怎么辦?”他苦惱般皺起了眉,慢悠悠道:“可惜想要泡出效果得脫光衣服才行,像我一樣。”

    “什么!”好嘛,處處埋著坑等她呢!

    姜以禾立馬轉身朝另一邊的岸跑去卻被他一個響指又拉了回來。

    “就知道阿禾不愿意,可是為了不生病還是我來幫你脫吧。”

    他輕車熟路地開始為她褪去外衣,姜以禾心中頓時五雷轟頂,可整個身體卻又僵硬地動不了半分。

    反抗的舉動做不出,姜以禾只好忐忑不安試探性的問著,

    “樓止,你不會真要把我的衣服脫光吧?”

    樓止的手頓住,姜以禾看見他的雙睫飄忽地閃動了幾下。

    這明明明就是心虛的表情!

    姜以禾:你吖的!敢脫光她一定要在他的腦門上開個大洞!

    “不行……”他似有些遺憾的說著。

    “?”

    “女子還沒成親之前,心衣是不能摘下給男子看的,所以,不能脫光……”

    姜以禾一口氣哽住,繼續問道,

    “那…下半身?”

    “那自然是要脫的。”

    說著,他的耳后根竟也泛起了點點紅暈。

    姜以禾:到底哪個天才教他這么理解的!

    “等下!我怕這水太冷我受不住,還是留下一條褲子吧…”

    姜以禾強顏歡笑的撒著嬌,心想著他要是不同意,她就直接要舌自盡!不!把他的也咬了!

    “剛剛阿禾不是還說水很溫暖嘛?”

    他明知故問,卻也真的沒有脫盡的打算。

    保住了最后底線,姜以禾已經接受命運不想繼續反抗了,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越來越少,她一顆心臟簡直快飛了出來,她干脆閉上眼不再去看。

    涼風擦過肌膚帶起了一陣戰栗,姜以禾感受到自己被環抱了起來,很快上半身便被溫暖的池水包裹住。

    但她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她感受到腰上傭著的雙臂和從后背傳來的蒼勁有力的心跳聲。

    樓止從背后緊貼著她,讓她牢牢的坐在自己腿上,隨意的將靚麗的長發盤住以免打濕。

    她安慰著自己,沒事噠沒事噠,只不過是穿了個背心碰巧和個大帥哥在同一個澡堂子,她能接受……能接受……

    而樓止看見她紅衣遮體,修長的玉頸下,是緊貼玉膚的細繩,更顯得如凝脂白玉,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就連背后的風光亦是令人垂憐。

    樓止的神色暗了暗,喉嚨一滾,情不自禁地貼了上去。

    密密麻麻的觸感在脖頸間蔓延,還有漸漸往后的趨勢。

    姜以禾的心猛地一顫,全身瞬間僵硬,劇烈的心跳讓呼吸都不自覺地放慢了許多。

    “阿禾身上好香啊,比我日日熏香還香…”

    “你……你還熏香?”姜以禾腦袋一片混亂,說話也打結起來。

    “是啊,嬤嬤說要伺候好你,不僅讓我學了各種房中術還說言行舉止,穿衣打扮也得符合你的心意才是。”

    “那些房中術我曾見過,無非就是白花花的肥肉疊合在一起罷了,但一想到身下人是你倒也有些想試試,看究竟能不能像他們那般歡愉……”

    他敷衍的回著,依然沒有停下的繼續往下探索著。

    而姜以禾卻大為震驚,天哪!這府中禮儀原來教的就是這些少兒不宜的東西!!

    不知道是這池水太燙還是什么原因,姜以禾感覺自己身體快要燃起來了,連白嫩的玉膚竟也被燙的泛起了紅。

    而他卻像找到了某種樂趣,緩慢向下輕吻,深淺而不深入的挑逗讓心底的火愈來愈旺。

    吻慢慢從后面延伸至前方,暮忘歸輕咬了她紅的快滴血似的耳垂,低沉微喘的語氣誘惑著她:

    “我想吻你了,可以嗎?”

    “和我接吻吧阿禾,嗯?”

    姜以禾不禁吐槽道,這時候倒是會問了!

    再這么下去遲早被他拿捏住!這可不行!姜以禾強忍著內心的氤氳,強裝鎮定的開口:

    “你先把這玩意兒解開!”

    “不行,解開了阿禾就跑了。”

    “不會的!你……不想讓我主動親你嗎?”

    這個說法顯然取悅到了他,他猶豫了一會便解開了對姜以禾身體的掌控。

    還沒得到姜以禾反應過來,自己就被抱著翻轉,面向了他那一面。

    她看見面色潮紅,眼里偏執的全是她的樓止,他張著嘴微喘著氣,因為是靠他身上的,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上下起伏的幅度。

    他癡癡的笑著,指腹摩擦著她的后頸,眷戀的眼神掃視著她的五官,最后停留在他期盼已久的唇掰上。

    “吻我吧阿禾…”

    似祈求般,他低低開口。

    燭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她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捧著他的臉往上仰著與她對視。

    姜以禾瞬間感覺自己像是身在蘭若寺的寧采臣,面對如此嬌艷欲滴的聶小倩,實在是沒有辜負的道理。

    她大抵也是瘋了……

    接著低下頭,輕柔的吻落在他的額頭、眼角,接著往下,落在了他的鎖骨上。

    霎時,她感受到樓止身體驀地一僵,他的雙睫輕動著,眼底是飄忽不安的震動,他輕抿住了下唇,耳尖更是瞬間紅了一片。

    有點大膽的猜測在姜以禾心里浮現,她戲弄地直接咬了上去,留下一圈牙印。

    這下,他的呼吸更亂了,更是不知所措的看著她,眼里全是不解與羞澀。

    姜以禾壞笑一下:原來敏感點在這兒呢~

    “別…別咬那兒了…”

    有點奇怪……

    樓止感覺瞬間身體就軟了下去,心也是亂做一團,他感覺更熱了,想和他的阿禾再近一些。

    “阿禾,繼續吻我吧,好嘛……”

    姜以禾瞬間就被他這一副單純模樣索吻的樣子擊中。

    這也太乖了吧!

    “嗯,吻你。”將尾音的笑意淹沒在唇齒之間。

    如火般熱切的親吻中帶著甜甜的安撫,慢慢誘惑著她將一切全部交付與他。

    他溫柔又霸道的掠奪她胸腔里的最后一絲空氣,讓她不得不伸出雙手抓住他的雙肩咽嗚。

    而他只是不緊不慢的扶著她的腰換了一口氣,而后又繼續那綿長的吻。

    原來我們都一樣,對彼此無法自拔的上癮,像最柔軟芬芳的荊棘,讓人無法脫身,卻又甘愿沉淪。

    在交錯的喘息間,她在他眼中看見了迷離的自己,也看見了他眼里名為“獨占”的強烈感情。

    姜以禾有些不安,害怕事情會越來越不受控,便試著慢慢退離開結束這個纏綿悱惻的吻。

    樓止感受到了她的遠離,不滿地悶哼了一聲,將她的雙手鉗至身后,壓在岸邊,蠻橫無理地加深了這個吻。

    耳邊的水漬聲越來越大,貼近自己身體的體溫也越來越高,接著,她感受到了身下的異動。

    “樓止!”

    姜以禾被刺激的全身一激靈,連叫他名字的聲音都是顫的。

    姜以禾不理解但大為震驚。

    雖然不知道他從哪里學到還沒成親就不能行夫妻之禮,但這確實也是救了她一命啊!

    “可是…我好難受…”

    “阿禾啊,幫幫我吧,它是因為你才這樣的……”

    姜以禾咽了咽口水,整個人像是被曬在了沙漠上,干涸地下一秒就要暴斃般慌不擇路起來。

    “幫你?怎么幫?把它砍斷嘛?”

    …………

    姜以禾這才堪堪的松開手,僵在原地不敢動。

    樓止漸漸平復下來,眼里的欲望消散開來,他癡癡的望著姜以禾,回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望向她的手,眼中盡是饜足。

    又是一聲瓷瓶摔落的脆響,崩裂的碎片七零八落地混入滿地狼藉的無辜碎品。

    砸了滿屋子東西的富察硯既然不覺解恨,拿起鏡臺上的玉簪就高高舉起準備砸個稀碎,被隨身小廝急忙攔下。

    “主子!這可是小姐送給你的!你當真也要砸了去?”

    “抱歉,弄臟你的手了…”聽見是她送自己的,富察心中只覺更氣了,但緊攥著的手卻遲遲放開,他忿忿地將玉簪又給放了回去。

    ——

    姜以禾從夢境中猛然驚醒!

    昨晚的夢讓她頓時臉燒紅一片。

    “完了完了!我怎么做那種夢了?”

    純情了半輩子的姜以禾表示自己做過最出格的事莫過于看過破文!這這這這!自己為什么會做這種夢!

    她抱頭大叫:“不行不行!忘記忘記!什么都沒發生!什么都沒發生!”

    “不行!一定是這幾天他們老是在說什么要成親害的!”

    “對!得趕緊走!”

    不僅一晚上沒找到人,還糊里糊涂睡了過去,更可惡的是還做了個這么荒謬是夢!

    姜以禾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她要清心寡欲!

    在事情徹底不可收拾之前!她要徹底扼殺這個荒謬的不能再荒謬的夢!絕對絕對不能讓悲劇上演!

    同時也為她純潔的內心作證!

    她可是純愛戰士啊!世界上最后一個純愛戰士!絕不能被區區男色所誘惑。

    嘶……可是話又說回來,去個帥哥當小老婆好像沒什么不好……

    哇!

    姜以禾啊姜以禾!你墮落了!

    你怎么能有這么齷齪的想法!你以后還怎么見人!還怎么面對他!

    內心兩個自己不斷博弈,斗來斗去只把她的臉燒得更紅了……

    她甩甩腦袋,鼓勵自己到現在可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趕緊找到人才是正事!

    于是火急火燎又動起身來。

    ——

    在知道自己寶貝女兒又要娶親時,一向穩重的老父親不由得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寫個字一提氣三嘆息的聽的姜母耳朵都聽難受了。

    “唉……”

    “你又在那里唉聲嘆氣什么啊,禾兒要取小妾那不是你定的嘛?”

    說到這事姜父就來氣,一甩袖忿忿地放下了筆。

    “你還說!要不是禾兒執意護著他,還和他有了如此的情義,我能出此下策嘛?”

    “禾兒可是我的心肝寶貝啊,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了我的女兒,她喜歡什么喜歡誰,只要我還沒死都要給她弄來。”

    姜母放下手中的刺繡,對他覺得莫名其妙。

    “那不就得了,禾兒喜歡那小子你就賜婚,讓他們在一起不就得了。”

    “可我就是擔心那小白臉對禾兒不好啊,看他長得,比個女人還好看!萬一以后沾花惹草讓禾兒受委屈了怎么辦!”

    姜母笑出聲來,安慰道:“就□□那瞎心吧,我看得出來,那小子對咱們禾兒不假,喜歡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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