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花樓(下)
二人回宮已是子時。
與徐驚冬分別后,薛均安躡手躡腳來到春桃的房門前。
不巧,門鎖了。
“春桃?”薛均安扒著門縫,在門外低聲喚她,“春桃,你睡了嗎?春桃?”
沒多久,她聽見“春桃”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接著“嘎吱”一聲,陳舊的木門被打開。
“春桃,你今天怎么鎖門了……”薛均安松了口氣,然而在看清面前的人之后,這口氣又重新提了上來。
門開了。
可是門內的人卻不是春桃。
徐讓歡一襲白裘,居高臨下站在她面前,恍然間,那雙天使般干凈純粹的柔情眼里透著幽幽綠意,在漆深的夜里顯得格外詭異。
薛均安不自覺屏住呼吸,就這樣呆呆的愣在原地。
四目相對,徐讓歡笑意不減,“我剛剛看見有人從宮外回來,薛姑娘可知那人是誰?”
事情敗露,薛均安臉色大變,馬上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罪,奴婢罪該萬死。”
“認錯倒是認的挺快。”徐讓歡冷哼一聲,緩慢俯下/身,食指挑起薛均安的下巴,逼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倒是很好奇,薛姑娘是如何出宮的?”
少年的眸子里尋不見一絲情緒,薛均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思來想去,還是沒把徐驚冬賣了,答非所問說,“太醫院沒有太子殿下所需的藥材,奴婢這才斗膽出宮一尋。”
話音落下,徐讓歡嗤笑一聲,將她的臉摔向一側,“還挺重情重義。”
“可是……薛姑娘有沒有想過,或許總管大人早就把你出賣了呢?”
下一秒,薛均安眼前一黑,被人從身后重擊,昏倒在地上。
*
薛均安是被刺鼻的血腥味熏醒的。
一睜眼,滿目熟悉的光景。
她又被徐讓歡關押在水牢。
兩只手被麻繩高高掛起,整個人懸在巨大的血潭上空。
徐讓歡則是面無表情靠在岸邊,一雙眼睛緊盯住她的脖子。
他等這一刻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薛均安剛剛掙扎兩下,一記飛鏢不知從何出現,直擊麻繩,薛均安“噗通”一聲,重重跌進血海。
水蛇餓了好幾天,嗅見食物的味道,如餓虎撲食般擁上去。
剛被嗆了一大口血水的薛均安只覺全身被水蛇纏繞,無窮無盡的撕咬令她痛徹心扉。
最后,靠著求生的本能,她拼命游到岸邊。
這時,一只白皙好看的手出現在她眼前,血水模糊了視線,薛均安不知道徐讓歡做何居心,一邊讓她生不如死,一邊對她伸出援手。
*
容顏昳麗的少年將她抱回岸上。
血水染紅她的衣衫,濕漉漉貼在肌膚上,冷風從窗口蕩進來,叫人忍不住打寒顫。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觸上她的衣領,薛均安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抓住徐讓歡的手,“你要干什么?”
現在連太子殿下都不叫了?
徐讓歡挑了下眉,視線掃過女人貼在臉邊還滴著血的發絲,最終停在薛均安蒼白的小臉上,笑,“薛姑娘能自己上藥嗎?”
他晃了晃手中的藥瓶。
……算了,
要殺要剮,任由他擺布吧。
沒了靈力,她現在身子虛弱的很,就算是真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薛均安閉上眼睛,緩慢松開的手,垂落在身側。
薛均安氣息奄奄,胸口緩慢的起伏。
她能感覺到徐讓歡的指腹輕柔的觸摸她的手腕,藥粉剛接觸皮膚的那一秒,薛均安再次睜開眼睛,口中發出“嘶”的一聲。
薛均安倒吸一口涼氣。
徐讓歡溫柔的問,“會痛嗎?”
“回太子殿下,奴婢不痛。”薛均安說。
接著,她又閉上雙眼。
男人給她的手腕上完藥,便伸手去解她胸前的紐扣。
雪白的鎖骨上有著觸目驚心的疤痕。
徐讓歡還是輕輕為她上藥,只是這次,薛均安緊鎖雙眉,沒有發出聲音。
徐讓歡好似對她的反應很不滿,上一秒還溫柔體貼,下一秒就對著她鎖骨上的新傷死命摁。
鮮血重新泵出來,濺在徐讓歡白皙的臉上。
徐讓歡露出無比興奮的表情,“痛嗎?”
耳邊,少年的呼吸也變得急促,“痛就叫出來。”
薛均安偏不如他的意。
她死死咬住嘴唇,忍著劇痛,惡狠狠的瞪他,“變態!你這個變態!”
她眼睜睜看見徐讓歡的臉色慢慢沉下來。
而后,視野逐漸模糊,薛均安體力不支,再度昏厥。
*
徐讓歡不喜歡任何不可控的東西。
比如小時候,父親送他的那只鸚鵡。
一開始,他很喜歡它,整日趴在鳥籠邊逗它玩。因為它是父親送的,他那高高在上的父親送的。
可是它亂說話,“討厭,肖公子,被陛下發現就完了。”
它在徐勝面前喋喋不休亂說話,釀成一樁慘事。
所以他殺了它。
以非常殘忍的手段,慢慢的,殺了它。
從此以后,徐讓歡討厭一切不受他控制的東西。
比如小時候的那只鸚鵡,
比如薛均安。
薛均安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危險又令人向往。
她隨時都有爆掉的風險,所以徐讓歡對她格外關注。生怕一不留神,薛均安就會像當初的鸚鵡一樣,帶走他最親最愛的人。
薛均安心里也清楚,徐讓歡的目的很簡單,他就是想要獲得一個聽話順從的能量補給點。
薛均安這次逃出宮外,若是大肆宣揚徐讓歡做過的惡事,雖然扳不倒徐讓歡,卻也會讓徐讓歡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完美人設出現裂痕,所以徐讓歡才要嚴懲自己。
一連幾日,徐讓歡都沒再來水牢,直到第七日,水牢的門打開了。
“沒餓死呀。”
少年背著手,緩步走下臺階。
她知道,徐讓歡是想告訴她,對于他來說,有沒有她,他都能繼續修煉,只是時間長短而已,如果她再不聽話,怕是真會被徐讓歡抹了脖子。
薛均安奄奄一息,乖乖說,“太子殿下恕罪,奴婢知錯。”
徐讓歡沒有理會,只是丟下一瓶解藥就離開。
薛均安算了算日子,確實,半月之毒馬上就要起效了。
徐讓歡又餓了她幾日,才放她出去。
重回皇宮的薛均安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春桃看到她,很是擔心,“均安,你這幾天去了哪里?怎么瘦成這副模樣?”
薛均安生來嬌小,經歷這么一番折磨,更是皮包骨頭般消瘦。
哪怕是這樣,她也沒敢說徐讓歡一個字壞話,“太子殿下好心放我回家看看,結果這幾日家中不巧遭遇打劫,多虧太子殿下才把我從鬼門關里拉回來。”
薛均安嘴上這樣說,實則心里恨的牙癢癢,心說著,徐讓歡,我發誓,我定要你這妖邪償命!
*
傷還沒痊愈,薛均安不敢亂跑,只得乖乖待在春桃房里,為徐讓歡制藥。
好在她也不算一事無成,至少把出宮搞到的藥材做成了兩粒毒藥和一粒解藥。
可是徐讓歡不信她,最近壓根兒不來春桃這兒,她沒法將毒藥送進他嘴里。
思來想去,薛均安長嘆一聲,蔫巴的趴在桌上。
若是憑她之前的功力,取徐讓歡的狗頭還不是輕而易舉?
薛均安臉上露出懊悔的表情,若不是這具身體廢物的很,她何必這樣大動干戈,長老們也真是的,費盡心血竟就給她找了副這樣病怏怏的身體。
“啪。”
小石子砸在墻上,發出細密的聲響。
被打斷思緒的薛均安打開窗戶,探出半個腦袋,看見徐驚冬鬼鬼祟祟蹲在草叢里。
“小安子,出來玩啊。”他用手拔了兩棵草擋住臉,好像這樣別人就看不見他了。
薛均安面無表情,“總管大人可真閑。”
她忽而想起那日,徐讓歡說的話。
“薛姑娘有沒有想過,或許總管大人早就把你出賣了呢?”
她抿了抿嘴,關上窗,“不去。”
徐驚冬不明白這是怎么了,草也不要了,跑到窗下追問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篤篤篤。”徐驚冬指骨叩了叩木窗板,“說說嘛?咱家又不會笑你。”
“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你的老相好和別人跑了?”
他在窗戶外面嘰嘰喳喳不停,薛均安嫌煩,打開窗戶要罵他,一開窗就看見徐驚冬正在做鬼臉逗她笑。
他一只手拱起鼻子,另一只手用力把一側臉頰向外扯,兩只眼珠子向上翻,露出一大片眼白。
薛均安覺得不好笑,還是面無表情,一雙眼睛盯著徐驚冬,試圖在他臉上找出什么破綻。
可惜破綻是沒有的,面前這人看起來分明就是二傻子一個,沒什么城府。
……難道真是她聽信了徐讓歡的鬼話,錯怪他了?
見薛均安不笑也不說話,徐驚冬雙手撐在窗邊,恍然大悟的說,“是不是你惹太子殿下不歡心了?”
“別灰心啦,太子殿下不記仇的。”
徐驚冬擺擺手,“出來出來,咱家帶你去個地方散散心。”
“沒準兒還能跟你說些太子殿下的奇聞異事呢。”
徐讓歡的故事?確實相當有誘惑力。
“去哪?”薛均安問,“又是花樓?”
“不是。”徐驚冬露出一個神秘的笑,“你跟咱家來就知道了。”
*
后花園里,空無一人,徐驚冬雙手枕在腦袋后面,仰著脖子走路。
他對薛均安說,“這后花園可是個好地方,雖然在室外冷了點兒,但是耐不住這梅花香呀。”
前面就有一簇梅花,徐驚冬伸手摘下,放在薛均安頭上,笑眼彎彎,“小安子,想不到你還是有幾分姿色的嘛。”
薛均安取下鬢邊的梅,攥在手里,“總管大人說笑了。”
她確實像塊木頭。
徐驚冬撇撇嘴,不做理會,繼續往前走。
薛均安跟在后面,“總管大人說的,有關太子殿下的‘奇聞異事’指的是什么?”
徐驚冬轉過身來,“小安子,你好像對太子殿下的事情格外上心。”
“那是自然,”薛均安臉不紅心不跳,“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為太子殿下做事,自然要多多了解太子殿下,才能更好的輔佐太子殿下。”
“這太子殿下的‘奇聞異事’可就多了……小安子,你想知道哪個方面的呢?”
“是男女之事還是……”徐驚冬壞笑著問。
“都行。”薛均安淡淡然說。
本意是想逗她臉紅,誰知她沒反應,徐驚冬扁扁嘴,“可惜了,太子殿下和陛下不一樣,不近女色,也沒什么故事。”
此話一出,啪啪打臉。
后花園深處,隱隱傳來一男一女的談話聲。
“讓歡哥哥。”周嬋坐在石桌邊,低著腦袋,囁嚅著叫徐讓歡的名字。
覺察到什么的徐驚冬和薛均安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躞蹀走近。
“皇后娘娘。”徐讓歡笑。
遠遠的,在薛均安的視角里,
少年明媚如春風,舉手投足依舊是溫文爾雅,
而反觀皇后娘娘臉上的表情,含羞、嬌嗔,
那分明,
分明就是少女懷春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