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借刀(上)
周嬋似乎對“皇后娘娘”這個稱呼不太滿意,溫吞的低下頭。
冬日暖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打下一層陰影,顯得那樣楚楚動人,“嬋兒不喜歡讓歡哥哥這樣叫我。”
“皇后娘娘說什么?”徐讓歡皺了下精致的眉,似乎沒聽清她在說什么。
也不知道是真沒聽清還是裝沒聽清。
周嬋抬起腦袋,水靈靈的大眼睛里鼓足了勁,“嬋兒說,嬋兒不喜歡讓歡哥哥叫我皇后娘娘。”
她定定的看著他,認真極了。
“那兒臣應(yīng)該叫皇后娘娘什么呢?”徐讓歡溫柔的看著她,如沐春風。
他在撇清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周嬋抿抿嘴,“讓歡哥哥明知嬋兒心悅于你。”
說到后面,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有些委屈,“嫁給陛下也是聽從讓歡哥哥的吩咐。”
“讓歡哥哥,”周嬋扯住徐讓歡的衣袖,可憐巴巴道,“嬋兒還有機會做你的妻子嗎?”
場面出乎意料,薛均安不自覺瞪大雙眼,后退兩步,腳踩草地的聲音被徐讓歡悉數(shù)入耳,徐讓歡冷聲回頭,“什么人?”
好在徐驚冬反應(yīng)很快,一把牽住薛均安的手,“跟我走。”
逃到監(jiān)欄院前的長廊,二人氣喘吁吁停下。
薛均安雙手撐住膝蓋,不顧形象的喘著粗氣,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句。
她不禁再次感嘆,宿主的身子骨真的是太弱了。
徐驚冬也沒好到哪兒去,雙手扶腰,仰著腦袋,斷斷續(xù)續(xù)說,“這絕對,絕對是我入宮以來跑的,最快的,一次。”
薛均安皺眉,抬眼看他,“小順子,我們是不是聽到太子殿下的秘密了?”
“也不算什么秘密吧。皇后娘娘的人大多知道這件事。”徐驚冬緩過來后,在廊邊坐下,“小安子你是新進宮的,所以不知道。”
薛均安露出疑惑的表情。
確認四下無人后,徐驚冬神叨叨湊過來,“咱家和你說,你可千萬要保密啊。”
“皇后娘娘周嬋,原名叫徐嬋,”他深呼一口氣,“是陛下在宮外的私生女。”
“陛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娶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難免遭人閑話,所以也就沒將此事公之于眾。這么多年來,皇后娘娘一直暗中輔佐太子殿下,這也是太子殿下如今獨攬大權(quán)的原因之一。”
薛均安倒吸一口涼氣。
她早就聽道長說過,人間特別亂,只是她沒想到,竟然這么亂。
理了理人物關(guān)系,薛均安佯裝不在意的問,“皇后娘娘對太子殿下如此盡心盡責,太子殿下應(yīng)該很信任皇后娘娘吧?”
“那是自然,”徐驚冬看她一眼,“皇后娘娘對太子殿下言聽計從,太子殿下自然是信得過她的。”
*
近日,薛均安頻繁外出琉璃殿,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寢宮。
二人相識在后花園,一見如故是假,蓄意設(shè)局是真。
那日,薛均安高價收買了皇后娘娘身邊的一名宮女,命她將皇后娘娘最喜歡的一件飾品偷出來給她。
果然,失了徐讓歡送的發(fā)簪,皇后娘娘心急如焚,沿路返回尋找。
屆時,薛均安遞上那根碧藍色的發(fā)簪,“皇后娘娘,您是在找這個嗎?”
周嬋大喜,向薛均安投去感激的目光,“是的。”
薛均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覺察的笑。她向皇后娘娘行禮,并說明來意,“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太醫(yī)院,偶然路過后花園撿到的,能幫上皇后娘娘的忙實乃萬分榮幸。”
“你是太子殿下的人?”周嬋很聽話的落入圈套。
“奴婢是太子殿下新招進宮的宮女,因為世代從醫(yī),所以專門為太子殿下熬制一些養(yǎng)生的粥點。”
“你很懂醫(yī)術(shù)嗎?”
“奴才不敢,略知一二。”
她們就這樣在后花園聊起來。
再之后,由于周嬋體寒的緣故,索性直接將薛均安帶回琉璃殿,“你叫什么?”
周嬋讓薛均安與之同坐。
薛均安回答,“奴婢均安。”
周嬋點點頭,明媚的笑起來,“均安,可否把太子殿下的養(yǎng)生湯藥,一模一樣也給本宮熬制一份?”
“是。”薛均安也笑了。
二人就這樣一回生二回熟,薛均安成功讓周嬋記住了她的名字。
不過,她這樣頻繁和琉璃殿來往,遲早有一日會被徐讓歡捉住。
好在天時地利人和,天助她也。
因為沖喜新娘總是消失,老皇帝最近鬧脾氣,硬是不顧禮數(shù),和某位宮女硬來,那宮女也是野心勃勃,事發(fā)之后,鬧著要皇帝給她個名分,封她為淑妃。
徐讓歡跟著收拾爛攤子,忙的焦頭爛額,壓根兒沒空搭理薛均安。
這就釀成了薛均安的美事。
徐讓歡忙前忙后,臉色漸差。
愛慕他已久的周嬋又怎能錯過這次獻殷勤的機會呢?
周嬋特意囑咐薛均安,“近日不要給太子殿下熬制藥效奇佳的湯水。”
她要自己親自給太子殿下送,以討太子殿下歡心。
“均安,給本宮熬一碗湯藥,最好是能瞬間精力充沛的那種。”
薛均安自然叫好,她沒料到殺敵之日來的如此之快,一股腦將兩粒毒藥都丟進湯水里。
轉(zhuǎn)念一想,若是徐讓歡死了,有人追查到她身上怎么辦?
頓了沒半秒,她冷哼一聲,面無表情看著湯藥。
只要能殺徐讓歡,她的死活又有什么重要的。而且蠢鈍如皇后娘娘,徐讓歡死后,怕是再沒人能想到下毒之人是她。
薛均安將湯藥交給周嬋,“皇后娘娘,說來慚愧,這次的方子是祖?zhèn)鞯钠剑m說效果顯著,但可能比不上太醫(yī)院來的傳統(tǒng),里面還加入了塞外的一些偏方,對身體滋補功效極大。”
“真的嗎?”周嬋的眼睛亮晶晶的。
薛均安覺得她傻得可愛,“奴婢不敢欺瞞皇后娘娘。”
*
皇后娘娘拿到湯藥,馬不停蹄來到東宮。
段堯守在門口,阻攔了周嬋的去路。
她往左,他往左,她往右,他往右。
跟照鏡子似的。
周嬋有些生氣,“大膽,一個小小的侍衛(wèi)也敢對本宮無禮?”
“奴才不敢,”段堯忙不迭跪下,“近日太子殿下公務(wù)繁忙,日夜奔波,寢食難安,這廂才服了藥睡下,娘娘怕是不要打擾的好。”
周嬋不聽他的話,“讓開。”
正是這種虛弱的時候,她才能輕易撬開他的心房。
段堯還是守在門口,一動不動。
周嬋重復(fù),“讓開!”
段堯皺著眉,“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東宮。”
“你信不信本宮這就命人斬了你的腦袋?”周嬋真的生氣了。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段堯踟躕了一陣子,這才讓開,悄悄跟在周嬋后面。
他想,哪怕太子殿下睡了,憑皇后娘娘的功力,也是傷不了他的。
床榻上,俊美的少年雙眼緊閉,似乎是做噩夢了,連眉頭都是緊鎖的,但依舊阻擋不住他眉眼的精致。
看著熟睡的少年,周嬋的心不自覺漏了兩拍,對旁邊的段堯說,“你下去吧。”
段堯看著床上的少年,猶豫幾秒,行禮告退,“是。”
這是第一次,她看見他熟睡的模樣。
周嬋輕聲靠近,坐在他旁邊。
視線緩緩掃過他的眉骨、鼻梁,最終停在他的薄唇上,似乎是想到什么,她臉紅一瞬,用喂藥掩飾心里的慌亂。
湯勺伸入徐讓歡的嘴唇,順著舌體,滑過喉結(jié),落入腹中。
她剛想喂他第二口,就被徐讓歡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少年眼神陰冷,不似尋常,見是皇后娘娘,徐讓歡這才斂了斂眉,恢復(fù)尋常的溫柔,“皇后娘娘來東宮作甚?”
周嬋看著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不由得喉嚨發(fā)緊。
他們鮮少有肢體接觸。
“讓歡哥哥你醒啦。”周嬋笑。
徐讓歡沒說話。
“本宮聽聞太子殿下最近寢食難安,特囑咐下人配來安神湯藥,以盡母親的責任。”
話是這樣說,實際上周嬋的年紀并沒有徐讓歡大。
說罷,周嬋再次盛了一勺湯水,送到徐讓歡嘴邊。
可是徐讓歡卻并不準備張口,偏頭,不再看她,“有勞皇后娘娘費心。”
他的語氣是那樣溫柔,神情也沒什么變動,可周嬋卻莫名覺得他是在送客。
天曉得,她多希望他的溫柔只留給她一人。
勺子落進碗中,周嬋的心跟著往下沉,“讓歡哥哥,就這么討厭我嗎?”
“母親說笑了,兒臣怎會討厭母后?”
周嬋抿抿嘴,“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她將湯碗放在一邊,起身,“太子殿下既已醒了,就自己喝那湯藥吧。本宮先行告退。”
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周嬋關(guān)上房門,徐讓歡才轉(zhuǎn)回頭。
溫柔的眸光一瞬間捻了冰,一瞬不瞬盯著湯藥瞧。
他從床上起來,端起湯碗,垂頭,嗅了嗅氣味,而后盡數(shù)倒在地上。
渾濁的褐色灑了一地,徐讓歡并不想叫人清理,他只是站在那攤褐色前,低頭,看那里面自己的倒影。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這一瞬,怕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可是,怎么辦呢?
周嬋已經(jīng)喂他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