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九月三日，SI華裔生物學博士路寧在羊身上發現了促凝血物質，聯合多名生物學和藥物學家制出了名為Tranexamic acid的藥物，這種藥物的治療效果是普通凝血藥的幾十倍，實驗得出，如果是人體普通的擦傷，只需把這種藥物碾成粉末覆蓋在傷口，不出一分鐘傷口就能結痂……這位天才華裔博士顛覆了民眾對藥物的認知。”
一樓招待室內。
“研究所位置偏僻，卻仍有無數人慕名來到這個地方，只為了見上您一面表達感激。今天我們過來采訪路博士的時候就差點沒擠進來……”
記者一邊打著哈哈緩解房間內古怪的氛圍，一邊在暗暗打量眼前這個短短半月內就家喻戶曉的生物學博士。
他坐在沙發上，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冷漠氣息，雙手交疊在腹前，背脊挺拔，干凈得體的襯衣下肩膀緊繃，沒有絲毫放松的模樣，卻也看不出緊張。
不過最先吸引記者的不是他的身姿，而是他年輕的面容，她原以為是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畢竟在來之前，他們獲得的關于這位“路寧”博士的信息太少了，因為他的出現可以說是橫空出世的。
他們只知曉他是一位男性，性格較為孤僻，SI叫他們速戰速決，小心惹惱了他。
——只是這位博士的面容過分年輕了。
看起來不超過二十五歲，記者內心驚訝，而且一張臉生得很是俊逸，即使戴了副沉悶的黑框眼鏡遮住了大半真容，但逃不開她識人多年的炬眼。
年輕的生物學博士，炙手可熱的新藥研發人，華裔背景的天才，加上堪比好萊塢明星的臉蛋，這幾個頭銜隨意組合在一起就足夠吸人眼球了，沒想到現下全部集中在眼前這個黑發青年身上。
記者激動地想，她能暢想下一期的報紙銷量該多么驚人了！就在她恍神之際，坐在沙發上另一邊的男人溫和道：“埃米莉小姐，還有多少問題？請盡快詢問，路寧等會兒還有一個重要的行程。”
“噢，好、好。”記者回過神，為自己的工作疏忽感到羞愧，同時也帶著好感打量提醒她的這個人。
萊德·布什。
為人低調的貴族紳士，據說曾是金融領域的新星，后面為了實現夢想才來到家族的產業進行生物研究。他笑容謙虛有禮，金發藍眼，一看就知道受過優秀的精英教育。
但是剛才古怪氣氛的來源也恰巧于此，記者忍不住最后思索，這位貴族似乎和路博士有隔閡，兩人之間的氛圍微妙又尷尬，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總歸不是友好相處。
收斂好八卦的心思，記者開始了一系列詢問，不過大多數問題并不專業，是非常私人化的問題，比如“您的父母”“您制藥的心路歷程”等等，因為在此之前，專業領域的問題已經有權威的報社詢問記錄過了。
他們報社更想借路寧博得銷量，為此支付了一筆昂貴的報酬才有了這個機會，記者當然得問得吸引人一些，但又令她驚訝的是，這位路博士自始至終沒有露出過一點不耐煩的神色，這一點和傳聞中的并不相符。
只是問及到父母時，他頓了頓，然后說出了一個很戲劇化的經歷，與那些逆襲的名人大差不差。接著來到最后兩個個問題，記者挑了一個最先問：“您有愛人嗎？”
她注意到，這個問題落下的那一刻，房間里的氣氛更凝固了，那位金發藍眼的貴族笑容也顯得有些僵硬，他看向坐在身旁的人，眼神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晦暗。
此刻房間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位路博士身上，等待他意料之外或意料之中的答復，這位路博士卻像感覺不到他人的目光一樣，神色依舊淡淡的，過了片刻，他“嗯”了一聲。
不知是不是記者的錯覺，她覺得這聲“嗯”雖然給人的感覺很冷漠，卻能聽出柔軟與溫柔。
這個答復當然是她樂意聽到的，因為這樣就意味著還有更多的爆料挖掘，她想追問下去，卻不料萊德·布什提前一步說：“詢問其他的吧，埃米莉小姐。”
記者愣了愣，那雙藍眼睛雖是含著笑看過來，她卻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急忙草草問了最后一個不痛不癢的問題，“您有什么話對使用了Tranexamic acid的人說？”
這位回答迅速的年輕博士對這個問題卻沉默了很久，過了一會兒，他說：“人總有一天會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
這顯然是答非所問的，但已經不由記者多詢問其中的細節了，不到半小時的采訪在他聲音落下的那一刻徹底結束，進來幾個保鏢類的人將他們護送走。
等兩人的背影一前一后離開，記者才暗自松了口氣，同時也感到懊惱，看來傳聞果然不能夠輕信。
*
車內，路恩一個人坐在后排，閉目養神。前方的司機是SI專門給他配的，汽車也是，他身后還跟著好幾輛隨行的車，美名其曰保護他的人身安全。
時間回到半個月前，從他宣布研制成功的消息，而且順利通過測試后，邁克爾興奮到差點暈過去，等平復了心情，拍著胸口說：“路寧，你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你是不知道，Tranexamic acid這種藥物在市場上和軍隊里掀起了多大波瀾，社會上一堆報社等著采訪我們，麥斯威爾少校也叫我好好獎賞你，你想要什么盡管提出來。”
“你徹底成了我們的大名人，路寧。”
路恩不為所動：“我要進入最高級研究項目。”
邁克爾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路寧，看來你的夢想一直都沒有變過，這當然可以，那樣的項目需要你這樣的天才，但是在這之前，你需要經歷一些考驗。”
路恩的表情依舊冷淡，他并不關心夢想是什么東西了，也不在乎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波瀾，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確認那伽的安全。
而且他宣布成功后，一夜之間，克拉肯也不見了。
之后的日子里，所謂的考驗就是把他的背景查了個底翻天，所有采訪詢問家庭背景，路恩都是照著他們查的資料稍微潤色了一下說的，省了他胡編亂造的功夫。
就算他是胡編亂造的，現在也沒人拿他能怎么樣。
接下來就是被軍方各種審問是否忠于他們之類的政治立場問題，還給他看了各種各樣“叛賊”的下場，畫面惡心慘烈，路恩回去后幾天沒吃得下飯，雖然他現在一直吃的不多。
沒有人在經歷反復的洗腦和審問后不會憔悴，路恩也是，他面色一下子消沉下去，但他沒消瘦多久，上面的人忽然就放過他本應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觀察和審問了，還給了他一段休整的時間。
今天是最后一次，照常的洗腦和審問后，路恩提著一袋面粉類的東西上了返程的車。
可沒有人檢查他買的東西。
這是路恩第一次出去后試探得來的，所以他才敢如此明目張膽，但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思考為什么了。
回到SI后，路恩下了車，把東西放到宿舍，回到主樓后迅速有人帶他前往另一部他從未見過也從未搭乘過的電梯。
這部電梯在一條毫不顯眼的走廊盡頭，可進去后，每走一步，都能看見一個全副武裝的安保員在巡邏，仿佛走廊盡頭的電梯是需要嚴防死守的秘密。
但路恩知道，保密的不是這部電梯，而是電梯之上的實驗室。
咔擦一聲。
電梯門打開了，這也是來這個時代后，路恩第一次見到有防護措施的電梯，而門后的人，是沒有笑容，靜靜看著他的萊德·布什。
他說：“歡迎你加入，路寧。”
第62章
路恩進入電梯，電梯內空間狹窄，僅能容納三四個成年人，所以他和身旁的人靠得很近，幾乎是肩膀緊挨著肩膀，看上去親密的距離，卻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有道再也無法跨越的溝壑橫亙在他們中間。
靜謐的氛圍總是令人尷尬，路恩心想，這電梯有夠慢的。
過了一會兒，身旁的人忽然說：“路寧……你已經很久沒有和我說過話了。”語氣似乎帶了點遺憾，還有些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路恩沒有回應，于是狹小的空間，沉默到仿佛只有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1號是頭怪物，你就那么喜歡它？”
直白的詢問讓他一怔，路恩終于肯側過臉，正眼看一下這個他過去視為朋友，如今卻需要處處提防的人。
其實萊德是沒有任何變化的，他總是臉上帶笑，金發和過去也沒有變化。
他看著的人也側過身，微微笑回望他，一頭金發在較為暗淡的光線下顯得暗淡，萊德輕聲問：“想問我怎么知道的？”
他沉吟了一下，接著說：“因為你的目光暴露了你，路寧，你每次看1號的眼神，與我的父親，米歇爾·布什看另一頭怪物的目光很像，等會兒你會見到它。”
萊德認真看著他，漸漸的，隨著電梯上升，視線越來越肆無忌憚，好像要把路恩這時候的模樣刻進身體里。
他最無法忘記的，是這個亞裔的雙眼。
沉悶老土的黑框眼鏡后，竟然有那樣一雙干凈清澈的眼睛，不知道以后還會這樣干凈么？
無聲的視線沉默地打量著，從黑發青年白皙修長的脖頸，到唇珠飽滿的淡唇，接著到他像山一樣挺拔的鼻梁，最后落在路恩的眉眼上。
一直撞見他的困惑，萊德才收回明目張膽的視線，垂下眼簾：“到了。”
話音剛落，咔擦一聲，電梯門果然打開了，也和路恩料想的一樣，門外有無數人巡邏，他們離開電梯，迅速有人上前核驗身份，確保沒有危險物品帶入，尤其多檢查了幾遍臉生的路恩。
路恩張開雙手，一邊任由他們檢查，一邊不動神色觀察這里的環境。
他所在的位置，依舊是一條很長的走廊，走廊兩邊各有數間緊閉的白色實驗室門，緊接著，清晰的尖叫聲從一間又一間門后傳出，凄慘尖銳，足以劃破人的耳膜，刺穿人的心臟，就像絕望瀕死的人發出人世間最后一聲哀嚎。
路恩分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的尖叫，因為太多了，此起彼伏，有時候混入了不知名的野獸哀嚎。
而這里所有人好像早已經習慣了這些無處不在的尖叫，麻木到面無表情，路恩想仔細聽那些尖叫里說了什么，可在一瞬間，那些尖叫聲又消失了。
與此同時，檢查他的人停下動作，檢查通過，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通道。
路恩跟著人通往最前方，最深處的一間實驗室。
實驗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
即使來之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和建設，路恩仍舊被所看到的畫面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甚至生理不適到想要嘔吐。
聽到門外的聲響，僅有兩三個穿白大褂的研究員回頭，他們的眼睛漠然冰冷，看人的目光與看死物沒有不同，而事實上，他們四周也的確都是死物。
周遭是一座接一座緊密相連裝滿青綠色液體的生態缸，而那些生態缸里裝的，竟是一個又一個模樣怪異的人型生物標本。
路恩往前走了一步。
那些人型生物改造前肯定是人的，他們上半身是人的軀體，下半身絕大多數是海洋生物的尾鰭，就像各從各的身體撕下一半，然后連在一起，更荒誕的是，還有許多上半身是海豚，海獅，帝企鵝等等生物的軀體，下半身卻是人類的標本。
他們的身軀呈極具扭曲的姿勢蜷縮在生態缸里，那一張張面孔，或猙獰，或恐懼，或麻木地定格在拼接的人型生物上，眼珠是泡到泛白腫脹的，是無神空洞的，可路恩卻覺得他們都活了過來，并且一只接一只，從上而下俯視，直勾勾、冷冰冰地盯著自己。
空氣中也分明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他卻聞到了一陣又一陣惡心的尸臭。
路恩站在原地不動了，遠方忽然響起一陣“咯、咯、咯”的叫聲，那聲音像是人類女孩又像是含糊不清的野獸發出來的，他僵硬的視線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
只是一眼，他不由自主繼續往前走。
最前方是四座巨大的生態缸，左右方各兩座，左邊兩座生態缸里分別是一雄一雌人身蛇尾的海怪，它們緊閉雙眼，身上插滿了管子，雄海怪斷了一條胳膊，雌海怪的身軀完好無損，面容蒼白，也美麗到幾乎詭異。
而右邊，正是已經許久未見的那伽和克拉肯，它們均呈昏迷狀態。
路恩一直知道它們活著，卻不敢多看，怕多看一眼就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而且現在最吸引他視線的，是由四座生態缸包圍的一個鐵籠子，籠子后站了一個中年男人，頭發有些凌亂，負手而立，他沒有回頭，與路恩一樣注視籠子里的生物。
……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路恩渾身發冷。
籠子里的生物渾身赤裸，渾身上下布滿了像蛇一樣的黑色鱗片，密密麻麻，從臉上一直到腹部，它的上半身是人類女孩的身體，大約八九歲，下半身卻是一雙相連的腿，不，不能說是腿，就好像血淋淋剝了蟒蛇的皮將兩條腿死死捆在了一起，大腿到腳踝，是蟒蛇的肢體，最后卻憑空長出來一雙腳，腳上也長滿了鱗片，密密麻麻，腳趾甲與手指甲一樣長到不可思議。
猙獰的指甲在地上不停地劃動，發出“呲、呲”直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更恐怖的是它的臉，它流著涎水，尖牙突出于嘴唇外，臉頰兩側像劃破了兩個口子，長出了像魚鰓一樣的東西。這個怪物像真正的蠕蟲在地上匍匐、蠕動，發出“嗬嗬”或者“咯、咯”的無法理解氣音，眼珠子一只是豎瞳，一只卻是人類的眼睛。
籠子里還有半邊羊的尸骨，四個蹄子被啃到只剩下骨頭，路恩記得這頭羊，那是在農場里遇到的那只名叫“肖恩”的羊。
這時候，有人走到他身邊，指了指籠子里的怪物，語氣很淡：“路寧，你曾經不是很好奇我的未婚妻嗎？這是娜塔莉，我父親——”
萊德的手指轉了個方向，指向左方生態缸中那只美到妖異的雌性海怪，微笑著說：“和它的孩子，我的妹妹，也是我的未婚妻。”
第63章
“……有病。”
好半天，路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不用動腦子想，也知道眼前這頭叫“娜塔莉”的怪物是怎么來的，一想到在電梯里，這個瘋子說自己看那伽的眼神像他的父親。
他就覺得惡心到想吐。
這個家族的人都是一群神經病！親爹□□一頭怪物，生出來一只怪物，現在又要親兒子去做相同的事情，而且是眼前這只看年歲僅有七八歲的怪物女童，生理學上的“親妹妹”。
心里的厭惡強烈地翻涌，路恩藏在衣袖下的雙拳握緊，冷淡的外表卻看不出多余的情緒。
路恩硬生生忍住了。
他現在身陷虎穴，即使一路走過來，見到了種種惡心的事，也不能當面撕破臉皮，甚至不敢多看那伽一眼。
他不知道為什么萊德看穿他的心思依舊選擇放他進來，但只要進來了……
路恩松開衣袖下的拳頭，與萊德笑意不減的視線對視，明知故問：“造出來娜塔莉，你們想做什么？”
“我們有病的人，當然要做有病的人該做的事。”
沒等萊德說話，一直背對他們的中年男子開了口。他轉過身，鷹一般的雙目釘在路恩臉上，他腳步輕快地走過來：“嘿！年輕的小子，我們又見面了，上次在農場還沒有自我介紹，你可以叫我梅尼克倫，不過他們喜歡在我的名字后面加博士這兩個字，所以你也可以叫我梅尼克倫博士。至于你叫什么名字，我早知道了，事實上來說，從你們研究1號和2號那天起，你們所有人的名字我都知道。”
梅尼克倫攤開手，“我以為最終來到這里的人會是那個叫‘周’的亞洲女孩，沒想到是你——當初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家伙，來到這里幫助我們完成偉大的實驗。這種境遇就像丑陋的1號逃走了，卻給我們帶來了美麗的3號。”
梅尼克倫摸著下巴，語氣口吻像是老朋友，打量路恩的眼神卻好似在看一件值錢的商品。
路恩臉上依舊沒有表情：“梅尼克倫博士，既然是我來到這里，那需要我幫助的實驗究竟是什么？”他看了一眼籠子里盯著自己流口水的怪物，“不止是制造這些怪物那么簡單吧？”
“當然不止制造這些怪物那么簡單！”
梅尼克倫笑著說：“你看看周圍的人體標本，再看看娜塔莉，就知道制造這只怪物有多么不容易了，你聽說過那些俄國佬在做人猿雜交的實驗嗎？這其實并不是一個秘密，早在幾十年前，我們的人就已經知道他們在做什么事了。但他們沒有我們這么幸運。”
說到這兒，他快步走到那伽和克拉肯的生態缸前，眼底染上狂熱，“我們擁有四只堪稱奇跡的生物，我敢保證，它們當中任何一只出現在外面，能轟動整個世界！你瞧瞧，這是上帝造出來的奇跡！它們擁有無與倫比美麗的面孔，有強到恐怖的攻擊力，它們的皮膚看上去像雞蛋一樣易碎，卻可以做到刀槍不入，它們褐色的血液骯臟又罪惡，卻可以制成藥品——曾經我們想過那樣做，可惜全部失敗了，只有你制了出來。”
“聽說你還提起過它們有控制思維的能力，但我們沒有在0號和01號身上見到。”
“無論如何，你制出的促凝血藥是這么多年研究它們的一個實質性進步，可我們想要的‘進步’不止滿足于制造藥物和制造這種怪物，你知道SI和軍方有聯系了吧，現在世界各地亂得不成樣子，四處是戰爭和海盜，我們的國家和士兵需要這四只怪物的力量。”
“……所以用它們制造生物武器？”
“當然，聰明的孩子。”梅尼克倫笑意加深，“但造出來的效果你也看到了，娜塔莉沒有任何屬于人的思維，無法溝通交流，和普通的牲畜沒有區別，她除了有強健的身體和完整的子宮，其他的，什么都做不成。我們可不能造出這種怪物拿去戰場交差。”
路恩冷冷道：“她只有七八歲。”
梅尼克倫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忽然捧腹大笑，笑到直不起腰。很快，他停止了笑聲，做出了驅趕的手勢，“好了，好了，你們都出去。”
路恩站在原地沒動，四周的研究員像是早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瘋瘋癲癲，默不作聲停下手里的事情，統一步伐出去了。
這時候，偌大的實驗室中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梅尼克倫繼續說：“你真的覺得娜塔莉只有七八歲嗎？”
“……”
路恩沒有說話，他再次看向籠子里非人的怪物女童，她似乎對沒有理會它非常不滿，張開滿嘴的尖牙，抓著籠子朝外面嘶吼，發出一系列古怪的尖叫聲。
那應該是在表達憤怒。
直到萊德走上前，他沒有像梅尼克倫一樣離娜塔莉有一米左右的距離，而是走進它彎下腰，碰了一下它的指甲，他應該低聲說了些話，只是距離有些遠，路恩沒有聽清楚。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萊德觸碰它后，暴躁的娜塔莉居然安靜下來，豎瞳和圓眼呆呆地注視萊德，好像兩個不同形狀的眼睛只能容得下萊德一個。
它攥緊籠子，露出的指甲很長，甚至比克拉肯的指甲還要長。
路恩聲音艱澀：“她……活了二十多年？”
“沒錯，她是二十三年前誕生的，比萊德就小了一個多月。0號是娜塔莉的母親，是我們捕獲的，不，準確來說是米歇爾·捕獲的第一只怪物，這個時間線也是在二十三年前，米歇爾秘密把0號藏在家中十多年，具體干了什么事沒有人清楚，十多年后他才把0號交出來，但幾年后，他又突然交出來娜塔莉，跟我說……”
梅尼克倫注視籠子里的娜塔莉，“它們能夠長生不老，米歇爾把娜塔莉交到我手上的時候，身上沒幾塊肉了，他還說只是簡單吃它們的肉、喝它們的血不能延緩衰老，需要我用這些怪物制出能夠真正永生的藥，雖然這個項目沒有得到軍方允許，但這么多年來，我們一直在秘密研究，每一個來到這里的研究員，都有和你相似的經歷，但他們沒有你的成果厲害。”
“我們需要你，路，我看過你的研究思路，那是我從未在哪個人身上見到過的方法，你是UCSF畢業的吧？可據我所知，他們生命科學院的老教授沒有一個人使用過你的研究思路，所以你是獨創的是嗎？不過是或不是我們都不在乎，只要你把你的智慧和畢生所學用到這些怪物身上就好。”
“你也知道了，這些怪物能夠活很長時間，幾百年的時間啊！而且它們擁有人的上半身，蛇的下半身，還能夠水陸雙棲，這樣怪異的物種只存在于神話中，可事實卻是，這些怪物做到了。”
“但如此漫長的生命卻給了這些低賤的怪物，又是件多么可惜的事！如果給我兩百年的時光，我能保證征服地球上所有的海洋物種！路寧，加入我們吧。等藥物研制出來，我們絕對是首批超越人體極限生命的人，這比財富更有誘惑力，不是嗎？”
路恩沉默片刻，說：“我不會研制生物武器，這是底線。”
“哈！”梅尼克倫發出不知是嘲諷還是贊賞的笑聲，他看著路恩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麥斯威爾少校那邊不著急。但延緩人衰老的藥物，能夠延長人壽命的藥物，你必須研制出來，這里沒有人想知道失敗的后果。”
路恩抬眼與他的目光對視，許久，淡淡地說：“好，我答應你。”
*
克拉肯從頭痛欲裂中清醒，一睜眼，就看見了白色的天花板，而它此時被五花大綁，熟悉的黑發人類站在身旁，卻沒有往日的柔和，反而冷冰冰看著它。
“喂！討厭的人類……你在做什么？！”
只見黑發人類無視了它發出的叫聲，抬了抬下巴，其他同樣冷漠的人迅速圍過來，掰開它的嘴巴，把一種液體灌了進去。
這些液體進入喉嚨后，口腔里升起被海膽扎過的痛感，流入腹部后，又會迅速四肢發熱。
克拉肯第一次嘗到這種奇怪的液體，感到驚慌恐懼，它想掙扎，然而全身上下被鎖鏈固定住了，一點也動彈不了。
它大聲咳嗽，想要把這些液體全部咳出來，沒想到下一步，更令克拉肯驚悚的事情發生了——那個黑發人類，竟然用它一直感到恐懼的尖銳刺頭狠狠扎進它的腹部。
然后克拉肯眼睜睜看著，有透明的東西從它腹部取了出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克拉肯也終于發現，在它四周還有那伽和其它兩條不認識的雄魚和雌魚，那條雄魚斷了胳膊，雌魚昏迷不醒。
克拉肯搞不清楚狀況，為什么它吃了那些人類給它喂的魚肉后一覺醒來就到了陌生的地方，就連現在的黑發人類也令它感到陌生！換做從前它要是鬧脾氣，黑發人類絕不會不理它的！
克拉肯感到既驚恐又難受，見四周的同類和它一個狀況，一樣的慘，好歹是有了點心理安慰，可還沒出聲問這是在哪里，冷漠的聲波就提前打斷了它：“閉嘴，配合恩恩。”
克拉肯：“……”
它頓時火冒三丈，聲波尖銳：“你是不是有病啊Naga？！我都這樣了你還讓我閉嘴？那些尖東西怎么沒扎死你！我當初就不應該好心去救你，結果被他們抓到這兒來，你知道我沒有被抓走現在在干什么嗎？這個時候我還躺在十米寬的草床上睡大覺！現在卻和你在這兒受罪！”
那伽目光很平靜，余光一直放在冷如冰川的路恩身上，“你沒有救過我，被抓走的原因是你受不住人類食物的誘惑。”
謊言被直截了當戳破，克拉肯也絲毫感覺不到羞愧，因為它認為整個海洋都出錯了，它克拉肯也不會出錯。
克拉肯正想再大聲罵回去。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道從未聽過的聲波又打斷了它：“哎呀呀，原來你真是Naga呀，這么多年沒見，你一點都不可愛了，剛才還騙我說你叫Lu，我就覺得奇怪，一個從沒認識過的小家伙竟然會來救我……唔，Naga，你是過了成體期對吧？現在還疼不疼了？欸，我剛想說看你很眼熟來著，現在想起來了，你像你雌母。”
那條斷了胳膊的雄魚自顧自說著，過了半天，冷淡的聲波才回應它：“還好。”
雄魚當即翻了個白眼：“逞什么能呢？要是還好，你能在這兒？你的攻擊力我最清楚，畢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教你捕的獵……欸，小魚兒長大了，不僅會說謊了，還學會嘴硬。”
那伽：“……”
它臉色微微泛紅。
成體期帶給它的影響遠沒有結束，現在它全身仍舊會時不時疼痛，但那伽有預感，這樣的生長痛很快會過去。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天夜晚激動過度，等那伽理智回來的時候，路恩躺在它身下徹底暈了過去，臉色慘白，屁股下有血漬，身上也升起不正常的熱度。
“！！！”
看見路恩臉色的那一刻，那伽從未感到如此心慌恐懼過，立刻割開手腕，把血液哺進路恩嘴里。
人類的猜測沒有錯，它們的血液的確能治愈傷口，但也僅僅只限于治愈傷口。
洞穴里太冰冷了，四周無處不是冰冷的石頭和冰冷的水珠，情熱過去后，那伽自身的體溫也極低，它難過地發現，自己與精心布置的巢穴無法給予路恩任何溫暖。
——他是人類，必須回到人類世界。現在是，未來也是。
只花了一瞬間的時間，那伽就做好了現在與未來的決定，它抱起發熱后又體溫低到不正常的人類伴侶，重新回到了屬于怪物的囚籠。
一切痛苦與人類伴侶平安相比，又有什么關系？
……
那伽閉上眼，沒有反駁。
斷了胳膊的雄魚繼續質問：“還有，我不是叫你別來救我嗎？你怎么不聽話呢？你雄父雖然看上去兇巴巴，還古板得要命，但它在家一定急壞了，它就你這么一個寶貝魚崽子。”
一直豎起耳鰭聽沒吭聲的克拉肯腦子轉了轉，后知后覺想起一件事：“你不會就是Naga說的Leviathan吧？”
利維坦笑了笑，“是，我是Leviathan，但現在是個廢物，人類使用了某些手段讓我和雌性陷入昏迷，也喪失了行動力。”
它努力扭了幾下腦袋，好把視線看向始終沒有睜開眼的雌魚，聲波掀起一陣漣漪，“那是我的雌性，那天和它吵架后它就不見了，我獨自找了它很多年，后來發現它來到了人類的地盤，又受到了人類的欺騙，然后有了……”
利維坦說不出話了，但克拉肯和那伽都不約而同注意到了籠子里的怪物女童，可以聯想到利維坦之后的話：然后有了這只怪物。
它被人類當成工具，也不會被族群承認。
它是真正的怪物。
“咔噠”一聲，細微的聲響拉回了它們的注意力，只見剛才扎進它們腹部的針頭拔了出來，路恩冷淡地把針管放進貯存箱，有人問他：“路博士，這些叫腎上腺素的東西，真的有用嗎？”
“有用。”
路恩點了點頭，避開了那伽灼熱的視線。
幾天前，這位黑發亞裔初來乍到，遭到了這里每一位在外面都會被稱呼天才的研究員的排斥，認為他來到這里是別有居心。
但梅尼克倫笑瞇瞇告訴他們：“噢！他就是研制出Tranexamic acid，你們最近崇拜和熱議的路博士啊。”
“路博士”這三個字一出，所有警惕和不滿的人都沒有異議了，對于這些研究四只怪物幾近瘋狂的研究員來說，他們絕對心服口服，隨即一個一個的帶著請教路恩。
該怎么做才能研制出延長生命的藥物？軍方那邊莫名其妙要這些沒有任何攻擊性的東西，估計是上邊有人快死了，想要這些藥物回光返照吧。
他們的命都牢牢掌握在軍方手上，因此他們迫切地想知道一個答案。
對于這些圍過來的狂熱研究員，路恩淡定說：“提取它們的腎上腺素制成藥物，一定程度上能達到延續生命的效果，但這種物質，只在它們受到刺激時分泌。”
“腎上腺素”，又是個未曾聽說過的東西，但路博士制出Tranexamic acid時，也是靠一堆怪物身上無人聽過的物質研究出來的。
“那我們該怎么做，才能讓它們受到刺激？”
過了許久，路恩也沒有說話，他雙手插在口袋中，沉悶的黑框眼鏡后看不出情緒，就在梅尼克倫要提醒他說話時，眾人才聽見他淡淡地說：“威士忌。”
“威士忌？？”
有人古怪地問：“路博士，您是在開玩笑嗎？用這么溫和的方式刺激它們？您不會是在保護它們吧？您要知道，可憐實驗體是我們最大的忌諱！”
“不是。”
他一步一步走向生態缸后有著如海神般面孔的龐大怪物，像是感受到了令它眷戀的氣息，怪物的眼皮動了一下，似乎即將睜開眼。
路恩面無表情盯著它掙扎的眼皮，說：“我討厭這些怪物……它們的宿命，應當是將身體奉獻給人類，然后光榮死去。”
第64章
一個月后，保密級別最高的實驗室爆發了驚人的歡呼。
“我們成功了！”
“真不可思議，這些天我們所有的精力就得出來一支小小的注射劑，把這一針扎進血管，人類的生命就能延長嗎？”
“可路博士說要持續注射，一針只能祛除皺紋……”
“噢！我的上帝，能夠祛除皺紋就足夠瘋狂了！”
……
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迅速席卷十層所有實驗室，像龍卷風一樣，短短幾天時間，一路穿過SI到達某軍事基地，但更令所有研究員意想不到和恐懼的是，有報社的人竟然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據說SI捕獲神秘物種，在它們身上找到了永生的密碼，一群偉大的天才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他們是否已經研制出讓人長生的藥物？如果美國民眾人人擁有這樣一顆‘長生不老’的藥，那么未來整個世界將……”
“嘿！閉嘴！你個白癡！”
有人義憤填膺朝記者扔了一臉泥巴，“什么偉大的天才？！你腦子吃SI的藥糊住了吧？他們就是一群垃圾！一群罪人！我表兄弟的女兒的舅舅就是試他們的藥死去的，要不是有人曝光，我們會一直受到欺騙！”
“他們就是一群罪犯！戰爭犯！上帝是不會允許他們死后去天堂的！”
“你們到底在做什么實驗？什么神秘生物？我們有權利知道真相！”
SI大門外徹底失控，無數的記者和民眾蜂擁而至，哄鬧聲幾乎要撼動高大的建筑樓群，他們有的舉起國旗，有的舉起沉重的相機，更多人則拉開寫有“我們必須知道真相”“上帝或魔鬼？”“SI欺騙所有人”的橫幅示威。
為了控制場面，一名安保員跑出來，毫不猶豫掏出槍，“砰”的一聲槍響——
轟隆！！！
忽然，遠處的建筑樓頂層傳來巨響，爆炸聲霎時間令在場所有人鴉雀無聲，刺耳的警報聲竄入云霄。
有人怔住了：“那、那里發生了什么？”
“——路寧，你要做什么？”
萊德冷聲質問，他身后跟了無數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擁擠、黑暗的走廊中伴隨絕望的尖叫和哭泣，有個研究員瘋了一般跑出去，大聲喊著：“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但很快，有人一槍結束了他生命。
混亂之中，還有渾身被燒傷的人從實驗室里爬了出來，拖行一地的血，好似猙獰的藤蔓扎根于罪惡的鋼筋上，另一個研究員見狀，用腳狠狠碾壓他腐爛的手掌，燒傷的人頓時發出比四周電閘轟然關閉以及爆炸更刺耳的尖叫聲：“啊！！！！”
“放了他！”
一道冷淡卻發抖的聲音暫停了所有人的動作，他們看過去，走廊盡頭的墻面因為爆炸坍塌，黑暗中唯有聲音來源處的光是亮的，倒塌的墻后是連接沙灘與紅樹林的海洋。
路恩恰好站在光與暗的分界處，抬眼與萊德對視。
兩人的視線在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下相碰撞，彼此卻沒有任何反應。就在這時，有人在盡頭的實驗室著急忙慌地跑出來，吼著：“快來人過來支援！3號那頭怪物太可怕了！我們根本不是它的對手……”
話音未落，一條粗壯的恐怖蛇尾勒住他的脖子，電光石火間，這人的脖子被擰斷了，實驗門后傳來一道又一道的“嘶嘶”聲，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那是怪物游走的聲音！
這個亞裔真正的目的是拖延時間，放走這群怪物！
兩小時前。
“梅尼克倫呢？”萊德皺起眉，“他不知道今天試藥么？”
眾人的目光均看向路恩手上那支注射劑，他們日夜不休一個月，就制出來這么一小支能夠延緩衰老的藥劑，所有人都為此興奮和激動。
因為這支試劑過于珍貴，以及對路恩抱有極大的信任，今日上面會派人過來親自試藥，但究竟是抱著舍己為人的心思還是想與上帝爭一爭壽命就不為人知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這支“不老”的注射劑吸引走時，實驗室內忽然陷入黑暗，與此同時，外面傳來了一聲驚天巨響！幾秒鐘過后，無數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外面發生了什么？”
好在實驗室內的一眾研究員均是精英中的精英，面對突如其來的混亂也能迅速鎮定，但他們不由自主把心神附向主心骨萊德與路恩。
萊德冷靜說：“路，你身上的藥物很珍貴，待在這里不要動，我們去外面看看發生了什么。”
路恩面不改色地點頭：“好。”
等幾乎所有人出去后，昏暗中有人看見路恩朝那些目露幽光的怪物走去，一時間感到驚恐：“路、路博士，快回來，離他們遠一點！現在沒有電力供應，困住它們的生態缸隨時會失去作用！”
聞言，黑發青年果然停下腳步，就在那人以為說服了他的時候，前方傳來他低沉冷淡的聲音：“我知道。”
他隔著玻璃碰了一下湊上來的怪物，幾個月來，臉上頭一次露出溫柔的神色，帶著濃重的不舍，玻璃后的蹼爪要伸過來與他的手掌緊貼，黑發青年卻瞬間放下手，朝實驗室門外走去。
一直來到墻壁上總開關按鈕處，他修長的手指重重按下，淡淡地說：“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砰！砰！砰！砰！
四個生態缸在其他人驚恐的眼神下全部炸裂，如海浪般洶涌的液體“嘩啦”一聲傾瀉，強悍的怪物在黑暗里睜開了眼。
“！！快去找救援，怪物出來了——”
“喂，Naga，還記得我教你捕殺獵物的方法么？我要單手抱住我的雌性，解決這些人類，就靠你和那位魚嘴里吐不出好話的朋友了。”
“呸！你才說不出好話！！”
克拉肯氣得要命，它從生態缸里鉆出來，怒火中燒，一尾巴朝往外跑的人甩了過去，那人當即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沒了生息。
子彈的火花與怪物快如閃電的攻擊交織，徹底劃破了實驗室無盡的黑暗。
混亂尖叫之際，那伽來到關押娜塔莉的籠子外，娜塔莉感知到危險靠近，丟下已經只剩骸骨的羊，使勁往角落蜷縮，發出“嗬、嗬”的怪叫威脅。
“Leviathan，要帶它走么？”
抱著雌性的利維坦聲波很淡：“殺了吧，Naga，它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咔嚓”一聲，堅固的籠子被蹼爪掰開，娜塔莉見狀瞬間撲了過來，但下一秒，就被那伽掐住喉嚨，它拼命掙扎卻毫無作用，蹼爪的力度逐漸收緊。
娜塔莉的眼球暴起，目光卻不是看向即將剝奪它生命的美麗怪物，而是看向門外，它似乎在尋找某個人，涎水滴落在猙獰的手背上，喉嚨里發出氣若游絲的聲音。
“嗬……嗬……哥……哥……”
哥哥。
那伽愣了一下，蹼爪不由自主松開，娜塔莉像一塊破碎的玩偶，閉上眼睛倒在地上。
“Naga！你那邊好了嗎？我們要殺出去了！”
那伽轉過身，在投入廝殺前，最后瞥了一眼地上沒有聲息的娜塔莉，淡淡地“嗯”了一聲。
第65章
萊德朝身后的人使了一個眼色，沒過片刻，踩人的研究員移開腳，他們身后也傳來越來越多的腳步聲，漸漸的，無數的槍口對準了站在走廊盡頭的路恩。
出來的那伽讓克拉肯它們先走，十幾米的高度對它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難度，從坍塌的碎石上跳下去，穿過紅樹林，回到海洋，回到屬于它們的自由之地。
“恩恩……”
那伽試圖靠近前方的路恩，然而背對它的黑發人類卻鎮定地說：“那伽，你先去海里等我好不好？”
“不、要。”
它毫不猶豫拒絕了。
黑發人類故作輕松地說：“聽話，下面埋伏了很多人，只有克拉肯和那條斷了胳膊的實驗體，它們是逃不出去的。我答應你，一定會去見你好嗎？”
四周沉寂良久，下方果不其然傳來克拉肯的尖叫：“Naga！！你快滾下來啊！這邊人好多，那些該死的人類爪子好強大！”
怪物的聲波人類是無法聽見的，所以對于路恩來說，周圍依舊是一片寂靜，許久，才有一個沙啞的嗓音不情不愿開口：“答、應、我。”
路恩笑了笑：“嗯，答應你。”
“嘿！！最后一只怪物跑了！”
人群里的羅伯特頓時不滿了，他想沖過去，卻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攔住，萊德笑容溫和：“路寧，它們，還有你，是逃不掉的。你可能不知道，SI的武器現在有軍方支持。”
“是嗎？”
路恩從口袋里掏出那支所有人為之瘋狂的注射劑，拿在手上晃了晃，“如果你不放它們走，我就把這支試劑踩碎，像剛才那個人踩得一樣，再用這些玻璃渣割破我的喉嚨，那個時候，你們就什么都沒有了。”
眾所周知，這里比注射劑和實驗體更加珍貴的，是路恩的腦子，藥物沒了可以再造，實驗體沒了可以再找，但眼前這個轟動社會的科學家沒了，百年也未必再出來一個。
人類歷史上，號稱天才的人就如流星一般璀璨而短暫。人們利用他們的光，也不得不受這些光的牽制。
“亞裔，你是不是瘋了？！”羅伯特怒吼。
在場所有人也被路恩的一番話震驚到了，這個看上去高瘦羸弱，平日里雖然陰郁冷淡，但沒有絲毫高傲的年輕亞裔博士，居然策劃了一場如此瘋狂的事，又面不改色說出如此瘋狂的話。
這種魚死網破的亡命思想比他們這些人更極端更瘋狂，他們憤怒、震驚、不解，最后把抉擇權交給沉默的萊德。
萊德垂下眼睛，這一刻，他籠罩在黑暗里，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過了很久，他抬起眼，溫和的嗓音輕聲說：“路寧，我很高興你安慰我。”
“什么？”路恩一時沒反應過來。
然而下一刻，肩膀上傳來針扎般的刺痛，路恩眼前發黑，靠！這群不要臉的，是麻醉劑……
他竭盡全力掐自己的手想要保持清醒，全都徒勞無功，只能看著萊德變成一重又一重的人影向他走過來。
路恩倒下去，還沒落地就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最后迷糊間，他聽見有人嘆息：“梅尼克倫，你做的很好……啟動‘波塞冬’號吧。”
*
麻醉劑量不高，路恩昏迷中是有意識的，他感覺自己被抱到了一個顛簸的地面上，有人在他身上搜刮了一遍，困惑問：“這是什么東西？”
溫和的語氣淡淡回答：“他自制的炸彈。”
那人嚇了一跳，瞬間把手上的東西扔進海里，圓形物體接觸水面的一剎那，爆炸聲驟響！
海水濺起四五米高，有浪花撲在路恩臉上，他睜開眼，與萊德含著笑意的目光對上。
路恩低頭，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而周圍已經換了一個場景，他沒在實驗室了，現在正在一艘船上。
巧合的是，這艘船剛好是他穿書來時登上的‘波塞冬’號。
印有‘波塞冬’字樣的船旗隨海風獵獵作響，船上擠滿了荷槍實彈的人員，將路恩與萊德層層包圍，而龐大的波塞冬號后，還跟有幾艘全副武裝的軍用船。
這是一場針對他的，徹頭徹尾的圈套。
路恩瞬間明白了，這群人的目的不止在所謂的長生不老藥和生物武器上，他們的目的是……
臉色慢慢下沉，路恩諷刺說：“那些實驗體不會出現了，抓住我也沒用。”
“那1號實驗體呢？它現在跟了我們一路。”萊德笑著說，“配合我們吧，路寧，你是我們最大的誘餌，我保證不會傷害你，等找到它們的巢穴，你依舊是SI受人尊敬的路博士。”
路恩不說話了，他沒有辦法回頭查看情況，不知道那伽是不是真的一直在跟著，“……你找它們的巢穴做什么？”
萊德說：“當然是為了制造更多的藥和武器，這些怪物隨便售賣一只就能換取你我想不到的財富和地位，如果有幾百只呢？我很喜歡那些東西。”
海風吹起他的金發，只是天空變暗，不太能看清金燦燦的顏色了，他站在護欄后，眺望遠處。
“它不會帶你們去巢穴。”
那伽的身份在它們族群肯定不低，路恩想，如果那伽真的是只會嗜血和殺戮的怪物，又怎么會來救0號和01號？
它對族群必定有深厚的感情與責任。不會為了……一個人類，暴露族群的位置。
“如果我用你的性命和它交換呢？”萊德垂眼看他，“那天晚上你出去尋找1號實驗體，送你回來的實驗體卻是3號，可它就是1號吧？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篤定它會和我交換么？”
他不需要路恩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那天1號的情況并不好，我們向它發動攻擊，把它背部上下射穿了，但它依舊選擇把你護在懷抱里，我們廢了很大力氣才把你解救出來啊。”
路恩怔了怔，難以言喻的酸澀瞬間浸透心臟，說不出來的感覺，其實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活著出去，這些無惡不作的人不會放過他。
那個時候他想，再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就好了，只要等到那伽它們離開的那天，他是死是活隨便他們了吧。
他本來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路恩一直覺得自己扮演面癱的演技奇差，四周是數不清的觀察和監視，要怎么瞞住洶涌的感情？到后來才發現，一個人真正走到盡頭的時候，是不需要刻意扮演的，因為沒有辦法笑出來。
他愿意付出生命的代價送怪物重返海洋。
它也心甘情愿為一個人類去死。
這時候，一道尖銳的聲音忽從船艙內傳出，那聲音暴跳如雷：“為什么不行？！我的皺紋怎么還在？我的皺紋為什么還在？！”
梅尼克倫沖出船艙，一只手上鮮血淋漓，緊緊攥住的，正是那支所謂可以續命的‘不老’注射劑，充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內跳出來。
他一個箭步沖到路恩面前，拽起他的衣領，大聲嘶吼著：“你是不是失敗了？告訴我！這種藥物為什么沒有用？！我的長生不老藥呢？我的長生不老藥呢？！是不是你偷偷給自己注射了？說啊！”
強烈到刺穿耳膜的嘶吼沒有令他手上的黑發青年露出半分膽怯，反而低低地笑了起來，先是低低的笑著，到了最后，他肆無忌憚地發笑。
“哈哈哈哈……”
笑聲就像一顆又一顆子彈，嘲諷地貫穿在場所有人的異想天開。
“這個亞裔怎么還笑得出來？我看他是瘋了。”
“他就是個瘋子！！”有人為這樣的笑聲感到背后發寒。
這個亞裔果不其然就是個瘋子，可他們一想，放眼整個世界，能夠與一頭怪物相愛的，又怎么可能是正常人？
“……你笑什么？”梅尼克倫瞪著他。
路恩漸漸止住笑聲，蒼白清晰的輪廓分明瘦到伶仃，卻有一雙極有力量的漆黑眼眸，仿佛海洋最深處的漩渦，“我在笑什么？我在笑你們自不量力，笑你們自取其辱——我的家鄉有一個古老的故事，講的是三個怪物和一個人類去西天取經，期間要遭受九九八十一難，路上有很多妖魔鬼怪想把那個人類吃了，因為傳說吃了這個人類就能長生不老，但可惜啊，那些妖魔鬼怪到了最后也沒吃上。”
他哼笑，“長生不老？哈哈哈，你聽到故事里說的了嗎梅尼克倫博士，要吃人肉才能長生不老啊！我建議你把自己生吃了看能不能長生不老。還有……”
路恩的視線下移，盯著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注射劑，目光懷念：“針管里的東西，根本不是什么藥物，而是我用洗澡水混合珍珠粉的液體，所以梅尼克倫，把我的洗澡水扎進血管，滋味怎么樣？”
“閉嘴！！不可能！不可能！！”
梅尼克倫被徹底激怒了，他一拳砸向笑得張揚的路恩，然而還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嘩啦”的一聲，有龐大的陰影自水中躥出。
又是“砰”的一聲！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梅尼克倫已經被甩到了護欄上，直接嘔出一口血，路恩掉入一個冰涼的懷抱，他抬頭，與那伽的豎瞳對上。
“那伽……”
“恩恩，騙、我。”那伽面無表情說完這句話，單手割開他身上的繩子，像從前那樣把他按進懷抱，另一只蹼爪卻拍了怕他的后背。
萊德冷冷看著他們動作，“讓后面那些船聽我的指令，以‘波塞冬’號為中心包圍，所有炮火集中在這頭怪物身上。”
“可是萊德先生，要是誤殺了那個亞裔怎么辦？”
萊德沒說話，他看上去很平靜，“路寧，你們是逃不掉的，不管是在船上還是在船下，一旦你們進入水里，會有人不遺余力跳下海追殺你們。這頭怪物的蹼爪，可以承受住成千上百斤炸藥的攻擊么？”
忽然，水下傳來持續不斷的拍打聲，克拉肯冒出上半身，“喂喂喂！還有本大魚好吧，你倆能不能別唧唧歪歪了，不想死的趕緊跳下來……呃，周圍的黑洞都是些啥玩意？”
“轟隆”一聲！
炮火像密集的雨砸向克拉肯的位置，甚至有向‘波塞冬’號發動攻擊的，剎那間，無數的甲板斷裂，海水掀起滔天巨浪，船身劇烈搖晃，所有人尖叫著抓住身邊所有能抓住的東西。
“那伽！！”
一枚炮彈射向那伽，路恩目眥欲裂，身體忽然懸空，怪物用自己的身軀瞬間把他撲倒在地，一人一怪在地上翻滾。
硝煙過去，那伽死死把路恩擋在身下，炮火滾燙恐怖的沖擊力令它悶哼一聲，嘴角流出褐色的血液，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你、你傻不傻？”路恩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他躺在怪物寬闊的胸膛下，只受到了輕微的皮肉傷，他雙手發抖想抹去它嘴角的血漬。
背部肯定沒有一塊完好的肉了，這只怪物，傻不傻？
那伽用帶血的嘴唇親吻他的額角，因為疼痛呼出一口氣，輕聲說：“不怕……恩恩，別怕。”
“我不怕。”
路恩閉上眼，眼淚掉在甲板上。
突然，一股巨力襲來，路恩身上一松，旁邊一聲巨響，那伽瞬間被踹倒在護欄上。
有人為來人開道，萊德一身寒氣走到路恩跟前，此時，他已經全然沒有最初風輕云淡的模樣了，渾身狼狽不堪，他抬眼掃視逐漸靠攏過來的軍船，冷冷道：“一群老狐貍。”
萊德猛地抓起路恩的衣襟，把他提了起來，一把槍抵在他的后腦勺，看向緩慢弓起身軀，眼底滿是殺意的那伽：“我知道你聽得懂我們說話，告訴我你們巢穴的位置，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他。”
槍口往路恩的后腦上方抵了抵，“我給你三秒鐘時間。”
“三、”
“二、”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到靜止的時候，最后一個字音還未落地，遠方忽然傳來一道響徹云霄，足以令所有人震撼的歌聲，那歌聲隨著海浪一陣又一陣，力量好似能夠讓時空凝固，夜晚的海洋瞬間靜止——
下一個瞬間，所有人都被遠處的場景驚呆了，因為海面上，竟然涌現出一只又一只價值連城的怪物，一只、兩只、三只……足足有上百只！無數幽幽發光的綠眸在夜色中，令人恍惚以為來到了神話中的地獄。
眾人愣神之際，一陣高達數十米的海嘯裹挾滔天的暴怒自船只背后俯沖過來，鋪天蓋地，速度極快，毀天滅地的氣勢好似要蕩平世間一切罪惡！
“是海嘯！快逃！”
“快逃！！！”
然而一切都晚了，萊德回過神，腹部突然受到重擊，他皺起眉，但沒有彎腰，眼睜睜看著懷里的人搶過他手里的槍。
路恩跑向那伽，轉身把槍口對準自始至終一動不動的兇手。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萊德的目光依舊像從前那般溫和，他的聲音也一如既往溫和：“開槍吧，路寧。”
路恩愣了愣，他有些猶豫，其實一切都過于順利了，從他最開始在農場和梅尼克倫接觸，兩人聯手謀劃這一場爆炸，再到后來外出購買□□的材料，到最后今天順利逃出來。
一切都過于順利了不是嗎？梅尼克倫自以為自己信任了他，但天下哪兒有那么巧合的遇見？所以一開始路恩就是把他當幫助那伽離開的“不擇手段”之一，他唯二信任的人只有周婉。
在周婉離開的時候，他給了她一份資料，請求她交給報社，周婉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她知道那些資料是什么。
因為她親口說過：“……但是，我從來沒想過SI會和軍方有牽扯，他們的目的絕不是促凝血藥那么簡單，應該是生物武器，那樣罪孽的東西不該存在于世界上，戰爭已經足夠殘忍了，我沒有機會再知道那個實驗室研究到哪種地步了，如果未來有一天……你進入那個實驗室，可以阻止這一切嗎？”
“好，我會盡全力。”
……
除了周婉，路恩很早就知道還有人在暗中幫他，那些若有若無的幫助，刻意的不聞不問，很多次他可以開車徹底逃離SI。
但他沒有，路恩也不想去猜背后幫他的人究竟是誰。
這時候，身后伸過來一只蹼爪，繞過他的脖頸，握緊路恩瘦到骨節突出的手指，“咔嚓”一聲，扳機被按下。
路恩閉上眼，終究是不忍心看到接下來的畫面，然而遲遲沒有槍聲響起，他倏然睜開眼。
這槍根本沒有子彈！
萊德笑著看他，藍色的眼睛里摻雜了太多路恩看不懂的東西。
路恩喃喃地開口：“你……”
身后的欄桿已經被徹底毀掉了，整艘船上，只有這個一頭金發的年輕男人穿著黑色西裝，高貴而優雅。
他溫柔地注視路恩，彎起眼睛，嘴唇翕動，似乎說了些什么。但四周的海浪聲和尖叫聲太大了，路恩呆在原地，沒有聽清楚。
下一瞬，他看見萊德的身體向后緩緩倒去，天地置換，就連掉入海水的聲響也被尖叫聲和海浪聲掩蓋了。
——他徹底沉沒在無邊無際的海洋里。
過了很久，身后的怪物一個字一個字說。
“恩恩，我們，回家。”
“……好。”
路恩在笑，卻掉下淚：“我們回家。”
——全文完——
第66章
（1）關于家
十幾層樓高的海嘯不分敵友，無差別攻擊，如果不是那伽抄起路恩游得快，他們不知道要被沖到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去，好在最后有驚無險。
路恩不知道那伽說的“回家”究竟是指哪個家，以為它是用錯詞了，又擔心它背后的傷，叫它盡快找個島嶼停下，“那里！那伽，我們去那里。”
他戳了戳那伽的下巴，指著遠處隱隱綽綽的小島。
結果這頭海怪搖了搖頭，抱著他一點不停歇，游了半天，來到他們曾經待過的有“北極熊獸皮”的洞穴，它剛把他抱到礁石上，路恩就著急忙慌要檢查它的傷勢。
這一次，那伽很配合地轉過身，路恩一看，頓時無言以對，因為短短幾小時，這只海怪的背部別說傷了，連個紅印子都沒有，白晃晃的一片，反而惹眼。
它是故意的么？
路恩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心想：難怪萊德說了那些話，他仔細回想在實驗室的時候，好像沒在那伽身上見到過傷口。
可沒有，不代表沒有存在。
他一邊驚訝進化后的那伽傷口愈合速度越來越變態，一邊緊緊抱住它，松了口氣：“還好你沒事……”
沒等路恩抒發完經歷生死后的人生感慨，那伽忽然又抱他起來，游走一段距離把他放到獸皮上，表情木木的，嘴角下拉，不高興的模樣溢于言表。
“怎么了？”路恩摸不著頭腦。
聽到這話，那伽顯然更不高興了，眉頭一皺，“啪嗒”“啪嗒”，圓潤的小珍珠跟不要錢似的往路恩腳邊掉，配上它木木的表情和欺騙性的臉，不知道的以為有喪盡天良的人戲耍了它的感情。
路恩看傻了，龐大的怪物委屈地撲了過來，把他壓在獸皮上，悶悶的，一個字一個字跟他算賬：“你、騙、我。”
仔細聽，還能聽出咬牙切齒的味道。
路恩明白了，是那時候答應去見它卻沒有做到，可他實在難以說出口，總不能說“那伽，為了你我愿意被炸死”之類矯情肉麻的話吧？這多掉他185男人的面子！
于是路恩直接裝死：“啊，我好疼。”
一聽到他喊疼，這只海怪果不其然把剛才的不高興拋到腦后了，擠出來的小珍珠說停就停，路恩還沒在內心得意幾下，下一秒，表情驚恐：“那伽……你、你干嘛？別脫，我不疼，不疼了！”
很可惜，次次反抗，次次以失敗告終。
“真的不疼，我騙……咳咳，剛才疼，現在不疼了。”路恩對不講道理的海怪束手無策，渾身赤裸躺在它身下，歪頭笑著看它。
四周萬籟俱寂，藍色的幽光映在他側頰上，漆黑的雙眸好似一個漩渦，那伽注視這雙屬于人類的眼睛，心臟砰砰直跳。
路恩被它直愣愣地盯著，覺得不好意思，眼神略微躲閃，他心一橫干脆閉上眼睛，把嘴唇湊過去。
這只海怪卻用蹼爪捂住他的嘴巴，阻止了他的動作，路恩睜開眼，他聽見近在咫尺的海怪一板一眼說：“檢查，傷。”
路恩：“……”
都是些擦傷，有什么好檢查的？他一點也不疼，比起檢查身上就破了個皮的口子，路恩現在更想做另一件事。無奈這只海怪忽然變得極其強硬，把他翻來覆去，一點一點檢查他的身體，從上到下，從前到后。
路恩感覺自己渾身冒火。
這只海怪眼尖，瞬間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檢查他身體的蹼爪停了下來，路恩想：總該做點其他事了吧？
但是沒想到，還真讓這只“清心寡欲”的海怪找到了一小點擦傷，只是位置在臀部，于是接下來，路恩算是如愿所嘗了，并且事后恍恍惚惚地想：海怪的唾液原來也能愈合傷口嗎？
……
路恩是在一間特別質樸與原始的木屋醒過來的，他坐在木床上發懵，身下依舊墊著厚厚的獸皮，四周卻換成了純木頭雕刻的簡單家具，很少，只有一張長桌子，上面擺滿了在洞穴見過的珠寶和貝殼。
床邊也有一張桌子，放著衣服和他的眼鏡。路恩拿起來穿，發現這些衣物上秀著古樸的圖騰，圖騰是上身人，下身蛇的形狀。
他來到窗戶邊，輕輕推開——
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海洋和沙灘，那伽立在海岸邊，背對著他，它前方是一只路恩陌生的雄性海怪，相貌與那伽有幾分相似，只是表情更冷漠陰沉。
它們旁邊烏壓壓跪了一片人，那群穿同樣圖騰衣物的人神色激動，舉起雙手揮舞、歡呼，對那伽與陌生的雄性海怪似乎在頂禮膜拜。
路恩琢磨那群島民不害怕人身蛇尾的海怪，反而膜拜它們的原因，結合衣物上的圖騰，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估計與他們的信仰有關，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許多未知的部落和民族，有的與那伽的族群一樣神秘，每個古老的部落民族均有最原始的宗教信仰，有時候是太陽，有時候是月亮，有時候只是簡單的一棵樹等等。
這些外貌與印第安人相似的島民，祖上應該與那伽的族群結緣過，他們把它們視為神跡，從此世世代代信仰這些“怪物”。
而后來發生的事情和路恩猜的大差不差。只是眼下，他們在做什么？
路恩靜觀默察，時間一點點過去，海風宜人，一道不帶感情的視線掃過來，是那只陌生的雄性海怪。
路恩也不回避，大喇喇與它對視，片刻，這只海怪收回目光，朝那伽點了下頭，轉身消失在海里了。
緊接著，那伽向他所在的木屋游走而來，島民歡呼雀躍揮動雙手，目送它一直來到窗邊。
這個窗戶很寬敞，位置也矮，那伽把上半身探進窗子里，琉璃般的豎瞳亮晶晶看著他。
最后，它用蹼爪拍了拍窗沿，對路恩說：“家，回家。”
（2）關于“嚕嚕嚕”醫生
路恩和那伽在島上住了下來，木屋的位置靠海，與居民聚集的地方是有一段距離的，不過這個島嶼很小，兩到三個小時就能繞上一圈，所以有時候打魚回來的一人一怪難免與他們碰上。
碰巧撞見他們在舉行某種儀式，路恩湊上去一看，竟然是這些島民在圍著一群發燒的小孩手舞足蹈，看樣子是醫療技術還停留在原始水平，希望通過儀式驅趕病魔。
路恩見不得這些，立刻折返回木屋，把近些時日那伽從海盜手上友好“借”過來的退燒藥物一人塞了幾顆，這些島民顫顫巍巍，用蹩腳的英文問：“這是什么東西？”
“可以讓身體健康的。”路恩簡單解釋。
島民猶豫不決，但礙于他身后面無表情的那伽，還是聽話地把退燒藥喂給小孩了，路恩又囑托了幾句才和那伽回小木屋。
結果沒過幾天，路恩一推開門，就發現木屋外和上次見到的一樣，烏壓壓跪了一片人，歡呼雀躍喊他“巫扎”“巫扎”，如果翻譯過來，就是“萬歲”“萬歲”之類的話。
路恩：“……”
這件事后，路恩發現這群島民明顯賴上他了，有什么砍樹閃到腰了、感冒流鼻涕了、太陽曬脫皮了之類的小病小痛，都要過來找他看一看。
鑒于某只海怪日日夜夜索取無度，路恩擔心腎虛，也確實是吃飽了沒事干，就開始了小島的醫生之旅，而且還教起了小孩學英文和一些簡單的生物學常識。
有小孩用現學的英文問他的名字。
路恩說：“路寧。”
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這個“路”字的中文發音，對于外國人來說，不是誰都能發音標準的，于是從那以后，路恩每天在那伽懷里一睜開眼，就聽見猴孩子們在窗戶外驚天動地的呼喊——“嚕嚕嚕！”“嚕嚕嚕！”“起床了！嚕嚕嚕！”
路恩：“……”
但是忽然有一天早上，外面沒有熊孩子的鬧騰了，反而鴉雀無聲，安靜到古怪，路恩怕那些熊孩子把牛勁兒用在其他地方搗蛋，打算起個床一探究竟。
剛到門口，就看見那伽學他的動作，雙手抱臂擋在門前，前方是一群冒鼻涕泡的小孩兒，吃著小手，眼睛圓鼓鼓地瞪它。
那伽現在的英文也是路恩教的，并且由于某些特別的獎勵進步神速，甩這些小屁孩幾十條街。
那伽威脅這些熊孩子：“早上，不準打擾恩恩睡覺。”
熊孩子們只對它好奇，根本不怕它，聽到這話后齊刷刷搖頭。
路恩以為那伽會給這些熊孩子一人一個尾巴子，沒想到那伽非常冷靜，彎腰撿起一根粗壯的樹棍，然后當著熊孩子們的面，“咔擦”一聲，徒爪狠狠掰斷了！
……幼稚。路恩哭笑不得。
但下一秒，他內心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熊孩子們一個接一個撅起嘴，好似火藥即將爆發，忽然間，一聲接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響徹云霄！聲音大到要把整座木屋連帶他們通通掀翻。
“哇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嚕嚕嚕！”
有熊孩子邊哭到打嗝邊喊路恩。
那伽：“……”
路恩：“……”
后面還是路恩塞給這些熊孩子一人一塊漂亮珊瑚給哄好了，他們心滿意足，那伽默不作聲看著他們離開。
等到了晚上，路恩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家，發現送出去的珊瑚完好無損回來了，昏暗的燭光下，那伽抱著他撒嬌說：“他們煩人，不給他們。”
路恩好笑地搖搖頭，心想：欸！明天早上又要遭殃了。
（3）關于正確的稱呼
“這是什么字？”
“漢字。”
那伽現在已經能與路恩暢通無阻溝通，還會對著書本自學——那伽滅了一群來島上搶劫的海盜，把船里的藥物和書籍獻寶似地獻給他。
只要是那伽帶回來的東西，路恩都會整整齊齊收好，挑了幾本簡單的書給那伽當教材用。
但那伽的學習速度快到不可思議，不到一個月書里的單詞就全部記住了，而且能做到熟練運用，相當于一個人類在一個月的時間做到與外星人無障礙溝通，路恩暗暗咂舌。
于是他突發奇想，教那伽學習中文，給它增加點難度，但是路恩壞心眼上來了，除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次教那伽中文，是“老公”兩個字。
并且嚴肅地告訴它：“以后沒人的地方，要這么叫我。”
那伽認真地點頭，因為漢字發音確實難了點，舌頭捋不直，叫了一會“鳥公”、“鳥公”，到最后才學會喊路恩：“老公。”
此時那伽坐在為它量身定制的板凳上，蹼爪交疊放在小腹上方，美麗的眼睛亮晶晶看過來，路恩這一看，這一聽，熱血沸騰，完全受不得它現在乖巧的樣子。
心想：“老路你們放心吧，我已經找到老婆了。”
當下把那伽拐到床上去，結果到了半夜，路恩渾身吻痕，哭得嗓子都啞了，這只興奮的怪物卻遲遲不停，他內心發誓，再也不想聽到“老公”這兩個字了。
（4）關于沉迷霸總文學的海怪
自從住到海島上后，路恩就沒再見過那伽的其他同類，好似一夜之間它們全部消失了，他隱隱約約意識到什么，想問問那伽原因，但每次那伽都搪塞過去。
慢慢的，路恩也就不問了。
他擔心那伽會因為遠離族群太久感到憂郁，想著多順著它點，白天除去看病的時間，身心都放在它身上。
沒想到這只海怪得寸進尺，眨巴著眼睛看他說：“想要一夜七次的寵愛。”
路恩：“……？”
雖然這個話說的有點詭異，但路恩還是殘忍地拒絕了。
之后的日子里，路恩發現那伽不僅在言語上開始詭異，行為也有點詭異，比方說會偷偷摸摸背著他在記錄本上寫東西，他好奇湊過去，它就會迅速把記錄本收起來，臉頰泛紅地推開他叫他不要看。
還比方說會在事情結束后，突然開始給他哼歌。
那伽輕輕地哼：“@#~……%&*#！……^$%”
路恩心平氣和聽它制造的噪音，他渾身疲軟，沒力氣叫它閉嘴了，迷迷糊糊要睡過去時，耳邊忽然被吹了一口氣，聽見它低啞的聲音說：“恩恩男人，你永遠是我的，休想離開我半步。”
路恩：“……”
他忍無可忍，拖著疲憊的身軀爬起來，翻箱倒柜，最終沒收了它藏起來看的《霸道上帝狠狠愛》《哈！一夜七次の憐惜》《甜心繆斯往哪兒跑？！》等一系列海盜遺留的小說。
（5）關于最后一天
秋天過去，冬日降臨，在1939年最后一天。
路恩拉著那伽去沙灘邊看星星，沒待上幾分鐘，他就凍得瑟瑟發抖，被那伽冷著臉抱回家了。
暖和的被窩里，路恩縮在那伽懷中，聽它有力的心跳，說：“新年快樂，那伽。”
他用的是中文，自從“老公”事件后，路恩就再也沒教過那伽中文了，所以那伽聽不懂。
“恩恩，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路恩閉上眼睛，勾起嘴角：“自己猜，不告訴你。”
結果第二天，他醒來后，這只海怪看著他說：“jin ni guai le，恩恩。”
剛睡醒路恩有點懵：“……說什么胡話呢？”
那伽撇嘴：“恩恩自己猜，不告訴你。”
路恩：“……”
這小心眼的魚！
（6）關于愛他，愛它
很多年以后，路恩和那伽手牽爪在海邊散步消食。
沙灘上他們的影子很長，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鷗鳥和海浪的聲音。
“恩恩。”
“嗯，怎么了？”
海洋吹過來晚風，月光下，一個人類正和一只怪物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