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悅失血過多,身體極度虛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整日大半時間都在睡覺,醒了就吃。
這不,她一睜眼,繡鳶就巴巴抬著放在床上的小桌擺上,朝外面揮揮手招來一群侍女捧著藥膳擺了滿滿一桌,飯菜寡淡的味道摻雜著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
梁璟特意從宮里把最會做藥膳的御廚借來王府,一日三頓地做藥膳,說爭取早日將氣血給她補回來。
虞悅絕望地閉上眼睛,甚至想把鼻孔也塞起來,真的難吃又難聞,她實在受不了了。
好想吃燒雞!
見她抗拒的模樣,繡鳶為難道:“姑娘,王爺也是為了你好,雖然難吃,但是你這幾天氣色肉眼可見的好起來了,我們都盼著你早日康復呢。”
從小虞悅身子一直很好,幾乎不生病,喝藥的次數也屈指可數,這么多天了也難以接受。
不是她不愿意吃藥膳,她的腦子同意了,但是嗓子眼兒不同意,根本咽不下去啊!
什么狗屁御廚,御廚也是誰都能當的了?御廚不應該是能把藥膳也做得很好吃嗎?
該死的劉仲淵,該死的暗衛,她不會放過他們的。
虞悅在心里把所有能罵的人都罵了一遍后,心情終于舒暢了一些,閉著眼長長吸了口氣,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終于睜開眼睛,抬手掀開湯盅的蓋子——
“嘔。”
梁璟一進屋便聽見這一聲,腳下快了幾步上前。看虞悅捂著嘴撐在床邊,見他來了抬眸看過來,雙眼含淚寫盡委屈的神色,頓時慌了神:“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去叫張太醫——”
“王爺,”虞悅柔若無骨的手拽住他的衣袖,深深抬起眉眼楚楚可憐道,“妾深知王爺深情厚意,心中感激之情實難言表……”
剛聽了一個字梁璟的太陽穴就突突開始跳,抬手打斷她:“好好說話。”
虞悅一下子泄了氣坐回床上,失去一切的手段和力氣,悶聲道:“我想吃好吃的,哪怕只是正常的飯菜也好。”
“你現在身子弱得都站不起來,沒得商量。”梁璟一口回絕。
“我寧愿多喝幾碗藥,捏著鼻子也算能喝下。這藥膳算什么,色香味棄權,飯都吃不好怎么補身體。”虞悅幽怨道。
看梁璟有一絲動搖,她乘勝追擊,用小勺舀起一勺湯,另一只手在勺子下面接著低落的湯水,高舉手對梁璟說:“王爺還沒嘗過吧,嘗嘗。”
下意識想拒絕,但為了哄她繼續吃藥膳,梁璟俯身喝下勺里的湯,打算昧著良心說不難吃。
可在湯入口的瞬間,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不僅苦還帶著酸澀,在舌根處凝成一團,讓人難以下定決心咽下去。
虞悅感同身受地呲牙咧嘴看著他表情變換,在他強忍著咽下去后,一副“看你怎么說”的小表情瞪著他。
他說的第一句話是:“繡鳶給我倒杯茶。”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現在王爺能體會到我心里的苦了嗎?”虞悅撇撇嘴。
漱過口只是沖淡了藥味,仍有淡淡的味道殘存著唇齒間,梁璟終究昧不下良心:“你愿意多喝藥的話,我去找張太醫給你調調方子,藥膳吃完這一頓就不吃了。”
耶!
虞悅臉色轉晴,眼里又有了光,憤憤道:“一會兒就把這個只會做難吃藥膳的御廚趕回宮里去,這福氣誰愛要誰要吧。”
梁璟贊同,他從沒吃過這么難吃的東西,都有些同情她了。
虞悅一臉赴死般迅速吃完了藥膳,趕緊往嘴里塞了很多蜜餞后,看著坐在床邊凳子上一直盯著她的梁璟問:“王爺最近沒事做嗎,怎么日日往我這里跑?”
真沒良心。梁璟在心里暗暗控訴,嘴上說道:“我的王妃都為了大朔傷成這樣了,我身為大朔的皇子,你的夫君,當然要來關心一下。”
說什么夫君……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她眼睛一瞇,壞心思上來:“王爺小心入戲太深,別覺得關心我,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愛上你,少看點兒話本子吧。”
梁璟聽到這熟悉的話一愣,小姑娘還挺記仇,把他的原話記得竟是一字不落。他失笑,沒好氣道:“自以為是是病,得治。”
“你沒這么想最好,省得誤入歧途。”虞悅學著他當時的表情滿意地點點頭。
梁璟扶額苦笑,這幾句話不會要被她念叨到六十歲吧。
虞悅笑著注視他。他的五官深邃鋒利,臉型硬朗,平日里不笑的時候壓迫感極強。如今近距離觀察才發現,他笑時鋒利的五官變得柔和起來,身上少了些銳氣,反倒有幾分十八九歲的少年氣。
兩人視線相對,梁璟從她眼中看到明晃晃,毫不掩飾的欣賞,微微前傾湊到她面前,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很得意的笑:“被我迷住了?”
“王爺長得真好看。”怎么說也是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了,虞悅在與梁璟相處多起來后逐漸解放天性,變得愈發肆無忌憚。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美男今朝看!
面對她直白的夸獎,梁璟有些出乎意料地微微挑動眉梢,“看來恢復得不錯,眼光和腦子已經恢復好了。”
虞悅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只色彩艷麗的孔雀,驕傲地昂起頭,得意地抖了抖身后美麗的羽毛。
她干笑一聲,懶得理他。
“害羞什么,又沒說不給你看。”梁璟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揚起下巴道。
虞悅白眼一翻倒在床上,裝作氣若游絲狀:“哎呀,突然頭好暈,好想睡覺。”
“反應這么大,真被我迷暈了?”梁璟上前湊近她,看她拙劣表演著,一個眼神都不給他,可惜道,“既然如此,你先好好休息吧,本來想告訴你那個姓王的官員……”
話還沒說完,虞悅瞬間瞪大眼睛利索地坐起身,“王爺妙手回春,我已經好了,王爺請說。”
梁璟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食指和中指交錯,順手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出氣,在她的殷切注視下優雅坐回椅子上,緩緩開口:“戶部侍郎王隅當年科考中舉后,進入吏部做尚書都事,沒過幾年便被調進戶部任戶部郎中,幾經戶部尚書黃重珍的提拔,坐到了如今的戶部侍郎的位子。”
“可能是因為黃重珍與劉仲淵不和的原因,表面上王隅與劉仲淵并無來往,只能私下來往,這些都是猜測。”梁璟拿出一本奏折,“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證據,這是我從父皇那拿的王隅的奏折,字跡一對比便知。”
虞悅接過奏折和字條一齊展開對比,果真一模一樣。
“王爺覺得,偽銀與黃重珍有干系嗎?”虞悅問道。
王隅十幾年的功夫就能從一個從七品的小官爬到正四品。黃重珍在明知他從前在劉仲淵手下任職,還能接連提拔他,將他視作心腹。恐怕王隅早在明面上向黃重珍表了忠心,與劉仲淵割席,才得到賞識。
然而黃重珍并不知曉他們私下的來往,一切都是劉仲淵與王隅的計謀,王隅就是劉仲淵安插在黃重珍身邊的細作。
這種兩面派的細作很難善終,因為他們非常容易被反間或離間。除了細作自己,沒有人知道他這一刻忠心的是誰,下一刻忠心的又是誰。
難說王隅不會拋棄舊主,假意示好舊主,實際上早就投奔新主。
梁璟搖搖頭:“黃重珍是父皇的人,不必冒險行事。近年國庫緊張,偽銀流通對大朔一點兒好處都沒有,他不會放任這種情況發生。”
虞悅沉思片刻,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所以有沒有可能,是王隅把兩部尚書耍得團團轉?”
歷史上有不少細作踩著兩邊的主子成功上位的故事,難保王隅不是這個打算。照目前形勢看,如果劉仲淵與黃重珍都不知道偽銀的事,就只能是王隅一手策劃的了。
“有可能。”梁璟贊同。
“這些銀錠底部打的是益州鑄錢監的字樣,正巧是王爺的管轄州。王爺將此案查好,有豐功偉績,朝中大臣就再不能說王爺不務正業了,以后支持立王爺為太子的朝臣會越來越多的。”虞悅笑瞇瞇道。
離她恢復自由的日子更近了!
“不過,”虞悅歡喜中染上一絲憂慮,“益州天高皇帝遠,鞭長莫及,恐怕不會像京城般順利查下去。而且即使八百里加急,來回送一趟信也要六七天,中間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走漏風聲,得了信兒的人早就準備好后手了。”
梁璟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我已經派了能信得過的人去益州,今天應該已經到了。若是春獵后還查不出來,我就上奏父皇。”
“春獵?”虞悅捕捉到這兩個字,眼睛亮起來,她怎么把春獵的事忘了。
五月伊始,又是大朔一年一度的春獵,王公大臣們會攜家眷,隨圣駕前往郊外的皇家圍獵場。
這群人整日在京城中養尊處優,騎射二藝無法施展,先帝便專門在郊外修建一個圍獵場來鍛煉他們。既能展現大家的能力,又能增強君臣間的關系。
自從虞悅回京后便再沒有騎射過,無比懷念在邊關時的暢快,她興沖沖道:“我們是不是也去!”
梁璟微微蹙眉,“我已經稟報父皇,你感染風寒無法出門,我留在王府陪你。”
“離五月初五還有十四天,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能出門。”虞悅抗議道。
“張太醫說你傷了身體的根本,氣血虧損嚴重,最起碼要一年半載才能養回來。”梁璟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
這么難得的機會錯過了就要再等一年,虞悅急得撓了撓頭,顧左右而言他:“好不容易有個大家都在的場合,我們不得好好表演一下,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叫模范夫妻。女人看了要嫉妒,男人看了要發狂的那種。”
“我都說了,沒有什么比你的身體更重要,即使是為了我也不行。”梁璟不為所動,淡定地看著她。
“求求你了,”虞悅脆弱地又倒回床上,看著他的眼睛滿是哀怨,“自從嫁給你,我一睜眼就是四方的庭院,四方的天空。我也想和大家熱熱鬧鬧的一起在寬闊的圍獵場上玩鬧,不玩鬧也行,就當去散散心,連這都不可以嗎?”
少女濕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淺褐色的眸子漂亮得像琥珀,纖長卷翹的睫毛隨著眨眼上下翕動,做足了可憐樣子,看得人心里直發癢,沒人能拒絕她。
僵持了許久,梁璟終究狠不下心來,畢竟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無奈輕嘆一聲:“那你答應這些天好好吃藥,我就帶你去。”
虞悅點頭點得飛快,生怕他后悔了。
日子終于過得有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