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獵開始的吉時是太史局算好的,宣文帝率領親兵先進行小規模狩獵,以示表率。
羽林軍從外圍包抄將獵物集中趕進一個包圍圈,縮小狩獵范圍,確保獵物不會沖出重圍后,宣文帝進入圍場獵下第一只獵物,宣布春獵正式開始。
隨即宣文帝坐到高臺上觀看其他人射獵,王公貴族、官員與普通士兵,依次進入獵場射獵,都暗自鉚著勁兒獵個猛獸進獻給宣文帝,以博得圣心。
梁璟換上一身玄色騎裝,邊調整皮質護腕邊問虞悅:“我大約下午才回來,你若無聊就去找你母親?”
既然是他主動挑起的,虞悅哀嘆一聲,可憐巴巴道:“難為王爺惦記我這個閑人,大家心里肯定都納悶兒呢,定國公的女兒竟不通騎射?”
聽出她的陰陽怪氣,梁璟勾了勾唇,以他這些天對她的了解,這樣嬌滴滴拐著聲調說話是她表達自己不滿的方式,等著人遞臺階呢。
只要這時候遞給她一個臺階,她馬上就自己跳下來了。
與其說是陰陽怪氣,不如說是在撒嬌,落在他耳朵里動聽極了,他忍不住逗她想多聽幾句,裝作苦惱的樣子:“張太醫說你不能劇烈運動,如何能騎馬拉弓?”
“哎呀,好了好了,都已經好了,”見他有松口的跡象,虞悅順坡下驢,急得真撒起嬌來,“傷口都結痂了,胳膊也有力氣了。”
說著再原地蹦了幾下,眨著大眼睛忽閃忽閃:“你看,蹦蹦跳跳也沒問題。”
“好了,我知道了,”梁璟哭笑不得,伸手拉住她,“有力氣留著一會兒用吧。”
虞悅一怔,差點沒反應過來:“你是說,我可以一起進場圍獵了?”
梁璟笑著點點頭,虞悅歡呼一聲“王爺英明神武”便急匆匆提裙進屋,去換早就準備好的騎裝。
順便在心里臭屁地哼哼兩聲,果然他吃軟不吃硬,拿捏!
不多時,虞悅收拾好自己出來。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被金冠高高挽起成馬尾,隨風一吹,發尾飛揚。
臉上的妝容全部卸下,素面朝天,眉宇間生出幾分英氣,一身火紅的窄袖騎裝也搶不走她精致面容的半點風頭。眼眸明亮有神,整個人容光煥發,哪里還能看出半月前虛弱的影子。
她一路小跑到梁璟身邊,摸摸千吉牽著的另一匹寶馬,是個溫順的。
“小心肩上的傷,別跑太遠。”梁璟叮囑她,又塞給她兩個圓筒,“若遇險不能脫困就放信號,我會來救你的。”
虞悅看著信號彈沉默一瞬,還是乖巧收下。
當年她單闖齊國兵營,刺殺齊國二皇子被發現時,都沒放過信號彈。
她左手扶著馬鞍,踩著馬鐙利落地飛身上馬,挽起韁繩,另一只手高高揚起馬鞭,“王爺,我先走一步咯。”
說完,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寶馬載著她飛馳而去,話尾音消散在空氣中。
梁璟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望著遠去逐漸變成一個點的紅色身影搖了搖頭,沒見過騎馬這樣野的,不愧是生長在邊關的將門之女。
而這一切景象都被和敏盡收眼底。她打扮了一番出來得有些晚了,入眼便是荒地上那一抹刺眼的紅,盡是狐媚子姿態,璟哥哥被她勾引得眼睛都挪不開。
她低頭看看自己精挑細選的紫色騎裝,本以為璟哥哥那么喜歡紫色也會穿紫色呢,早知如此她也換個鮮艷的顏色艷壓群芳。
風頭都被那個女人搶走了!
章蕓策馬從圍獵場出來,下馬湊到她耳邊道:“縣主,陷阱已經布置好了,會有人引她去的。”
*****
虞悅策馬進入山林,在岔路口上猶豫片刻,在聽到右邊飛箭如雨的破空聲后,調轉馬頭向左側行進。
很快她就知道為什么許多人聚集在那邊了,因為這側靠近外圍,獵物很少。她又不敢用大力拉弓,只能獵些野兔山雞這種小體型的獵物。
一陣窸窣聲傳來,虞悅耳朵微動,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只灰色的肥碩野兔一蹦一跳在草叢中。
烤著吃一定很香。
她沒有遲疑,搭箭拉弓,后肩微微被扯痛,但問題不大。
“嗖”一聲,箭準確扎在野兔的脖頸間,一擊斃命,死得沒什么痛苦。
她馭馬到野兔身邊,翻身下馬,撅斷木制箭桿,只將鐵質箭頭留在野兔體內,免得血染透了裝獵物的布袋。拎著野兔的耳朵丟進布袋綁到馬鞍上,她上馬準備深入山林,再找些別的獵物。
頭天參與圍獵的所有人獵到的獵物,除了進獻給宣文帝的猛獸外,其余的獵物在日暮降臨舉行盛大篝火宴會時,會給在場所有人分食。
她沒想逞能獵個熊虎豹的進獻給宣文帝,沒什么意思,也不缺她一個。不如多獵點美味的山雞和鹿,吃到肚里的才是真的。
誒,鹿!
想什么來什么,一頭鹿從她面前飛速跑過,她毫不猶豫地揮鞭追趕上去,身后傳來馬蹄聲,似乎有另一個人也在追這頭鹿。
狩獵規矩:誰獵到算誰的。
虞悅的好勝心被激發,加大了揮鞭的力道,馬兒吃痛跑得更快了些。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說不上來是哪不對勁,就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突然,她眼尖地發現草叢中隱約露出來的絆馬繩,旋即手心向外繞了兩圈挽緊韁繩,用力勒馬。馬兒突然被勒緊嘶鳴一聲,馬蹄騰空,被強行調轉方向停下才沒有被絆倒。
她身后那人就沒有這么幸運了,虞悅根本來不及提醒,那馬兒的前腿被絆倒,坐在馬上的少女瞬間被甩出,驚呼道:“救命啊!!!”
此時虞悅也顧不上是哪個缺德玩意在圍獵場設絆馬繩,救人要緊,腳下借力飛身向前去接那名少女。
虞悅攬著她的腰落地,不料剛踏上草地,一陣強烈的失重感來臨,地上的草地突然陷落,一個大坑顯現出來,兩人猝不及防雙雙跌落進去。
靠,痛死了!
兩人抱成一團滾落了好幾圈才停下,虞悅半晌才緩過勁來,看向懷中的少女,忍痛用氣聲問道:“你沒事吧?”
少女顯然還沒緩過勁來,喘氣聲還在顫抖。虞悅抬頭看了眼上空,通過看到的天空大小和旁邊的坑壁可以看出,他們落進了一個很深的陷阱里。
她簡直要憋不住火了。
誰!!!
哪個喪盡天良的王八蛋,在圍獵場里又是設絆馬繩,又是設陷阱的,要死啊!
要死自己去死,坑別人是怎么回事!
虞悅一遍遍深呼吸,極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低頭再次關心那位少女。
只見她呆呆地看著自己,雙頰通紅,呼吸聲細微而急促,眼神接觸的一瞬間慌亂垂眸,小聲道:“多謝公子搭救。”
虞悅一愣,她這張臉真是做男做女都精彩啊。
可能是她今日束了男子發髻的原因,加之她本身就比尋常女子個頭高些,竟給姑娘造成了誤解,她輕輕嗓子,柔聲道:“姑娘誤會了,我也是女子。”
“啊!”隨著少女的一聲驚呼,臉霎時爆紅,尷尬地掙脫她的懷抱,站到一邊手足無措。
“你沒事吧?”虞悅關切地又問了一遍。
“沒,沒沒事。”少女還處在認錯的尷尬中,說話磕磕絆絆的,“多謝姑娘相救。”
雖然少女的臉沾上泥土,發髻也凌亂,不難看出她長相溫婉,跟朵小白花似的。
虞悅問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父親是刑部尚書,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名卓君。”荊卓君乖聲答道。
虞悅若有其事地點點頭,沒有印象。
荊尚書為人正直,平時比較低調,沒鬧出過丑聞,她只知道京城中鬧出過大事的人家。
荊卓君小心翼翼抬頭看看虞悅,眼神中依然帶著羞怯,所有的心思在臉上一覽無余,搞得虞悅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莫名覺得自己像個占了人便宜的負心漢。
看她表情變來變去,猶豫幾番后,才問出口:“姑娘是哪家的?”
虞悅眨眨眼,學著她剛才的自我介紹:“我父親是定國公,家中女兒只有我一個,單名一個悅字。”
荊卓君想了想,輕掩小嘴,雙眼微微瞪大:“那不就是……瑞王妃?”
虞悅笑著點頭,荊卓君急忙向她行禮:“見過瑞王妃,剛剛我不知道是瑞王妃,多有冒犯。”
這姑娘未免太守規矩了些,在坑底還補個禮,她伸手去扶起荊卓君,“不必多禮,我們先從這坑中出去吧。”
虞悅抬頭往上望,估算著在哪借力用輕功飛上去,這時,坑邊突然冒出四顆腦袋。
“呀,這是誰啊?怎么在這呢?”一道尖銳又矯揉造作的聲音響起。
虞悅這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個喪盡天良的王八蛋原來是和敏,荊卓君這個小可憐只不過是倒霉跟在她身后才掉進來的。
真夠歹毒的。這么深的坑摔進來會不會受傷不說,若是個不會武功的女子,不被人發現的話可能會命喪野獸之口。
她冷笑一聲,眼神變得銳利:“和敏,你知道你是在謀害大朔的親王妃嗎?”
“誒?怎么就是我干的了?”和敏嘴上裝作無辜,表情卻極為得瑟,來回看看身邊的小姐妹問了一圈,“你?你看見了?還是你看見了?”
三個小姐妹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和敏更得意了,“這附近豺狼啊虎豹啊的可不少,我好怕怕,先走一步咯。”
聽到這話荊卓君不敢置信地后退幾步,進入和敏的視線。剛剛她幾乎站在了坑壁邊,從和敏的角度根本沒看到她,差點忘記了虞悅是救人才掉下去的。
和敏瞇著眼睛辨認了一下說話的是誰,看清臉后當即變了臉色:“荊二!?你怎么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