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就算他沒想違反天條與她私定終身,但也沒打算在她面前露出原形呀!
無論怎么說,清清都算是一個美人,又柔柔弱弱的。
身為一個雄性,有這樣一個雌性始終用崇拜敬仰的眼神仰望他,他又怎么會不心中暗爽,不覺為之自得呢?
可偏偏,就因為多喝了幾杯,他就在清清面前露了原形!
唉!這天庭的仙子們又不像妖族的女妖那么別具審美,哪會看得上一頭豬呢!
想起那些暗暗用輕蔑眼神看著自己的仙子,天蓬就不禁臉色一沉。
哼,若非他乃是堂堂天蓬元帥,還不知道會遭受多少羞辱呢!
唉!
他又想到清清身上,不由悔恨地一拍腦門。
你說說你,怎么就偏偏貪杯,喝了那么多呢!
真是喝酒誤事!
喝酒誤事啊!!!
心中又懊悔又憤恨,天蓬目光飄忽到酒缸上,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清清的纖纖素手拿起酒壺,將酒倒入酒杯中,酒液在燭火中流淌出迷人的色彩,她再笑意盈盈遞過來……
他搭在床沿的雙手緊緊握住被子,目光一凝。
——不對!清清不對!
自己往常喝酒,她都是很不喜的,嫌酒氣大熏人,還臭臭的不好聞。
可怎么這會兒,她就不在意了?
甚至,她竟然還主動給自己倒酒?!
但旋即,天蓬又晃了晃自己猶有些醉醺醺的腦袋,為自己的多心而失笑。
天蓬啊天蓬,你真是糊涂了,竟連清清都懷疑起來了!
今日天庭朝會上你吃癟的事她也見了,想來是心疼你,方才陪你一醉方休。
再者……
大大的眼中毫不掩飾地露出嘲諷來。
以她的腦子,哪里會想到這種事呢?
要是能想到,她早幾千年就會想到了!
不過,他很快又頭疼起來——
且不論清清是否是有意為之,以她的性子,單單發(fā)覺了自己的原形,都說不定會鬧出什么事來!
要是只牽扯出自己原形的事,倒還好了,反正天庭大多數(shù)神仙都是妖庭舊臣,早就知道了,了不起就是再狠狠丟個臉唄!
可要是牽扯出她為什么這么在乎自己的原形……
頭疼地扶了扶額,天蓬顧不上休息,一揮手收拾了亂七八糟的寢室,身子就向府邸外邊兒掠去。
到了府邸門口,他左右看了看站崗的天兵,輕咳一聲,低聲道:“方才,可有什么人出去了?”
能被他安排在門前站崗的,自然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聞言,左邊的心腹悄悄伸出手,指了個方向:“幾個時辰前,清清仙子向這里去了。”
天蓬有些難繃:“啥?幾個時辰?”
天上的幾個時辰,那就是人間的幾個月了。
有這時間,真是干什么都可以了!
天吶,清清準備得到底是什么酒啊?!
怎么害他睡了這么久!!!
絕望地長嘆口氣,天蓬當即不敢再猶豫,架云飛速向清清離開的方向而去。
還是先找找,找到她,把事態(tài)限制在兩人之間,就好料理了!
他心急如焚,偏偏既然要找人,速度就快不起來。
那處的白云得摘下翻一翻,這邊的彩霞得拽開抖一抖,路上的草叢也得轉(zhuǎn)進去摸一摸。
幸而,這一路上沒什么神仙。
不然,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他這副慌慌張張、鬼鬼祟祟的樣子,怕是再心大的神仙都會心生疑慮了。
然而無論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清清。
他甚至翻了遍清清的老巢,可那一整片河床干干凈凈,半滴水也見不到!
又是焦急,又是疑惑,天蓬魂不守舍飛在天上,大腦一片渾噩,不知如何是好。
清清還能去哪呢?
她在天庭也沒什么玩得好的朋友,否則就不會因寂寞而老來找自己了。
要說她想一個人躲著,那不該在躲在天河里嗎?難道她背著自己還有別的地方可去?
千萬種疑惑縈繞在腦中,天蓬本就醉酒剛醒,此時更是又昏又懵,頭痛欲裂,甚至恨不得干脆睡死過去什么都不管算了!
但強大的求生欲注定這只能是想想,他長長嘆出一口氣,感覺自己今日把這輩子的氣都嘆完了,又強打起精神,繼續(xù)尋找著清清的身影。
天庭雖廣闊無垠,但天宮里清清能去的地方卻沒那么多。
再找找吧,總能找到的。
沒精打采地耷拉著眼睛,天蓬駕著云高高低低飛過一處處宮闕。
“砰——”
“啊呀!”一人從背后狠狠撞上了他,當即就被他的護身法力反彈回去,四腳朝天跌在了云上。
天蓬被驀的驚醒,皺了皺眉,轉(zhuǎn)身去看是哪個法力低微的小仙這般冒冒失失。
哦,是個不認識的小仙童。
他眸中閃過厲色,正想對著這小仙童發(fā)泄一番心中怒氣,就見對方連滾帶爬站起來,低頭拱手,自報家門:“見過元帥,小仙乃是瑤池侍酒的仙童。”
“沖撞了元帥,實在無禮,還望元帥見諒。”
天蓬聞言,眸光一凝——
哼!
上來就擺出自己的后臺,瑤池的了不起啊?以為老豬我惹不起嘛?!
知不知道,就你這樣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我當年可是一口一個,骨頭都不帶吐的!
然而,縱然心中怒火滔天,在心底自己暗中破口大罵了一番后,天蓬還是不得不委委屈屈自己給自己滅火,不能當場教訓(xùn)了對方。
好吧,我真的惹不起……
他現(xiàn)在滿腦袋的官司,而今只怕被玉帝和王母注意到自己,又如何敢動他們的人……
“哦,”天蓬面色淡淡,頷首道,“是瑤池的仙童啊。無妨,本帥未曾受傷,你不必掛懷。”
為了轉(zhuǎn)移話題,他又主動問道:“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如此行色匆匆?”
小仙童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窘然,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小仙是聽說御膳房有熱鬧看,所以才……”
又似乎是怕被誤會自己當值不用心,他連忙補充道:“小仙今日休沐,故而才敢過來瞧瞧的。”
天蓬聽他說起御膳房,卻是眉心一跳,恍若有一絲靈光閃過。
他凝神想了片刻,終于想起來——清清給他準備的酒食,必然來自御膳房!
她不可能為了點吃食就一個人下界奔波,大抵,就是從御膳房弄來的!
一把捉住那小仙童的胳膊,大掌狠狠鉗制住對方,他沉聲道:“走,本帥也去看看熱鬧!”
他倒要看看,清清是不是在御膳房!
……
“你怎么可以賣給我那個?!”
“是你自己要的,現(xiàn)在怪我干嘛?”
“你明知……你明知我買來是要干嘛的?怎么不阻止我?!”
“有買賣我就做,為什么要阻止你呀?”
“你——你——”
腳才剛踏進御膳房的宮門,天蓬就聽到了清清與人爭吵的聲音。
很明顯,清清吞吞吐吐、節(jié)節(jié)敗退,對方則是有理有據(jù)、氣定神閑。
不過……
天蓬心中生疑,清清和人說的是什么買賣?
難道是她買的酒食?
難道,她也發(fā)現(xiàn)了其中有何不對?
也是,天蓬暗暗頷首,清清是不會有心設(shè)計他的,若是吃食被動了什么手腳,她一定也很震驚。
這也就難怪,她會跑到御膳房來鬧事了。
不過,還是不能讓她口不擇言說出點什么。
快走幾步,天蓬尋聲向御膳房深處走去,就見一群小仙圍在御膳房前堂的大門前,層層疊疊將其中情形擋得分毫不露。
“咳,”他輕咳一聲,見前面的小仙不理他反倒伸著腦袋一個勁朝里看,強忍住怒氣,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誒呀,誰呀,真煩!”那小仙皺著眉抱怨道,頭都沒轉(zhuǎn),只伸手朝后趕蒼蠅一般揮了揮。
“……”天蓬沉下臉,扒拉過前面小仙的肩膀,沉聲道:“你自己看看我是誰!”
“嘿,管你是——”前面的小仙煩不勝煩地轉(zhuǎn)過身子,卻在看清他是誰之后瞪大了眼,磕磕絆絆道,“天,天……”
他身邊的小仙聽了,嗤笑一聲:“老六,你說啥‘天,天’的,就咱這地兒,別說天皇老子了,天蓬元帥都不會來!”
“天蓬元帥!”老六終于吐出了最后幾個字,身邊的一圈人聽了,登時嘩然看來。
天蓬元帥!
這前朝的大元帥怎么跑他們這小后廚來了?
面對著幾十雙好奇的眼神,天蓬輕咳一聲,淡聲道:“清清仙子可是在此?”
“水兵要下河演練,她得回去配合了。”
“哦哦,”眾人也不懂他們水兵演練是個什么章程,聞言生怕自己耽誤了天庭大事,紛紛讓開了道路。
天蓬矜持地朝眾人點點頭,闊步向里走去。
走近了,就看到門口站著兩個女子。
一個,自然是清清,她還穿著那身淡紫色的長裙,許是聽見自己來了,背過了身去,用后背對著自己。
天蓬眸色暗了暗,又去看另一個女子。
那女子他也識得,乃是御膳房的掌事女仙清玨。
雖身處御膳房這算得上天庭內(nèi)庭之地,但看她執(zhí)掌著這等油水豐厚的肥差就知道,她必定背景深厚。
她乃是王母娘娘從凡間帶上來的,又是王母入主瑤池后提拔的第二個女仙,可謂是王母的心腹了。
也是因此,她和許多妖族出身的妖庭舊臣,是不對付的。
這就有點兒難辦了啊……
天蓬暗自磨了磨牙,臉上卻端出了和煦的笑容。
他施施然向著清玨拱手,溫聲道:“天蓬見過仙子。”
清玨斜眼看他,也露出恰到好處的淡然笑容:“清玨見過元帥。”
她左右看了看天蓬和清清,明知故問道:“也不是今兒個是個什么好日子呢,清清仙子和天蓬元帥竟都齊聚我這小小的御膳房。”
眸中滑過一絲玩味,她拖長尾音,意味深長:“還真是令小仙,蓬蓽生輝吶!”
作者有話要說:
清玨:煩死了,戀愛腦到底啥時候覺醒?!
第62章
“仙子說笑了,”天蓬連忙道,他玉面含笑,脖子微微彎下,以示謙遜之態(tài),“若是打擾了仙子,實在是萬分抱歉。”
他轉(zhuǎn)過頭看了看清清一眼,旋即語氣略帶歉意地對清玨道:“只是現(xiàn)下天兵要準備入天河演練了,還需清清仙子先同我回去,配合我們演練……”
“元帥只管和清清商量便是,”清玨漫不經(jīng)心道,“左右是她要來我這里鬧事,我可沒什么話好跟她說的。”
“我按著她的要求給貨了,沒少斤缺兩,她當時也滿心歡喜地給我靈石了,大家銀貨兩訖,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聞言,清清羞惱的目光直直射向清玨。倘若目光能化作刀片的話,大概她已經(jīng)把清玨千刀萬剮了!
然而,她又順著余光看向天蓬,咬了咬下唇,卻是滿腹怒火不敢迸發(fā)。
倘若,倘若清玨揭穿是自己主動和她訂了豬肉及那暗含玄機的酒水,天蓬怕是……
眸中閃過一絲慌張,清清的臉更加蒼白了。
她抿抿唇,對著清玨投去個隱含警告的目光,卻是什么都不敢說,拉著天蓬就向外走。
清玨定定看著他二人狼狽離去的背影,半晌,嗤笑一聲,施施然對圍觀群眾道:“行啦,都別看熱鬧了,回去干活兒!”
……
悶頭走在天河邊,清清的腦子宛若被灌進了一江渾水,亂糟糟的。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怎么就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
她不過就是想看看天蓬的原形,她還以為那一定會很英俊的!
可誰知道……
后來,后來她就不知道怎么的,跑到了御膳房去。
其實,其實她原本是去廣寒宮找嫦娥的。
要不是她當初說什么全豬宴,還問自己知不知道天蓬的原形,自己哪里會想到這些?
可偏偏到了廣寒宮,就遠遠瞧見了里面人影幢幢的場景。她想起那些人族女仙牙尖嘴利的模樣,抿了抿嘴,還是憋著氣離開了。
——惹不起,惹不起……
然而,首惡不在,還有其他人!
清清腦子靈光一閃,就想起了清玨。
沒錯!還有她的事!
從幾千年前她就不愛理自己了,可偏偏那日聽說自己要買豬肉和酒水,她就雙眼發(fā)亮湊了過來,還主動和自己推薦那個古怪的酒!
可恨自己當時滿心羞澀,腦子里只想著要見到天蓬原形了,還以為她是很想做成生意,竟全然沒發(fā)覺其中的不對之處!
想到這里,清清不再猶豫,當即理直氣壯飛向了御膳房。
那氣勢,簡直是雄赳赳、氣昂昂!
誰知,到了御膳房,清玨竟什么都不承認,張口閉口堅稱兩人之間只是做了門生意。
偏偏,又有那么多人看熱鬧,自己想關(guān)上門,她還言辭鑿鑿說什么“無事不可對人言”,非要敞開大門。
沒法子,自己也不好當眾說是想看天蓬原形,故意和清玨買下加了料的酒食。
就這樣,兩人僵持在了御膳房,車轱轆話翻來覆去地說,不知被小仙們看了多久的熱鬧!
直到現(xiàn)在……
清清忐忑地看了身側(cè)面色沉沉的天蓬一眼,清眸中更顯慌亂。
現(xiàn)在,還把天蓬給引來了!
天吶!她真的還沒想好如何面對天蓬!
甚至,瞧著他現(xiàn)在這幅人模人樣的樣子,清清眼前揮之不去的,卻是他一整只大肥黑豬躺倒在地上流口水打鼾的邋遢樣!
天啊!
絕望地閉了閉眼,清清感覺自己的雙眼進了臟東西!
她明明是三界最純凈澄澈的水啊!
怎么一個不慎,就落入了這種田地?
簡直是——殘忍至極!
就在這時,天蓬緩緩開口了:“清清……”
“我什么都沒看見!”清清反射性地張口,旋即捂住嘴巴,驚恐地看向天蓬。
啊!
她又干了什么啊?!
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天蓬也被她的自爆驚得一愣,旋即沉下臉來:“你果然看到了!”
清清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心虛地別開臉,硬挺著道:“沒錯,我看到了,那又怎樣?”
天蓬忍著被愛慕者窺見了原形的羞恥感,淡淡道:“不怎么樣。”
他停下腳步,面朝天河,負手而立,目光悠遠,背影蕭瑟。
在清清忐忑看向他時,他輕輕一笑,那笑中,滿是蒼涼。
清清小心翼翼問道:“你笑什么?”
天蓬淡淡道:“沒什么。我只不過是感慨,終究是看錯人了。”
清清蹙眉,走到他身邊,仰頭望著他刀鑿斧刻般的下巴,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天蓬徐徐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透著隱隱的藐視,又泛著一層自嘲。
他轉(zhuǎn)回頭,平淡道:“我本以為自己遇見了一位知己,卻沒想到,原來不過也是一個只看表面的膚淺之輩。”
清清雖戀愛腦,但卻也不是傻子,如何聽不出他話中的嘲諷之意?
而沒了那層俊男濾鏡,忘不掉那黑豬原形的她也再無法情人眼里出西施,當即冷笑道:“呵,我是膚淺之輩?”
“那藏頭露尾不敢暴露原形的,又是什么?”
她直直盯著天蓬,梗著脖子問道:“你說啊,這么多年了,為什么從不在我面前變回原形?!”
“你這難道不是有意欺瞞于我嗎?!”
天蓬沒想到清清竟會反過來指責自己,眉頭不禁一皺,不過清清的質(zhì)問他這幾千年早打好了腹稿,當即毫不猶豫地道:“清清仙子還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本帥之所以不在天庭露出原形,乃為了保持最適合修煉的形態(tài)。”
“畢竟我乃是自己勤加修行才成仙的,可不像某些得天厚恩的神仙都沒化形就被提拔到了天庭,成日不想著報效天庭,反倒有閑心滿腦子只想著男歡女愛!”
清清聞言,心中一窒。
她清澈的眸子泛起隱隱水光,不敢相信自己愛慕了幾千年的人,竟拿此事戳自己的心!
她那是自己想上天的嗎?
原本好好在凡間流淌著呢,忽然就被引到了天上……消個極怠個工怎么了,她還沒告玉帝和王母拐賣良家婦河呢!
天蓬卻全然不顧她的心痛,雙目眺望著天河上的波濤翻涌,看也沒看她一眼。
“而且本帥身為水軍元帥,自然要以身作則,在天兵們面前維持人形,引導(dǎo)他們習(xí)慣以人形法相生活、出兵,好向三界展現(xiàn)我天庭水軍的威赫軍容!”
語罷,他才斜眼看向清清,那目光中充滿了輕蔑,但更不屑的,是他的語氣:“還請清清仙子,勿要自作多情!”
還請清清仙子,勿要自作多情!
勿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恍若有幾個血紅的大字沖到臉上,清清雙眼一黑,踉蹌退后半步。
天蓬卻未曾有半分不忍,看著這個很可能會毀了自己的仙子,他第一次明晃晃對她顯露出自己的惡意:“我不知是什么讓仙子多想了,但天蓬一心為公,從未考慮過兒女私情,還請仙子自重!”
清清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這個自己崇拜傾慕了幾千年的男人。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看不透他了。
又或者,是她從未看透他。
原來,她不止從未看清他的皮囊,也從未看清他的內(nèi)心。
柔弱的仙子站在天河邊,怔怔望著一臉正氣凜然的男人,渾身散發(fā)出悲涼的氣息。
清清眼眶濕潤,她強忍住淚意,挺起脖子,澀聲道:“這幾千年來,你都是這么看我的嗎?”
天蓬仰起頭,閉上雙眼,長嘆一聲。
在清清臉上浮起幾分希冀之后,他低聲道:“是。”
眸中泛上水光,清清不死心地問:“可你分明從未拒絕過我的靠近!”
她又不是天生的下賤種子,若是他一開始就認真告訴她不要再對他懷有男女之情,她難道會反復(fù)糾纏他嗎?
要是他一開始就說清楚,她更不會這樣越陷越深!
而今,天庭那么多仙子和天兵都猜到了,自己總愛去找天蓬元帥了……
縱然她此時已經(jīng)不再心儀于他,可她的笑話,大抵也已經(jīng)被人看了幾千年了吧……
清清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笑。
這么多年,自己在天庭眾仙眼里,都算得上什么啊!
忽的,天蓬轉(zhuǎn)過身來,凝望著她。
清清悲哀地對上他的目光。
天蓬又是一聲嘆息,滿面憾然道:“是我的錯。”
“這些年,我始終顧念著同袍之情、同殿之義,不愿令你傷心,耽誤了水兵演練。”
“但現(xiàn)在事情越鬧越大,縱然我再三叮囑,你卻也總是會與其他人談及到我,令他們察覺出異樣……”
他長嘆著搖了搖頭:“我當年就該當機立斷,直言拒絕的!”
清清看著面前這個男人,聽著他一句句把罪責推到自己身上,竟有些想笑出聲。
“哈哈哈哈,”她也真的笑出聲了,笑得酣暢淋漓,“同袍之情!同殿之義!”
“哈哈哈哈哈,好一個同袍之情!好一個同殿之義!”
“好一個不愿耽誤了天兵演練啊!”
清清點點頭,語氣諷刺地看向天蓬:“是我不懂事了,對嗎?”
“是我害你不得不一面享受著我的崇拜愛慕,又不得不一面在眾仙勉強裝作我們只是毫無干系的同僚,免得被天庭發(fā)現(xiàn)罷了你的職是不是?!”
她咬牙切齒道:“真是好算計啊,元帥大人!”
“住口!”天蓬猛地呵斥道,滿目驚駭。
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清清,似乎想不通,這個一心只有男歡女愛的小仙,怎么能洞察他的心思。
被說破了心思,天蓬看上去又驚又惱,他一步邁到清清面前,大手緊緊鉗制住她的肩膀:“夠了!清清!”
“我警告你,從來都是你追著我跑,我可從來不曾回應(yīng)過你的心思!”
他目光陰沉,仿佛在看一個仇人:“你若是再敢瞎說,吃虧的,只會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清清:愛恨就在一瞬間嗚嗚嗚嗚
第63章
“哈哈哈哈,”清清又不禁仰頭大笑,身子也不由抖動,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笑出來。
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看上這么個男人。
在感覺到雙肩再次被捏疼時,她停下來笑,嘲諷地看著天蓬:“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明明有那么多暗示的。”
“討論你時,其他仙子都沒什么興趣……”
“我想和她們說你有多好,她們也都露出不屑的眼神……”
“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們長年在天河畔,與她們來往不多,她們才對你有什么誤解。”
天蓬臉色更加陰鷙,他咬著牙,低聲道:“是她們狗眼看人低!”
“她們有多少是顯赫之族出身?有多少是靠自己修煉得來的神位?有多少為天庭流過血拼過命?”
額邊青筋爆出,他面目猙獰:“憑什么?就因為我的種族出身,就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我?都可以嘲諷我!”
他猛地一把松開清清的肩膀,強大的力道將清清推倒在地,他卻毫不動容。
天蓬負手而立,揚起下巴,顫抖著道:“我乃是堂堂天蓬元帥!”
“沒有人可以看不起我!”
“沒有人!”
“呵呵,”雖然跌倒在了地上,清清卻沒有絲毫驚慌,她雙肘拄在沙面上,目光中透出憐憫之色。
天蓬被她眼中高高在上的同情刺到了,呵斥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自以為是!”
清清仰起頭,慢條斯理地道:“你以為她們是因為你的出身才看不上你嗎?”
“是因為你這個人呀!”
她的視線從上而下毫不遮掩地刮過天蓬,一時間,天蓬感覺自己在她面前沒有半點秘密。
她的目光,宛如河水——刺骨冰冷。
“嘴上說著對我無意,可卻又總是到天河畔對著我練武、唱歌、說心中志向……”
“哦,對了,還有,任憑其他天兵天將變回原形、行為粗魯,你則打扮得英俊瀟灑,成為了被眾星拱起的月亮!”
“哈,難怪你魚釣得好呢!不愧是水軍元帥,真是會拉拉扯扯還不傷及自身呀!”
她雙手撐在沙上,坐起身子,目光凜冽:“更厲害的是,你我相伴幾千年,你竟能不拒絕卻也不主動,這樣不落人口實。”
“如此,若哪一日被人懷疑,你大可以將一切罪責扣到我身上,你則是那個清清白白甚至溫柔體貼的好男人,說不得還能委委屈屈從別人那里騙來幾句贊揚。”
“什么,他只是不忍讓女子傷心啊……”
“哈,”清清恨恨地望著他,“真是好算計啊!”
“就沖你這番心機,你憑什么覺得,有人能看得上你?”
蒼白的臉上浮起自嘲之色,她坦然道:“我是個傻子,誕生了靈識后第一個接觸的就是你,信了你的瞎話不敢和其他神仙接觸,將你當做這偌大天庭唯一可信賴的人。”
“就連清玨……”頓了頓,她語氣自嘲,“我也嫌她再三勸我,以為她是我們之間的阻礙,所以主動疏遠了她。”
“但別的仙子可不是呀,人家什么沒見識過,哪里會看得上你這種小伎倆?”
“承認吧,”清清目光淡漠,語氣更是冷凝,“你就是整個人不值得被看上!從外到內(nèi),沒有半點值得被看上的!”
她的話毫不客氣,簡直恨不得以言語作刀槍,劈頭蓋臉向天蓬打去。
天蓬的眼神,也隨著她的話,越來越陰沉。
他站在那里,嘴唇緊抿,雙手緊握。
儼然,在壓抑著自己的滔天怒火。
“可真會忍啊,”清清聲音低得仿若情人間的呢喃,“被這樣說,你竟然都沒動手。”
“不過,”她眸中又一次出現(xiàn)了憐憫之色,“你這么能忍,到底是因為天生品性好,還是因為膽怯呢?”
“怎么,怕打了我,被鬧到靈霄寶殿去啊?”
此時此刻,分明是她跌坐在地上。可看她的神色,倒像是她居高臨下俯視著天蓬一般。
她看了眼這個令她無比失望的男神,淡淡一笑:“放心吧,今后我不會再去找你。”
“曾經(jīng)的事,我也不會再拿出來鬧。”
天河上吹來了一陣風,拂過她有些散亂的鬢發(fā)。
她目光越過河水,眺望向遠方。
“就像你算計的,我怎么鬧,你也沒什么損失。反倒是我,會被人家恥笑,甚至?xí)蛏饲殂憾粏栕铩!?br />
她雙眸水光閃閃,語氣輕得仿若一陣就要縹緲而去的青煙,凄然蒼涼:“我要是遇到了真心相愛之人,縱然被天庭問罪,又有何懼呢?”
“可偏偏,”清清轉(zhuǎn)過頭,最后一次凝望著天蓬,看著他現(xiàn)在面如冠玉的人臉,“我曾經(jīng)愛上的,是一個不值得的人。”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為了你,讓自己受罪呢?”
嘴角扯出一絲笑,面容卻更加蒼白,她輕聲道:“我只是傻,卻不是不怕疼。”
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天蓬似乎也不想要留下來了。
他深深看了清清一眼,冷冷丟下一句“三個時辰后水兵下河演練,還請清清仙子做好準備配合”,就大步走向了距離此處尚遠的天兵營地。
在他身后,終于有兩行淚,自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頰邊悄然滑落,墜入滔滔河水中。
清清再無力撐住身子,虛弱地倒在地上。
雙眼直直仰望天空,看著那湛藍澄澈、萬里無云的天際,她目光渙散,神情呆滯。
半刻后,那宛若被抽離了生機的臉上,方才流露出一絲自嘲之色。
這幾千年,她都做了什么啊……
……
天蓬獨自行走在天河邊,臉色陰沉,心情卻并不如清清以為的怒火滔天。
事實上,他很得意。
沒錯,是得意。
并不是失心瘋了,而是急智得逞后的得意。
因為,最后和清清的關(guān)系破裂,正是他所希望的。
雖然突然在清清面前顯出原形,令他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場景。
但很快,他就開始在想可以如何利用這次突發(fā)事件——
畢竟,和清清的關(guān)系不能再維持下去了。
從醉酒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后,他就近乎驚悚地意識到——清清即將失控了!
從前,清清雖老是纏著他,但一貫是乖巧聽話的,不會自己背地里做些什么。
可這次,她竟然給他準備下了料的酒食!
再這樣下去,他不敢想象,清清還會干什么!
要知道,不怕壞人,就怕蠢人——
壞人雖惡毒,但如果聰明的話,就會知道自己要什么,怎樣能用最小的代價達成自己的目的;
可蠢人就可怕了,哪怕是好心,也很可能會辦錯事,還不知道自己將造成多么嚴重的后果……
兼之,現(xiàn)在天庭中玉帝、符元仙翁、勾陳大帝、人族女仙等勢力魚龍混雜,未來說不定何時就會有沖突。
而自己這個水軍元帥,又早就被符元盯上了。
若是將清清這個薄弱到不能再薄弱的突破口放在自己身邊,怕就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是以,他原本可以溫言軟語將清清勸下去,但他沒有。
他看得出來,一開始清清雖然看到他會有碰到豬的厭惡之色,可卻并不恨他的欺瞞,更沒打算和他撕破臉。
于是,他故意選了最無恥的言辭,讓清清將他當做了心機深沉一直在算計她的惡人。
嗯,雖然本來就是吧。
但這也不能怪他,他這個職位本就不能行差踏錯一步,平日里小心些也不為過。
何況,本就是清清自己對他投懷送抱的,他可確實從未給出過什么明示。
于是,有了前面幾千年的鋪墊,他就心安理得地讓清清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機。
清清雖有些傻,但卻也是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哪里能容忍這樣的欺辱?
最終的結(jié)果,必然是與自己撕破臉,從此遠離自己身邊。
至于她是否會向天庭揭破此事?
呵,就像他們倆剛才說的,就算說了,罪責也落不到他天蓬頭上。
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唇邊勾出一絲笑,天蓬目光投向遠處的水兵營地,氣定神閑地邁步行去。
……
凡間灌江口,籌備了許久,云華終于將楊嘉娶親的彩禮籌備好了。楊天佑當即就主動攬過了去蜀家送彩禮的差事,前一日晚上送了拜帖過去,第二日用過早膳就迫不及待上了馬車。
兩家雖已定了親事,但這段時間一直是良人在和蜀山氏女眷往來應(yīng)酬。他身為男子,竟都沒找到機會登一次親家的門!
而之前……
楊天佑不由苦笑,別看他生意漸漸做大了,可他這等庶民,又哪里有資格進人家大貴族的門呢!
現(xiàn)下機會到了眼前,他幾乎一整晚都翻來覆去合不上眼。云華也被他“咚咚咚”的心跳折騰得睡不著,無奈問他,他卻也不好意思說是自己心中激動,敷衍兩句便哄她去睡了。
就這樣,盯著房梁干熬了一晚,楊天佑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出了門。
只是,真上了路,他又吩咐仆從慢些趕車了。
他曾聽大柳和其他大商賈說過,貴族大家與庶民小家渾然不同。當日蜀川親自上門,他觀其氣質(zhì)舉止,亦是極為不凡。
此時他要上門去見更多貴族之人,不免心中忐忑,擔心不自覺漏了怯。
故而,懷著擔心自己鬧笑話的憂慮,楊天佑就命仆從慢些駕車,免得一路風塵仆仆,狼狽之下失了儀容。
如此從城外趕到城里,好幾個時辰之后,他才到了地方。
被自家下人攙扶著下了馬車,還未站定,楊天佑就聽到了一句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哎喲,親家公終于到了,辛苦,辛苦。”
陌生是因與此人只曾經(jīng)謀面過一次,熟悉是與其會面之后他就對這道聲音魂牽夢縈,平日處事也不覺學(xué)起了這人的言行舉止。
不錯,這聲音正是當日上門提親的蜀山氏旁支族長蜀川的聲音。
但此刻聽到了這道聲音,楊天佑受寵若驚之余又不禁惶恐。大柳可是教過他,這等大貴族,向來是在府邸內(nèi)等著客人被下人引入堂中,才會現(xiàn)身一晤。
卻沒想到,今日蜀川竟然會屈尊在大門口等他!
作者有話要說:
楊天佑:我待遇這么好的嘛?!
第64章
抬袖擦擦額角的薄汗,楊天佑不敢怠慢,快步迎了上去,拱手致歉:“真是對不住,勞您久等了!”
蜀川不動聲色躲過了他的汗手,神情和煦道:“哎呦,哪里的話,親家公親自登門,我要是等都不肯等一下,那就太失禮數(shù)了!”
說著,他伸出手,引導(dǎo)楊天佑轉(zhuǎn)個方向:“親家公,離正堂還有段距離,不妨先上轎。”
“是是,”這才意識到自己抬腳就要往人家家里踏的舉動失了禮,楊天佑不禁赧然,沖蜀川點點頭后,就拘謹?shù)劂@進了早有蜀家侍從掀起轎簾的單人小轎里。
上轎之后,不用頂著蜀家人的視線,楊天佑微微松了口氣。又怕再露怯惹人恥笑,也不敢弄出什么聲響,只隔著紗窗偷偷向外瞅。
仆役們抬著蜀川和他的兩頂轎子,步伐穩(wěn)健地向府內(nèi)而去,一路穿過了幾重門,又越過了幾片湖。
他在轎子里看得眼花繚亂的,只覺這條路竟好似怎么也走不盡,一家府邸之廣闊竟還要勝過半城一般,不由更為蜀山氏的底蘊所震懾。
終于,不知轉(zhuǎn)了多少道彎,轎子被緩緩放下了。
蜀家侍從輕柔而緩慢地掀開轎簾,陽光灑落進來,楊天佑瞇了瞇眼,有些恍惚地在侍從的攙扶下起身。
原是進了一處庭院,庭中栽種了幾叢竹子,日光下竹影搖曳,碧風送涼,端是靜雅。
楊天佑隨蜀川走入庭院深處的正堂,不敢四處瞎瞧,余光里只見處處皆是雕梁畫棟,刻了各種不知什么含義的圖騰,與他家光禿禿的柱子截然不同。
他心中喟嘆,這才是豪門大家啊!
進了正堂,蜀川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略有些歉意地對他道:“楊兄,與你家中那叫椅子的東西不同,我家中唯有筵席,還要請你脫履上來。”
“哦哦,好,”雖然家里的椅子是云華根據(jù)天庭陳設(shè)請人打造的,但楊天佑哪敢在蜀山氏家里顯擺這個,他當即就要蹲下身子扒掉長靴。
“楊老爺,小的來吧,”蜀家的仆役卻更快速且無聲地跪坐在了他腳邊,恭謹?shù)赜秒p手扶住他的靴子,力道輕柔而舒緩。
楊天佑雙頰微紅,托云華的福他倒是當了很多年富家老爺,但被人這樣貼身伺候,倒還是頭一回。
感受著仆役謙卑的服侍,他心中別扭不已。但瞥了瞥蜀川那自然而然享受著被侍奉的姿態(tài),再低頭看看那侍從恭恭敬敬的模樣,終究還是沒制止對方的動作。
未來家中更富裕了,總是要添置更多仆人的,現(xiàn)在就當提前演練了。
楊天佑目光掠過蜀家恢弘大氣的正堂,心安理得地勸自己,一如勸當年那個一貧如洗的庶民。
從茅草屋到大宅子,從灑掃奴仆到貼身侍從,這是家里越來越興盛的必經(jīng)之路。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不能一輩子安于做一個低賤的庶民。
楊天佑,你該適應(yīng)這個轉(zhuǎn)變,你得適應(yīng)這個轉(zhuǎn)變。
穩(wěn)住了心態(tài),他臉上的窘然之色逐漸消散,在見到蜀川跪坐后,也學(xué)著他的模樣,雙膝跪在席上,臀部坐上腳后跟,腰部向上使勁挺直。
雖然這樣跪坐比起坐椅子難受了百倍,但貴族們都這么做,想來一定有其中的道理吧。
兩人相對而坐,隔著矮幾,蜀川看了看天色:“楊兄,就要到正午了,不妨與我一同用膳?”
楊天佑再不懂貴族之間的禮節(jié),也知道趕在飯點上門很是無禮,聽他邀請,不由羞赧,推辭道:“蜀兄您客氣了,不過我就不叨擾了。”
“哎呦,這算什么叨擾?”蜀川淡淡一笑,邊抬手示意著侍從為楊天佑斟茶,邊作勢板起臉道,“不過是一頓飯,楊兄要是不可能留下,那就是不把我當自家人了。”
“不敢不敢,那就聽您的吧,”楊天佑怕他真生了氣,叫楊嘉的親事有變,連忙喏喏應(yīng)下。
蜀川面色緩和下來,寒暄幾句后,忽而問道:“聽聞您家現(xiàn)在的田地,是親戚所贈?”
“是,”楊天佑點頭,心知他指的是云華這幾日提過的嫦娥和三位公主,不由減了幾分談話的興致,只簡短道,“是我娘子那邊的親戚所贈。”
“哦?”蜀川窺著他的神色,語氣關(guān)切地問,“楊兄似乎不怎么歡喜?”
“那倒也說不上,”楊天佑頓了頓,覺得以后都是自家人,也沒什么不能說的,索性坦言相告,“只是我與她們并不熟悉,所以算不上開心而已。”
“原是如此……”蜀川頷首,眉宇間卻籠上了幾分踟躕之色。
楊天佑見了,緊張地問:“您為何如此神色?可是有什么不妥?”
就見蜀川看了看他,躊躇了一會兒,等到手邊茶水都放涼了,方才長嘆一口氣:“你是燕娘未來的公公,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些話,我就不瞞你了。”
“您請說!”
蜀川又是一口長嘆,臉上浮現(xiàn)出了慈愛之色:“燕娘是我最寵愛的女兒,我自然是希望她今后萬事順遂的。”
“而親事,則關(guān)乎她下半輩子的命運。”
“這些年,也不是沒有貴族家的公子來提親,亦不乏如大郎這樣的勇武之士……”
“但楊兄可知,我為何偏偏主動登了你家的門?”
楊天佑被他問得一怔。
他自己是庶民,自然覺得自己不配和貴族結(jié)親。
但他的兒女們身負云華這位神仙的血脈,是以在他眼中,和天仙結(jié)親都使得。又怎么會懷疑除了兒女不凡之外,還會有其它什么理由呢。
此時被蜀川這么一問,他才遲疑道:“是有什么特殊理由嗎?”
蜀川點點頭,欣賞地看著他:“正是因為你家中關(guān)系簡單啊!”
“我自己出身大家族,雖享受了枝繁葉茂家族強盛的好,卻也深知人多口雜的煩憂。”
“深受其擾一輩子,我是絕不愿我的孩子們也為此而忍耐的。”
楊天佑恍然道:“所以您是看我家人少,才選了大郎?”
被他的直白噎得一窒,蜀川頓了頓,才似乎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正是,我請人打聽過,這十幾年來,你家中少有親戚走動,唯有一家五人在灌江口生活。”
“而幾年前你家來到灌江口的那幾位親戚,一到此便為你家置田,看上去也很是可靠。”
“是以我想,要是這樣,燕娘嫁過去,應(yīng)當不會受什么委屈的。”
“不過,”蜀川面露猶疑之色,緩緩道,“我沒有料到,對于這般良善的親戚,你竟好似并無親近之心。聽我夫人說,就連這次兩家的婚宴,你們都沒打算邀請她們來赴宴?”
“雖說我蜀山氏嫁女,也不指望著女婿家如何相助……但要是今后你家也這般對待我們,連這等大喜事都不愿走動一番。那這親結(jié)的,和沒結(jié)又有何區(qū)別?”
他輕輕一嘆,那嘆息聲極輕,落在楊天佑耳畔,卻恍若驚雷!
他是真沒想到,這么點事,竟會引起蜀山氏的看法!
可他能說什么呢?
他也委屈啊,他是沒問過嘛?他分明問了,但是玉帝和王母自己不來的!
可這話他又不能直說自家是燒香問的,而要是胡謅一個已經(jīng)送過信了……對于蜀山氏這等人家,大抵自家有沒有遣人出灌江口送信都是一清二楚的!
無奈之下,怕蜀川當真開始后悔了定下這樁婚事,楊天佑顧不得細想借口,急忙打斷他的話,搶白道:“我們不送信,是因為她們家中離此地很是遙遠,不會再來了!”
“哦?”蜀川眸光幾不可見地閃爍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xù)套話,“不瞞您說,楊兄,你這話聽起來,就更奇怪了。”
“既然是親戚,為何此前十幾年都不曾聯(lián)系?難道是兩家情誼不深,才斷了聯(lián)系?但既然如此,為何那時又專門來給你家贈田?”
觀察著楊天佑微微僵住的神色,他語氣平淡:“這般豪爽,看著可不像對您家全無情誼的樣子啊。”
“再者,您說她們家中遙遠不會再來,可難道當年兩家距離就不算遙遠?”
“既然幾年前能不顧路途遙遠而來,為何您如此篤定她們不會再出現(xiàn)?”
說到最后,他盯著楊天佑,身子前壓,一字一頓,若有所思:“莫非,她們并非是您家的親戚?”
“還是,她們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又或者,兩家之間,有什么難言的糾葛?”
眼見楊天佑汗如雨下,蜀川放松身子坐了回去,注視著楊天佑,慢悠悠說:“楊兄,咱們兩家既然要結(jié)親,有些事,還請您說清楚了。”
“我家女兒自幼嬌寵著長大,可經(jīng)不起欺瞞。”
“這……”
蜀川的目光不算銳利,語氣更稱得上和緩。可偏偏,楊天佑就是止不住地心慌意亂,額頭上的虛汗更是蹭蹭蹭往外冒,拼命彰顯他的心虛。
臉頰邊有汗珠滑下,他也不敢伸手去擦,生怕暴露了自己還能動彈的情況。
老天爺!大舅哥!你快來想想我該怎么說呀?!
又不能暴露你女兒們的身份,又不好說自己和云華是私奔出來的——
不然人家一聽,還不得更質(zhì)疑自家的人品!
說不定還會擔心自家和云華的娘家結(jié)了仇,以后牽連到他們女兒身上去!
總之,縱然楊天佑這幾年已經(jīng)在買賣中練出了幾分城府,當下也仍舊被問得發(fā)懵,一聲都不敢吭,大氣都不敢出。
這可真是!
眸中閃過后悔之色,楊天佑又一次感受到有神仙親戚是多麻煩的事了。
若自家結(jié)親的都是大柳那樣的庶民之家也就罷了,可碰上蜀山氏這樣的大族,哪里瞞得過呢!
作者有話要說:
楊天佑進蜀家這段,大家讀起來有沒有想起黛玉進賈府哈哈哈哈。
我自己是一想到見高門親戚那種局促感的描寫就會想到《紅樓夢》這段,也會不自覺仿寫。
但又怕大家覺得像,又怕覺得不像。無論像還是不像,感覺都是自己沒寫好的結(jié)果(哭)
第65章
心里甩了自己十個八個巴掌,楊天佑低下頭,嘴上喏喏道:“蜀兄見諒,這其中,確實有些難言的因由。”
“不過,”他賠笑道,“只是些姑娘家,不會礙了燕娘的眼的!”
“哎喲,”蜀川再次說起了這個口頭禪,只是此刻的語氣卻不見此前的熱切,聽在楊天佑耳中,只覺格外陰陽怪氣,“你這是拿我當傻小子糊弄吶!”
“就是姑娘家,才可能惹出事端啊!”
他端起侍從新沏的茶,裊裊水霧升騰而起,遮住了他的神情,只傳來了他似笑非笑的嗓音:“這幾人身為你夫人的娘家侄女,也算是楊嘉的表姐妹……”
“自古表兄妹間就有青梅竹馬之誼,若是她們與楊嘉生了什么私情,又有你家娘子偏愛,那我家女兒又成了什么?”
不待楊天佑出言反駁,他又道:“即便她們與你家兒郎無情,但兄弟和姐妹終究是不同的。”
“你家要有的是幾個侄子,就算他們未來家貧來投奔你的,大不了也就是分你家些家產(chǎn)。我蜀山氏的女兒,自有自己的嫁妝可依,還不至于貪圖你家的幾個錢財!”
說到此處,蜀川冷笑一聲,眼神睥睨,第一次沖楊天佑擺出自己身為貴族族長的氣勢。
楊天佑被他透過茶霧射來的鋒銳目光刺痛,下意識垂下腦袋,就聽他冷聲道:“可這幾個姑娘,她們自己要是沒有兄弟,今后嫁了人,焉知不會需要楊嘉這個表兄弟為她們出頭?”
“屆時,還不知會生出多少事端!”
“不,不會的,”他要是說別的,楊天佑還不敢保證,但說到公主們的婚事,他就敢拍著胸脯作保,“她們的婚事,絕不會牽扯到大郎!”
只是,她們仙女的身份是絕不能說出去的,楊天佑略有些心虛地停了停,想了想道:“她家離灌江口極遠,若非如此,兩家也不會這些年只有這一次來往了。她們早已回了家,大抵今生是不會再相見的。”
“哦?”蜀川撇著茶沫,漫不經(jīng)心地問,“那她們要是嫁到了灌江口呢?”
“不會的!”對于這一點,楊天佑就更有把握了,“她們的婚事自有她們爹娘做主,她家中那般遙遠,哪里會嫁在灌江口呢!”
別說玉帝和王母不會同意,就算那幾個公主真放下身段看上了凡人,也不會挑有自家在的灌江口啊!
云華都說了,自家一直處于天庭的監(jiān)視下。這種情況下,她們要是敢在此地與人私奔,那不是擎等著被發(fā)現(xiàn)嘛!
他斬釘截鐵道:“您就放心吧,她們的存在,絕不會是燕娘的困擾!”
“哼,”誰知,他的信誓旦旦并未讓蜀川放心,反倒換來了對方的一聲嗤笑,“我還當真是沒看錯。”
輕啜了口茶,蜀川在楊天佑不解的目光中,慢條斯理道:“我尚且沒如何威逼利誘,只是試了一試,你就將你家與這門親戚撇得一干二凈。”
“今日你能這樣對待你夫人的娘家人,焉知未來不會如此待燕娘的娘家人?”
嘴邊噙了絲不屑與痛惜,他搖搖頭:“楊兄,你讓我很失望啊……”
楊天佑:“……”
咱就是說,那幾個人,也輪不到他去關(guān)心啊!
人家是九天之上的堂堂天庭公主,他就一小地方的庶民,這輩子連灌江口都沒出過,活的時間還不到人家零頭。就算他想關(guān)心一二,他夠得著人家嗎???
但此事難就難在,他無法向蜀川解釋清楚,畢竟,七位公主的神仙身份是絕對不能外傳的。
頂著蜀川等待他狡辯的目光,楊天佑努了努嘴唇,卻終究是半個字也說不出。
半晌,他只能吐出幾個字:“如此與我家娘子娘家這般交往,背后隱情實在不可詳說。但我今后待蜀山氏必定極為親厚,您就放心吧!”
說罷,他就深深低下了頭,不敢對上蜀川的視線。
半晌,對面都不再有聲響傳來。
“當——”
茶杯嗑上矮幾的清脆聲回蕩在大堂之中。
楊天佑不敢抬頭,怕與蜀川對上視線。
他垂下眼簾,跪坐的身子因低頭不由前傾,只能用腳趾盡力抓住地,免得頭重腳輕之下向前撲倒。
然而,許久過去,他尚有些虛弱的身體逐漸在長久的緊繃之中顫抖起來,就連心臟也有些揪疼之后,蜀川仍是一語不發(fā)。
要知道,因為良人不可再動用仙力,故而也無需他再供應(yīng)心頭血,所以這兩年以來,他破心取血之處已經(jīng)逐漸不再疼痛了。
沒想到,竟因這幾句話,心口就又疼了起來……
捱了又捱,直至身體就快要挺不住時,楊天佑偷偷掀起眼簾,可隔著熱茶蒸騰起的霧氣,蜀川的神情越發(fā)難辨喜怒。
沒辦法,臉上擠出笑容,他氣弱道:“蜀兄,此事涉及我家良人的娘家,其中內(nèi)情,確實不好多說。”
蜀川終于開口了,只是嗓音卻比之前更為冷淡:“看來,楊兄這是沒把我們蜀家當做自己人啊。”
“道理我都講得這樣透了,你卻還是吞吞吐吐不肯明言……”
“你這樣,讓我如何能放心把女兒嫁給你們家啊!”
“這——”楊天佑急得直起了身子,語氣中不自覺帶了幾分哀求,“兩家親事都定下了……”
“呵,”誰知,這話不說還好,他一說,蜀川的臉色登時就冷了下來,“你這是自以為親事定下了,就可以拿捏我家了?”
“要是這么想,你可就小看了我蜀山氏!”
“我家的女兒就算一生不嫁,也絕不會忍受如此屈辱!”
他驀地起身,居高臨下目光冷淡地掃過楊天佑,向門外揮袖道:“你要是打著這等主意,還請自行離去吧!”
正堂大門,很快被蜀山氏的侍從們悄無聲息推開了。
一股風穿過竹叢,攜著竹葉與露水的陰寒,覆上了楊天佑的背脊。
他不自覺打了個冷顫,這兩年養(yǎng)得逐漸紅潤的臉色再次蒼白起來。
這……
要是他今日真被趕了出去,那大郎和蜀山氏的婚事,怕也十有八九是不成了!
他慌張地以手撐地,企圖站起來再與蜀川商量一番。然而,長時間的跪坐,令他的雙腿幾近麻木,一個踉蹌,又重重跪回了地上。
“啊!”膝蓋砸在只鋪了兩層筵席的地上,楊天佑忍不住痛呼出聲,卻立即閉嘴將呼聲咽了回去。
或許是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尊嚴,也或許是為了自己在對方眼中或許已經(jīng)不存在的良心,他不愿暴露出自己的痛楚,免得對方再以為自己是什么裝可憐的無賴。
箕踞在席上的他沒有看到,蜀川將他這幅狼狽又失禮的模樣盡收眼中后,臉上一閃而過的冷漠與嘲弄。
坐穩(wěn)之后,楊天佑仰望著蜀川,滿目懇切:“蜀兄明鑒,我絕無此意啊!”
咬了咬牙,他終于組織出了一套半真半假的說辭:“其實,我家之所以與她們來往甚少,是因為她們一家長年都在世外修道,縱然我們有心去尋,也尋不到哇!”
……
串珠繡金的大紅衣擺輕揚過門檻,楊嘉小心翼翼牽著頭戴紅蓋頭的蜀燕娘走進家中大堂,眉宇間滿是遮掩不住的喜悅與期待。
等了這么久,他終于將燕娘娶回家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一對新人緩緩下拜,楊天佑和云華高坐堂上,滿目欣慰。
雖然大郎這孩子因繼承了云華的神體生而不凡,既身強力壯不生病,還聰慧善良不淘氣,但養(yǎng)大一個孩子,終究是不易的。
如今,他們終于將他養(yǎng)大成人,看他成家立業(yè),實在是令人心中感慨萬千。
只盼著,他今后能平安順遂,夫妻恩愛,子孫滿堂。
而楊天佑的心里,又有另一重欣喜。
微笑著等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后,他上前拍拍楊嘉的肩,感慨道:“大郎,你實在是給咱們老楊家爭光啊!”
“本以為,你爹我一個庶民,能讓咱們一家子當上不愁吃喝,已經(jīng)是祖墳里冒青煙了。”
“萬萬沒想到,你這孩子,竟還能引得蜀山氏這樣的貴族主動結(jié)親!”
“實在是爹爹的好大兒!”
見楊嘉被夸得羞澀了,他微微一笑,慈愛又驕傲地拍拍楊嘉的肩,示意道:“走,去給你岳父敬酒。他待你如此厚恩,你要懂得回報于他啊!”
“主桌上還有他邀請來的許多貴客,你也要好好招待!”
說罷,他就先端起酒杯,帶著楊嘉向主桌走去。
那日親家公雖對自己不太客氣,但人家那是為了女兒的一番拳拳慈愛之心,楊天佑自己也有女兒,如何能不感同身受呢?
要是有個來歷不明的人家敢糾纏嬋兒,都不用云華出手,他拼著自己的病弱之軀,也要拿大掃帚將那人趕出門去!
再者當日自己說出那理由之后,親家公那樣尊貴的人,竟還親自攙起他連聲致歉……
故而,當日離開蜀山氏府邸時,他雖心有余悸。但回家見到正笑語嫣然地和娘親聊天的女兒后,就瞬間釋然了。
親家公逼問于他,正是愛重女兒的表現(xiàn)吶!
而此時,自家可算是妥妥將蜀山氏的女兒娶進門了,楊天佑又是欣然得意,又是感激于親家公的不計前嫌。
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了,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今后他一定會督促大郎,將他岳父當做自己這個親爹一樣孝順!
邊想邊走到主桌上,他先向蜀川舉起酒杯,鄭重感謝道:“蜀兄愿嫁掌上明珠于我楊家,實在是令我感激啊!”
“唉,”蜀川淡淡一笑,“楊兄過獎了,大郎英武正直,如此佳婿,是我求之不得啊。”
被他這么一夸,楊天佑感激之余更是飄飄然,分明才喝了一口酒,卻已覺得自己心潮澎湃了。
他連忙再當著蜀川的面,再三囑咐楊嘉要孝順岳父。
“好啦好啦,”蜀川的臉上果然笑意更甚,制止了喋喋不休的楊天佑,他溫聲對新女婿道,“來,大郎。”
“這桌上的都是看著燕娘自小長大的叔伯,今日為了你二人的婚事特意趕來,你需得好生拜謝!”
說著,他就開始為楊家父子一一引薦。
舉杯面對蜀川邀請來的灌江口各家貴族掌事人,楊天佑的真摯笑容中,又增添了些熱切。
作者有話要說:
楊天佑:這親結(jié)的真好!
第66章
“楊兄啊——”
敬了一大圈酒,大兒子被蜀川帶去單獨敘話后,醉醺醺的楊天佑就帶著二兒子楊戩回到了主桌。
兩人才將將坐下,他就聽到有人在喚自己。人聲鼎沸中,他恍恍惚惚尋聲看去,竟是蠶叢氏在灌江口的旁支族長叢越。
蠶叢氏乃是蜀山氏之后蜀地的王族,兩家雖如今都已不再是蜀國王室,但對于他這等蜀地庶民而言,仍舊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今日蠶叢氏族長來此,還是應(yīng)的蜀山氏的邀請。
不過,雖同在灌江口,但這兩支大貴族的旁支,似乎關(guān)系并不很是融洽。
楊天佑想起蜀川提到叢越時的不屑語氣,不由心里暗自嘀咕,難道是對方看蜀家不順眼,所以連帶著想要找自己麻煩?
霎時間,一肚子酒意都散盡了。
卻見叢越目光劃過他和楊戩身上,慢悠悠道:“楊兄家的兒女,可當真都是一表人才啊。”
“蜀兄能與你結(jié)親,可是讓我好生羨慕。”
他此言一出,楊天佑心中不由一驚。
他這話的意思,莫非是看中了小女兒?
現(xiàn)今家中大郎已成婚,二郎早定了婚事,小女兒的親事也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只是嫁女不同于娶兒媳婦,就像蜀川會為了女兒殫精竭慮四處打探一般,楊天佑對于楊舒的婚事,也是有諸多考量的——
要像大兒子那般和高門結(jié)親,就怕日后女兒和女婿有了矛盾,自家沒底氣為她撐腰,且女兒從小被他們嬌養(yǎng)長大,他和云華哪舍得讓她進高門大戶時時刻刻被規(guī)矩束縛著;
要像二兒子那樣給她尋個門當戶對又兩情相悅的,可他和云華既怕委屈了女兒這個神仙之女,也怕真放任她自己去結(jié)交男子,被人騙了,又或是讓人覺得她不端莊……
總之,怎么想,對于小女兒的親事,他和云華都是舉棋不定。
是以若蠶叢氏這樣的大家族看上了楊舒,楊天佑固然為對方的家世心動,卻也無法不心存憂慮。
但他還沒說出推拒之詞,就見叢越將目光停在了楊戩身上:“我家有一女,與二公子的年紀相仿……”
心中大石頭剛剛落地一瞬,楊天佑的心又提起來了。
不,準確的說,是復(fù)雜起來了。
唉,孩子太優(yōu)秀,也是種煩惱啊!
又一個兒子被貴族看上,他自然是得意的,只是余光里正瞥見大柳與人歡飲,登時一頭涼水就澆了下來。
吸口長氣讓自己更清醒些后,他抬起酒杯敬向叢越,誠懇道:“多謝您的抬愛。”
“可惜我家二郎已經(jīng)定了親,怕是和您家的貴女無緣了。”
他再歡喜能與貴族之家結(jié)親,也非朝三暮四、忘恩負義之輩。
不提多年前就已為二郎和大柳家的小草定下了親事,就說這些年大柳帶他走南闖北售賣獵物的恩情,那就是絕不能辜負的。
他身旁,突然被點名的楊戩愣了愣,也連忙道:“是啊,大哥婚事成了,我也很快就要成親了。”
“您的好意,小子感激不盡,但確實受不起啊!”
從大哥被人提親那天,他就喜滋滋和小草說他倆也要早日成親。要是現(xiàn)在有了更富貴的人家看上他,他就轉(zhuǎn)頭另娶他人,那他成什么人了?
而且他和小草可是青梅竹馬,他這么多年盼著成婚就是盼著娶小草。除非家破人亡,不然他絕不會放棄和小草的婚事的!
逐漸長成青年的楊戩臉上已漸漸脫去了稚氣,此時一臉鄭重端肅,更顯得豐神俊朗、穩(wěn)重可靠。
叢越見狀,哈哈一笑,道:“你父子如此重諾,倒是更令人欽佩了!”
“也罷,那我就不強人所難了。”
他端起酒杯,含笑敬向楊天佑:“是我唐突了,我自罰一杯!”
覷著楊家父子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叢越抬高酒杯,掩住眸中嘲弄之色。
別說有婚約,就是已經(jīng)成婚了,也未必不能喪妻再娶呢。
他叢家,可不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能打發(fā)的。
……
跟隨岳父敬了小半日的酒,楊嘉心中困憊不已。然而,走進新房之后,他還是不禁心中雀躍。
他娶親了!娶的還是那般堅貞又柔美的燕娘!
想起了花林之中少女嗅花的驚鴻一瞥,他心頭微熱,連氣息都不自覺亂了一瞬。
放輕了步子,楊嘉緩緩走向房內(nèi)。果然,床沿邊,靜靜坐著一道曼妙身影。
大約是聽到了腳步聲,戴著紅蓋頭的新娘子微微側(cè)了側(cè)頭,面前紅綢也隨之微微搖動。
楊嘉微微一笑,怕嚇著了她,于是輕聲道:“是我。”
執(zhí)起桌上的玉如意,他心中恍惚升起幾分近鄉(xiāng)情怯之感,不覺放慢了步伐。
當日辛夷花林之遇,他這些日子反復(fù)回味,雖甜蜜羞澀,卻也知自己實在是唐突了佳人。
就那樣大喇喇繞過侍衛(wèi)闖到人家姑娘面前,還一把抱起了棵大樹……
楊嘉臉頰略略升起些熱意,但愿,燕娘不會嫌棄自己莽撞。
懷著滿腔忐忑,他緩緩掀開了紅蓋頭。
持續(xù)大半日的喜宴過去,此時天色漸晚,婚房內(nèi)不見日光,唯有紅燭搖曳,撐起淡淡紅暈。
旖旎的胭脂色映照在新娘子的嬌顏上,宛若又給她涂了一層淡淡的妝。
楊嘉一眼望去,只覺她眉眼如畫,玉面瑩瑩生輝,比之當日初見,更顯嬌艷明媚。
他不覺呼吸一滯,心中歡喜不已,身體卻不爭氣地手足無措起來,呆立在原地,定定看著新婚妻子。
此時此刻,就連平日里為難時下意識的抓耳撓腮,他都收斂起來不敢動作。
只怕自己粗魯,唐突了佳人。
可他一聲不吭,新娘子就更不好主動說些什么了。
就見她微微低下了頭,只是被一雙纖手緊緊攥住的袖角,暴露了她同樣羞澀緊張的心情。
楊嘉見狀,臉上更是紅云騰飛。
他攥了攥手,靴子在地上摩擦了幾下,忽而想到了什么,雙眼一亮,放下紅帕和玉如意,從婚床邊的柜中捧出了一只大大的盒子,不容拒絕地塞到了新娘子懷中。
手上動作快,嘴上卻又不知怎的笨拙了起來,楊嘉張了張口,才吭吭哧哧地低聲道:“這是我這些年打獵,攢下的貝幣。今后,就辛苦你來管了!”
雖說家里打獵攢錢是為了給全家人消除因果,但隨著他們兄妹三個年齡漸漸大了,尤其是二弟早就定下了親事,爹娘也早早將每次的打獵所得,根據(jù)他們兄妹每人所作的勞動,一一分給了孩子們。
原本他是不在乎這些的,爹娘給了,他就隨手收著,要么拿去救濟偶然遇上的貧苦之人,要么遠行歸來前用來給家人買了禮物,要么花在與自己結(jié)交的朋友一同飲酒戲耍上。
但定親之后,他請教已成了親的朋友要注意哪些事,卻聽人家說,家中的錢財是要交給良人打理的,這樣才是珍重自家良人。
一聽這話,他登時大窘——
雖然爹娘讓他省著點花錢,但他此前完全沒想過這些,是半塊貝幣沒攢下來啊!
沒辦法,以前沒攢錢,他也不好意思借別人的錢給自己掙面子,就只能抓緊掙了。
于是,趁著成婚前這段時間,他早出晚歸,都顧不上和家里人說幾句話了,就連來家中和娘親商量婚事的未來岳母都顧不上討好,那可真是每天睜開眼就往山里跑啊!
幸好,正值春日,蟄伏了一冬的百獸紛紛出動,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四處作亂。辛勤搜尋之下,還真叫他尋到了好幾只擾民的虎狼。
他又抓緊時間找人賣了,好不容易,才湊了這么一盒子貝幣出來。
只是……
低頭瞟了瞟將將盛滿貝幣的盒子,楊嘉抿唇。
也不知,燕娘出身豪貴之家,會不會覺得這些錢少?
心中忐忑,他下巴不由緊繃起來,目光中也帶了幾分焦灼,定定看向蜀燕娘,等待著她的反應(yīng)。
不敢奢望她有多欣喜驚訝,只盼,她能明白自己的一番心意……
而另一邊,見他這般赤誠地望著自己,本是滿腹心事的蜀燕娘不由一怔,恍惚地與他對視。
上次見面,她就發(fā)現(xiàn)了,這位楊家大郎的一雙眼睛是很好看的。
那日溫柔的陽光透過辛夷花枝,落入他的雙眼,宛若星子墜湖,璀璨而明亮。
而今日,大抵是燭火太耀眼了,那癡綿的紅暈好像也蕩漾在了他的清眸中,令這份璀璨明亮,更多了一絲繾綣柔情。
此時此刻,被他這雙溫柔眼眸專注凝視著,原以為自己早就斷情絕愛的她,竟也情不自禁羞澀了起來。
感受著胸腔中砰砰作響的心跳聲,蜀燕娘咬了咬下唇,第一次,對于這樁帶有目的的婚姻,升起了一絲期許。
或許,她也可以……
但很快的,她就強令自己冷靜下來。
出身于這樣的家族,攤上了這樣的爹娘,她又有什么資格,再去肖想什么別的呢?
就算今日得到了楊嘉的真心相待,等來日目的暴露,也不過是撕破臉皮的結(jié)局。
輕易動心,不過是讓今后分離之時,更難過罷了。
心中涌上悲哀之情,蜀燕娘卻也更理智地知曉自己該如何應(yīng)對了。
于是,一直忐忑不安注視著她的楊嘉歡喜地發(fā)現(xiàn),本來看上去很是緊張的燕娘好像輕松了下來,鳳冠下始終緊繃的臉上,也浮上了清淺笑意。
旋即,她就雙目含羞帶怯看向了他。
金臺上紅燭“噼啪”作響,燭火明亮,飛躍進一雙含情眸,化作柔波流淌出來。
楊嘉看得癡了,擱下盒子,又放下了繡著交頸鴛鴦的大紅床簾……
作者有話要說:
婚后家庭財政如何處理只是書中人的觀點,不代表作者觀點哈~
個人感覺這還挺復(fù)雜的,要考慮雙方收入水平、理財能力、消費觀念等一系列問題,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
第67章
金烏悄然西沉,天幕散去了昏黃日光,逐漸被清冷月色所覆蓋。
一陣含著月桂花香的清風拂過四大部洲,瑩瑩月光下,凡界萬千生靈不知不覺陷入了沉眠之中。
九天之上,以嫦娥為首,百余位女仙列隊立于靈霄寶殿之中,著裝隆重,形容端肅。
確認凡界生靈皆陷入沉睡,嫦娥拱手向玉帝、王母請旨:“天庭公務(wù)員考試大典已籌備完畢,隨時可正式開始。”
待二圣頷首后,她轉(zhuǎn)身與龍吉大公主、玄等女仙對視一眼,揮袖祭出山河社稷圖。
……
她睡著了。
很奇怪,廿六無比確定,她睡著了。
這實在是件稀奇事,畢竟身為豺狼妖族蓄養(yǎng)的人牲,她自有意識以來就日日夜夜膽戰(zhàn)心驚,生怕哪一日就輪到自己被它們生吞活剝了。
尤其是上個月,她這一批人牲已被吃到了廿二,若非這些天豺狼妖們捉到了一窩豬妖,歡歡喜喜地要吃烤豬,怕是她早就淪為了口糧。
在這種生存危機的嚴重威脅下,她怎么會這樣沉沉睡去呢?
廿六的眼中閃過驚駭之色,眉頭更是緊緊擰了起來——
難道豺狼妖又有了什么新花樣?
想吃醉人,所以今天的飼料里給她摻了酒?
糟了!她之前沒想到這一茬,只藏了悄悄磨尖的石刀想著屆時與它們同歸于盡……
咬緊了牙根,廿六心中充滿憤懣,她狠狠擰著自己的胳膊,只恨自己怎么還不疼得趕緊醒過來,難道就要這樣毫無還手之力地去死?
就像,就像她的父母兄弟,像從小一起長大的一、二……廿二一樣?
不,不,她不要這樣這樣死去!
此時此刻,廿六甚至都盼望著哪只豺狼妖等不及咬她一口,讓她立刻疼醒!
然而,就在這時,面前的一片黑暗之中,忽而出現(xiàn)了一點瑩白色的光。
隨著那光點的不斷漫延擴散,漸漸地,眼前幽暗逐漸褪去,她見到了一輪明亮而溫柔的圓月。
廿六眼中不禁浮起一絲慶幸之色,每個月里,只有月圓之夜,因豺狼妖們要對月修煉,無暇宴飲進食,他們這些人牲方能有來之不易的安穩(wěn)夜晚。
難道,今夜又是月圓之夜,所以自己才能睡得這般踏實?
借著月色,她也看清了自己身處的地方,可她說不上這是哪里。無論是關(guān)押人牲的地方,還是豺狼妖們自己住的地方,都是山里臭烘烘黑漆漆的洞穴。
不像這地方,泛著一股醉人的花香,亮堂堂的好像有隱形的太陽掛在上面,周圍和上下兩面還都像石頭一樣光滑,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樣整齊又光滑。
想著想著,廿六就不覺呢喃出聲:“這是什么呀?”
“這是墻,玉石砌做的墻,”一道男性的聲音忽然在身旁響起,只是比起男性人牲那般嘶啞的嗓音,這道聲音聽起來,卻溫柔了許多。
可廿六還是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彈跳開,呲著牙雙手抓地伏在地上,銳利目光宛若豺狼般射向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男子。
但在看清男子的打扮時,她不覺怔然。
那是個男道士,之所以廿六知道對方是道士,是因為豺狼妖們有次玩耍歸來,一只只和嚇壞了的鵪鶉一樣縮到了山洞里,只是口中還罵罵咧咧嘀嘀咕咕的,說什么看見隔壁山的熊妖被路過的臭道士一鍋端了。
從那次后,廿六就記住了“道士”這個詞,她想,道士一定是個很厲害又很善良的人,才能滅了隔壁那些連豺狼妖們都不敢惹的熊妖。
意識到自己面前是個很厲害又善良的道士后,廿六默默收回了張成爪子的手,不過仍舊躲在遠處不敢靠近,只小心翼翼看著對方。
道士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冒犯,淡淡一笑,溫聲道:“貧道鄭深。”
然而,還不待廿六作何反應(yīng),二人所處的地面上,逐漸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身影,有衣著華麗的人族,有半露原形的妖族,各式各樣,叫人眼花繚亂。
而無一例外的,出現(xiàn)在此的生靈都無比茫然,一個個雖明知自己陷入了夢境,卻不知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就在有生靈按捺不住打算以力破夢之時,頭頂懸掛的圓月煥發(fā)出了更明亮的光華,一道人影,憑空浮現(xiàn)于瑩瑩月色的正中央。
“奉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上圣白玉龜臺九靈太真無極圣母瑤池大圣西王金母法旨,今廣寒宮嫦娥,主持天庭公務(wù)員考試制度。”
嫦娥仙子清泠泠的嗓音響徹這片空間,廿六癡癡地仰頭望著對方,雖然聽不太懂對方說的每一句話,但聰敏如她,還是很快提煉出了重點——
通過了那個什么叫考試的東西,她就可以成神了!
成神之后,她就可以到天庭,不用再被豺狼妖們?nèi)︷B(yǎng)了!
如果在天庭表現(xiàn)得好,幫助了足夠多的三界生靈,她就會獲得好多好多獎勵!
廿六不知不覺間張大了口,簡直要喜極而泣了起來——
不說別的,單單能擺脫被豺狼妖們當口糧的命運,她就滿足了!
這考試也太好了!
她一定要通過!
“什么破考試!俺不稀罕!讓俺回去!”
忽而,有生靈叫嚷起來,廿六循聲看去,那是個好高的少年,只是頭上長滿了棕色的長毛,長毛間又冒出兩只圓圓的耳朵。
——是幼年熊妖!
她面露驚駭之色,縮起身子躲在人群之后。
果然,小熊妖不止是說說而已,一邊叫嚷著,它的身形就一邊膨脹起來,揮舞著雙拳,向著天上的嫦娥仙子打去。
廿六眼中充滿不忍,雙唇緊緊抿起,身子不住地戰(zhàn)栗。
她見過隔壁山的小熊妖打樹,一拳下去那么粗大的樹干都折了,更何況是這瘦瘦細細的仙女!
難道,她終究還是擺脫不了命運,好不容易遇到的希望,就要這樣被摧毀了嗎?
瘦骨嶙峋的手再次張開,廿六喉嚨中發(fā)出低吼——
為了不再被豺狼妖圈養(yǎng),她也要救下這仙女!
就算她死了,說不定仙女活下來,還能讓更多人牲獲得生的希望!
然而,不待她行動,月色之中的仙子微微垂首,淡漠目光就輕飄飄掃落了下來。
她并未有什么動作,可那小熊妖卻仿若被什么控制著,扭曲掙扎著升上了半空中。
廿六聽到那嫦娥仙子說:“此次考試大典,全憑自愿參與。若無心應(yīng)試者,心中默念三遍‘退出’即可,待考試大典結(jié)束,天明時自會蘇醒。”
語罷,那兇戾的小熊妖就不見了蹤影。
片刻后,空間中的人影少去了一些,但更多的,還是一臉熱切仰望著嫦娥的生靈。
空中,嫦娥垂眸,望著這些即將參試的考生們,微微一笑。
嘿嘿嘿,未來的同僚們,你們猜,你們即將面對的是什么?
后世游戲中的沉浸式劇情流副本,這就給大家安排上!
……
清晨,窗外的鳥兒清脆地啼鳴,廿六疏懶地一伸懶腰,隨后翻了個身子,打算再睡一個美美的回籠覺。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自己上輩子好像沒睡踏實過,這輩子總想著要多睡會兒。
“六郎!”誰知,一只溫暖的手輕柔地捏上了他的耳朵,娘親一把將他拽起來,“快點!穿衣服、吃早膳了,一會兒還得趕緊去學(xué)堂呢!”
無奈嘆了聲氣,小廿六乖乖起床,然后如同從小到大十五年間的每一日一樣,收拾好了就去上學(xué)堂,跟著夫子念完書打完拳,再回家?guī)偷锔苫顑喉槺沐憻捝眢w,晚上就自己溫習(xí)功課完成作業(yè)……
“為何要讓這些考生都上這么久的學(xué)?”
靈霄寶殿里,自廿六這瘦弱少女選了要進入武職考試后,就一直關(guān)注著她的九天玄女,還是按捺不住,率先向殿中操控著山河社稷圖的眾人族女仙發(fā)問了。
身為本次考試大典的官方指定發(fā)言人之首,龍吉大公主邊看顧著自己負責的考場,邊慢條斯理回答道:“一來,令考生們先學(xué)習(xí)同樣的知識,能根據(jù)同樣時間內(nèi)他們掌握知識的多寡,判斷其學(xué)習(xí)知識的能力與用心,擇出其中優(yōu)秀之人;”
“二來,眾考生對三界了解不同,一些考生對于神職所需知識從未接觸過,若能在夢境之中提前教授些基礎(chǔ),未來他們晉升為神后,也能省下天庭培養(yǎng)他們的精力。”
聞言,月合老人慢悠悠道:“這辦法倒是好,只是這些考生可未必都能通過考試,就算教了他們,他們落選之后,又有何用呢?”
語罷,他嘴角噙起一絲笑,滿臉“哎呀小孩子就是愛白費功夫”的嘲弄表情。
這話就需要玉帝來表明態(tài)度了,何況對方還是在對自己女兒陰陽怪氣,他當即道:“天庭本就有引導(dǎo)三界遵守天條之責,借此機會令三界萬千生靈學(xué)習(xí)天條,豈不是一舉兩得?”
有了玉帝有理有據(jù)的背書,大殿之上自然無人再好揪住此事不放。
只是被九天玄女這么一問,更多神仙的目光被吸引到了廿六的考場之中。
經(jīng)過了一天的學(xué)習(xí),終于下學(xué)的廿六精神抖擻地從學(xué)堂里沖出來。但就在他趟著小河要回村時,少年不經(jīng)意抬眸間,怔住了。
眾神仙尋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不遠處,他家所在村落的方向,燃起了滾滾黑煙。
少年正怔忪著,忽而一道人影從對面跑來,看到了廿六,臉上先是一喜,旋即驚恐喊道:“快,下到河里去!快!”
那人是廿六的三哥,“下到河里”是他們自小的暗號,每次哥哥們一喊,廿六就會立即將自己藏到河里,尋常人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蹤跡。
少年下意識聽從哥哥的指示,躲到了河里。
很快,他聽到“嘭”一聲,眼前清澈的河水被染紅了。
等他再見到哥哥時,就是河畔草叢里,哥哥被咬得殘缺不全的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
龍吉:沒錯!能闖過所有關(guān)卡的,必然都是美強慘!
第68章
夜色下,從河里鉆出的少年渾身還濕漉漉的,臉上一道道水痕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淚水。
剛找到他的村人深深嘆了口氣,眼中同樣蓄滿了悲憤的淚:“這群妖怪是突然從山里跑出來的,進村見人就咬,大家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沒幾家活下來的。”
村人拍了拍他的肩,含淚道:“不知道這伙妖怪會不會在山里長留,我們打算去別處投奔親戚了。廿六,我們先送你去找你二姐吧,她嫁到了外村,應(yīng)當無事。”
廿六的目光牢牢盯著自家三哥的遺體,身子不住地顫抖著,一字一句像是從身體里擠出來一樣:“謝謝您,不必了,我要去報仇!”
“唉,”村人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一日之間老了十歲的臉上夾起深深皺紋,對這可憐的孩子苦心勸道,“孩子,你就一個凡人,就算練過幾年拳,也只是跟你們夫子學(xué)的花拳繡腿,哪里打得過成了精的妖怪啊!”
“聽我的話,走吧。”
“不!”廿六堅定地搖頭,啞聲道,“我去投軍,邊軍長年抵抗妖族侵襲,必定能帶我殺妖!”
他握緊了拳頭:“只要我活著,就一定會報仇!”
“呵!笑話!”考場里的村人還沒說話,靈霄寶殿上的奎木狼已按捺不住出言嘲諷了,“區(qū)區(qū)一個沒學(xué)過道的凡人,也想殺妖?”
話音未落,百余名人族女仙齊刷刷看了過來,目光飽含諷刺。
奎木狼別過臉躲到人群之后了。
哼!
忘了這兒有一群怪人了!
奇了怪了,她們當年到底是怎么搞得,竟然能帶著人族部落把鼎盛的妖族殺得退避三舍?
奇怪!!!
山河社稷圖中,廿六別過剛剛生育后的二姐,就獨自前往邊關(guān),很順利地進入了一直缺人的邊軍。
之后幾年,時光在圖中飛快流轉(zhuǎn),殿上眾神閑聊幾句,就發(fā)覺他已經(jīng)從一介小兵晉升為了元帥旗下一員深受倚重的小將。
這一日,他得到斥候上報,又一次帶隊出兵追擊一群侵擾村民的妖族。可這次,待他趕到斥候稟報之地后,面對的,卻不只是幾只游蕩散妖。
“吁——”廿六勒住馬繩,雙目微瞇望遠。
在他所處的山坡下,遠處的蒼茫草原上,翠色被烏壓壓的身影所覆蓋,形態(tài)各異的妖族一眼望不到頭。
“將軍!”親衛(wèi)臉色凝重,驅(qū)馬上前,“咱們這是被人算計了!”
這么浩蕩一群妖兵,但凡斥候有眼睛,就不會只上報是幾只小妖!
能謊報出這么離譜的妖怪數(shù)量,絕對是有心為之!
顧不得思考背后有何陰謀,親衛(wèi)連忙勸道:“寡不敵眾,咱們就帶了一支中隊,還是趕緊回營吧!”
敵我雙方人數(shù)差距太大,這仗可怎么打啊?!
多虧將軍一如既往地謹慎,才會在如此遠的距離下發(fā)覺妖兵,現(xiàn)在逃回去還有一線生機!
不料,廿六卻搖頭:“來不及了。”
他抬起馬鞭柄,指向空中,那里正盤旋著幾只飛鷹:“我們被發(fā)現(xiàn)了。”
“這!”親衛(wèi)臉色還在努力維持著平靜,更不敢擺動身形,生怕被身后同袍們看出端倪,可目光中流露出驚駭之色,口里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
“沒別的辦法了,”廿六比他更沉著,目光從飛鷹身上收回,死死盯住妖兵陣前的妖將,左手持弓,右手從背后抽出三根長箭,大喝一聲,“兒郎們,此戰(zhàn)有生無死,隨我沖!”
喊罷,他就一馬當先,沖下了山坡。
三根長箭,也如流星般飛射向了妖將!
“唉,”九天玄女微微側(cè)過頭,不忍看他命喪沙場。這局面,縱然是她,也想不出如何破局。
雙方數(shù)量差距太大了,若是能占據(jù)先機擺下陣型,又或是有城池可依,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僅憑個人勇武,人哪里比得過妖呢……
奎木狼雖礙于人族女仙不敢再出聲,但看到此刻,眼中的幸災(zāi)樂禍卻是藏都藏不住了。
呵,就一個人族,還妄想與他們妖族比勇武?
想得美!
然后,他就看到那三支流矢把對面的妖將射飛了幾里地。
哦,還順便帶飛了后面稀稀拉拉站著的妖兵,一瞬間就破了妖族最前方的陣型,連帶著中后部的妖兵都有了些許騷亂。
“這怎么可能?!”奎木狼不可置信地喃喃出聲。
凡間的妖將這么菜的嘛???
優(yōu)勢在我這么明顯,都能被干翻???
“這如何不可能?”火正好站在他這側(cè),給山河社稷圖輸送了許久仙力可謂輸送得無聊透頂。
聞言微微一笑,漫不經(jīng)心地分析:“這考生這次雖只是帶了一支中隊出兵,但你瞧,他武器、護甲和坐騎帶的可都是最好的。這三支箭,一看就銳利無比,且他用的弓更是能將一千斤射出兩千斤的威力。”
她又抬了抬下巴,示意懵掉的奎木狼再看廿六射死的那只妖將:“這妖將看似兇猛,可全身就只圍了塊獸皮遮住腰部,其余地方半點兒防護也無,哪抵得住他的利箭?”
“再者它雖然有鷹族做斥候,可自己眼神不好,飛箭到了面前才發(fā)現(xiàn),身子也笨拙,躲都沒躲過,被射個對穿不是很正常?”
“哦,”火又看了眼考場情形,“連飛鷹都被射死了,這下妖族連為數(shù)不多眼睛好的斥候都沒了。”
“凡間怎么會有這么笨的妖怪!”聽了火一番有理有據(jù)的分析,奎木狼恍然大悟,登時臉色陰沉磨起牙來。
這樣的傻妖,也太給同為妖族的他丟臉了!
但磨了一會兒,他猛地反應(yīng)過來——這不是真實的啊!
這考場中的情景,都是嫦娥她們設(shè)計出來的啊!
他當即憤懣道:“你們把妖將設(shè)計得如此弱,根本就是在放水!”
“哎——”這罪名火卻是不認的,挑眉冷笑,“別急著扣帽子!你知道此關(guān)是為了什么,就說我們放水嗎?”
毫不在意奎木狼無能狂怒的眼神,她慢悠悠道:“這考試是為了測驗出考生的能力和品性,又不是為了要他們死,我們閑的沒事給他們設(shè)生死關(guān)?”
“這一關(guān)嘛,第一,是要看考生是否能提早發(fā)覺斥候有異。若能從一開始就發(fā)覺陰謀,自然是上上等的表現(xiàn)。”
“第二呢,則是要看考生如何應(yīng)對敵軍。如果是提早察覺后將計就計,更是上上等。若是出兵后才察覺,那有勇氣和智謀帶著麾下士兵取得勝利,也算上等。若是及時回轉(zhuǎn),當真能擺脫了追兵,尚算中等。若是被敵軍殺得屁滾尿流,只有幾人乃至就考生一人逃出生天,那就是下等咯。”
另一側(cè)的女神隊列里,九天玄女看著山河社稷圖里沖殺過去后帶隊向山谷里逃跑的廿六,擔憂地問:“那要是沒逃出來呢?”
火聳聳肩:“那就恭喜考生完成考試咯。”
“哈哈,”奎木狼也看到了廿六帶兵逃進山谷的場面,一時沒控制住,笑出了聲,“明明那一波沖擊沒損失幾個兵力,他要是再沖幾次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現(xiàn)在往山谷里沖,這不是給敵軍包圍的機會嗎?”
故作憐憫地搖搖頭,奎木狼笑嘆道:“這給了他機會,他也不中用啊!”
然后,廿六就在山谷出口勒住了馬。
然后,正追到山谷中央的妖將、妖兵就被山谷兩側(cè)的滾石左右夾了個擊,慌亂之中個個都成了饃夾肉的餡料,牛肉、驢肉、羊肉、馬肉、豬肉等等等等口味應(yīng)有盡有。
然后,山谷出入口兩頭就忽然出現(xiàn)了大隊人族兵馬,從廿六身后轉(zhuǎn)出的,赫然是一臉笑意的邊關(guān)元帥。
奎木狼:“……”
咱就是說,這什么情況啊???
九天玄女懸著的心放下了,對火頷首笑道:“看來,他這次表現(xiàn),是上上等啊。”
山河社稷圖中,人族元帥面對廿六的笑容與九天玄女如出一轍,只是更多了幾分輕松:“有你這樣的后輩,這邊關(guān)就算老夫百年之后,也無憂矣!”
他拍了拍廿六染上了妖族之血的鎧甲:“勾結(jié)妖族的人,已經(jīng)都捉住了,等回去后就審問處置。這次辛苦你了,這些妖盡數(shù)而出,老巢必定空了,殺完他們后,就由你帶隊去清掃。”
黑黢黢的臉上露出兩排大黃牙,廿六爽朗一笑:“遵命,多謝元帥!”
旋即,他抬袖使勁一抹臉上血色,大喊一聲“兒郎們隨我沖”,就又一馬當先殺進了妖兵之中。
山谷里,多年征戰(zhàn)的青年沒有細膩的肌膚、潔白的臉龐,可那道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身影,卻仿佛閃耀著灼灼光芒。
這一刻,就算是靈霄寶殿里的一些神仙們,亦不由為之心折。
——這并非是對美色的愛慕,而是對強者的欽佩。
……
終于殺完了妖將、妖兵,帶著一臉懵的親衛(wèi)們,廿六找到了妖族的老巢:“為保事密,設(shè)伏之事只有元帥親衛(wèi)知曉,沒有提前告訴大家。”
他環(huán)顧四周,抬手道:“這洞里財寶我只取半成,剩下兩成半,大家分了吧。”
他這話一出,其余人不由面露喜色。
按他們軍中規(guī)矩,戰(zhàn)利品里十成有四成要歸軍營,三成要歸元帥,兩成歸帶隊將領(lǐng),一成才歸跟隊士兵。
將軍這次把兩成半都分給大家,實在是豪爽!
這下子,就連原本心中微有怨懟的士兵也不再暗中抱怨了。畢竟,軍中除了廿六這樣自己有志殺妖的,更多人當兵,也不過是為了服役或是求生罷了。
反正知不知道軍機他們都得豁出性命上戰(zhàn)場,自然是碰上這樣舍得給好處的將軍更令人心甘情愿啊!
——這雖是底層士兵們無奈之下的自我安慰,卻也是殘酷的事實。
就在大家喜滋滋分著財寶時,忽然,一個搜尋到深處的士兵氣喘吁吁跑過來高聲稟報:“報——里面,里面有一群人牲!”
作者有話要說:
廿六:機智如我!
第69章
“人牲?!”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這不是此生第一次聽到這詞,但每次聽到,廿六心里都會翻涌起洶涌恨意。
他手下的士兵們顯然也知道自家將軍的心事,連忙帶路向其中走去。
闊步邁入洞穴深處,廿六悲痛地發(fā)現(xiàn),果然有一群只用殘破樹葉或獸皮遮羞的人類,正瑟縮地躲在洞壁旁。見有人來了,他們渾然沒有見到同類的輕松,反而目露驚恐,拼命往里擠著。
“天殺的妖怪!”廿六狠狠罵了一聲,竭力壓制住怒火,命令手下人先照顧好這些可憐人。
幸好他們還不算瘦弱,或許是妖族打著吃肥肉的主意,將他們一個個養(yǎng)得虛胖,還有自己走出去的力氣。
只是不知是否是因長年面對兇殘妖族的緣故,他們臉上的懼色不曾消減片刻。即便士兵們再如何溫言細語,這群人牲也都縮著脖子埋著頭,渾然沒有逃出魔爪的輕松感。
看他們一個個從自己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過,廿六心中好像沉了一塊大石頭,既壓得他喘不上氣,又磨得他心肝疼!
這還是在與人類邊關(guān)接壤的地方呢,妖族就這樣蓄養(yǎng)了大批人族。那在妖族境內(nèi),又會有多少人類,被他們更為殘忍地殺害呢?
想到適才繞過的那個白骨森森的巨坑,他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將軍,”手上忽然傳來了冰涼的觸感,身前響起了一聲又軟又糯的輕聲呼喚。
廿六睜眼看去,那好似是個女性人牲,或許是經(jīng)年不見光的緣故,她不僅手上冰冷,臉色亦是蒼白,輕咬下唇望著他,看上去越發(fā)楚楚可憐了起來。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滿含著感激,小心翼翼道:“多謝你,救了我們。”
將女子努力掩藏著怯懦的樣子看在眼里,廿六的心,忽而微微一動。
“英雄救美,”山河社稷圖外,魂不守舍的清清無意間瞥到這一幕,望著女子被廿六牽起地手,不由喃喃道,“真是千古良緣啊。”
倒是始終對廿六很是看好的九天玄女微微蹙起眉:“怕是一場情劫吶!”
但山河社稷圖中的廿六自然不知道什么情劫不情劫的,甚至都不知現(xiàn)實世界里自己本是女兒身。
在一眾神仙感慨之際,考場內(nèi)時間飛逝,轉(zhuǎn)眼他已和女子情根深種成親生子,甚至孩子都已經(jīng)長大能和二姑家的表哥一起練武了。
哦,當年廿六投軍后不久,他二姐就難產(chǎn)而亡,只留下一個男嬰。
廿六成為將軍回鄉(xiāng)后,發(fā)現(xiàn)姐夫早已續(xù)弦。他外甥雖沒受家人磋磨,但在貧窮的村民家里一個爹不疼后娘不愛的孩子哪里有好日子過?
廿六遂將其接到了自己的將軍府。
這天沒戰(zhàn)事,廿六親自教導(dǎo)完兒子和侄子武藝,就打算回書房繼續(xù)琢磨戰(zhàn)略。
聽聞妖族老王將逝,幾個有勢力的部落皆對新王之位虎視眈眈,正是他們?nèi)俗宄脵C攻打妖族的好時機。
然而,甫一走近書房,他就聽到其中傳來細微的動靜。
自廿六屢戰(zhàn)屢勝后,就將視線從別的男考生考場轉(zhuǎn)移過來的天猷等天將們皺起了眉頭,這動靜可不對勁——
于將領(lǐng)而言,書房乃是軍機重地,尋常人絕不可輕易進出。且聽這動靜,窸窸窣窣的,也不像是有人在灑掃。
他們對視一眼,確認了結(jié)論——有賊!
并且,還是內(nèi)賊!
依他們對將軍府的觀察,處處掌控森嚴,外賊連外圍都極難闖入,更遑論是最中心的書房。
果然,當廿六沉著臉推開房門時,鬼鬼祟祟翻找著書桌的,赫然就是他的娘子!
忽而被當場撞破,將軍夫人駭然一驚。
廿六長嘆一聲,揮退身后擔憂的親衛(wèi),獨身走進房內(nèi):“良人,你這是在干什么?”
這些年被他養(yǎng)出了好氣色,將軍夫人一張臉如花朵般嬌艷,此時臉色驚慌,比之當年更顯動人。
她也如當年那般,輕咬下唇,顫聲道:“將軍,我,我……”
廿六走到了她面前,捉住她左手抬起,看到手中那明晃晃的元帥密令后,滿目失望:“你是妖族奸細?”
“你被他們當做人牲,竟然還為他們背叛我?”
“我,我……”將軍夫人身子抖得越發(fā)厲害了,手無力地松開,一紙密令輕飄飄掉落到地面,書房中的兩人卻都沒有看它,而是無聲對視著。
或許是被他眼中的失望與痛心刺傷了,將軍夫人猛地撲到他懷里,哽咽道:“我,我也不想的!”
“將軍,我是真心愛你的,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今后,今后我再也不敢了!”
清清目睹一對有情人驟然對立,亦是感慨萬千,默默垂眸。
錯非知道廿六本為女兒身,看他考場里這般廝殺之后,她都忍不住心動了。如此英雄丈夫,他良人是怎么忍心背叛他的!
清清正暗自為這段虐戀傷懷之時,只聽“咚”得一聲悶響。
清清震驚抬頭。
將軍夫人震驚抬頭。
廿六微微一笑。
手死死捏住懷中夫人的手,廿六一使力,探到他胸前的那只利爪就折斷了去。
就在清清還為將軍夫人竟是妖族而怔愣時,廿六已經(jīng)和沖進門的親衛(wèi)們?nèi)挛宄o將軍夫人化作的母狼妖好一頓暴揍。
最終,被揍得現(xiàn)出原形的母狼妖被牢牢捆在地上,只能怒目圓睜向廿六呲牙:“你這個沒有心的男人,竟然一直在防備我!”
要不是他胸前的護心鏡,它立刻就能給他挖個透心涼!
廿六抹了抹臉上被它噴出來的口水,邊嫌惡地擦拭手掌,邊嗤笑道:“怪就怪你偽裝太失敗,哪有人牲有你這么膽大,竟敢來拽本將軍的手?”
“你從那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母狼妖不能容忍自己竟這么早暴露,“不可能!就這么一個理由,你竟然就懷疑我?”
“當然不是,”與她撕破了臉,廿六頗有閑情逸致地道,“平常人牲們被解救,要么麻木地聽從安排,要么見到同胞后歡呼不已。唯有救你這一次,其他人牲們見了我們,都仍舊面色驚恐。”
“但軍中后來確認過,他們被救前并未經(jīng)歷過被同胞殘害之事,獲救后也都逐漸能和同胞們相處甚歡。”
淡淡一笑,他篤定道:“可見,他們害怕的不是人。”
“那你為什么還要留下我?”知道他一早就看破了自己的偽裝,母狼妖更不可置信了,“甚至還和我成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廿六淡然地撿起地上的元帥密令,彈彈上面的灰塵,對母狼妖晃了晃,“若非你這些年堅持不懈給妖族傳遞假情報,我哪能殺掉那么多妖族?”
“你利用我?!”這下子,母狼妖是真的目眥欲裂了,“難怪我軍一次又一次退敗!你這個人類,當真是奸險狡詐!”
“哎,”廿六嗤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它,目光淡漠,“哪及得上你這只狼妖,竟能潛伏在我身邊這么多年,我也不過是將計就計而已。”
“好一招將計就計!”靈霄寶殿上,九天玄女和天猷元帥已異口同聲喝彩了出來!
看了這么多武試考生的表現(xiàn),廿六前期一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當他可能沉迷于溫柔鄉(xiāng)渡不過情劫時,他倆的心簡直都要揪了起來。
直到此刻,他們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更是不禁為廿六的敏銳與機智而欣喜。
一次還是偶然,兩次變被動為主動掌握先機,可就不是運氣了!
若此前他在戰(zhàn)場上的廝殺,證明了他是能擔當沖鋒的武將。那么這兩次的運籌帷幄,則證明了他足以擔當一軍元帥!
實在是英才啊!
這考試大典真是不錯,要不是有這么一遭,這等大才,或許就要被埋沒了!
殿中,嫦娥正輸送仙力支撐著考場的陣法呢,就聽到了九天玄女和天猷元帥的歡呼聲。
看著二人簡直要手舞足蹈的模樣,她不禁失笑——這難道,就是后世凡人所說的,直播養(yǎng)成系愛豆和狂熱粉?
咳,挺好,這么一看,起碼表現(xiàn)不錯的考生,就職前就能獲得前輩的喜愛。
當然……
嫦娥暗暗瞥了眼天蓬元帥,果然,他也在觀察廿六的考場,只是臉色并不美妙。
——當然,也可能會遭小人的嫉妒。
就在神仙們心思各異之時,仍在考試中的廿六已經(jīng)闊步走到書桌后,一把從桌下提起了一個孩子!
母狼妖驚呼:“大郎?你怎么在這里?”
沒錯,廿六提起來的,正是他和母狼妖所生之子廿大郎。
十歲左右的孩子愣愣地被親爹提到母狼妖面前,小臉更是被掰得正對母狼妖長滿黑毛又齜著獠牙的大臉。
母狼妖慌張側(cè)過臉,不敢讓孩子看到自己的原形。
廿六嗤笑一聲:“要是真愛你兒子,你就不該做這些事!”
“半人半妖在人族尚且能有條命,要是人族邊關(guān)真被你們攻破了,你兒子什么下場,你不知道嘛?!”
這話說得母狼妖又羞又臊,臉上兇意更甚,兩根獠牙也淌著惡臭的口水又齜了出來。
似乎是被娘親這幅樣子嚇到了,廿大郎情不自禁地向后瑟縮了一下。可旋即,他又好像被燙著了一般,跳離了廿六身邊。
廿六臉上卻沒有絲毫波動,他從腰間抽出匕首,塞到廿大郎手里。
感受到廿大郎在掙扎著要丟掉匕首,他攥著對方的手不放:“我不管你是怎么跑到書房里來的,但既然你在這里,你就得做出個選擇來!”
“你已經(jīng)看到了,你娘是只狼妖!她也承認了,這些年,她一直都在偷我們的情報給妖族!”
“你的爺爺奶奶、姥爺姥姥、叔叔伯伯、兄弟姐妹都是被他們妖族所害,她剛才更是要取你爹我的性命!”
廿六狠狠握著廿大郎地手,直直將匕首對準母狼妖:“現(xiàn)在,你來選,你是要當廿家的人,還是要陪她當妖!”
作者有話要說:
廿六:說吧,你選爹還是選娘?!
第70章
“狠人啊!”
這一逼問,莫說九天玄女和天猷元帥,就是偶然瞥見這考場的勾陳大帝,都不由喃喃出聲。
身為男人,他自然知道,對著自己女人毫不留情容易,但對流淌著自己血脈的孩子還能這樣,那是真狠心吶!
試煉里,渾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引起諸多神仙注意的廿六,見兒子終究還是將匕首捅進了親娘心窩,淡定放下正嚎啕大哭的兒子,闊步走了出去。
這一走,就是飛瞬即逝的兩個月。
兩個月里,他趁著妖族內(nèi)部之亂,連下幾十城,再打下去,攻破妖族王庭,指日可待!
然后,他就收到了人族皇帝的金牌。
皇族內(nèi)侍舉著圣旨,居高臨下道:“廿將軍,接旨吧,皇上等著您回朝復(fù)命呢!”
廿六咬牙:“馬上,馬上就能殲滅妖族了!”
內(nèi)侍神情冷了下來,冷呵道:“將軍這是要抗旨不遵嘛?!”
廿六咬咬牙:“公公,抱歉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左右親衛(wèi)按住了內(nèi)侍,廿六抓起槍,咬牙又攻破了一座妖族城池。
收到妖族密令后就自信等著看廿六灰溜溜班師回朝的守城妖將:“……”
說好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
你們皇帝就讓你回個朝,你都不聽???
事實上,相隔萬里遠還分屬不同種族的兩顆腦袋在此刻詭異地重合了腦電波,人族皇帝與它是如出一轍的震驚。
于是,一怒之下,人族皇帝又發(fā)了道金牌。
廿六咬牙,又攻破了一座妖族城池。
人族皇帝震怒,再發(fā)金牌。
廿六咬牙,再破城池。
觀看真人版攻城略地戰(zhàn)爭實況直播的神仙們懵了——
咋滴?這試煉還帶卡頓噠?
幕后黑手嫦娥微微一笑,后世人深以為憾的千古難題——將在外如何處理十二道召回金牌——怎能不引入這場盛會呢?
很快,廿六就集齊了十二道金牌大滿貫,大軍也勢如破竹攻破了妖族王庭。
鐵蹄踏上血河,濺起陣陣漣漪。
廿六舉起長槍,催馬向妖族王室所在而去。一路上,凡有妖族敢擋在他馬前,皆被無情刺穿。
他的眼底泛起猩紅,眼角染上的血在臉頰拉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紅。
今日,他必手刃妖王,為千千萬萬被妖族殘害的人類報仇!
長槍所指,片甲不留!
“不——”
忽而,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叫在身前響起。
廿六警惕地側(cè)過臉望去,飽含殺氣的目光卻在掠過那幼獸時頓住了——
他槍尖所指,是一只懵懂幼獸。
小白貓的藍眼睛晶瑩剔透宛如鏡湖,瞧見有□□來,渾然不知死劫將至的它竟還對著廿六露出稚嫩的笑。
“唉!”靈霄寶殿上,許多心腸軟的妖族神仙露出不忍之色。
雖說在這考場里兩族對立的背景下,人與妖必然要拼個你死我活,但看到這樣還未造下孽果的幼崽就要慘死,實在是令人心痛。
天蓬目光憤懣,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殘殺無辜幼崽,也不怕走火入魔!”
考場幻境中,廿六鷹隼般的雙眼狠狠盯住小白貓,眼底殺意翻涌。
他眼前走馬觀花一般,浮現(xiàn)了許多場景——
被撕碎成一塊塊拼不出個完整身體的親人們,伸出利爪屠戮人族的妖族們,麻木等待著死期的人牲們……
他該殺了這只小貓的,它的長輩中或就有殘害過人類的妖族,它可愛的外表可能只是妖族的偽裝……
可是——
“咻——”
長槍狠狠掃過小白貓頭頂,卻未傷它一根汗毛。
眼底猩紅褪去,轉(zhuǎn)而化為一汪深潭,平靜而寒冷。
望著被母親慌忙抱在懷中逃走的小白貓,廿六舉起長槍,大喝一聲——
“止戈!”
這嗓音于人族士兵無比熟悉,但這兩個字,卻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身后,正要砍死一只病弱老狐貍的士兵僵硬地舉著大刀,猶疑地問:“將軍?”
“止戈!”廿六語氣平淡,威嚴目光掃過所有他一聲令下后就順從停住了腳步的兵卒,“我們是軍人,刀刃所指,不該是平民百姓。”
士兵不可置信:“將軍!這是妖族!”
“但你是人族士兵!”廿六眼神落在士兵身上,堅定道,“我族軍法明令,不可屠戮平民,你忘了?!”
“妖族的平民,難道就不是平民了?”
不待士兵反駁,他又道:“何況,男子漢大丈夫,只知道屠殺無辜老幼算什么英雄?”
“有這力氣,不該沖進王城,把下令侵襲我族的妖王誅滅?!”
說罷,他催動胯下駿馬,大喝一聲:“人族的兒郎們,隨我殺進王城!”
“誅滅妖王!”
在他身后,所有將領(lǐng)和士兵不再理睬妖族手無寸鐵的百姓,一個個拿起武器向王城涌去。
“殺進王城!”
“誅滅妖王!”
千萬人的吶喊響徹妖族王庭,宛若百川奔流入海,帶著無可抵抗的氣勢,劈頭蓋臉沖向王庭。
“好!”喝彩之聲在靈霄寶殿上接連響起,九天玄女、天猷元帥等神仙,各個面露欣賞之色。
“令行禁止,一聲令下麾下士兵皆從,治軍有方啊!”
“及時止戈,不任由仇恨蒙蔽雙眼,足夠冷靜!”
“還能振奮士氣,確保軍心不會動搖……”
聽到那么多神仙都在贊揚廿六,天蓬緊抿雙唇,臉上火辣辣的疼。
山河社稷圖中,廿六已經(jīng)親手砍下妖王頭顱,在祭拜過爹娘后,他率軍歸朝。
只是,或許是因惱怒他沒有聽令,又或許是忌憚他功高震主,大軍行至人族皇城五十里外時,等待他們的并非夾道歡迎,而是一位冷面御史。
本朝向來重文抑武,這位御史更是出了名的瞧不起武將,當年老元帥進京時,還被他指著鼻子罵“唯金榜題名者方為好男兒”。
這一次,面對廿六這個武夫,御史一如既往沒給好臉色,冷冷念完圣旨,就陰著臉催廿六卸甲,舍掉大軍孤身入京。
廿六:“……”
廿六掏了掏耳朵,禮貌確認:“您說什么?”
御史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斜睨他:“粗野不堪便罷了,竟連話也聽不明白?!”
廿六微微一笑:“話倒是聽得明白,只是不敢信吶。”
他轉(zhuǎn)頭掃了掃身后的六十萬大軍,對御史誠懇問道:“您說我要是現(xiàn)在造反了,這六十萬大軍,能把皇城踏上幾個來回?”
他微微湊近御史,在對方驚駭退后時,嘴角勾起弧度:“這逼反我害皇城失陷的千古罪名,不知道大人您,扛得住不?”
御史顫巍巍指著他的鼻子,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爾,爾敢?!”
廿六哈哈大笑,上馬一甩長鞭,高呼一聲:“兒郎們,隨本將軍進京領(lǐng)賞!”
“進京領(lǐng)賞!”
“進京領(lǐng)賞!”
士兵們的歡呼聲如山呼海嘯般沖過御史,萬馬奔騰向皇城涌去。
入城后,老皇帝撐起病體,滿臉愛重地迎接了廿六和他的六十萬大軍。
當夜,前些年御賜的將軍府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不過廿六沒什么事。倒是白日迎接他的御史,聽說當晚飲酒作樂時突發(fā)心疾去了。
“唉,真是可惜啊,”皇家宴會上,廿六滿臉遺憾,“御史大人看著還老當益壯,怎么就如此走了呢?”
他鷹隼般的銳利目光射向老皇帝,舉起酒杯意味深長道:“人上了年紀,還是得少管點閑事,才能得享天壽啊。”
“陛下,您說是不是?”
老皇帝嗆了口酒,僵笑著點頭:“是,是啊。”
“哈哈哈哈,”隨手擲下酒杯,廿六扶刀起身,“今日多謝陛下招待,臣還有軍機大事要處理,就先回府了!”
那杯中佳釀浸透了地上紅毯,老皇帝見了,心頭也好似籠上了一片深深陰影,望向廿六背影的目光更為陰鷙。
沒過幾日,皇城中就傳起了一則傳言——那日廿將軍率軍入城,天家公主圍觀之際,芳心暗許。
面無表情接過賜婚圣旨,廿六將老皇帝的閃爍眼神收入眼簾,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即將走出宮門之際,一陣香風襲來,柔軟身軀撞入他懷中。
低頭對上一雙小鹿般的眼眸,廿六扶起含羞帶怯的公主后,唇角微翹,溫潤一笑。
半個月后,廿將軍——哦不對,自班師回朝后,廿六已經(jīng)繼任為元帥了。
廿元帥與公主大婚后,不顧皇帝挽留,帶著公主就回了邊關(guān),繼續(xù)追擊賊心不死侵擾人族百姓的妖族余孽。
幾年過去,妖族余孽幾乎清理殆盡,剩余妖族在多年教化下,也逐漸與人族融合,能夠和平相處。
而邊關(guān)及原妖族地界,也在多年治理下,逐漸富庶安寧,且悄無聲息地成為了廿六的一言堂。
這一日,廿六正親自巡察一處農(nóng)田,就聽到了一陣吵嚷聲。
他皺起眉走去,只見自己府里一個小廝,正推搡這一位老農(nóng)。
“住手!”喝住了小廝,廿六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扶起老農(nóng),“老人家,你沒事吧?”
待老人家虛弱地點點頭,他訓(xùn)斥小廝道:“如此無禮,下去自行領(lǐng)鞭!”
小廝賠笑:“是,小的這就去領(lǐng)罰!”
“只是元帥,這老東西——不,老漢,這老漢既然是小的得罪的,那就讓小的攙他回家,親自賠罪吧!”
廿六眉頭皺得更緊,而原本被扶起的老農(nóng),聽到這話,卻當即跪下了,對著他五體投地:“不,不!元帥!老漢不走!”
老農(nóng)趴在地上,老淚縱橫:“老漢有冤!有冤吶!”
“瞎說什么!”那小廝忙呵斥老農(nóng),一手要抓他,另一手匆忙對廿六擺手,“元帥,您別聽他胡謅!他人老糊涂了!瞎說八道!”
廿六沉下臉,示意左右親衛(wèi)抓住那小廝,自己則再次扶起老農(nóng):“老人家,您有什么冤屈?不用怕,我必然為您做主!”
老農(nóng)顫巍巍望著他:“元帥這話,當真嗎?”
廿六點頭:“當真!”
老農(nóng)眼角涌出的淚更多了,他哽咽道:“您的外甥,他害了我滿門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寫四名考生的,但怕大家覺得拖沓,打算縮減成兩位考生啦~
而且有在盡力把節(jié)奏調(diào)動起來,除了寫自己想吐槽的點外也在努力寫出爽點~
這樣應(yīng)該不會讓大家看煩了吧(狗狗祟祟探出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