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這小白兔語氣挺真摯的,但清清就是覺得,自己好像被嘲諷了……
等、等等!
這話聽著不對啊!
她猛地反應(yīng)過來——這哪里是一件好事呢?
要是此前有人這么和她說,她或許還會深以為然。可看過了那么多公務(wù)員考生的試煉后,就算她再沒見識,起碼也懂得了一件事——權(quán)力越大,人越爽啊!
就清清看過的幾場,有些考生掌控了權(quán)勢后,是想開后宮開后宮,那選秀一年一場都不嫌多,三千嬪妃都睡不過來;是想修宮殿修宮殿,那園林是一城一座都還嫌少,幾百畝宮室都溜達不完……
而那些被忽悠著錯失了權(quán)勢的考生——不是被打壓得郁郁而終,就是被欺辱得艱難茍活,又或是被逼迫得以死明志……
總之,看過了這一場場考試,清清固然還會為那些男歡女愛、悲歡離合而牽腸掛肚,但有個觀念卻也被深深根治在了她的腦海中——權(quán)勢,是個好東西啊!
可現(xiàn)在,玉兔這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清清越琢磨,越不禁悚然而栗。
——如果、如果自己本可以是一軍之將,那怎么不知不覺,自己就成了跟在天蓬后面的小兵了呢?
——自己無意識中丟失的權(quán)柄,去了何處?而這丟失本身,究竟是陰差陽錯,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越想,她越膽寒,方才漲紅的臉頰,也逐漸褪去血色,變得蒼白起來。
下意識抱住雙臂,清清出神地想,這廣寒宮,還真是很寒冷啊。
就在此時,半晌沒有言語的嫦娥幽幽一嘆后,抬起眼眸:“與其在意天蓬元帥是什么原形,仙子倒不妨想想,你自己是什么,又想是什么。”
“我是什么?我想是什么?”
清清不禁一怔。
這似乎是很簡單的兩個問題,可細細想來,卻好像又很復(fù)雜。
她神色茫然,原本清澈的眼眸前宛若升起了一層迷霧。
“我……我不就是清清嗎?一條河化形而成……”
玉兔嘆了口氣,圓圓的下巴枕在兩只前爪上,語氣頗為深沉地問:“僅僅如此嗎?”
“自己是誰,不僅要看自己的原形是什么,也要看自己的位置和能力啊。”
在清清迷茫的神情中,它開始拿自己舉例子:“比如說我吧,原形來說,我就是只可可愛愛的小兔子。”
“但從位置來看,我是天庭廣寒宮的仙兔,這就意味著我和其余凡兔、妖兔、修仙兔不同,是有天庭那個編、編制的!”
啊,好像是叫編制吧?之前聽嫦娥準(zhǔn)備教案的時候是這么說的,應(yīng)該沒錯~
嘿嘿,咱雖然沒化形沒神位,但也是一只有編制的兔嘰~
站起身子,玉兔以兩只后腿撐在石桌桌面,兩只短短的爪子則拍著胸脯,一臉驕傲道:“這就意味著,我如今是三界四洲天上地下第一兔,是兔族的榮譽,亦是兔族的榜樣!”
“我應(yīng)當(dāng)更必須肩負起我的責(zé)任,帶領(lǐng)兔族砥礪前行,走向輝煌!”
瞧著它這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嫦娥忍俊不禁,憋著笑默默別過了眼。
看來,自己這些天練的法律課教案,這兔子是沒少豎起耳朵偷偷聽啊。
不錯不錯,能活學(xué)活用拿來忽悠清清,看來是記住了。
既然如此……應(yīng)該不用再擔(dān)心它和上天前一樣,一看自己沒食物能給別人,就傻乎乎跳進火爐把自己給人家當(dāng)口糧了吧?
想到這傻兔子當(dāng)年的“壯舉”,嫦娥略有些憐愛地摸摸它的腦袋,而清清見了一只小小白兔竟然都有如此志向與覺悟,目瞪口呆之余,又不覺羞赧——自己忝為天河之靈,竟還不如一只小白兔!
要是讓其它河靈聽說了,一定很為自己這同族感到丟臉吧……
說完了位置,玉兔繼續(xù)說能力:“再說能力,我雖然只是一只小兔子,不像仙子你是天河之靈,天生就有很多厲害的神通,但我堅信,后天的努力也是有意義的!”
握緊圓潤小爪子,黑黑亮亮的圓眼睛射出堅毅目光,它仰臉道:“在嫦娥仙子的建議下,我夙興夜寐,孜孜不倦,逐步掌握了搗藥的技巧。”
雪團似的身子蹦下石桌,玉兔連蹦帶跳跑到月桂樹下,兩只爪子刨了半天坑后,它小心翼翼地從地下取出舂桶。
搖搖晃晃抱著這比它還高的大桶走了回來,它掀開蓋子喜滋滋舉起來展示:“吶,你瞧,我親手搗的藥!”
玉兔仰起臉,雙眼亮晶晶,一臉求夸贊的表情:“怎么樣?!是不是很厲害!”
嘿嘿,難得有個沒見識的外人來廣寒宮,它當(dāng)然要好好宣傳一番自己啦。
誰叫平時就嫦娥在宮里,而上回來的那些人族女仙在媧皇宮里又是見慣了厲害的小妖,自己都沒膽量在她們面前班門弄斧。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個能炫耀自己的對象,它可不要錯過機會!
如此想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眸中滿是熱切的期許。
清清、清清簡直要被小兔子的可愛乖巧擊中心扉了,往常在天河畔看到的都是魚頭蝦臉的粗野天兵,倏爾一接觸這樣的小生靈,她頓覺自己心都要化了!
有些不知所措地轉(zhuǎn)頭看看嫦娥,見她對自己肯定點頭,清清咽咽口水,輕柔小心地將玉兔抱在懷里,小聲夸獎道:“你好厲害啊!”
瞥了眼那舂桶里又黑又綠不知是什么東西的粘稠之物,憋住氣努力忽視掉抱玉兔的同時那桶里撲面而來的古怪味道,她頓了頓,扯出一絲笑:“這藥一看就很奇異,我都沒在別處見過呢!”
一看玉兔去挖舂桶,就默默將座下凳子挪到更遠處的嫦娥:“……”
不容易啊,這年頭,連清清都會睜著眼說瞎話了。
不過這話倒也沒錯——就這舂桶里不知經(jīng)過了玉兔怎么折騰最終形成的奇奇怪怪的產(chǎn)物,要是三界中出現(xiàn)過,那大抵也是出自凡間剛開始修煉煉丹之術(shù)的小道童手中。
清清一個誕生靈識以來就在天庭任職的神,要能見過,那才怪了呢!
幸好之前在瑤池引來功德金光后,王母分自己的靈草夠多。不然,還真不夠這家伙造的……
另一邊,清清和玉兔兩個相見恨晚的知交親親熱熱膩歪了半天后,在玉兔的攛掇下,清清期期艾艾看向了嫦娥。
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她怯怯抬起眼,低聲道:“嫦娥仙子,真是不好意思,我自己蠢鈍,竟還厚顏來尋你的麻煩。”
被玉兔這么一番提點,她才明白了自己遷怒于嫦娥,有多無禮和冒失。
——嫦娥是自己先招惹她,讓她沒做錯任何事的姐妹們給天蓬道歉,她才順嘴提了句天蓬的原形。其實細細想來,當(dāng)初嫦娥也并沒有當(dāng)真攛掇自己做什么。
后面的事,都是自己自作主張,甚至她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有些忐忑地等待著嫦娥的回應(yīng),清清鼻腔中卻難以自抑地涌起了酸澀之感。
她明白自己做錯了,可也不免委屈和恐慌。
幾千年來,都沒有人教過她這些事,是否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傷害和得罪過許多人了?
也難怪,清玨一聽自己要給天蓬擺豬肉宴,就一改往日冷淡地給自己張羅。可能,還是因自己以前被天蓬忽悠著,竟主動疏遠她……
那時候,因為錯信天蓬,自己始終將她這位被派來教導(dǎo)自己的王母心腹,當(dāng)做約束挾制自己的惡人。
不僅不感激她勸誡自己努力修煉、掌控權(quán)力的話,還在她暗示自己不要和天蓬走得太近時,以為她是在指責(zé)自己會因公廢私,遂惱羞成怒與她大吵了一架。
唉,回憶著自己從前辦過的蠢事,清清又是憋悶又是愧疚地握緊袖口。
若非玉兔赤誠相告,今后,她還不知要做下多少令人發(fā)笑生厭的蠢事……
長睫微微顫動,清清垂眸,不愿被察覺自己盈起了水色的眼。
她雖然蠢笨,但也有自己的傲氣。
嫦娥靜靜看著渾身氣質(zhì)沉穩(wěn)下來的清清,笑了:“無妨,仙子雖來勢洶洶,但又沒口出惡言,更沒在我這宮中□□燒,說幾句話,哪里算得上什么麻煩呢?”
不得不說,清清手段能這般溫和,也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之前對方氣勢洶洶上門時,她還想,清清在天河畔陪著天兵天將演習(xí)了幾千年,還曾隨軍出征過北俱蘆洲,說不得就會在她這廣寒宮大展神威,與她來個全武行呢。
卻沒想到,清清看著氣呼呼兇巴巴的樣子,但自己和玉兔幾句話,竟就能將她勸好了。
想起前世她在天蓬因調(diào)戲自己而被貶下凡去后失魂落魄的樣子,和她雖肝腸寸斷不敢置信,卻也沒有來打擾自己這個無辜者,反倒在天庭其他神仙以此事調(diào)侃自己時嚴詞阻止對方的作為,嫦娥眸光一閃。
或許,比起板正她的戀愛腦,自己更應(yīng)該做的,是讓她的溫柔與愛,從僅僅面向某一個生靈,轉(zhuǎn)為對蒼生的博愛與關(guān)懷。
雖然當(dāng)初玉帝和王母引她上天,對眾神只解釋是為了給天庭水兵提供練兵環(huán)境,免得他們總要下界奔波,但以嫦娥所見,清清對于天庭和三界的意義遠不止如此。
她是而今三界中最厲害的河流,比起那些只是生活在水中的生靈,其實她才是最能夠掌控三界江河湖海的存在。
而今凡間之水多由龍、蛟等族掌控,這些上古便存在的族群自以為水中土著,即便知道如今人族乃是氣運之族,卻仍抱著祖上的光輝對人族不屑一顧。
更有甚至,因認為人族侵占了他們的家園,而在人族漁獵之時故意掀起巨浪害人性命,或是不時就引發(fā)洪水淹沒岸上人族城池、村莊……
可惜,在當(dāng)前天庭人才有限,擅長水戰(zhàn)的神仙更是寥寥無幾的窘境下,只能任由他們在凡間興風(fēng)作浪。
而如果能夠?qū)⑶迩寮钇饋恚屗蛑芙y(tǒng)御天下水勢的方向發(fā)展……
眸色閃動得越發(fā)激烈,嫦娥注視著清清,只覺這未嘗不可一試——
她前世癡戀天蓬、懈怠修行,是因為寂寞。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忙起來,讓她為造福蒼生忙到身心俱疲。向來只聽說過空守閨房的女子會寂寞,可沒聽說過忙于朝政的官吏們會寂寞!
思忖片刻后,對著聽自己不介意后神態(tài)稍顯放松的清清,嫦娥微微一笑:“不知道清清仙子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作者有話要說:
姐妹們,晉江開段評功能了,我給這篇文也開了,希望看到更多反饋呀~
不用擔(dān)心我玻璃心(雖然肯定會有的嗚嗚嗚),但我第一次寫大長篇,真的很想把它寫好,所以也愿意聽到更多的反饋和討論,希望能夠不斷進步!
所以如果有姐妹提出建議或質(zhì)疑,我會認真反思的~不過有的可能也是在為后文埋伏筆,姐妹們可以接著往下看后面有沒有把坑填上呀~
另外之后評論可能不老回復(fù)啦,因為好多姐妹都好厲害,我感覺我要是說多了,就要劇透了(捂臉)。而且確實很多時候想怎么回復(fù)都要想很久,太費腦子了哈哈哈哈,有時候回復(fù)完,都沒有再打字趕文的心力了(哭)
不過還是拜托姐妹們,要是有質(zhì)疑和批判,可不可以也先簡單夸我一句,哪怕說一句不斷更呢~要不只有負面評論的話,我確實會很受打擊嗚嗚嗚嗚……感謝感謝!
第92章
“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清清有些愕然地一怔,她沒想到,這在靈霄寶殿上懟得月合老人、天蓬他們毫無還嘴之力的嫦娥仙子,待自己竟稱得上是這般溫柔,不僅不怪罪自己,還關(guān)心自己今后的打算。
只是自己今后……
她輕輕咬唇,卻不知腦子里亂糟糟成一團的自己,該如何作答。
苦笑一聲,清清搖搖頭,坦言答道:“我也不知。”
“天蓬,我是不想再見了。”
“可天河,我又不可能不回去。”
頹然低頭,她雙手緊緊擰著衣袖,心中滿是無措。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要配合天兵天將演練,她都一個神縮在天河里,哪里也不敢去。
她能去哪里呢?這偌大的天庭,她如今看來,竟是再無一處容身之所。
而若是想下凡……那陛下和娘娘怕是皆不會饒了她。
可這樣長久地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在天河中,她又哪里能好受呢?
幾千年了,天河中早充滿了她和天蓬相伴的點點滴滴。有時不經(jīng)意間瞥到往昔曾一同漫步過的河岸,她心中都五味雜陳。
曾經(jīng),他們是那么要好啊。
而那,也幾乎是她誕生靈識以來,全部的回憶啊。
鼻頭一酸,清清慌忙別過臉去,怕自己再不爭氣地為那只壞豬掉眼淚。
有的淚,流一次就夠了。
玉兔嘆息一聲,伸出爪子拍了拍她的手:“仙子,你別太難過了。”
清清苦笑,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悲涼:“我實在是很蠢吧?”
“按你說的,本來可以很厲害的,卻偏偏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子……”
郁卒地垂下頭,她低聲喃喃道:“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仙子有工夫在這里自怨自艾,為什么就不能盡快改變呢?”嫦娥看不下去了,對著眼瞧就要陷入自我情緒中的清清,她直言道,“這樣一直感慨自己的以前,能夠?qū)ξ磥碛腥魏胃淖儐幔俊?br />
“看上去,仙子好像是在遺憾自己浪費了曾經(jīng)的大好時光,是在反思自己以往的所言所行……可只在腦子里想,只在嘴上說,有任何意義、任何用處嗎?”
對上清清哀愁又迷惘的神情,她問道:“為今之計,唯有盡快改變,才能不再重蹈覆轍,乃至逆襲涅槃吧?”
“盡快改變……逆襲涅槃……”
嫦娥的話不難理解,可清清重復(fù)著這聽來簡單的詞語,腦子里卻還是亂得像一鍋粥。
她茫然地四處掃視,終于,在又與嫦娥對視上的瞬間,雙眼一亮。
不見外地雙手拉住嫦娥,清清臉頰浮上一層紅暈,眨眨眼睛,緊張地問:“嫦娥仙子,你有任何建議嗎?”
“我該去哪里?我該做什么?我……”
“我沒有,”嫦娥徑直打斷了還想一直發(fā)問的清清,在對方失落的目光中緩緩抽出手,搖頭道:“這是你自己的事,我無法為你決定,更無法輕易給出建議。”
“你的未來,應(yīng)當(dāng)是你自己來把握的。”
“我自己?”聞言,清清自嘲一笑,苦澀道,“我自己要是知道,就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了。”
這世上的事,她還沒玉兔看得清……再讓她自己拿主意,還不知會惹出多少禍?zhǔn)聛怼?br />
嫦娥微微一嘆:“仙子誕生靈智以來,應(yīng)與其它生靈相處甚少吧?”
事實上,她也并非何等格外出眾的人物。前世在三界里,除了“美麗”和“善良”這等世人以為的好女子標(biāo)簽外,她幾乎再無什么為人稱道之處。
今生她之所以能一步步前行,看似做什么都運籌帷幄,不是因為她有多大智慧,而是前世看過太多人世浮沉后,懂得了一個道理——自己不夠聰明沒關(guān)系,但要學(xué)會跟隨聰明人的步伐。
就像她主張的公務(wù)員考試制度和天條法律專科課,實則都是來自于后世凡人們的智慧。
而此時的天庭……眼尾微挑,嫦娥眸中流出幾分笑意,可是剛來了許多聰明人呢。
清眸微抬,對失魂落魄的清清,嫦娥含笑建議:“正巧,天庭公務(wù)員考試大典選拔出的新神們俱將到廣寒宮聽法律課。仙子若是有空,不妨到時也來旁聽幾節(jié)。”
“那里,或許有你要的答案。”
……
送走了若有所思行色匆匆的清清,再指揮玉兔趕緊將它一言難盡的搗藥成果重新埋回去,嫦娥心有余悸地長吸一口氣,感覺腹腔內(nèi)的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啊,實在不行,今后還是專門給玉兔打造個搗藥室吧。廣寒宮要是日后被這種古怪味道纏繞,怕是人家不知情的新神路過,還以為這是廁神的仙宮呢……
它到底是出發(fā)了什么神奇的天賦,這味道竟然能把月桂花香都蓋下去?!
有些心累地默默走遠,嫦娥正打算回宮內(nèi)打坐,就又聽到了一聲焦急的傳音:“娥妹!事急!速來!”
嗯?
這是怎么回事?
這兩日是什么日子,怎么所有人都擠在一處找我?
細眉微蹙,嫦娥尋聲行至月鏡前,就見嵐似乎正在一處山洞里,臉色不佳地喚著她。
心知對方此時應(yīng)在忙著幫未來新神了斷塵緣之事,她不敢怠慢,閃身沿著呼喚尋去。
然后,她就來到了一處散發(fā)著濃烈狐臭的山洞門口。
猝不及防被沖了一鼻子臭味的嫦娥:“……”
怎么今日一個兩個的,都和她鼻子過不去了啊!
默默屏住呼吸,再給自己套上一層隔絕氣味的攏月障,確保自己不會被熏暈過去后,嫦娥小心翼翼走入了洞口。
那洞口初極狹,甚至都不足以供人類正面進入。她只得縮起脖子、側(cè)過身子再微微屈膝,一點點擦著還沾染了幾縷狐貍毛的巖壁擠進去。
進了洞,大抵是洞口太過狹小,洞外明媚的陽光只單單射進來一束,其余地方皆出于昏暗之中。
沿著嵐的呼喚聲而去,繞過一條又一條狹窄幽深的通道,終于,前方似乎有了些許燈火的光暈,而嵐的聲音,也清晰了起來:“你當(dāng)真考慮好了?”
微弱的呼吸聲頓了頓,片刻后,一道怯生生的嗓音響起:“是,我考慮好了。”
嵐的聲音,也隨之帶上了怒氣:“大局已定,你此刻說不上天,就不上天?”
轉(zhuǎn)角處,嫦娥的腳步緩緩?fù)A讼聛怼?br />
聽這意思,是有新神不打算再上天為神了?
她眉頭皺得更深,明明考前她有特地讓考生們自己選擇是否參試,宣讀名單前人族女仙們也特意在考生們各自的考場中單獨再次詢問過,怎么事到如今,還有考生臨時反悔?
玉帝和王母已在三界蒼生面前宣讀了名單,你此時要退出,將他們的臉面放在何處?又將天庭的威嚴放在何處?
我辛辛苦苦為蒼生籌謀來的通天路,就是供你如此戲謔的?
你知不知曉,你渾不在意的機緣,又是多少生靈夢寐以求卻永世難得的至寶!
輕輕闔眼,嫦娥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新神們都是在考場中經(jīng)歷過一世歷練的生靈,不至于連這些道理都不懂。
而懂得這些道理卻還要放棄此次機會,或許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呢?
長吸一口氣,斂起怒容,她踏入最深處的洞中。
正欲開口詢問,卻在看清嵐身旁外那女妖的面孔后,怔住了——母狐貍妖!
沒錯,這只女妖,就是當(dāng)初她和公主們告別云華之時,曾參與了襲擊楊家人的那三只妖精之一。
當(dāng)時為了是否要幫助不能動用法術(shù)的楊家人抵抗妖怪,自己還和偷偷下凡的螭潤六公主、康樂七公主起了沖突。
后來,是云華憑借自己的力氣打死了為首的虎妖,才化解了那次危機。
那只虎妖被楊家人扒皮剁肉賣了出去,成了他們發(fā)家的第一桶金。倒是跟隨他的一公一母兩只狐貍嘍啰,因身無孽果,被放走了。
是她啊……
調(diào)動起自己的記憶,嫦娥恍然想起了當(dāng)時考場中的情形——她倒是注意到這母狐貍妖參試了,但覺得兩年前她就只知道跟在虎妖和公狐貍妖后面,盲從又膽怯,大抵不會通過,便也沒有多在意。
沒想到,她竟當(dāng)真通過了。
只是她的成績……
又往下翻了翻,嫦娥想起來了——哦,是上品下等。
按自己的設(shè)計,大抵是大部分經(jīng)歷都較為出色,但在某些事情的處理上卻犯下了致命錯誤。于是雖能勉強居于上品,卻無法夠得上品中上級或中級的成績。
其實照她最初的想法,最終是只要錄取上品上等及上品中等的。只是可能礙于天庭此時實在缺人的緣故,玉帝和王母宣讀名單時,就把上品下等也念了出來。
而現(xiàn)在,這位上品下等想退出……
想起當(dāng)初和她一同逃竄走的公狐貍妖,心中升起了一絲隱隱的猜測,嫦娥緩緩自轉(zhuǎn)角后繞出:“嵐姐,喚我何事?”
嵐見她來了,雙眼一亮,快步走到她面前,無奈嘆道:“娥妹,你可來了!”
“你快看看這小狐貍精胡小妹,明明當(dāng)初神魂歸體前說的是收拾完行李就自行上天簽到,可我們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她的消息。我親自尋來,她竟說不想上天了!”
嫦娥安撫地拍拍她,轉(zhuǎn)頭問胡小妹,平靜地問:“不知是什么緣由,竟令你欲放棄上天成神的機緣?”
自當(dāng)初負責(zé)自己考場的嵐仙子出現(xiàn)在狐貍洞外,胡小妹就心知大事不妙,再見主持整個考試大典的嫦娥仙子都被驚動下凡來了,她更是驚慌無比。
只是在試煉中多多少少鍛煉出了幾分心性,此時才能忍住慌張,沒當(dāng)場跪下求饒。
然而被嫦娥這么一問,又是心虛又是愧疚,她雙腿發(fā)軟,強撐在地面上,低聲道:“仙子,對不住了,但我當(dāng)真不能上天去。”
嫦娥點點頭,淡淡道:“人各有志,有妖精不愿上天為神,也是正常的。”
見胡小妹偷偷松了一口氣,她眸色轉(zhuǎn)冷,輕輕掃向?qū)Ψ剑骸翱赡慵热划?dāng)初參與了試煉,就說明當(dāng)日你是有心上天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緣由,令你在這短短幾日之間,轉(zhuǎn)圜了心意?”
目光定定落在胡小妹身上,不含半點暖意,嫦娥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已不自覺開始瑟瑟發(fā)抖的小狐貍,半點沒有仗勢欺人的自責(zé),反倒進一步散發(fā)出強勢的氣場,啟唇道:“你該知道的,此等三界大事,若是有人暗中阻礙——”
“殺——無——赦!”
作者有話要說:
娥姐:讓我看看是誰占了本屆公務(wù)員錄取名額之后又反悔了!!!
第93章
“殺、殺無赦?!”
狐貍耳朵悚然而立,胡小妹簡直嚇得渾身毛都要豎起來了。
不過就是放棄個成神資格,怎么竟然就要殺無赦了?
驚慌失措之下,她呆愣愣立在原地,面對著嫦娥仙子那冷冷淡淡不含半點暖意的目光,只覺身前空氣一片凝滯,竟連呼吸都變得格外困難起來。
見小狐貍被嚇到了,嫦娥心中暗暗一嘆,面上卻仍擺著那副高傲的表情,一本正經(jīng)點頭道:“正是,此乃三界大事、天庭盛宴,不僅涉及你區(qū)區(qū)一個考生,還代表著陛下、娘娘和天庭的威嚴。”
“天庭神位難得,你說不成仙就不成仙,將神位當(dāng)做了什么,又將賜予你神位的天庭當(dāng)做了什么?”
向前踏進一步,在胡小妹就要嚇得倒下的臨界點,她停住腳步,盯著對方道:“這可不是凡間的妖市,能容你想買就買、想不買就不買,天庭更不是你可以討價還價的地方!”
“你既然要反悔,那就應(yīng)當(dāng)有覺悟?qū)⒁袚?dān)反悔的后果。”
“殺無赦,不過是最輕的懲戒。”
一聽這話,胡小妹更害怕了,上下兩排牙在嘴里打顫,磕磕巴巴問:“還、還有更嚴重的嗎?”
“你爽的可是天庭之約,”嫦娥轉(zhuǎn)過身子,踱步數(shù)道,“最簡便的嘛,天庭的天罰臺上走一遭,你不僅要肉身被毀,還能魂飛魄散,再無來世。”
“而若是陛下和娘娘震怒,那你就要再遭些罪了,打入十八層地獄,什么刀山火海和油鍋啊都嘗一遍,直至形神俱滅……”
“魂、魂飛魄散……形神俱滅……”胡小妹呼吸急促起來,可越是急促,她就越是喘不上氣,只覺這兩個詞好像堵在了心坎上,壓得她怎么也呼吸不上來。
見胡小妹被嚇得踉蹌后退到巖壁上,儼然心防已被攻破的樣子,嫦娥語氣卻漫不經(jīng)心起來:“說吧,你到底為什么要放棄成神資格?”
“若是背后有妖孽作祟——”拉長了音調(diào),暗暗觀察著這單純小狐貍的反應(yīng),嫦娥嘴上冷笑一聲,猛地厲聲對她喝道,“那我等自然要為三界斬妖除魔!”
一句喝問,宛若當(dāng)頭棒喝,直直砸向了本就神魂動搖的胡小妹。
“不!不!”她貼在巖壁上,不止腦子亂糟糟,眼前也走馬燈似的浮現(xiàn)出烤狐貍、炸狐貍,還有更為可怖的血淋淋的被活生生扒下來的狐貍皮……
四肢發(fā)軟無力之下,她連人形都再維持不住,眼前一黑,一只神色驚恐的小狐貍就出現(xiàn)了角落里。
小狐貍“嚶嚶”兩聲,五體投地對著嫦娥就開始“砰砰砰”磕頭:“求仙子饒命!求仙子饒命!”
嫦娥側(cè)過身子避開胡小妹的大禮,神色淡淡:“此時求饒,為時已晚。”
“你還是先供出來到底有何緣由,又是否有妖孽在背后作祟吧。否則來日上了靈霄寶殿,再判你個知情不報的罪名,更是罪加一等。”
“沒有妖孽作祟!沒有妖孽作祟!”胡小妹維持著以頭抵地的姿勢,狐貍原形縮作一團,在冰冷的石地上瑟瑟發(fā)抖,“是小妖自己改了主意,真的只是小妖自己的主意!”
“哦?”眼尾微挑,嫦娥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臉上冰霜未曾褪去半分,“那是為什么?”
“是什么,竟讓你甘于放棄成神機緣?”
被她先前嚇了那么一通,胡小妹也沒了之前搪塞嵐仙子的勇氣,畏縮一顫后,當(dāng)即道出其中原委:“是小妖下凡之后,發(fā)現(xiàn)小妖的娘親和、和狐大哥都沒有通過考試,所以……所以小妖才不愿意一只狐貍自己上天!”
說完,她扁扁嘴,強忍著沒讓自己盈滿眼眶的淚水脫框而出。
“娘親、大哥?”嫦娥定定瞧著她,輕輕頷首,“為親人舍棄通天路,倒也說得過去……只是你參試之前,就應(yīng)該知道,天庭的考試大典絕非尋常,通不過的妖才是大多數(shù)。”
“那時,你怎么沒想到此事,還應(yīng)允了天庭會盡快回天簽到呢?”
“這……”胡小妹眨眨眼,長滿狐貍毛的臉上流露出了幾分人性化的不解與委屈,“小妖也沒想到,他們竟都沒通過考試。”
頹然低下頭,狹長狐貍眼中,圓滾滾的黑眼珠不顯嫵媚,反倒更顯憨態(tài)可掬。
小小的狐貍縮在地上,兩只干凈的前爪局促地摳著地縫:“我本以為可以和他們一道回天庭,可神魂歸體后一問,才知道,他們雖然都進了考場,卻竟然止步于中、下等……”
聲音越來越低,說到狐大哥的成績,胡小妹自己都覺得臉上臊得慌。幸好,胡小妹慶幸著自己臉上此刻蓋滿了狐貍毛,應(yīng)該不至于被兩位仙子看出來。
只是……
圓圓的眼偷偷抬起,她悄悄窺了眼嫦娥仙子的反應(yīng),緊張地用爪子在地上一下下刨坑。仙子這般厲害的神仙,聽到娘和狐大哥的成績,可莫要因而不喜他們呀……
其實她言盡于此,再傻的人都知道她為何忽然不要上天了,不外乎就是出乎意料地發(fā)覺在乎的妖都上不了天,所以這傻狐貍打算放棄這難得的機緣,留在凡間陪他們而已。
事已分明,嫦娥沒什么再打算問的了,只是胡小妹突然改變主意,也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這種情況,她與姐妹們倒也并非沒有預(yù)案。
可那預(yù)案是針對凡人出身的新神——若他們放不下凡間親友,天庭可許他們待親友壽終正寢后再上天,又或是允他們親友未來投胎之時,他們將成神后自己積攢的一些功德分予對方,如此也算徹底了了塵緣。
左右凡人壽命有限,就算新神牽掛之人是其孫子輩,那頂天也就凡間幾十年,天庭幾十天。天庭缺人手也缺了幾千年了,倒不差這么幾十天的工夫。
可若說是妖族……
這就有些出乎嫦娥和人族女仙們的預(yù)料了。
畢竟按她們對妖族的了解,若是不想?yún)⒃嚕谴蟮志蜁衲谴篝[考場的小熊妖一樣,是自恃出身與天賦,貪戀在凡間的地位與自由,故而瞧不上天庭中低等神位的大族之妖。
而這等妖,一旦被引入考場,大多也都會像小熊妖一樣避之不及地立即離開,根本等不到最后反悔這一步。
除此之外的妖,可能就都如她們探查民間所見的那些底層小妖一般,那是千方百計、不擇手段都想成仙為神,又哪里可能自己反悔呢?
目光從胡小妹身上收回來,嫦娥轉(zhuǎn)過身子,默默嘆息一聲。
是她疏忽了。
不,或者說,是她狂妄了。
可能是重生以來所有事都順風(fēng)順?biāo)筒蛔杂X放松了下來,不似當(dāng)初剛剛重生時那般謹慎,反而自以為自己洞察人心,能將所有一切掌握在手中。
結(jié)果就是——看高了自己,看低了他人。
妖族也有心、有情,出一個胡小妹這樣的妖,是她本該預(yù)料到的事。
自己在規(guī)劃考試大典之時,忽略了這一點,實在不該。
昨日因,今日果啊!
可眼下,又該怎么辦呢?
逼她上天?
那天庭的考試大典怕就要成了笑話,自己也不是在為三界選神了,根本就是在“逼良為娼”,還是要致其“娘離夫散”的那種……
何況一心牽掛凡間親友的胡小妹就算上了天,怕是也做不到將全部精力投入到為蒼生做貢獻的大事上,那逼她成神也就沒了意義啊。
而若是放她自由?
那更不可能了,她都被玉帝和王母當(dāng)著眾生的面點過名了,再出現(xiàn)在凡間當(dāng)妖,說不得還會被妖傳公務(wù)員考試有什么黑幕……
闔了闔眼,嫦娥頭疼得想扶額——明明提出公務(wù)員考試是為了造福蒼生,怎么偏偏趕上這等事呢!
早知道,當(dāng)初就不該把所有考生的成績都交給玉帝、王母,誰知道他們念完上等考生,還會接著往下念呢!
她猶自傷腦筋,另一邊,聽完了胡小妹所有話的嵐,卻是神色微微一動,若有所思地問:“你這么放不下他們,有問過他們的想法嗎?”
“什、什么?”正自暴自棄埋頭刨著坑,驟然聽到嵐仙子的話,胡小妹一怔,圓滾滾的狐貍眼上浮現(xiàn)出迷茫之色。
“沒、沒有,”她低下頭,囁喏道,“我看他們沒通過考試,心情都不大好,就沒敢告訴他們。”
嵐嘆口氣,從地上扶起小狐貍,有些憐惜地摸摸她都磕紅了的頭頂:“叫他們來吧。”
“也該讓他們知曉,自己的親女兒、親妹妹要為了他們放棄何等機緣。”
她是媧皇宮人族女仙中最擅長栽育瓜果的,也因此是宮中小妖們最親近的女仙之一。照料過那么多小妖,再看這些只有幾百歲的小妖,她就總是會不自覺將自己帶入長輩的角色。
身為一個陌生長輩,嵐想,若是胡小妹的親長知曉了此事,必定會勸她選擇那條最正確的路吧。
胡小妹、胡小妹窘然糾正:“仙子,狐、狐大哥不是我的親哥哥,他是……”
在嵐疑惑的神情下,她狐貍毛下面的臉更紅了,半晌,才低聲道:“是我的心上妖。”
嵐瞇起了雙眼。
呵。
大抵這世上沒多少丈母娘知道自家女兒要為了個男人放棄成神,能露出好臉色吧?
至少在這實力為尊的洪荒,不會有那種笨蛋親娘!
她臉上笑意更深了,只是不及眼底。
在胡小妹忐忑的目光中,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更應(yīng)該叫他和你親娘一起來了。”
小孩子早戀不是什么大事,但要為了早戀對象而放棄公務(wù)員身份……
這還不關(guān)門放家長?!
作者有話要說:
嵐(微笑)(散發(fā)出班主任的圣光)
第94章
“什么?!”
聽天庭而來的上仙將自家女兒干的蠢事一一道來,狐貍娘簡直要氣得仰倒過去。
她是知道胡小妹愛跟著那只不成器的公狐貍精到處亂跑,可她是真沒想到,自家女兒竟是那個什么戀愛腦!
與嫦娥、嵐兩位仙子告罪一聲,她拉著胡小妹的手就走出狐貍洞會客廳。
繞過轉(zhuǎn)角,狐貍娘不可置信地按上胡小妹雙肩,前后晃蕩起女兒的身子:“你是沒睡醒嗎?!”
“這可是成神的機緣啊!”
她恨鐵不成鋼地放開胡小妹,痛心道:“而且區(qū)區(qū)男歡女愛……難道比得上成神嗎?”
“這都看不透,你是怎么得的上等成績?!”
胡小妹沒有反駁,抿著嘴低下頭,輕輕拉起狐貍娘披風(fēng)的一角,低聲哀求:“娘,我是真的不想一只狐上天……”
“你——,”狐貍娘咬咬牙,定定注視了胡小妹半晌,忽而笑了,“好!好!你倒是癡心得很!”
她驀然轉(zhuǎn)身,披風(fēng)自胡小妹手中抽離,在半空中揚起一道絕然的弧線,旋即“啪”地落在地上,拍起一地塵埃。
胡小妹心中微微一驚,就見狐貍娘頭也不回,大步向會客廳中走去。
狐貍娘疾步走回廳中,慨然跪倒在兩位神仙面前,叩拜道:“老狐貍自知教女無方,不敢再奢求更多……只盼上仙再給個機會,允那只公狐貍妖趕到后,由老狐貍先來與他言說此事。”
“誠如上仙所言,總要叫他知道,我家女兒為他付出了什么才行!”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嵐輕輕抬手,以溫和力道隔空扶起這還算看得清的狐貍娘,微笑頷首,“你的意思,我明白。”
“盡管去做吧,若可事成,皆大歡喜。”
狐貍娘感激地點點頭,眼底泛紅。
嫦娥也微微松了一口氣。
狐貍娘打得什么主意,還是很容易看出來的。
不外乎是言辭恐嚇一番,讓公狐貍妖自己不敢再與胡小妹糾纏,最好再貪生怕死地口不擇言傷了胡小妹的心……屆時,胡小妹對其失望,自然也能心無羈絆,踏踏實實上天當(dāng)差了。
如此,胡小妹不會失去成仙機緣,天庭考試也不會被質(zhì)疑錄取結(jié)果,可謂是雙贏。
不久后,公狐貍妖一頭霧水地趕到萬窟山,鬼鬼祟祟地鉆進狐貍洞,就見狐貍娘正摟著胡小妹雙雙啜泣,那模樣,活像是她就要命不久矣了一般。
悄摸摸在洞口冒出個頭,對著這一貫看他不順眼的老狐貍露出個討好的笑,他小心翼翼問:“前、前輩,這是怎么了啊?”
“笑!笑!笑!”孰料,老狐貍沖著他就是劈頭蓋臉一頓呵斥,“大禍臨頭了!你現(xiàn)在還笑得出來?!”
誒呦?
這語氣,聽起來是真出事兒了啊?
不過……狐貍眼中閃過一絲冷漠,公狐貍妖漫不經(jīng)心地想,那又關(guān)他什么事呢?
這老狐貍早早死了才好呢,活著就老是管著胡小妹不能和他來往,還不如趕緊死了呢。
狹長的眼微瞇,流露出一絲貪婪——等她死了,他就搬進這玲瓏山狐貍洞,到時候,他就也是一個有洞府的狐大王了!
不過,面子工程他還是會做的,被狐貍娘訓(xùn)斥后,他不進反退,賠著笑彎著腰湊近過來:“哎呦!您這是說的什么話?”
“誰不知玲瓏山狐貍洞的狐王娘娘乃是咱們狐族大妖,這世上哪兒還有什么事,能難得住您呀?”
狐貍娘一手摟著胡小妹,另一手胡亂抹抹淚,對他冷笑:“那還要多謝你,給我惹下了滔天大禍!”
“您這就說笑了不是,”不知怎么鍋就到自己身上了,公狐貍妖急忙晃著爪子否認,“我這最近可什么都沒干呀!”
“你還什么都沒干?那你真要干了,這天還不都被你捅破了?!”狐貍娘憤憤瞪著他,將胡小妹為了他不愿上天一事聲淚俱下說了出來。
手指顫巍巍抬起,遙遙對準(zhǔn)公狐貍妖,狐貍娘哽咽不止:“我可憐的女兒,就為了你這么個東西,就放棄了這天大的機緣!”
“哎呦!”不料,狐貍娘激動,公狐貍妖比她還激動。
這時他也顧不上怕老狐貍精了,跑上去一把扯過胡小妹的胳膊,焦急質(zhì)問道:“小妹,你怎么這么傻?”
“怎么能放棄成神的資格呢?!”
雙眼偷偷一覷狐貍娘,公狐貍妖攬過胡小妹的肩,背著狐貍娘壓低聲音道:“人類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這能得道了,你也不想帶著咱們狐族升天?”
他雙眼放光,若非還要在狐貍娘面前裝樣子,簡直恨不得伸出狐貍舌頭淌口水:“你說你,拒絕干什么啊?你就先答應(yīng)下來,等以后在天庭混熟了,再把我拉上去啊!”
“到時候,咱們不就都成神仙了?!”
“嗯?啊!”胡小妹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也顧不上難過、擔(dān)憂了,驚訝之下瞪圓了狐貍眼,旋即驚喜地轉(zhuǎn)頭望向狐貍娘。
公狐貍妖也很是為自己的好主意所自得,他轉(zhuǎn)過來對狐貍娘笑嘻嘻道:“您看,其實這事兒很好辦,哪兒就算得上大禍臨頭了?”
將胡小妹推到身前,他熱切張羅了起來:“這樣,讓胡小妹趕緊上天,可別耽誤了大事!”
嘿嘿,沒想到他自己沒考過天庭那什么考試,還能靠著胡小妹走個后門!
這老婆選的,真是不虧啊!
狐貍娘卻沒兩只小狐貍精這么天真,她嗤笑一聲,端坐在高座上,俯視著因想出個好主意而自得的公狐貍妖:“你這小妖精,以為人家仙子是那么好忽悠的?”
“人家可說了,胡小妹為你思凡,那是因私廢公、心無蒼生,不僅要被廢除成績,還要懲戒你們二妖!”
“什、什么?”這著實超乎公狐貍妖的預(yù)料,驚得向后一退,他磕磕絆絆問,“為、為什么還要懲戒我啊?”
“因為你是罪魁禍?zhǔn)装。 焙偰餂]好氣地道,“若非惦記著你,我家女兒怎么會言而無信,拒絕天庭的神位?”
“仙子聽聞之后,當(dāng)即大怒,說不僅胡小妹要受罰,就連你這個擾亂她道心的禍亂之源,也要受罰!”
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她又心疼地對胡小妹招手,攬住一臉凄色的女兒,才冷笑著對已經(jīng)被嚇得連連后退的公狐貍妖道:“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
“人家仙子可是說了,你們這是在挑釁天庭威嚴,是當(dāng)眾打宣讀新神名單的玉帝陛下和王母娘娘的臉!”
“什么?!”公狐貍妖被她這番話嚇得人形都維持不住了,只是他修為和心機多少比胡小妹強點,震驚之下尚能勉強維持住身體。
唯有一張人臉,此時隨著他驚慌失措的神情逐漸齜出了一片又一片枯草般的土黃色狐貍毛:“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憐惜地摸摸女兒頭上光滑潤澤的狐貍毛,狐貍娘滿面哀色,繼續(xù)加大劑量:“我可憐的女兒,要被你連累的——打入十八層地獄,上刀山、下火海,永世不得輪回了啊!”
說到了傷心處,老母親頭埋在女兒肩頭,“嗚嗚”悲泣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會客廳巖壁邊,連連后退的公狐貍妖退無可退,雙目無神,腿腳發(fā)軟,順著巖壁就滑了下去。
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他緩緩回過神來,也張口哭了起來。
他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妖在洞中坐,鍋從天上來!
埋頭哭了半晌,公狐貍妖回過神,“噌”得站起來,一把抓住胡小妹的手腕。
“啊!”正真情實感陪著兩妖一起哭的胡小妹猝不及防,手腕上傳來一陣劇痛,輕呼一聲后,她驚疑地抬眸去看公狐貍妖。
公狐貍妖的臉上,此刻卻沒了往日的關(guān)切與溫柔。狹長的狐貍眼中射出寒冰般的目光,臉上亂七八糟的狐貍毛更是散發(fā)著兇惡煞氣。
就聽他說:“事情都是你做的,憑什么連累我?!”
“去!我們這就去找仙子們說清楚!”
說罷,他拽著胡小妹就要往方才狐貍娘透露的仙子們所在客房而去。
胡小妹不料他竟會是這種反應(yīng),驚愕之下當(dāng)真被他拖著走出了好幾米。
還是狐貍娘早有預(yù)料,腳尖一點,輕輕一躍,披風(fēng)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牢牢擋住了公狐貍妖的前路。
看著面沉如水的老狐貍精,公狐貍妖緩緩瞇起眼,也不再與她虛與委蛇,毫不客氣道:“老東西,你要攔我?”
“我告訴你,你女兒的決定我從未插手,我就不該被牽扯進這破事里來!”
“你識相的,現(xiàn)在給我讓開!否則等見到了神仙們,我一定要告你個污蔑的罪!”
“哼!”在胡小妹擔(dān)憂又震驚的目光下,他冷笑,“到時候,上刀山、下火海的,就該是你這只老狐貍精了!”
狐貍娘身子未動分毫,牢牢攔在他面前,寒聲道:“我女兒待你如此情真意切,你就是這么回報她的?!”
“先是打算借著她雞犬升天,可聽說會有災(zāi)禍后卻又立刻要與她劃清界限……”
公狐貍妖對上她憤慨又仇恨的目光,卻是絲毫不心虛,反倒嗤笑:“她待我情真意切?”
“她不想著帶我上天,反而要瞞著我她能成神的事,甚至還要連累我受她拖累上刀山、下火海……”
“你管這叫情真意切?!”見狐貍娘一臉激憤,他又搶先道,“何況我們不過就是在外面搭伙闖蕩,這才認識多久啊就說她對我情真意切了?”
“平時眼睛往那些貌美小妖身上瞅的時候,也沒見她對我有多癡心啊!”
狐貍娘只當(dāng)他最后一句在胡謅,不過她想要公狐貍妖說的話都已套出來了,再者還有仙子在等,她也無暇先料理這臭公狐貍精。
是以她渾然不理睬公狐貍妖,徑直看向公狐貍妖身后沉默了許久的胡小妹,溫聲問:“女兒,你已經(jīng)聽到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良配!”
“如此負心漢,你還要為了他舍棄成神機緣嗎?”
她嘴角噙起一絲胸有成竹的笑,現(xiàn)下女兒沒了世俗牽掛,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執(zhí)迷不悟了吧。
孰料,胡小妹接下來的話,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作者有話要說:
狐貍娘:我看誰敢阻攔我女兒當(dāng)公務(wù)員?!
第95章
隱藏在公狐貍妖身后的胡小妹抬起頭,卻沒有對上自家娘親的視線,而是豎手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在了公狐貍妖的后頸。
正以為接下來自己只需要看母女對決好戲的公狐貍妖:“……”
雙眼一翻,身子后倒,陷入了并不美好的夢境之中。
狐貍娘一驚:“這……是怎么一回事……”
看樣子,她這閨女好像也沒那么像嵐仙子所說的那個什么戀愛腦啊……
這不都舍得砍臭公狐貍精手刀了嘛!
將地上的公狐貍妖雙耳堵住后,胡小妹雙腿屈膝,沉默跪在了狐貍娘身前。
狐貍娘連忙彎下腰,扶住她的雙肩,滿目心疼:“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
又不免有些疑慮,咬牙切齒地問:“難道他都這樣待你了,你竟然還想為他放棄成神機緣?!”
雙眉緊緊蹙在一起,她神情中是難掩的緊張,生怕女兒只是想獨自抗下一切,才讓公狐貍妖昏倒。
若都這樣了還不能讓女兒清醒,那可如何是好啊……
孰料,胡小妹并不起身,沉默著搖了搖頭,半晌后,她悶悶的聲音才從底下傳來:“女兒不愿上天,并不是為了五哥。”
“不,或許說,不全是為了他。”
晦暗的陰影中,她咬了咬唇,道:“其實女兒與他的關(guān)系,并沒有仙子們和娘親以為的那么好。”
在狐貍娘驚訝的神情下,胡小妹有些不好意思,輕聲解釋道:“當(dāng)初女兒與他離開玲瓏山,確實是因著就見過這么一只公狐貍精,又好奇外面的世界,所以才未經(jīng)您允許,就跟他走了。”
“若是就這么一直走下去,或許時間長了,女兒就真會認定了他,乃至為他放棄成神機緣。”
嘆息一聲,她感慨道:“可命運有時候就是這般奇妙,這不是沒多久,天庭就開了考試大典嗎?”
仰起頭,胡小妹視線落在虛空之中,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那場幻夢中的種種,頗有些懷念地一笑:“在試煉里,女兒見到了許多許多的生靈,有很壞的,但也有很好很好,比他好上成百上千倍的。”
“女兒也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知道這世上不僅只有玲瓏山,不僅只有狐貍精……”
狐貍娘聽她這么說,也不由恍惚出神:“是啊,那場夢,可真是美好啊。”
“不過……”聽女兒這么一說,她就更為不解了,“你既然能放下他,那為什么還不愿上天呢?”
聞言,胡小妹投向虛空中的視線緩緩移動,最后,定定落在了狐貍娘的身上。
她臉上流露出深切的哀傷與眷戀:“因為,這世上,還有女兒絕不愿離開的——娘親啊。”
“什么?!”瞳孔微顫,狐貍娘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這個答案。
她怔怔立在當(dāng)場,身子好像被大能施展定身術(shù)定住了一樣,竟是半點無法動作。
而那顆枯寂已久的狐貍心,也恍若被注入了什么瓊漿玉液,溫溫?zé)釤帷⑺炙致槁椋舆^她的五臟六腑,一陣一陣往上涌著,似乎要將她整只狐貍浸泡在柔暖的波濤里。
可隨之而來的,還有細細密密的刺痛,如同千萬根針扎在她的心上,讓她眼眶里不自覺盈滿淚水。
“娘……娘?”胡小妹不意娘親會是這個反應(yīng),有些驚慌地站起身,在她面前揮著狐貍爪子。
“你這孩子!”被喚回了神智,狐貍娘終于能夠動了。而她第一個動作,就是一巴掌拍在胡小妹臉上。
只是,這一掌,格外的輕,格外的溫柔。
眼中的淚終于脫框而出,狐貍娘也再忍不住,心疼地撫摸上女兒的臉頰,哽咽道:“你怎么這么傻?怎么這么傻啊!”
“娘有什么好牽掛的?娘就在這玲瓏山,哪兒都不去。”
捧著女兒的手顫顫,她輕聲哄著胡小妹,語氣欣慰又疼惜:“你乖乖上天去,不要擔(dān)心娘啊!”
“只要你好,娘就好了。”
狐貍娘的嗓音不復(fù)方才冷嘲熱諷公狐貍妖時的冷厲,面對著自己貼心的女兒,她聲音輕柔下來,好似多年前哄女兒睡覺時那般。
胡小妹也紅了眼眶,投入到娘親的懷抱里,頭枕在娘親的肩頭,她淚中帶笑:“可見不到娘,我也好不了啊。”
腦袋蹭了蹭狐貍娘的肩,她抽抽鼻子,坦白道:“娘,我都知道了。”
“下凡之前,天庭的仙子們會給每個新神看我們身上的因果線,好讓我們下凡后能夠盡快斬斷塵緣。”
手撫上狐貍娘略有些佝僂的背,胡小妹艱澀道:“我看到——您為了生我,受盡了苦楚。”
“不僅因為懷上我而散去大半修為,還被仇家趁機偷襲,險些難產(chǎn)……”
埋在狐貍娘肩上的頭又往下壓了壓,胡小妹雙手抱緊自己的娘親:“您為我付出了這么多,我怎么能扔下您一只狐貍,自己上天成神呢?”
“要是我不在家的時候,您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辦啊?!”
說到最后,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恐懼噴涌而出,胡小妹埋首在娘親的肩上,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好怕,她真的好怕啊!
幾年前離開玲瓏山時,她只想著和娘親鬧脾氣,非要等和狐大哥修成正果,能證明她沒看錯良人后,才回來見娘親。
可離家這幾年,她才知道,有娘親庇護的小狐貍精,有多幸福。
跟著公狐貍妖在外顛沛流離,一會兒跟著這個熊大王,一會兒跟著那個虎大王,不單單是有上頓沒下頓的,還總得擔(dān)心自己也變成大王們的口糧。
這也就罷了,她想著要向娘親證明自己離開了她也照樣能活下來,堵著一口氣硬生生挺下來了。
可在天庭登記回天日期時,當(dāng)嵐仙子為她計算身上塵緣,展示了娘親為生她付出了多少,又在她離家期間如何為她牽腸掛肚后,她卻再也按捺不住濃濃的思念之情。
這也是為什么,明明做夢參試時她還和狐大哥在人間游走,夢醒后,她卻當(dāng)即回到了萬窟山——
她想見娘親!想一直一直和娘親在一起!
自出生以來,她就和娘親相依為命,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斬斷和娘親的緣分,獨自上天之后,娘親會怎么樣——
娘親會不會很傷心呢?娘親想她了怎么辦?娘親再受了傷怎么辦?有妖欺負娘親怎么辦?娘親要是出了事怎么辦?
經(jīng)歷了那么一場試煉,胡小妹能想出太多孤寡老妖會遭受的痛苦了。
太多太多的擔(dān)憂,化作了太重太重的恐懼,壓得她喘不過氣。
回到玲瓏山的這些時日,她表面上每日湊在娘親身邊耍呆賣萌,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可實際上,每當(dāng)觀察到娘親身上的狐貍毛變得黯淡了,每當(dāng)觀察到娘親修煉時的氣息不夠平穩(wěn)了……
她的心,就默默揪了起來。
胡小妹啊,之前的你,是有多不懂事,竟還和娘親賭氣,離家出走留她一只狐貍在家!
恐懼、擔(dān)憂、自責(zé)……
種種情緒在這一刻釋放出來,淹沒了那顆一直在假裝堅強的心。
胡小妹用力抱住娘親,酣暢淋漓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
“可天庭的事,該怎么處理呢?”
狐貍母女哭得肝腸寸斷,片刻之后,才平復(fù)下心情,靠在一起商量正事。
狐貍娘擰起雙眉,發(fā)愁道:“這兩位仙子可不好糊弄,她們已認定你眷戀凡間會因公廢私了,不知你此時改口要和她們上天,還能不能成?”
胡小妹垂下眼簾,內(nèi)疚道:“都是我,又給娘親惹禍了……我沒想到,被選中之后就不能拒絕了。”
捋捋女兒短短的狐貍毛,狐貍娘嘆息一聲:“這也不怪你,是娘不爭氣,自己沒考上。”
“若不然,咱們母女二妖一同上天當(dāng)神仙,那才快活呢!”
拍拍女兒的肩,她眸光微閃,咬牙道:“你放心,無論如何,娘都不會讓你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咱們狐族可不是就這么幾只狐貍,大不了,咱們就離開玲瓏山,回青丘!”
“青丘?”聽到個陌生的名字,胡小妹疑惑地眨眨眼。
“青丘是咱們狐族中的大族聚居之地,”事情緊急,狐貍娘也來不及詳說,只匆匆道,“有九尾狐王那等上古神獸隱居,就連圣人娘娘和西王母娘娘都會給面子呢。護住你我,不過是小事一樁!”
慈愛地給女兒理了理毛,她立即站起身來:“不多說了,咱們快點把細軟收拾一下,這就回青丘!”
想了想,她又囑咐道:“得多拿些靈石、靈藥什么的,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青丘漲沒漲安家費……”
“何必這么麻煩?”忽而,一道清冷的嗓音出現(xiàn)在了門外。
嫦娥緩緩走進會客廳,瞧了瞧還暈著的公狐貍妖,將視線落在已警惕著亮出爪子的狐貍娘身上:“不必害怕,事情我們已知曉了,不是來找問罪的。”
狐貍娘和胡小妹卻不敢怠慢,兩只炸了毛的狐貍緊緊盯在嫦娥身上,似乎生怕她下一瞬就施訣將她們打入十八層地獄。
“唉,你們放心吧!”嵐也從門外繞進來,只是比起此前對胡小妹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此刻她卻是神態(tài)怡然,語氣輕松,“真沒事兒!”
不見外地坐到庭中木椅上,她一邊掏出杯自己釀的仙果露,一邊對胡小妹笑道:“這孩子,你說說你,早知道就這么點事,你早說啊!”
或許是因之前和嵐相處過,又或許是嵐身上的氣息實在是太討小妖們喜歡,面對她,胡小妹明顯放松了一些,咽了咽口水,輕聲致歉:“嵐仙子,對不住,之前一直瞞著你。”
“你這小妖啊,就是什么事都自己扛著,”嵐搖了搖頭,有些懷念地笑了,“遇到事,你找大人商量商量又能怎么樣嘛?!”
啜了口清涼的仙露,她笑瞇瞇道:“你要是早說是為你娘親,我自然也就早能告訴你——天庭早有安排,不必擔(dān)憂。”
作者有話要說:
狐貍娘:我上頭有神獸!
第96章
對上兩雙睜大到圓碌碌的狐貍眼,嵐微微扶額:“我們是要選才為神,又不是要逼良為娼……”
“參試之前,嫦娥就說過,若考生通過考試后,在凡間尚有為難之事,自可請我等考官相助。”
“可——,”狐貍娘滿是疑惑的眼瞟向了地上昏睡的公狐貍妖,略有些畏縮地問,“既然不是什么大事,為何方才兩位上仙以為小女是為了這丑公狐貍精才不愿上天時,那般震怒呢?”
“因為親人和愛人是不一樣的,”嵐飲下一口仙露潤嗓子,解釋道,“似你是胡小妹的娘,身有舊傷又已喪夫,想來今后大抵也不會再成親生子了,那么三界之中她就只會牽掛你一只妖。”
“只要天庭監(jiān)察住了你們兩個,就不至于為蒼生帶去太大的影響。”
瞥了眼公狐貍妖,她挑眉,嘴角噙起一絲揶揄:“可要是胡小妹與這公狐貍成親了,日后再幾窩幾窩地生小狐貍,那豈不是要繁衍出一族狐貍精?”
狐貍娘恍然大悟,喃喃道:“若是那般,確實會令天庭為難。”
“倒是你,”說服了一點就通的狐貍娘,嵐放下仙露,疑惑地看向胡小妹,“為什么不敢據(jù)實以告呢?”
一個猜測隱隱浮現(xiàn)在心頭,柔和的面容上出現(xiàn)愕然之色,嵐有些挫敗:“難道是我太兇了?讓你有事問都不敢問我?”
不該啊,分明媧皇宮里小妖們都最喜歡她了……難道凡間的妖和媧皇宮里的不一樣?
可胡小妹參試完畢之后,她記得她倆席地而坐一起啃仙果的時候,聊得挺開懷的呀……
胡小妹清澈眼眸中浮現(xiàn)起一絲迷茫,她輕輕眨眼,慌忙搖爪子:“不是不是,不關(guān)仙子的事!”
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輕聲解釋:“我那時一聽能上天成神,太歡喜了,就沒仔細聽后面的話。”
“在天庭時,又以為娘一定能同我一起上天,就沒想那么多。回到玲瓏山后聽說娘沒通過試煉,我、我就慌了神……”
后面的事,不用她說,在場的人也都知道了。
嵐和嫦娥還未開口,狐貍娘已經(jīng)恨鐵不成鋼地伸爪子撓她了:“你這孩子,這么大的事,你竟然都沒聽清楚!”
“現(xiàn)在鬧出這么大的誤會,還勞累兩位仙子為你專門下凡一趟!”
收起了利甲的狐貍爪子雖然不再鋒利,但架不住力道大啊。沒多時,胡小妹就被親娘攆得抱頭鼠竄。
狐貍洞里,原本凝重嚴肅的氣氛,也悄然散去。
半晌后,爪子掐在尖尖的狐貍耳朵上,拎起“嗷嗷”含痛的胡小妹,狐貍娘小心翼翼湊到了嵐身邊:“嵐仙子,您看,真是給您和嫦娥仙子添麻煩了。”
覷了眼端坐在一旁的嫦娥,她又狠狠一擰胡小妹的尖耳,賠笑道:“我這女兒雖然愚鈍,但還算乖順。今后上了天,還要勞請兩位仙子多多關(guān)照一二。”
說著,她雙手捧起一張玉盤,上呈兩條白尾,小心翼翼奉至兩位仙子面前,低聲笑道:“一點心意,請您笑納。”
老狐貍精弓起腰彎起背,一雙狐貍眼看似笑眼彎彎,眼底卻充滿了迫切的惶恐與乞求。
唉,這就是為娘的心吧。
嵐在心中暗嘆,卻也沒明言拒絕,放下喝到一半的仙露,笑瞇瞇瞧了眼那兩條白尾:“嚯,大手筆啊,九尾狐的尾巴。”
“沒想到,玲瓏山狐王竟是真神不露像啊!”
巫妖量劫后,九尾狐一族是難得沒有隨妖庭覆滅的大族。
近萬年來,九尾狐族不僅召集了大部分狐妖隨之隱居于青丘,不再摻和洪荒的是是非非,還有一支涂山氏的九尾狐女嬌嫁給了人族皇帝大禹。
待涂山氏支持啟建立夏朝后,九尾狐一族也算是與人族這冉冉升起的洪荒新星·氣運之族綁在了一起,不必再如其它妖族一般遭受天道明晃晃的針對。
無論狐貍娘與九尾狐族存在何等淵源,又是如何弄到手了這么兩條狐尾,能坦然將這兩只狐尾奉上,便已經(jīng)說明了她并非一只尋常狐妖。
“不過,”抬眸看了眼臉色忐忑的狐貍娘,她施法隔空扶起對方,笑了笑:“這你可別找我,我只是媧皇宮里修行的散仙,待考生正式入職后,我等便要離開天庭回歸媧皇宮了。”
“要想給胡小妹找靠山,你不如找這位,”嵐抬手一指,對準(zhǔn)的赫然正是若有所思的嫦娥。
忽然被CUE,嫦娥愣了一下,旋即徐徐道:“胡小妹今后乃是我的同僚,又是因公務(wù)員之制而升入天庭的,若有事,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但這狐尾……”她搖了搖頭,正色道,“你就收起來吧。”
“倘若我這考官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則,又如何還有臉面教導(dǎo)考生們?nèi)蘸笄辶谡俊?br />
不愿為了這種事與人糾纏,嫦娥抬手攔住欲言又止的狐貍娘,索性另起話頭:“好了,這么久,還沒和你們說要如何解決胡小妹的事呢。”
在狐貍母女緊張的神情下,她給出了兩個選擇:“要是胡小妹此時實在不愿離開娘親,那就在這里留個幾十年也無妨。左右還有很多凡人出身的新神都選了待親眷離世后再回天,你屆時與他們一道便也是了。”
“不過……”略略沉吟,嫦娥板起臉,強調(diào)道,“是否身懷孽果是天庭此次選拔的硬標(biāo)準(zhǔn),你若想留在凡間,這幾十年里,就絕不能造下任何孽果!”
“否則,來日不止上不了天成不了神,也必定會反過來遭受天庭征伐……”
“是是是,”狐貍娘一聽,連忙按著胡小妹點頭,喏喏道,“她這孩子膽子小,不敢造孽的,不敢的。”
注視著面前這對一心為彼此著想的母女,嫦娥輕輕嘆息一聲,終究還是多言了一句:“但其實,我是屬意你選另一條路的。”
“天庭神位本就不會長久獨屬一人……”見兩雙狐貍眼又睜圓了,她緩緩解釋道,“不止是因天庭需要更優(yōu)秀更新鮮的血液,也是因經(jīng)歷了成千上百年,神仙們積攢夠了功德與修為,或許也想要卸下重擔(dān)逍遙天地間……”
“是以,幾百年后天庭會再開考試大典,復(fù)選凡界生靈上天為神。”
“而原本占據(jù)神位的舊神們,若有意離去,自然也可以功成身退。”
目光落在胡小妹身上,回憶著她在試煉中幻術(shù)的靈性,嫦娥頓了頓,道:“你天賦不錯,若勤勉些,或許到那時,已不必再借助天庭神位之威,憑借自己的功德和修為就能遨游天地了。”
“又或者,屆時天庭補充了更多試煉結(jié)果為上上品或上中品的考生,也沒有多余的神位給你這上品下等了……”
“那時,你想下凡和你娘團聚,自然沒有了任何阻礙。”
“哎呀!”狐貍娘一聽喜笑顏開,急不可耐地推了推女兒,“你瞧瞧,仙子多為你著想!”
“這樣多好,你還猶豫什么?趕緊去收拾行李!”
聽出了娘親的言下之意,胡小妹卻是有些遲疑,拉著狐貍娘的披風(fēng),囁喏道:“可我現(xiàn)在上天,不就幾百年都不能見到您了?”
眸中盈滿了擔(dān)憂,她扁扁嘴,眼底又泛起了酸意:“您要是出了事,我就算成了神,又有什么意思?”
嫦娥微微一嘆,補充道:“你下凡后,可以將你積攢下的功德分予你娘。只要她不作惡,想來也足夠護佑她了。”
只是嘴上這么說著,她心中卻難免有些別扭。
雖說功德并非神權(quán),乃是神仙們的私人之物,大家想贈與誰都是自由的,不應(yīng)受到任何束縛。
可前世有許多神仙,正是鉆了這一空子,又是護佑自己的宗門、家族在凡間做大做強,又是包庇自己的親友以功德抵償罪孽逃脫責(zé)罰的……
這也是她最初籌謀天庭公務(wù)員考試大典之時,想將考生范圍限制在凡人之間的緣由之一——凡人壽命比起妖族終究短上許多,了不起放新神先陪伴家人幾十年,了斷塵緣后再回天也無妨。
只可惜,玉帝和王母認為如此一來,易引起妖族暴動,故而為了大局,最后還是未能實行。
罷了罷了,丹鳳眸子微凝,嫦娥默默忖度著,或許該借鑒一番后世凡人的稅收制度——雖不能徹底阻止神仙們庇佑親近之人,但至少,不至于讓普通的生靈落后得太遠。
懷著滿腹心事,她輕輕抬眸,清晰看出了胡小妹眼中的驚喜后,又不禁肅容道:“但你記住,縱然再有孝心,也不能為了你娘違反天條。否則不止你會受天庭責(zé)罰,還會連累你娘一大把年紀跟著受罪!”
“聽到?jīng)]有!記住了!”狐貍娘又是連忙一爪子拍在胡小妹的頭上,生怕自家女兒又犯傻,“你就聽仙子的話,在天庭好好干差,就算給你娘我延壽了!”
抬手制止了狐貍娘的“家暴”行為,嫦娥定定看著有些委屈的胡小妹,嘆息道:“你憂心你不在身邊,你娘無人照顧,自是一份孝心。”
“但你又怎么知道,你留在你娘身邊,就是對她好呢?”
胡小妹微微一怔,不解其意。
目光停留在同樣參與了公務(wù)員考試的狐貍娘身上,回憶著對方試煉幻境中的表現(xiàn),嫦娥問胡小妹:“你娘,沒有告訴你她是為何落選吧?”
“是因為幻境中她也有一個如你一般的女兒,只是那女兒柔弱又膽怯,被別的妖怪抓住了作為人質(zhì)要挾她。為救回女兒,她選擇了束手就擒,最終……”
閉了閉眼,嫦娥沒有忍心說下去。
但饒是如此,胡小妹已然能夠預(yù)感到娘親的下場有多慘烈。淚水撲簇簇從眼眶中淌出,她嗚咽一聲,緊緊抱住了狐貍娘。
天庭公務(wù)員考試中的環(huán)境會反映出考生們的內(nèi)心,娘親既然會在幻境中舍命保護女兒,現(xiàn)實中,若有相同的情況,也必定會舍命保護自己。
而自己現(xiàn)下法力低微,要是還留在凡間,沒有天庭的種種資源助益修行,那今后很有可能就會如仙子所言那般成為娘親的拖累!
注視著眼前相擁而泣的狐貍母女,嫦娥心中感慨萬千,既為了她們對彼此的愛護,也為了自己沒趕上后土娘娘建立六道輪回最終魂靈重歸洪荒的爹娘。
看了看啜泣不止的胡小妹,她嘆息道:“你自己想想吧。”
“若你有把握經(jīng)歷了這一次試煉,就有足夠的心性與能力,留在凡間也不會拖累你娘。幾十年后再回天庭,也使得。”
作者有話要說:
求【預(yù)收】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本文完結(jié)后無縫銜接更新,感謝!!!
胡小妹成長后跟隨嫦娥開大的部分,會在《嫦娥爆改封神劫》展開~
本文娥姐主要建公務(wù)員制度、處理云華仙凡戀、培養(yǎng)人脈,第2本開始各種搞事~
【簡介】
絕世美人被獻朝歌,沒因美色成為“愛妃”,竟反成深受紂王倚重的“愛卿”?!
闡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沒與小孩爹娘商議,竟被“無知凡人”痛斥為“人販子”?!
三歲小兒靈珠化形,此生無父無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帶勢力隨周伐商的大元帥?!
好色侏儒強逼女子,懷中嬌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這一切,還要從那個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說起——
嫦娥前世記憶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戀,神仙們紛紛下凡,忘記了自己護佑蒼生的職責(zé),致使凡間無神管束妖孽頻出,百姓民不聊生卻求告無門,進而引發(fā)了末法絕境,使得天地間靈氣逸散,神仙更盡皆沉眠。
重生歸來后,嫦娥為避免今生神仙們重蹈覆轍——
先開了天庭公務(wù)員考試大典選拔了真正心系蒼生的三界英才為神,確保就算前世瀆職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過云華和楊天佑這三界第一例仙凡戀歷經(jīng)坎坷的過程,警醒了眾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畢,將天庭神仙們兢兢業(yè)業(yè)工作的模樣收入眼簾,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絕境的隱患盡皆除去,想來自己從此便可高枕無憂,重新做回宅在廣寒宮的清閑仙子了~
誰知——
什么?!回歸仙班的好姐妹云華反映她仙凡戀背后另有隱情,可能是有不明勢力在籌謀顛覆三界的陰謀詭計?!
什么?!三界都處于生死存亡之際了,闡截兩教仙人還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鬧得凡間生靈涂炭了,天庭各勢力還在內(nèi)斗不止?!
“……”嫦娥暴怒!!!
這封神量劫還打什么打???
全都給我養(yǎng)精蓄銳,共抗外敵!!!
前世為阻末法絕境而修煉出的無上法力浩浩湯湯奔涌而出,她奪走老子的扁拐,抓過元始的玉如意,破開通天的誅仙劍陣,踹飛準(zhǔn)提的七寶妙樹,打落接引的拂塵……
——斗什么斗?!都給我去勤學(xué)苦練提升修為,為抵抗外敵而發(fā)憤圖強!
向來和和氣氣的面容也橫眉冷對千夫指,揮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勢力領(lǐng)頭人卷到一處,對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他們獰笑一聲,“哐當(dāng)”掏出了《建立和諧安寧新三界的十萬種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陰謀詭計權(quán)力斗爭,都給我去夙興夜寐處理政事,為造福蒼生而奮斗不息!
第97章
清淺白光徐徐凝于山巔之上,很快,便匯聚為了一道盈盈流轉(zhuǎn)的月色。
“娘,女兒這便去了,”小狐貍妖眷戀地看看身旁對自己微笑的娘親,深吸一口氣,走到她面前徐徐下拜。
“好,”狐貍娘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頂,囑咐道,“記住,就像仙子們給你取的名字‘博聞’一樣,你進了天庭,要多聽多看多學(xué)習(xí),做個博聞強識的神仙。”
“你成了神,就要對天下蒼生負責(zé),不可再如同這次這般疏忽大意了。”
“是,女兒記住了,”聽著娘親的殷殷囑托,終于有了大名的胡博聞低聲說,“您請仙子們?yōu)槲胰∶男囊猓叶级谩!?br />
“您放心吧,女兒定會潛心修習(xí),不負您的期望。”
語罷,她莊重叩首。
爾后,不敢再回頭,胡博聞含淚轉(zhuǎn)身,登上了那抹月光。
月光緩緩將她托起,護佑著她穿梭過層層云霧,一路直上九霄。不多時,就消失在了眾人視野之內(nèi)。
一滴淚自空中墜下,正正掉落在狐貍娘面前。
一直忍著淚意的狐貍娘也再忍不住,哽咽著對兩位仙子重重叩拜幾下,便掩面往山下去了。
山嵐似乎也被這離別的氣氛所渲染,“嗚嗚”吹過山林,撩起了嫦娥和嵐的裙擺。
雪色與湛藍順風(fēng)搖擺,似雪濤推浪,翻涌不息。
“真好啊,”嫦娥目光悠遠,望著那一碧如洗的蒼穹,忽而感嘆道。
前世在洪荒中不曾有過姓名的胡小妹,還有廿六、牛花……因為公務(wù)員制度,將要成為天庭的神祇。
這次,這些可能早就夭折在苦難中的生靈,應(yīng)該能擁有更長遠的未來了吧……
清風(fēng)拂亂她額邊發(fā)絲,嫦娥卻沒有抬手挽發(fā),而是就這么在沁爽的風(fēng)中,唇角微彎。
她自重生以來總是隱含哀色的深眸,也宛若暈開了天邊那湛藍的水色,尤為瑩潤亮澤。
“是啊,真好,”一杯散發(fā)著鮮甜果香的仙露被遞到眼前,嫦娥怔然轉(zhuǎn)頭,就見嵐對她笑瞇瞇舉杯,“既然都下凡了,就別再想著回你那廣寒宮躲清閑了。”
掏出一面寫滿字跡的仙錦晃了晃,嵐和善微笑:“走吧,這還有幾十位新神等著咱們?nèi)柡螘r歸天呢。”
嫦娥緩緩發(fā)出一個短促的音節(jié):“……嗯?”
“咱、咱們?!”
啊這……嵐姐你不要笑瞇瞇說這么恐怖的事情啊!
這么好的天氣干什么不行,何必非要拉著我去加班?!!!
……
眾所周知,當(dāng)一個人被拉入了加班的行列,那么此后等待她的,就將是無窮無盡的工作。
在凡間奔波幾個月后,嫦娥麻木著一張臉,將最后一批選擇即刻回天庭報道的新神帶回來,只覺自己已經(jīng)精疲力盡,就像那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水的海綿……
為什么會有凡人新神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夢醒后完全沒想過上天的事,還差點就要和別人定親了?!
為什么會有妖族新神以為自己是陷入了其他妖精心布置的陰謀之中,嚇得不止花了幾個月刨出口深淵巨洞供其躲藏,還把自己泡在了一堆味道比玉兔之藥更神奇的東西里,就為了掩蓋自己那身獨特氣息?!
為什么會有宗派弟子以為自己想成神想魔障了,面對著她這“走火入魔”時見過的神仙,當(dāng)場就掏出一柄桃木劍要斬妖除魔,甚至還想往她身上潑那桶不知備了多久的黑狗血?!
心力交瘁的嫦娥:“……”
這些新神……想象力還挺豐富的哈。
挺好,挺好,總比不愛動腦子好。
面無表情地與新神們揮手作別,面無表情地走回廣寒宮,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嫦娥內(nèi)心已淚流滿面。
嗚嗚嗚嗚,明明當(dāng)初請人族女仙姐妹們出山,就是不想自己一個人四處奔走忙成狗,怎么到最后來,回旋鏢還是扎到了自己身上……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工賊終將害人害己嘛!
身心俱疲之下,她不知不覺合上了眼。
金黃色的月桂花瓣星星點點,伴著盈盈月色穿過大開的窗,送來一陣令人迷醉的香馥。
窗外,踮著小圓腳的玉兔默默縮回了腦袋,輕手輕腳走出了廣寒宮。
“多謝仙子!”它恭恭敬敬對嵐拱手,雪團般的臉上流露出了笑意,“不知為何,她已許久沒好好睡上一覺了,每日不是忙著修煉,就是想著怎么給新神講課。”
“還是仙子有辦法,”玉兔抱起那比自己還高的舂桶,仰頭道,“這桶仙草汁請您笑納。”
被古怪刺鼻的味道沖了一鼻子,嵐可算明白娥妹一直心有余悸的玉兔搗藥成果是什么情況了,當(dāng)下勉強撐起笑容,抬手婉拒:“咳咳,不必了,不必了。”
手疾眼快給舂桶蓋上了蓋子,她揉揉玉兔的腦袋,感受著那綿密柔軟的手感,笑瞇瞇道:“嫦娥是我的妹妹,身為姐姐,我自然不能看著她這樣勞累下去。”
就算神仙有能修煉成百上千年也不疲憊的身體,可娥妹這樣忙著各種事情的情形,勞累的又哪里只是身體呢?
也不知道為何,這些年她就好些身后有什么惡犬追著一樣,雖然嘴上總說著要耍懶,但實際上有點時間,不是在爭分奪秒的修煉,就是又陷入了對某件事情的思考之中。
再不讓她好好睡一覺,姐妹們是真怕她心力交瘁,最后走火入魔成了鬼修了。
輕輕嘆了口氣,嵐拍拍玉兔的腦袋,笑笑:“那我就先回去啦,新神們都上了天,我還要準(zhǔn)備教案。”
玉兔乖乖點頭,目送著那抹湛藍遠去后,轉(zhuǎn)身望向廣寒宮,眸中閃過一絲擔(dān)憂。
總覺得,自云華長公主事發(fā)后,嫦娥就變了許多。
她這樣逼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輕輕一嘆,它抱著舂桶坐回月桂樹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搗著藥。
罷了,無論她想要干什么,總歸,自己都會陪著她的。
……
“我打算陪她離開。”
人間灌江口,楊府一處院落里,辛夷花樹下,楊嘉對楊戩鄭重說道。
“什么?!”楊戩驚得差點跳起來,旋即意識到這是在大哥大嫂的院中,捂住嘴后,他瞥了眼哥嫂的臥房,轉(zhuǎn)頭壓低聲音問,“這是為什么呀?”
“大嫂重傷未愈,哥你要帶她去哪兒呀?”
楊嘉坐到弟弟身旁,望向辛夷花樹的枝頭。
春日過了,辛夷花也紛紛揚揚如雪般落下了。此時,秋風(fēng)微涼,花枝上墜著的,乃是一顆又一顆色澤飽滿的紅褐色果實。
許是秋日的陽光有些刺眼,又或是秋日的微風(fēng)實在涼寒,他眸中不自覺泛上了酸意。
張張口,楊嘉嗓音干澀:“帶她向東走,出海。”
“娘說了,海上有許多散仙,能夠傳授她延壽之法,不讓她再為舊傷所困。”
“憑她的關(guān)系,應(yīng)當(dāng)能為燕娘求到。”
“散仙?延壽之法?”楊戩又差點提高聲量,再次慌忙掩住口后,他悶聲悶氣問,“不是說咱們家的人不能學(xué)仙法?”
“雖說當(dāng)初嫦娥這么說的時候大嫂還沒進門,但她既已為楊家婦了……”
想想嫦娥當(dāng)初冷冰冰撂下來的那些話,楊戩有些不忿地撇撇嘴,不免擔(dān)憂道:“等大嫂學(xué)了仙法,天庭會不追究?”
楊嘉嘆了口氣,目光惆悵:“因為我的身份,她也算是死了一次了。”
“我當(dāng)真……不愿再連累她了。”
“大哥!你別這么說,”楊戩不忍一向開朗樂觀的大哥這般沉重,想了想,勸慰道,“大嫂的傷……是因為她爹爹貪得無厭入了邪道,這怎么能怪你呢?”
“現(xiàn)下娘將她爹爹交給城隍了,今后沒人再從中作梗,你們的日子只有越來越好啊。”
楊嘉搖頭:“她傷的這么重,一條命都沒了……”
“何況就算能分享我的壽命,但她倘若再與我有瓜葛,怕是仍要受到孽果的牽連。”
說著說著,他低下頭去。低垂的眸中,漸涌波光。
楊戩越聽越不對勁,他本以為大哥是打算送大嫂去求仙問道,怎么這么聽下來,倒好像是要和大嫂斬斷夫妻緣分一般?
心中升起疑慮,他當(dāng)即皺眉:“大哥,你難道是想與大嫂和離?”
“是,”楊嘉坦然承認,目光落在無花的枝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我的存在會帶給她傷害,那又何必再強求更多呢?”
“我心中有她,便足夠了。”
和煦日光落在他水波粼粼的眼中,卻暖不透那哀傷的冰湖。
轉(zhuǎn)頭看看啞然的弟弟,楊嘉釋然一笑,拍拍他的肩:“等你成了親也就知道了,比起長相廝守,最重要的,還是她平平安安。”
泛金色的光落在他側(cè)顏上,模糊了他的神色。可那雙桃花眼中,瑩瑩閃爍的水色,看上去卻是那般令人動容。
……
“等你成了親也就知道了,比起長相廝守,最重要的,還是她平平安安。”
幾日過去,楊嘉的話,和他說這話時簡直要哭出來的神情,時時刻刻回蕩在楊戩腦海中。
一槍劃破長空,他怔然望著插入土地里后顫抖不止的槍桿,只覺自己的心,好似也躁動不安起來了。
抹了把臉,楊戩安慰自己——自己和大哥又不一樣,小草家和自家可是多年故交,她爹大柳叔這些年還盡心盡力帶著家里做生意賣獵物,絕不會和蜀川一樣算計自家的!
想到未婚妻,他隨著年齡增長越發(fā)俊臉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明朗笑意,一雙桃花眼更是笑眼彎彎,有如春水浮花。
他和小草是不折不扣的青梅竹馬,今后也必然是能長相廝守的一對眷侶!
對了!
楊戩忽而有些懊惱地一拍腦門:“哦豁,遭求了!”
“凈想著大哥的話,都忘了今天大柳叔會上門來談親事了!”
本來兩家還打算慢慢籌備他和小草的婚宴的,只是云華和楊天佑考慮到蜀燕娘越早動身尋仙越能早得到救助,故而與大柳商量了一番,打算最近就把婚事辦了。免得到時楊嘉在路上回不來,錯過了弟弟的人生大事。
想起這事,楊戩雙眼一亮,抹抹臉上的汗,就一路小跑到前廳,打算去聽聽大人們是怎么商量他婚事的。
然而,他才跑到柱子后,就聽大柳悲痛道:“叢家那個紈绔,就、就帶著他的小廝們,當(dāng)街把小草拉進了巷子里……”
作者有話要說:
胡博聞(叉腰):我終于有大名啦,這下出門不用怕被小輩們叫妹妹了哈哈哈哈哈
第98章
“咚——”
楊家寬闊的大廳中傳來一聲巨響,大柳的聲音戛然而止,眾人循聲看去,就見楊戩撞倒了屏風(fēng),怔忪站在后院進庭的轉(zhuǎn)角處。
“楊、楊二郎……”大柳微微一愣,比之幾月前蒼老了許多的面上浮現(xiàn)出一絲愕然。
“我不會與小草退婚的!無論發(fā)生了什么,我都會陪著她!”
鼓起所有勇氣不倒下,雙手握拳對著大柳喊出這番宣言后,楊戩不再理會身后眾人的兵荒馬亂,渾渾噩噩跑出了大廳。
顫抖著手腳爬上馬背,他頭也不回地朝小草家方向縱馬而去。
身子隨著□□奔跑的馬起起伏伏,腦子也好像涌灌進了起起伏伏的潮水,在一波又一波的沖蕩下越發(fā)混亂起來。
楊戩腦子不斷地回蕩著大柳叔的話——“把小草拉進了巷子里……”
大哥的話也再次縈繞耳畔——“最重要的,還是她平平安安”。
眼前不斷浮現(xiàn)著小草素日里明媚爽朗的笑顏,耳畔卻此起彼伏地響起大柳叔和大哥的話……
楊戩雙手緊緊攥著馬繩,指甲幾乎要陷進皮肉中。
但此時此刻,這不是為了坐得更穩(wěn),而是為了讓他自己冷靜下來。
張開嘴,他瘋狂地吸氣,企圖用呼嘯而過的涼風(fēng)洗滌過自己的腦子,讓自己不要這么慌張。
遇上了這種事,小草一定很慌張了。
自己作為她的未婚夫,必須要冷靜下來!!!
不然、不然她會有多害怕啊……
楊戩努力睜大雙眼,似乎這樣,就能逼停眼角的酸澀,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他不敢去想,小草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可今天的風(fēng)似乎一直在和他作對,不僅不能讓他冷靜下來,還狠狠刮在他的眼珠上,逼得他眼中酸意越來越濃。
終于,一滴淚,隨風(fēng)而下。
白馬上的青年,也再支撐不住自己強裝的堅強,倒下上半身,伏在馬背上淋漓痛哭。
哭聲中,是無盡的懊悔與自責(zé)。
他不該為了什么婚前的破習(xí)俗,就這么久都不去找小草的。
如果有他在身邊守護,小草又怎么會出事呢?!
秋風(fēng)呼嘯而過,蕭蕭風(fēng)聲與青年的嗚咽融為一體,蕭瑟悲涼之后,襲來的便是無盡肅殺。
幾乎要咬碎了牙關(guān),雙手緊緊攥住馬繩,楊戩在馬背上撐起身子,眼底泛紅,眸中人生第一次透出了令人觸目驚心的恨意與狠厲。
“叢家那個紈绔……”
就是大哥婚宴當(dāng)日,想讓自己與他家結(jié)親的那個蠶叢氏旁支族長叢越家吧?
跟爹爹經(jīng)商這些年,他早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了。
縱觀灌江口,能被稱為叢家紈绔的,也唯有他家子弟了。
大柳叔的話聲聲在耳,這筆賬,他一定會為小草討回來的!
眸色幽深,楊戩屏起一口氣,驅(qū)馬加速。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先去小草身邊,讓她知道——自己不會介意的,自己會保護好她的!
瑟瑟秋風(fēng)中,漫漫古道上,馬蹄踏過山水,青年揮鞭長驅(qū),向心上人而去。
……
一路疾馳,終于自城外楊宅趕到了城中柳府門前。
楊戩氣喘吁吁下了馬,可扣門的手,卻倏然停在了大門幾寸之外。
他有些遲疑了。
不是遲疑自己還要不要接納小草,而是不知道,若是此時自己就這么大喇喇進去,小草是否愿意見自己。
遭遇了那樣的事,她一定會躲在閨房里,誰也不愿見吧?
尤其是自己這個未婚夫……
眸光微微黯淡,楊戩失落垂眸,緩緩轉(zhuǎn)過身。
“吱呀——”身后大門忽而開了,小草身旁的侍女站在門后,神色平靜,“楊少爺,我家小姐請您一見。”
大柳家雖因經(jīng)商而有幾分家財,但終究不如蜀家那樣出身貴族有權(quán)有勢,故而即便能在城中有一處宅院,卻還不如城外的楊家大宅那般廣闊,轉(zhuǎn)過幾道彎,兩人就到了小草的閨房門前。
侍女推開門,楊戩抬眸,正瞧見端坐在桌前的小草。
多日未見,她往常明媚嬌艷的臉上素凈了許多,就算楊戩再不懂妝容之事,也能看得出來,她此時未施半分粉黛。
而她那總是插了許多根她爹帶回來的珠釵的發(fā)上,此時亦是不見舊日的光彩華麗,唯有一條碧色長帶挽就烏發(fā),緊緊扎起了一根馬尾。
恍惚走進門,他張了張口,半晌,澀聲問:“你們……是要離開灌江口嗎?”
從進大門后,楊戩就隱隱覺得不對勁。
若說往日盈滿歡聲笑語的家此時沉寂無聲,倒也說得過去,畢竟遭遇了這樣的事……
可眼見著柳家下人們匆匆收拾東西的身影,庭院中擺放的幾大只空箱子,還有小草這空空蕩蕩只剩一套桌椅的閨房……
他就算腦子再亂,也能反應(yīng)過來了。
小草似乎也全然沒有隱瞞的意思,聞言坦然頷首:“是。”
抬眸見他恍惚的神情,她長睫微顫,輕輕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頭對侍女道:“客人來得急,臉上都是汗了,還不擰個濕巾子來?”
對面女子的體貼溫柔一如往日,可語氣卻是和平日里的親切大相徑庭,幾乎稱得上疏離冷淡。
若說這體貼溫柔令楊戩心中涌上一股暖意,那這疏離冷淡,就宛若當(dāng)頭潑下的一盆冷水,令他彷如身置寒窯。
只稱他為“客人”,這是連一聲“姑爺”,都不愿意叫他了么……
恍惚接過濕熱的巾子,蓋在自己沒有汗水唯有淚水的臉上,他藏在巾子后的眼眸中,溢出了難以言說的酸澀。
一把扯下巾子,楊戩快步走到心上人面前,蹲下身子,仰頭顫聲哀求:“別走,好不好?”
青年瑩白如玉的臉上寫滿了溫柔,瀲滟如水的眉眼盈盡了愛意,淚珠顫顫的眼角噙起了心疼,默默抿起的唇瓣暴露了緊張。
小草見了,心尖不由一顫。
有這樣一個未婚夫,于世間女子而言,應(yīng)已是很好很好了吧?
可她還是狠下心腸,靜靜搖頭。
楊戩忍住再次上涌的淚意,試探著握上小草的手。
他一路疾馳而來,縱然是神體,但秋日的冷風(fēng)還是將他的手吹得寒如凍冰。
此時他這般小心翼翼握上來,小草微微一怔,暗嘆口氣,卻還是沒有推開他。
見她沒有推開,楊戩心中總算多了一分底氣,誠懇道:“我不介意的。”
“只要你平安,無論發(fā)生了什么,我都可以的……我爹娘也是!”
小草、小草微微一怔:“……什么?”
楊戩也微微一怔:“就……就是……”
他吭吭哧哧說不出來,不知如何措辭才能不傷了小草的心。
小草卻從他的態(tài)度中明白過來,當(dāng)下無奈道:“你是以為我被強迫了?”
“不!不用說!”楊戩慌亂地要捂小草的嘴,不愿她自己提起自己的傷心事,但當(dāng)對上小草平靜的目光后,他懵了。
就見他呆呆歪了歪頭,小心翼翼問:“不、不是嗎?”
原本被哀色黯淡了的瀲滟眼眸重新泛起光澤,當(dāng)小草笑道“自然不是”后,那光澤于須臾間漫延瑩潤過黑瞳,不多時,青年這一雙桃花眼就比往日還要熠熠生輝了。
小草也噗嗤一笑:“所以你進門后這幅樣子,是怕我被人強迫了,想不開?擔(dān)心你不肯娶我?”
她笑著搖搖頭,將還蹲在身前的楊戩拉起來,臉色古怪:“放心吧,我家可沒那種奇怪的規(guī)矩。”
“你大嫂那么注重什么所謂的貞潔,是因為她家里指著將女兒當(dāng)籌碼派出去聯(lián)姻,總得多點說辭才能顯得與眾不同,把人賣出好價錢。”
一邊為他拍著衣擺的塵土,小草一邊慢悠悠道:“至于我家……就是個庶民出身,才不會在意這些呢!”
抬眸看了看楊戩,她正色道:“男子娶妻娶的是共度一生的心上人,是相互扶持的當(dāng)家婦。前者在乎于情感,后者在乎于品性、能力,可沒有一樣與貞潔相關(guān)。”
“若是那么看重貞潔……”小草嗤笑一聲,涼涼道,“當(dāng)初華胥氏踩上雷神腳印感應(yīng)受孕后,她就該因失了童貞羞愧而死,中原也就不會有什么炎黃部落了。”
“畢竟,也沒聽說她和雷神成親了呀。”
楊戩見她還開得出玩笑,心情也隨之放松下來,當(dāng)即笑容明朗地點頭稱是。
可不是嘛,他想娶的是小草這個人,又不是“貞潔”兩個字!
不過……
楊戩雙眉微微蹙起,不解地問:“那為什么要走?”
既然沒出事,那他們大婚在即,柳家怎么還一副要舉家搬遷的樣子?
小草嘆口氣,道:“我當(dāng)時為了反抗,將叢家人打得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現(xiàn)在他們幾個還躺在家里吃藥呢。”
“我家要不趕緊跑,等叢家騰出手來,還不知道會被怎么折騰呢!”
楊戩:“……等等!”
他沒聽錯吧?
這番話沖擊力有點大啊!
楊戩擰起眉:“你、你把叢家人怎么樣了?”
小草轉(zhuǎn)頭看他,身后的馬尾隨之搖擺,頗顯豪放不羈:“打得頭破血流、昏迷不醒。”
他咽咽口水:“……你什么時候有這本事了?”
他是知道自家這未婚妻性情爽利明媚,甚至曾被同齡女子們調(diào)笑過“粗野”的,可要說是能把好幾個成年男子打到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地步……
這哪里是粗野,這簡直能算得上彪悍了吧?!
這一刻,楊戩恍惚地抬手拍拍自己的臉,猜想自己是否只是進入了天庭那考試大典的夢境試煉中……
這也太魔幻了啊!
目光在小草身上上下掃了掃,他越發(fā)不可置信了起來,這么一個不算嬌弱但也絕夠不上強壯的身體,能打得過那么多成年男人?!
小草任他打量,過了半晌后,才悠悠問他:“你還記得,天庭的公務(wù)員考試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草:女兒當(dāng)自強,小草我真棒!
第99章
“天庭的公務(wù)員考試大典?”
楊戩不意小草會突然提到此事,不由微微一怔。
和這有什么關(guān)系?小草怎么會忽然提起嫦娥辦的那破考試大典?
他對面,小草卻是感慨一嘆:“還要多虧了這考試大典中的試煉,我才能反抗過他們。”
見楊戩面露疑惑之色,她微微挑眉,幾瞬后,心中明悟。
從楊戩臉上收回目光,她卻也沒說什么,只轉(zhuǎn)頭望向窗外,目光悠遠:“我當(dāng)初選擇進入試煉了。”
“那試煉會讓考生在夢境中經(jīng)歷一生,不僅會在少年時學(xué)到一些天條律法,還能夠?qū)W到許多感興趣的科目。”
唇角微微翹起,小草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欣然與懷念:“我那時選了武試,所以在試煉中學(xué)過拳腳和刀槍劍戟等等。后來,夢中的我不僅曾仗劍走天涯行俠仗義,還曾開宗立派為一代宗師……”
“夢醒后,我也曾以為那只是場夢,”她不禁拖長了聲音,語氣有些恍惚,卻又很快振奮起來,“可當(dāng)我嘗試著練習(xí)夢中學(xué)來的招式,竟果真如夢中那般玄妙無窮……”
唇角勾得越來越大,嘴邊笑意越來越真切,小草雀躍道:“我就是憑借這幾個月的練習(xí),打敗了叢家人!”
楊戩怔怔注視著面前的小草,她分明臉上還有幾分少女的稚氣,可那氣定神閑的笑容與暗透鋒芒的眼神,卻將一件事赤裸裸擺在了他面前——
小草,已經(jīng)不會再是那個甘于在宅院中等待他帶她出門的少女了。
果然,小草微微側(cè)過頭,對上他的眼神,略略躊躇后,低聲道:“對不住。”
“其實,就算沒遇到這回事,我本來也想和你商量,將婚事退了的。”
她輕輕嘆出一口氣,別過臉,不忍看楊戩的表情:“你是個很好的男子,會有很好的姻緣的。”
“只是,我見過了那樣的世界,經(jīng)歷過了那樣的人生……”
面上的緬懷與憧憬之色越發(fā)濃重,小草歉然道:“我怕是實在無法,再甘于困守在一座宅院中,做人家的妻子。”
楊戩還處于怔忪中,聞言“啊”了一聲,眉睫微顫,嗓子發(fā)干,澀聲緩緩道:“你、你若是想出門,我們可以一起去啊。”
“我娘不也是總出門嗎?你嫁過來,我也可以總帶你出門的。”
他聲音漸漸低落下去,含著幾分委屈:“為什么,就要退婚了呢?”
“那不一樣,”小草轉(zhuǎn)回頭凝視著他,素凈面容上是他讀不懂的惆悵與無奈,“不一樣的。”
“楊戩,你不是女子,不知女子若成為了妻子,每日要過怎樣的生活。”
她沒有說的是,當(dāng)年聽說楊家伯母竟能出門狩獵之時,她羨慕之余,亦是心生不解——
那樣一位厲害的女子,為何此前十幾年,竟安于困守在楊家的院子里,只相夫教子?
難道她坐在那四四方方的宅子里時,不會向往原野上那無邊無際的天空嗎?
難道她被相公的嘮叨、孩子的叫嚷環(huán)繞時,不會想念山谷間那清越婉轉(zhuǎn)的啼鳴嗎?
她又不是自己沒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的平凡女子,何必這樣委屈自己呢?
抬手止住欲言又止的楊戩,小草收斂起種種思緒,挺直身子,神情嚴肅:“此生是我負你,只是,我是絕不會留下來的。”
“我的心,已經(jīng)無法為你停駐了。”
“它向往著曠野,向往著幽谷,向往著宅院外的一切。”
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感受著那不斷涌動的熱流,她直視楊戩的雙眼,微笑道:“就算能欺騙你,我也欺騙不過我自己。”
縱然嘴邊有千言萬語,在她盈滿了期許的目光下,楊戩也無話可說了。
他悲哀地意識到,自己是留不住小草的了。
失落垂下眼,他潦草點點頭,想找點話說,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想了半天,楊戩終于憋出了一句:“那你們,要去哪兒?”
無聲在兩人間漫延開,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瀲滟的桃花眸漸漸失去光澤。
他語氣中夾雜著近乎卑微的乞求,干巴巴道:“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會平安。”
是呀,平安。
楊戩自嘲地想,大哥說的真對呀——到了最后,也只能是盼她平安了。
小草抿抿唇,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溫聲道:“峨眉山。”
“總有傳說,說峨眉山可遇仙人。我想去試試,若能學(xué)得一二仙法,就能做更多事了。”
見楊戩雙眼亮了起來,她又連忙補充:“但也說不準(zhǔn)的,待我爹娘仙去后,我大抵會浪跡天涯,不會在某處多盤桓。”
楊戩“哦哦”兩聲,黯然低下了頭。
若是如此,那或許余生,他們二人,都難以再相見了吧……
艱難地扯出一絲笑,他強逼著自己一字一字道:“那,今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臉上的笑看起來更像是哭,桃花眼中的悲切與眷戀也幾乎要涌了出來。
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再強求一句。
真是,溫柔到讓人舍不得傷害啊。
對面,小草定定凝視著他,許久后,輕輕舒了一口氣,雙目凝視楊戩,語氣緩和:“其實,我還想要試一試,若將武藝傳授給更多女子,是不是就會有許多女子,能夠像我一樣,因此而避過這種禍?zhǔn)隆!?br />
“說實話……”她話語一頓,長睫輕顫,眸中帶了一絲后怕,“今日被拉入巷子里時,我不是不怕的。”
“單單憑借力氣,他們中隨便一個人,都能牢牢控制住我。”
神色間涌上深切的驚恐,小草的雙肩也不自覺聳了起來:“我一開始只是下意識想要掰開那個人的手臂,可他的手臂就橫在我的頸間,緊緊勒住了我,我就算拼盡了全力,還是掙脫不開。”
“他勒得好緊啊,死死勒住了我的喉嚨,我都要吸不進氣了。”
似乎回到了清晨時可怖的場景中,她方才一直以來的平靜語氣也被打破了,急促道:“我不怕失去什么見鬼的貞潔!”
“可我好怕,怕那種控制不了自己身體的感覺,怕那種被人任意擺弄的感覺,怕那種拼盡全力也無法掙脫的感覺……”
“那一刻,我真的好絕望。我不知道那是對死的恐懼,還是對難以自控的害怕……”
對上楊戩心疼的目光,小草深吸一口氣,笑眼彎彎,卻是眼中含淚:“真好啊,我做了那場夢。”
“以前的我,不知道如何在巨大的體力差距下保護自己。經(jīng)歷了試煉的我,卻能夠一個人,將他們所有人擊敗。”
她喟嘆道:“原來,只要簡簡單單幾個招式,就能將那些看似無堅不摧的渣滓,打得頭破血流、昏迷不醒……”
低下頭,小草輕輕張開雙手,上面已經(jīng)因練劍練出了厚繭,不復(fù)楊戩此前所見的那般柔嫩。
可她卻安心地笑了。
“楊戩,不必為我擔(dān)心。”
“我已經(jīng)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也找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余生的每一日,我都會是無怨無悔的。”
秋風(fēng)穿窗而入,撩撥起她的發(fā)尾和衣衫,卻拂不亂那明亮又堅定的目光。
【以下部分算好不加晉江幣】
最初設(shè)計里小草只是讓楊戩感受仙凡戀危害的工具人,會被欺辱并在無處可逃中黑化/絕望,使楊戩為白月光的墮落/離別痛苦。
但寫著寫著,不忍心寫女孩子真被欺負,也不想寫她被哪個男的拯救了…所以選擇讓她自己拯救自己,也因公務(wù)員考試而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
我喜歡這個結(jié)局,但這也不是小草最后的結(jié)局。這樣獨立清醒又果決堅韌的女孩子,值得更多關(guān)于她的篇幅。
小草的故事會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展開,本文完結(jié)后無縫銜接更新,姐妹們感興趣請【預(yù)收】,感謝!!!
……
漫漫古道上,青年牽著白馬,緩緩向遠處行去。
楊戩望著天邊那抹月色,怔忪停下了腳步。
從前,天邊的月,是照亮娘親溫柔側(cè)顏的光。那月宮中的仙子,是娘親故事里清冷圣潔的美好化身。
而當(dāng)嫦娥本人下凡之后,清冷圣潔有了具象的樣子,楊戩卻再也無法用以前的目光看待她了。
——替玉帝和王母下凡來傳旨,收走了他家中宅院,令他全家人遠離了無憂無慮的生活……這樣待人冷漠無情、自甘淪為走狗的所謂仙子,怎配得上“美好”二字?
根本就是人家說的什么“老姆姆”!
是以,當(dāng)日在夢中再見到那高立云端的嫦娥,他不止不遺憾自己無法參加那勞什子考試大典,還反倒慶幸不已!
——玉帝、王母和嫦娥搞出來的,能是什么好東西?
懷著不屑與憤恨,他自夢境中醒來后,就將此事拋擲在了腦后。前些日子聽小妹說大嫂是因失去參試資格而辦了傻事后,更覺那考試大典是禍亂之源!
可是……多諷刺啊。
楊戩目光從天邊的月亮上移開,默默落下,神情復(fù)雜。
他如珍似寶的心上人,偏偏是因這場考試大典,而獲得了反抗叢家紈绔的能力。
也是因這場考試大典,小草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踏上了更遙遠的道路,頭也不回地,要離他而去了。
長長呼出一口氣,楊戩注視著那在冷風(fēng)中很快消散的一團白霧,迷茫又無措。
他該感激天庭的神仙們嗎?他們拯救了小草。
他該怨恨天庭的神仙們嗎?小草因他們離開了自己……
青年一向清亮的眼蒙上了層迷霧,他頹唐地低下頭,沒牽馬繩的手撓撓頭,心里亂成了一團。
難道天庭竟然是好的?
那被天庭懲罰的他們家算什么?一群壞人?
可他爹娘只是相愛了而已啊,沒有害過任何人啊!
視線落在身前的古道上,近處的土路被月色照亮。可再往前看,就連呼嘯的秋風(fēng)也吹不散那無垠的黑暗。
楊戩心煩意亂地抓抓頭發(fā),索性不再去想,腳尖輕點,一躍跳上了馬背。
天庭是好是壞一時半會兒論不清楚,可有的人……
雙眸中乍現(xiàn)鋒芒,眼底翻涌起一陣又一陣濃稠的恨意。
楊戩嘴角噙起絲冷笑,大柳叔的聲音在他腦子回響——“叢家那個紈绔……”
小草是要離開了沒錯,叢家人也被小草教訓(xùn)了沒錯,但這件事兒,在他這兒,可沒完!
敢欺負他的心上人……
雙腿狠狠一夾,馬蹄重重落在土地之上,白馬疾馳過古道,破開秋風(fēng),闖入那未知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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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絕世美人被獻朝歌,沒因美色成為“愛妃”,竟反成深受紂王倚重的“愛卿”?!
闡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沒與小孩爹娘商議,竟被“無知凡人”痛斥為“人販子”?!
三歲小兒靈珠化形,此生無父無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帶勢力隨周伐商的大元帥?!
好色侏儒強逼女子,懷中嬌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這一切,還要從那個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說起——
嫦娥前世記憶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戀,神仙們紛紛下凡,忘記了自己護佑蒼生的職責(zé),致使凡間無神管束妖孽頻出,百姓民不聊生卻求告無門,進而引發(fā)了末法絕境,使得天地間靈氣逸散,神仙更盡皆沉眠。
重生歸來后,嫦娥為避免今生神仙們重蹈覆轍——
先開了天庭公務(wù)員考試大典選拔了真正心系蒼生的三界英才為神,確保就算前世瀆職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過云華和楊天佑這三界第一例仙凡戀歷經(jīng)坎坷的過程,警醒了眾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畢,將天庭神仙們兢兢業(yè)業(yè)工作的模樣收入眼簾,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絕境的隱患盡皆除去,想來自己從此便可高枕無憂,重新做回宅在廣寒宮的清閑仙子了~
誰知——
什么?!回歸仙班的好姐妹云華反映她仙凡戀背后另有隱情,可能是有不明勢力在籌謀顛覆三界的陰謀詭計?!
什么?!三界都處于生死存亡之際了,闡截兩教仙人還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鬧得凡間生靈涂炭了,天庭各勢力還在內(nèi)斗不止?!
“……”嫦娥暴怒!!!
這封神量劫還打什么打???
全都給我養(yǎng)精蓄銳,共抗外敵!!!
前世為阻末法絕境而修煉出的無上法力浩浩湯湯奔涌而出,她奪走老子的扁拐,抓過元始的玉如意,破開通天的誅仙劍陣,踹飛準(zhǔn)提的七寶妙樹,打落接引的拂塵……
——斗什么斗?!都給我去勤學(xué)苦練提升修為,為抵抗外敵而發(fā)憤圖強!
向來和和氣氣的面容也橫眉冷對千夫指,揮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勢力領(lǐng)頭人卷到一處,對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他們獰笑一聲,“哐當(dāng)”掏出了《建立和諧安寧新三界的十萬種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陰謀詭計權(quán)力斗爭,都給我去夙興夜寐處理政事,為造福蒼生而奮斗不息!
第100章
深夜里,萬籟俱寂,就連天邊明月也悄然躲入了白云之后,斂起了那照耀人間的皎潔月光。
叢府長廊拐角處,一道黑色身影悄無聲息地藏進了陰影之中。
楊戩抬眸,望了望那恰在此時隱匿了光華的月,微微怔忪,眸色復(fù)雜。
片刻后,他身子貼上墻壁,黑色的夜行衣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今夜前來,是要為小草報仇的。只是不同于當(dāng)初娘大喇喇地打上蜀家的門,就算是為了小草的名節(jié),他也不能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
纖長眉睫輕輕垂落,楊戩想到作別時心上人那淡然自若毫不留戀的模樣,心間郁結(jié)苦悶,雙眸卻反倒清亮了起來。
——就讓他這個無用的前未婚夫,最后一次,守護她吧!
無論……她是否需要。
打定了主意,楊戩屏氣凝神,無聲無息向那還朦朧透著燭火的屋子摸去。
看那屋子的形制和位置,依他這幾年隨楊天佑經(jīng)商時見識過的貴族府邸推斷,應(yīng)當(dāng)就是蜀家這一旁支的族長叢越的書房。
雖說想要欺辱小草的是他家的小輩紈绔,但楊戩卻是打算直接找上叢越這位當(dāng)家人——
一來,紈绔本人已然被小草自己教訓(xùn)了,他方才看了,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呢。而叢家家中有紈绔,便是家風(fēng)不正、長輩管教不嚴的結(jié)果,從這點上來看,叢越該當(dāng)負最大的責(zé)任;
二來,為了小草家不會被叢家糾纏乃至追殺,自己直接找上能當(dāng)家做主的叢越,是最有效率的辦法。
目光落在那微微敞開的窗子外,楊戩默默計算著如何能不驚動不遠處的叢家侍從,悄無聲息躍進屋內(nèi)。
然而,就在此時,屋內(nèi)傳來了一道并未曾被刻意壓低的聲音——“柳家人離開灌江口了?”
是叢越的聲音!
柳家人……楊戩雙眸一凝,他這是在說小草家的事?!
心提了起來,他身子緊貼在窗外,豎起耳朵聽叢家人說話。
難道,他們竟然還真要去糾纏追殺小草?當(dāng)真是恬不知恥!
孰料,在大抵是侍從的人低聲回答了一聲“是”后,叢越卻笑了起來。
“好啊,如此,他們與楊家的姻親,自然而然就不算數(shù)了。”
什么?
窗外的楊戩又是一驚。
這與自家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一絲摻雜著愧意的明悟涌上心頭——莫非,小草突經(jīng)此難,竟是受了自家的牽連?!
若真是如此……
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楊戩默默握緊了拳頭。
卻聽屋內(nèi)的侍從殷勤恭維道:“族長神機妙算,不過是略施小計,就輕松叫柳家離開了灌江口。”
“這樣一來,咱們家再上門提親,楊家人也就無從推托了。”
“呵,”叢越冷笑一聲,亦是志得意滿,慢悠悠道,“當(dāng)日我主動提出結(jié)親,那楊天佑和楊家二郎竟然還敢再三推辭……”
“當(dāng)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道:“那柳家人也是不識好歹,叫他們自己與楊家退親他們不聽,也就莫怪我手段狠辣了!”
“本想將他家女兒納進門長久地折磨,他們自己離了灌江口……哼,倒是叫他們逃過了一劫!”
有窗戶遮掩,楊戩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那話中的藐視與惱火卻是毫不遮掩。
可這樣一來,令他為其人的心狠手辣憤恨之余,也就更費解了——
既然如此看不上自家,叢家人又為何要這樣不擇手段地與自己結(jié)親?
為此,甚至不惜去害無辜的小草!
這不是莫名其妙嗎?!
心中疑竇越發(fā)深重,楊戩更不敢驚動屋內(nèi)人,靜靜藏在窗外,等著他們得意忘形之下吐露更多真相。
書房里,叢越慵懶半倚在席上,漫不經(jīng)心問道:“蜀家那邊有沒有傳回來消息?”
侍從微微一頓,斟酌著答道:“還沒有,除了楊夫人打上蜀家那日,他們趁亂傳回來了那一則外,之后就再無消息了。”
“家里的人試圖混入蜀家,尚未成功。”
“呵,”叢越又是一聲冷笑,“蜀謙那小子,平日里看著只是他爹的應(yīng)聲蟲,沒想到,倒還有幾分本事。”
他轉(zhuǎn)而又是嗤笑:“蜀川看來也不過只是會裝腔作勢,堂堂一族之長的府邸,竟能被個悍婦趁著他病重打上門去,最后還將人平安無事放走……”
“當(dāng)真是丟了蜀山氏的臉面!”
另一邊,侍從試探著請示道:“夫人素來與蜀家夫人有幾分交情,不知可否……”
雙眉微微蹙起,半晌之后,叢越面無表情地擺手:“不必了。”
“就算她能套出話來……呵,她也未必會如實與我說。”
半合起的眼倏然瞇起,盯著案上那不斷跳動的燭火,他語氣嘲諷:“這么多年了,她就是學(xué)不會認命。”
涉及家中主人陰私,侍從默然低下頭,不敢接話。
頗為煩悶地動了動身子,叢越復(fù)又擺出正色,思忖道:“能讓蜀川那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家伙上趕著和他家結(jié)親,楊家就必然有利可圖!”
“至于到底背后藏著什么……那則消息具體如何說的?”
侍從沒有半分遲疑,當(dāng)即背了出來:“川有疾,楊大獻藥。”
“獻藥,獻藥……”叢越舌尖反復(fù)來回摩挲著這兩個字,蹙眉琢磨著,“這到底獻的是什么藥?單單只是治病的藥?”
“不,不該啊……若只是為了治個病,上門重金求藥也就罷了,哪值得蜀川舍出去一個精心培養(yǎng)的女兒聯(lián)姻呢?”
“且他早就開始籌謀與楊家結(jié)親之事了,也未聽聞他有什么舊疾啊……”
燭火幽幽閃爍,照映在他晦暗不明的臉上,更顯陰冷狠毒。
只聽他緩緩道:“遣家中死士去探探蜀家祖墳,若能查出蜀川是患上了什么病,那就最好不過了。”
侍從唯唯稱喏。
“至于楊家……”抬手撫上額角,叢越又問,“他們這么急著操辦楊二郎的婚事,可查出來是為何?”
侍從頓了頓,躬身道:“家里人方才傳來的消息,說是楊大郎要帶著喪父的妻子出游散心,故而才想在他們出發(fā)前,辦完楊二郎的婚宴。”
“唔……”揉著額頭的手停了下來,叢越沉思片刻,吩咐道,“楊大郎夫妻出門后,叫底下人跟著。既然是他給蜀川獻的藥,那他必然是能拿到藥的。”
“楊家么,”眸光閃爍,他緩緩道,“柳家出了這等事,想來他們也無法立刻給楊二郎找到個合適的新娘。”
“那我們,就可以慢慢籌謀了。”
唇角勾起,叢越露出一絲勢在必得的笑意:“縱然他家有何等神異的藥,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胸有成竹之下,他倚靠在榻上的身子放松下來,也有閑心去取案上的熱茶潤潤喉嚨了。
然而,就在他張口要飲茶之時——
“咻——”
破空之聲在面前響起,肉眼可見地,一道灰色的影子驟然放大,直撞進他的口中!
那東西來的太快,本身又太小,直至到了叢越近前,才為他與侍從的視線捕捉到。可那時再想躲,已來不及了。
而當(dāng)叢越下意識想閉上雙唇擋住那東西時,那玩意兒已橫沖直撞進他嘴巴里,頃刻間就化為一灘清涼微澀的液體,順著喉嚨就進了他體內(nèi)。
這時,書房的窗子被從里面悄然合上,一道黑色身影也閑庭信步般出現(xiàn)在了叢家二人面前。
“如何啊?我家的藥,味道不錯吧?”
那清越的嗓音響起時,叢越悚然一驚,而案前的侍從已抽出腰間長刀,大步直奔黑衣人而去!
側(cè)身躲過當(dāng)頭而下的刀鋒,黑衣人順勢腳下一扭,轉(zhuǎn)起身子擦著長刀而過。
雙指彈在刀刃薄弱處,只聽“叮——”一聲嗡鳴,那堅韌的青銅刀竟從中折斷,半截刀尖就這么掉落到了地上!
可還不待侍從反應(yīng)過來,已掠到他身前的黑衣人又是一掌猛地打在他肩頭,巨力沖擊之下,他身子竟難以自控地向前撲倒!
“哎——叢族長,別急著跑嘛!”
另一邊,見勢不妙就要往門外跑的叢越瞬間止住了身子,感受著側(cè)頸間的冰冷,緊盯著那纖長雪亮的長劍,他額間很快便冒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只是,能成為一族之長的人物,終究不可能就這么束手就擒。
眸光輕輕閃爍,他以極其細微的幅度輕輕咽了咽口水,與這不速之客打著商量:“這位好漢,不知你有何來意?”
“我叢家乃是蠶叢氏旁支,我忝為一族之長,無論你要多少金銀財寶,只要你不傷我,都好商量。”
孰料,黑衣人聞言,卻是輕笑一聲,語氣諷刺:“叢族長倒是會審時奪度。”
在叢越警惕的目光中,他隨手扯下蒙在下半張臉上的黑布,露出張俊俏面容:“可惜啊,是你先惹的我!”
他雙眼含笑,只是那笑,分明不及眼底。
“楊二郎?!”叢越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人,驚呼出聲。
方才他驚慌不定,對方又只露出了一雙眼,自然無法確認賊人的身份。
可當(dāng)楊戩露出整張臉……
就他這俊美無儔仿若天神的不俗容顏,哪怕叢越只和他在楊嘉婚宴上匆匆見過一面,也是絕對難以忘懷的!
但當(dāng)認清了面前人的身份后,叢越的心卻越發(fā)沉了下來。
今晨對方未婚妻才被自家紈绔欺辱了,他就穿著這么一套夜行衣摸進了自己書房,這明晃晃的來者不善吶!
更遑論,自己適才還和侍從討論了大半天的楊家之事,聽這楊二郎剛才說的話,起碼最后自己有意籌謀他家藥的事,都被對方聽了去!
眸色微深,想著方才自己吞下的那入口即化的藥,余光再瞥一眼想從地上爬起來卻被打得動一下都極艱難的侍從……
叢越心知,如今形勢,唯有先服軟,將楊二郎安撫下來。
——起碼,得套出他給自己吃了什么藥!
打定了主意,他僵著臉扯出絲笑來,輕聲細語與楊二郎道:“楊公子,莫要動怒,凡事都好商量嘛!”
作者有話要說:
楊戩:小草,我來給你出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