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山腳村的稀罕事真是一件接著一件。
自打錢、孫兩家的老婆子上了山,說要為自己可憐的大兒子討個說法,全村人就都在翹首以盼著她們回來,想看看這次神廟里的道姑會怎么應對她們——
是被她們的裝模作樣糊弄過去,就這么心軟地只小懲大誡錢六、孫三這么一日,還是被兩人的胡攪蠻纏弄得怒氣大增,再降下什么神罰?
怎么猜的都有。
于是,有那愛看的樂子人,吃晚飯的時間就不約而同捧了碗聚集在山腳下,等著瞧最終結果。
可先給出他們答案的,不是還在山路上艱難跋涉的兩家老婆子,而是守護在自家寶貝兒子身邊的兩位老頭子。
同樣的,有許多樂子人用午膳時看過了錢六、孫三的熱鬧還不夠,傍晚時分就再次捧著碗過來了,甚至還隔著不遠的距離,在錢家人陰沉的臉色下肆無忌憚地指指點點,對錢六、孫三的勞動發表了一番高談闊論。
而變故,就發生在此刻。
田邊,住錢家隔壁的大爺正悵然和自家兒孫感慨錢家人可算是惡有惡報時,錢老漢瞪著雙眼梗著脖子就走過來了。
大爺的兒子還以為錢老漢這是要來找茬的,當即護在自己老爹身前,結結巴巴地說:“您、您要干什么?”
他還色厲內荏地挺起胸膛,想表示一下自己這邊人多勢眾,讓錢老漢不要以為他們家好欺負。
誰知道,錢老漢眼睛瞪的是大,臉色也難堪得嚇人,可一張嘴說出來的話,卻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聽他一板一眼、語氣平常道:“我家六兒七歲那年,你爹晚上摔倒在我家門口,是我叫六兒去撞的他,再撒謊不認賬。”
“因為你爹之前給六兒吃的零嘴兒,害他拉了肚子。”
“什——什么?!”大爺的兒子跳起來了,也是快四十歲的人了,此時卻蹦得比十幾歲的小伙子還高,他不可置信,“就為這么點兒小事,你就故意要害我爹?!”
回頭看了看自家老爺子那雙腿,他痛恨道:“害我爹瘸了這么多年,每天眼睜睜看著他癱在床上,你就不愧疚嗎?”
“當初竟然還說是我爹自己沒看清路摔了,說錢六兒一個小孩子肯定不會撒謊……你怎么好意思的?!”
大爺也一臉震驚,他顫顫巍巍抬起手,指向錢老漢,憤怒地回憶:“那時候、那時候,明明是錢六自己來偷我兜里零嘴的!我攢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攢夠了貝幣,買來零嘴兒是要給我兒子吃的!”
“錢六他自己趁我不注意偷了去,吃壞了肚子也是他活該!你這個當爹的不但不教訓他,竟然還教他害我?!”
周圍樂子人們早圍了上來,聽到了這等駭人聽聞的事,也皆是震驚不已——大家是想看樂子,但這已經算是故意害人了!
都是鄰里鄰居的,錢家人能對大爺做出這樣的事,焉知哪日不會再來害他們?實在是叫人害怕!
登時,所有人又是義憤填膺,又是心有余悸,均連聲指責起錢老漢。
枉他們還覺得錢老漢命苦,好兒子們都走得早,就剩一個不孝順不勤快的錢六,拖累得他們老兩口這把年紀了還得自己下地。現在看啊,錢六這么壞,根本就是錢老漢教的!
而被眾人圍在中央的錢老漢,說完那句話后卻一改方才一板一眼的平靜樣子,一臉驚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爺家的兒子更怒了,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唾沫簡直要飛到他臉上:“你現在知道害怕了?剛才說話的時候怎么一點兒不羞愧呢!”
“不!”孰料,錢老漢猛地怪叫一聲,甩開大爺兒子的手,癲狂般手舞足蹈地吼叫著,“不是我自己要說的!不是我自己要說的!”
在所有人因他的猛然發作面面相覷時,他瘋了一般要捂住自己的嘴,可這張嘴就好像忽然不歸他自己使喚了一樣,再次以平淡的語氣飛快吐出了一連串兒的話——“是我讓六兒去你家偷雞的”“我本來想著你家女兒要是沒躲過六兒的調戲,就能不用彩禮把人娶進門了”……
難以自控地將自己曾指使兒子對在場所有人都使過什么壞禿嚕了干凈后,錢老漢滔滔不絕的話才戛然而止。
而被他點了名的,尤其是點了好幾次的村人,臉色已不能僅僅用難堪來形容了。
真是沒想到啊,明明很多事僅僅是同村人拌幾句嘴的小事,錢老漢都能記恨那么久,還總是指使當時還只是個孩子的錢六替他“報仇”,然后他再熟練地用“小孩子不懂事”做托詞敷衍過去。
最后,吃虧的都是村里人。
付出了一雙好腿為代價的大爺注視著錢老漢,目光恨恨,聲音嘶啞,卻是笑出了聲:“哈哈哈,你這是遭報應了!遭報應了啊!”
“叫你害人!叫你不好好管孩子!現在惹到神仙頭上了吧?”
“今日你把所有惡事都交代出來,就是神仙降下的懲罰!”
他句句狠厲,笑聲暢快,可眼角卻難以克制地流下淚來。
大手顫顫摸上了自己的腿,那雙曾矯健有力到翻過三座山頭都不覺累的腿,已經快三十年沒有動過了。單薄布料下遮掩的,是一雙枯瘦如柴近乎只剩皮包骨的廢腿。
為了這雙腿,他拖累了家里人多少年,甚至曾想過偷偷把自己摔死免得再連累孩子們……
可原來……原來都是錢老漢的算計!
絕望又凄厲地仰天一吼,大爺猛地栽倒在兒子肩頭,村人們擔憂去看時,就見他已是淚流滿面。
唉,可不是要哭嗎,就為著那么一顆糖,就被錢家人害了后半輩子……
心中為這位最慘的受害者嘆息不已,村人們牢牢圍住慌張想逃的錢老漢,只是這次,卻不只是為了看他家熱鬧了:“走!去找村長!你害了這么多人,還害得人家這么慘,得給大家一個說法!”
“沒錯,當年要真是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罷了。分明是你這當大人的自己心壞!必須得讓你付出代價!”
而被眾人口誅筆伐的錢老漢,此時卻是詫異又驚喜——當他交代完自己這些年教兒子干的種種缺德事兒后,他此前就好似被什么控制住了的身體,終于擺脫了桎梏,再次聽從他自己的心意了。
重掌身體的行使權,面對著憤恨不止要押送自己的村人,他見逃竄不出去,索性支棱起來,理直氣壯道:“是你們自己笨!怪得著我?!”
既然已經暴露本性了,他也不再裝平時那副悲苦憨厚的樣子,而是得意洋洋地雙手一攤:“再說了,過了這么久,你們又能拿我怎么辦?”
“你們的東西我吃都吃了、用都用了,難道現在吐出來還給你們?”
這話說的,著實叫人氣得牙癢癢。可村里人對視幾眼,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拿錢老漢沒什么法子。
最出氣的自然是把他揍一頓,可這老頭兒都這把歲數了,就算他們下得去手,要是一個不慎拳頭重了,把人揍死了,到時候算誰的?
他們這小村子雖不與外面通人煙,但為了大家能和諧相處,幾十年來也是定下過村規的。要是害了人命,那照樣得一命賠一命。
瞅瞅錢老漢那副蒼老羸弱的模樣,村子里的青壯們紛紛噤了聲。自己這么年輕還能活很久呢,要是為這老頭兒送了命,那可真是不劃算!
就算是年紀大的,為了自己下輩子不背害死人的孽果,也不禁都躊躇起來。
而要是讓錢家人賠償……想到這點的村里人不由咬牙切齒起來。
就錢家那家徒四壁的樣子,他們能賠什么?賠得起什么?!
一時之間,村里人還真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錢老漢見了,暗自松了口氣,面上更是得意,雙手推開圍住自己的村人,嘚瑟道:“哎,讓讓,都讓讓……”
大爺的兒子看看靠在自己肩上幾乎要哭昏過去的老父親,心中那是恨意不止,他咬咬牙,跨步攔在錢老漢身前,惡狠狠盯著對方,咬著牙根質問:“你就一點兒不愧疚?就完全沒想過贖罪?!”
說實話,他問這話,壓根就沒指望著能讓錢老漢自己悔悟。鄰里鄰居這么多年了,別人不清楚錢老漢有多不要臉,他家就住隔壁,能不知道嘛?不過是以前沒想過這人能這么壞,才勉強忍了下來那些惡心事。
腦海里會想著自家這么多年被錢家人折騰的那些遭遇,再看看老父親的腿,他默默攥緊了拳頭——就算要給錢老漢一命抵一命,他今日也要狠狠揍他一頓!
孰料,這話一問出口,本來還一臉輕松的錢老漢再次面色驚駭,而他的語氣也又變回到了之前被神罰時的一板一眼:“我做錯了事,應該贖罪。”
“你爹是被我害的,我會努力耕作,奉養他后半輩子。”
說完,錢老漢的雙腿就好像被什么操控了一樣,拔腿就往隔壁大爺他們家的田地里走去。
對于他接下來要做的事隱隱有了猜測,村里人對視幾眼后,趕緊跟了上去。果不其然,就見他已經拿出自家的農具,在幫大爺家干活兒了!
那認真勤勞的模樣,和被神罰了的錢六、孫三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村里人頃刻間嘩然一片。
又有人試探著問錢老漢怎么補償自家,不出所料,他也按錢六曾造成影響的嚴重程度,一板一眼地回復了此后的日子會如何做。
望著那在別人家田里揮灑著汗水的錢老漢,村里人不由感慨:“我滴個乖乖,這神罰,還真厲害!”
“就錢家這幾個潑皮無賴,也就神仙能治他們了!”
回頭望望遠處半山腰那在壯闊晚霞里若隱若現的神廟,他們敬畏又仰慕地拜了拜。
作者有話要說:
有看到一些姐妹的疑問,關于商朝對女性的壓迫不會這么封建、神仙為啥這么勾心斗角不像個神仙等等……
很感謝大家愿意思考和交流這些問題,在這里統一回復一下我個人的淺薄之見,以后就不反復說啦~
首先這是篇小說哈,不是論文,所以不會完全按史實寫的~不過我寫一家怎么對女兒,不代表小說里同時代所有家庭都這樣,更不代表小說世界觀就是這樣。比如同一個時代的灌江口,既會有蜀家那樣為了利用女兒謀利益所以借規矩束縛女子的家庭,也會有大柳家那樣為了保護和支持小草而舉家搬遷的家庭。哪怕是現代,不也會有能幸福健康成長的女性,和不幸被賣到大山里的女性嗎……總之我寫一家,只是用這一家作為代表來寫某種現象,文章里從沒說過整個時代是這樣的,姐妹們不要誤會了以偏概全呀(哭)
其次這篇小說看文案也知道是要吐槽一些事的,所以雖然目前背景是在商朝,但其實有時會以古諷今,聊一些現在社會和文藝作品里讓我想吐槽的點,例如神仙戀愛腦發作要三界陪葬、嫡庶文學、重男輕女等等……如果所有角色都很正常,我還吐槽啥呢(捂臉)
最后看文案能看出來本文主要是從《封神演義》《西游記》衍生的吧?確實,和很多姐妹的反饋一樣,我自己想象出的得道神仙也是應該萬事云淡風輕都看透人間百態了的。但《封神演義》里的神仙如土行孫會好女色,申公豹還會嫉妒姜子牙,通天教主會打架打出火氣……還有《西游記》里玉帝會因郡侯夫妻吵架打翻了自己的供桌,就罰鳳仙郡三年不下雨百姓顆粒無收……這哪里有一點正經神仙的樣子!
所以本文之后會有正經神仙和正經天庭,但是在撥亂反正之后了,敬請期待~
第122章
晚霞淡金色的余暉淺淺落下,山腳下田野里的人影漸漸稀落,倦鳥成群結隊飛回靜謐深林。
一切似乎都將歸于黑暗與寧靜,唯有那山腰處的神廟,點亮了幽幽燭火,撐起了這片天地唯一的光暈。
掛在樹下的金色燈籠漏出一層暖光,映照著緩緩飄落的月桂花瓣,也吸引了無數在黑暗中漫無目的飛舞著的小蟲。
燈籠斜下方,扎著馬步的靈詝皺了皺鼻子,爾后嘟起嘴巴,“呼呼”向前吹著氣。
花瓣也就算了,但為什么還有蟲子不停地在面前飛啊?!
被“嗡嗡‘聲吵得煩躁不已,她真恨不得師傅們把她變成青蛙,一口把這些小飛蟲都給吞了!
可呼出的那口熱氣好像并沒什么用,又或許是黑暗中她頭頂的那盞燈籠實在太過扎眼,越來越多的小飛蟲飛到了她眼前,直把她氣得瞪起雙眼,企圖用眼神將這些惱人的小生靈凌遲一遍。
“靜心——,”淡淡的嗓音在前方響起,蒲團上的嫦娥徐徐吐出一口氣,收起功后仍保持著打坐的盤膝姿勢,只是眸中閃過了一絲促狹,“要是姿勢不標準,就要多扎半個時辰的馬步喲!”
“為了我們小靈詝未來能長高高,這半個時辰肯定不能犧牲掉睡眠時間,那就只好挪用你的自由玩耍時間啦~”
靈詝:“!”
白白嫩嫩的小臉瞬間愁苦,嘴巴也撅得簡直能掛油瓶,可懾于大師傅的威壓,她還是只能苦哈哈將姿勢糾正,不敢再想著怎么偷偷摸魚。
另一塊蒲團上,牧也緩緩收起功法,待神魂較為穩定后,才睜開眼,伸手招呼白虎來身邊后,一邊熟練揉著大貓,一邊含笑安慰弟子:“睡前讓你扎馬步,一是為了鍛煉你的體魄,二是讓你疲憊些更好入眠,三是為了磨煉你的耐心。”
“你大師傅這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別辜負了她的一番用心。”
“唉——”這話一出口,靈詝還沒反應呢,嫦娥就先抬手了,嬉皮笑臉道,“妹啊,可別給我找補,我還真不是為了她好——”
轉過頭看向一臉“果然如此,我就覺得大師傅不會這么好心”的小靈詝,她閑閑道:“讓你鍛煉體魄,是不想你以后出門行走誰都打不過,最后還得哭哭啼啼跑回來找我出門幫你打架。”
“讓你更好入眠,是不想你大晚上的還有精力到處折騰,吵鬧得我都沒一個安靜的修煉環境。”
“磨煉你的耐心,是不想你變成個沒腦子的二五仔,以后被人說兩句就挑起真火到處打架,最后沒事都變成有事,再讓我去給你收拾爛攤子。”
“總之,”她煞有其事地對靈詝語重心長道,“別覺得我是你師傅,就會一心一意對你好!”
靈詝那張圓滾滾的小臉當即嚴肅起來,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接話道:“放心吧大師傅,我明白——以后不會給你和二師傅惹麻煩的!”
嫦娥站起身,笑瞇瞇摸了摸她腦袋上兩只小發揪:“好孩子,乖。”
事實上,睡前扎馬步這可是她冥思苦想許久才想出來的好辦法。靈詝原形靈珠子的煞氣太濃,若不這般長期潛移默化地消磨掉她的殺性,那怕是就得來個什么大開殺戒讓她釋放憋屈已久的殺心。
想想前世太乙真人那讓哪吒自己弒父,再請燃燈道人護下李靖,最后讓父子二人面和心不和,還美名其曰為“磨煉哪吒心性”的逆天操作……
嫦娥當機立斷,還是選擇自己這個當師傅的辛苦點吧。
不過,這些苦心她可不會承認——憶起末法絕境時代那些凡人所說的“最煩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壓迫你的長輩”,今年才只有幾千歲的嫦娥默默警惕,年輕貌美如她,才不要當惹人厭煩的爹味長輩啊!!!
暗自感懷一番自己可真是蕙質蘭心、青春活潑,又拍了拍靈詝的小發揪,直把那牧辛辛苦苦扎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小發揪拍得快要松散,她才心滿意足地揮袖抽身,施施然坐回蒲團上去了。
牧:“……”
眼瞧著這師徒倆的互動,她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她看上去挺正常的一個娥姐,怎么給靈詝當老師的時候就那么……那么不正經。
略有些無語地扶額,她失笑著搖搖頭,索性拋開煩惱,揮手招來在一旁可憐巴巴蹲著的白猿,享受起有虎有猴的美好生活。
倒是嫦娥,眼波微微流轉,邊隨意地用羽扇給靈詝驅散蚊蟲,邊考教道:“晚飯時你也看過月鏡里錢、孫兩家人的遭遇了,有什么想法?”
說起這個,小靈詝可就不困了。
隨著愈發昏昏欲睡而逐漸耷拉起的眼皮猛地一掀,她瞬間怒目圓睜起來,憤憤道:“還是太便宜他們了!做了那么多壞事,就光讓他們自爆一圈兒,再干干活兒,這算什么懲罰?!”
“我看他們臉皮那么厚,要不是還要干活兒,自爆對他們來說就跟沒事兒一樣!”
這話可不是她瞎說,月鏡里都明明白白放著呢——
無論是錢六、孫三還是他們的家人,一開始被嫦娥控制著說出自己干的那些虧心事后,可都不約而同地沒有絲毫愧疚之心。
反倒覺得就算如此,那也是他們自己足夠機靈能算計別人討到好處,甚至還洋洋得意,頗以無人能奈何他們為豪。
一想到他們那不知廉恥的嘴臉,小靈詝簡直都要被惡心得把晚飯吐出來了,皺著臉吐槽道:“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不要臉的人啊!”
“誰叫他們沒吃到苦頭呢,”嫦娥手上有一搭無一搭地給靈詝搖著羽扇,嘴上給她講解道,“你也瞧見了,這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不是兇惡之徒,即便知道了他們在耍無賴,卻也沒幾個真要害慘他們。”
“長此以往,他們發覺每次做壞事都不會受到懲罰,自然也就越發有恃無恐起來。”
牧正給犯懶躺下的白虎揉肚子,聞言補充了一句:“所以說,靈詝,師傅們雖然教你要善良,但你的善良也要有底線,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別人的冒犯。”
說到這里,她橫眉豎起,下巴微揚,第一次在靈詝面前展露了曾為部落首領的傲氣:“我收你為弟子,可不是讓你被人欺負的!”
靈詝雙眼一亮,使勁點了點頭,表示師傅這話她聽進去了。
嫦娥:“……”
說好的不寵孩子呢?牧妹你是不知道這家伙拿著雞毛就敢當令箭的本事嗎?小心她回頭扒了龍筋還覺得只是小事一樁啊!
心里不停腹誹,但瞧著小娃娃臉蛋上那明媚的笑容,嫦娥到底沒再出言打擊,而是轉移話題道:“你覺得我這么處置他們不算懲罰,那要是你,你打算怎么懲罰?”
靈詝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當然是狠狠把他們打一頓了!”
她抽抽鼻子,義憤填膺道:“就要讓他們吃到苦頭,知道疼,以后才會不敢再作惡!”
頓了頓,想到大師傅那番操作,她又笑嘻嘻添了一句:“還要分他們的家產!他們不是有屋子和田地嗎?”
“就該都分給被他們害了的人!他們占人家那么多便宜,憑什么還占著那些東西!”
牧拍拍手,笑眼彎彎贊揚道:“不錯不錯,我家小靈詝不僅方正不阿,還很善良,知道補償受害的人家呢。”
嫦娥也不禁欣慰,這孩子的回答雖然還帶著點戾氣,但打一頓比起直接抽筋扒皮和用箭射死人,著實已經是溫和許多了。果然,沒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不用心的家長。
所以……前世哪吒絕對是被太乙那管生不管養(bushi)的家伙給耽誤了吧!!!
收起對闡教各位神仙那逆天教育方式的激情吐槽,她唇角微微翹起,再次拍拍靈詝頭上那搖搖欲墜的小發揪,滿意頷首:“確實不錯。”
接著,又解釋自己和村里人為何沒像靈詝說的一樣,把兩家的家產也都劃分走:“靈詝,你記住了,面對仇家,只有兩種選擇——”
“要么就趕盡殺絕、永絕后患,要么就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前者,是當你們的關系已經不僅僅是小仇小怨,而是生死仇敵時,你必須有的覺悟。而這就要求,你在做所有事情之前,必須得知道對方所有底牌,清楚你一旦動手之后,可能面臨的風險和后果。”
“否則,你貿貿然動手了,結果人家底牌層出不窮,打了小的來老的,而你只有自己一個人,到時候怎么應付得過來那無窮無盡的報復?”
深深看了前世殺了龍太子后給陳塘關招來四海龍王、射死的碧云童子后又招來石磯娘娘的靈詝一眼,嫦娥語重心長道:“大師傅沒有對錢、孫兩家這么做,是因為神人之間的差別猶如天塹之別。”
“我有自信不會被他們報復成功,且他們和我也沒有深仇大恨。你若想也能如此,就該當潛心修煉,早日得道成仙,否則終不過三界之中任人打殺的螻蟻一只。”
見靈詝似有所悟,她頓了頓,才繼續說:“而村子里的人,之所以這么多年都容忍這兩家人。一來,是因為這兩家人確實會偽裝,將許多故意做下的惡事狡辯為偶然為之,叫村里人不好因一些小事而計較。”
“二來,就是為著我說的第二個選擇了——那兩家人都是撒起潑來不要命的,要是為了些不痛不癢的小事,就逼的他們在村子里殺人放火,那對村人來說就太得不償失了。”
“所以,你悟了嗎?”
靈詝若有所思地點頭:“大師傅,我悟了!”
她仰起小臉,臉上綻放出自信的微笑:“我以后一定潛心修煉,再查清仇家所有底細,最后趕盡殺絕!”
嫦娥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出很是溫柔的笑容,一字一頓道:“正確答案是沒事不要和別人結仇啊我的好徒弟!”
當夜,山上又多了一位因被罰沒有宵夜而委屈到哭唧唧的小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小靈詝:嗚嗚嗚嗚嗚
第123章
天光還未灑滿大地,大公雞尚在雞圈里安睡,村長家的籬笆門就被蹣跚而來的人自外推開了。
熟稔走進村長家的伙房,倒水、點火,最后再拿出昨晚提前揉好的餅子放進蒸籠里……
裊裊炊煙順著窗子悄然飄向屋外,食物熱氣騰騰的香氣逐漸彌漫在濕潤山嵐之中,喚醒了仍在酣睡中的人們。只是這一次,聽到動靜的一家人,卻沒有再如往常那般著急忙慌地跑出來捉賊了。
村長娘子半夢半醒間半支起身子,透過虛掩的窗望著那默然遠去的背影,不禁嘖嘖感慨:“真沒想到,咱家還會有這一天。”
村長也迷迷瞪瞪睜開眼,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哎——可不是,誰叫孫家老婆子以前總仗著你心軟,故意在你面前磋磨她女兒們好使喚你幫忙……現在看可真是報應不爽,神仙一施法,她可算是也得幫你干活兒了。”
將窗子輕輕掩上,村長娘子重新躺回相公身邊,閉上眼半晌也睡不著,索性琢磨著問:“你說這山上神廟里的道姑,看來是真有本事。那咱們要不要組織大家……”
“不急,”村長翻了個身子,面向自家娘子,濃重睡意使得他語氣含含糊糊,可話卻說的頭頭是道,“救周大個兒這事兒確實顯得她們挺有善心。”
“可你就看錢家、孫家人被她們折騰的,這些日子沒個消停,連最潑皮無賴的錢六、孫三都一改性子躲著人走,就知道她們多不好惹了。”
“咱們村子本來也挺安居樂業的,維持現狀起碼大家伙兒能有個安寧日子。要是貿然為了點兒小好處就去打擾人家,說不定反而會引來什么禍事,回頭可別和那兩家人一樣。”
“這倒是,”他這話說的有理,村長娘子聽了深以為然,遂不再多言。乃至有其他人家的女子來家中一同紡織時,說起這神廟道姑,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巧妙將話頭岔了過去。
有了村長家的態度,山腳村的村民們大多也是安分守己的人,且當年都是逃難來的此處,更不愿平白為好好的日子增添動蕩,故而即便心里難免好奇嘀咕,卻也一個個都謹言慎行,不敢上山打擾高人。
嫦娥似乎也不在乎,不復此前為云華和公務員考試大典來回奔波的忙碌狀態,如今每日就宅在神廟里,一邊通過月鏡和蕪了解楊家人的最新進展,一邊帶著靈詝一起刻苦修煉。
興起了或無聊了就逗逗孩子,看著那張因功課增多而瞬間生無可戀的小臉哈哈大笑,儼然一副末法時代退休老人居家帶娃的悠閑做派。
牧憂慮她們什么也不做,難以達成嫦娥當初想要給人族女仙們吸引信仰的目標,嫦娥也只是淡淡一笑,說時候未到。
于是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山腳村和山腰上的神廟之間,逐漸達成了一種近在咫尺卻又涇渭分明互不打擾的微妙平衡。
但終于還是有人忍不住了。
茂盛的草木被長棍撥開,山路上傳來一陣沉沉的腳步聲與喘息聲,不多時,神廟的大門就被一群神色疲憊卻又雙目明亮的訪客們輕輕扣響了。
嫦娥立在庭中,抱臂看著恭敬又拘謹站在對面躬身行禮的錢家人。
不過,這個錢家,并非錢六他家,而是他們的鄰居——那位被幼年時的錢六害得摔斷了腿的大爺家。
錢大爺的大兒子錢仲長嘆一口氣,嘆息中沒有多少憤恨與激動,在勞作中曬得黝黑的臉龐亦沒有多少波瀾,似乎生活的悲苦早已使他變得麻木:“當初我爹就是想著兩家同姓,也算是有緣分,才應了他家的邀請做了鄰居。”
“誰能想到,結果偏偏是他們家,為了一點兒小事害了我爹……”
他的弟弟錢季囁喏片刻,神色緊張地低下頭去,一雙手死死攥著衣角,對著兩位道姑低聲乞求道:“我們兄弟知道您二位本領大,我爹這腿,還請您千萬給看看……能不能治?”
底下年輕的小輩們雖然礙于禮節皆未插話,可一雙雙飽含哀傷與期盼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那神色平淡的道姑身上。
就連書房里的小靈詝,都偷偷摸摸停下了手中功課,和旁邊的白猿、白虎在窗邊冒出一排整齊的腦瓜,睜著雙大眼睛投來催促的視線。
嫦娥:“……”
被好幾雙眼睛盯著,嫦娥看似神色淡定,實則內心已再次尷尬得腳趾扣地,甚至恨不得再把在場所有人變成大白雞蛋了——咱就是說,社恐與世隔絕那幾天是真舒服,可一旦重歸社會面對人群,那也是真的超級無敵不適應啊!
但到底是這幾年歷練出了一張厚臉皮和隨機應變的能力,她面上端著一副“本神仙超成熟穩定完全沒有在緊張”的從容神態,故作漫不經心地邁開步子,將眾人眼光撇至身后,低頭去看錢大爺的雙腿。
托鵲妹的福,給天庭未來公務員們設計考場時,她也順帶學了幾手醫術。抬手掐訣,將自己雙眼暫時賦予透視能力后,她沉吟片刻,轉頭看向守在靈詝窗外的牧:“我記得這山里那窩蜜蜂妖巢所在的樹上,有一根藤蔓?”
倚靠在書房窗邊的牧直起身子,還在人族部落當凡人首領時就發展起了畜牧業的她,這次下凡后立刻按捺不住就業熱情重拾起了老本行。
這段時日以來,不僅收服了白猿和白虎給小靈詝當保鏢,還早將附近山頭的動物習性及其生活環境摸了個清清楚楚。
嫦娥這么一問,她頓時領會精神:“不錯,那藤蔓有幾百年道行,取其一小段分支,足夠給凡人續上斷腿了。”
聽出來這是說錢大爺的腿有救了,立時,無論是坐在簡易木架上的錢大爺本人,還是那些不抱多少希望卻仍舊辛辛苦苦將他抬上山的兒孫們,都不由眼泛淚花,臉上綻出喜悅的笑來。
錢大爺的腿斷了,對于他們而言,不僅僅是一個人的病痛,還是整個家族頂梁柱的倒塌。
為了扛起養家糊口的重擔,為了找到良藥給老人治腿,這些年,他們實在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突逢巨變的兄弟倆不得不逼著自己長大成人,多到出生在貧瘠家族的小輩們無法像別人家小孩那樣在幼年肆意玩耍……
錢仲和錢季抹抹眼角不自覺流下的淚,欣喜又激動地握了握老爹的手,對視一眼,就要對著兩位神仙跪拜下去——
“哎,別跪,”不料,面前的道姑卻一揮手,以無形的力道托舉住了二人。
正打算磕頭的兄弟倆生怕道姑這是不打算救自家老爹,心里登時打起了鼓。
面色懇切地抬起頭,就見那道姑既沒有被叩拜的詫異驚喜,也沒有對他們這些山野村夫的蔑視,仍舊語氣淡然:“此廟乃是人族女仙廟,身為人族祖先,她們不會直接滿足任何生靈的愿望,只會指引前行的方向。”
目光落在錢家兄弟二人身上,她正色問道:“那能醫治你們父親的靈藥,你們必須依靠自己歷盡艱險才能得到,你們可還愿意一試?”
聞言,兄弟二人再次對視一眼,爾后不約而同地重重點頭:“我愿意!”
在他們身后,錢家小輩們更是爭先恐后拍著胸膛自薦起來:“道姑奶奶,讓我來吧!我熟悉這山!”
“讓我去!我腿腳快!”
書房里,靈柩趴在窗子上,雙手支起下巴,大大的眼睛里滿是疑惑之色:“二師傅,為什么他們都爭著搶著要去采藥?”
“大師傅可是說了要歷盡艱險……他們就不怕自己出事?”
這些日子跟著二師傅一起進山,她也是見過很多生靈的。而山里的很多族群,都會選擇將家族里病弱、受傷的那一只驅逐走。
二師傅說,這就是生靈之間的弱肉強食,是為了保護族群繁衍的叢林法則。所以如果她不想被淘汰掉,就得勤加修煉,讓自己不當弱小任人處置的那一個。
可為什么,人族就不同呢?
錢六、孫三懶惰不事生產,靠全家人供養,但竟然還是家里的掌中寶;錢大爺失去雙腿不良于行,拖累全家為他治病,但竟然一家人都會這樣不畏生死地為他采藥……
這截然不同的選擇,讓才化形沒幾天的小靈詝,小小的腦袋里塞滿了大大的疑惑。
為什么會有不同的選擇?到底哪種選擇是正確的呢?
她想不明白。
牧伸出手,隔窗揉揉靈詝的小發揪,臉上浮現出欣慰又溫柔的笑容:“這就是人族啊,哪怕明知前路艱難,卻也不愿輕易舍下親人與同伴。”
她輕輕抬眼,視線越過繁盛生長的花枝,目光悠遠,似乎回憶起了什么,唇角不自覺勾起:“等你多接觸些人類,就懂得了。”
面上笑容越發繾綣真切,在嫦娥的召喚下,牧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上前去為錢家人科普如何能不驚擾蜜蜂妖順利采到藥。
說到最后,她神情肅穆,沉聲道:“不要擅自招惹蜜蜂妖,它們乃是清修善妖,只要你們不心存惡意傷害它們,自然能夠相安無事。”
“還有,老藤取一小根分支足以治愈腿傷,除此之外絕不可擅自多取,斷了今后其他傷患的一線生機。更不可貪欲過甚連根拔起,否則毀了人家老藤數百年的道行,那孽果不是你們承受得起的!”
“人類……”窗邊,靈詝仍在喃喃重復著這個詞語,恍惚之間無意識望向了對著二師傅連連點頭道謝的錢家人——謙卑、感恩、勤勞、團結……和錢六家完全是兩個極端。
“人類,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靈詝(似懂非懂)(捧臉)(放棄)(吃糕)
第124章
堅定地將錢家人非要奉上的貝幣推辭回去,在他們焦急又惶恐地再三詢問如何能報答二位高人后,嫦娥目光環視一圈。
看著圍在自己身旁,這些于苦難中掙扎卻始終未曾放棄希望與善良的人們,她溫聲道:“不必謝我,治病的法子來自于人族女仙鵲,采藥的法子來自于人族女仙牧。”
“你們若有心,日后多做善事,將我族祖先們的意志與知識傳承下去,便足夠了。”
見錢家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微微一笑,沒有再多說什么。
或許叫所有受了恩惠的生靈都日日供奉香火給人族女仙們,能最快恢復姐妹們的神魂。
但在天庭討論此事時,這提議卻無一例外地被所有姐妹拒絕了——身為曾經只是區區一介凡人的人族首領,她們對壽盡后魂歸天地的宿命早已接受并釋然。
但令她們揪心且放不下的,卻是這幾年探訪三界時,發現自己曾留下的能夠造福人類的技能,竟都在漫長歲月中悄然遺失了。
名字湮滅在人族歷史中,她們尚能夠接受。左不過是幾個名字而已,被遺忘了,人族后輩們也不會有多少損失。
可那些她們在妖族壓迫下嘔心瀝血創造鉆研出的技能,能夠帶領人族抵抗侵略饑寒走向和平安寧的知識,卻不該伴隨著她們的離開而消失。
是以,當嫦娥與她們商量如何在凡界為她們收集香火和信仰時,無一例外的,也是心有靈犀的,她們選擇了推廣知識這看似對自己最無價值的一種辦法——卻是對人族最有意義的一種。
而嫦娥,欣然贊許。
當時,目送著興高采烈要下凡去推廣知識的姐妹們,她沒有說的是,她們的選擇在她看來,其實是一條最大的捷徑——
人類從來都是實用主義者,就算拜神仙,到了后世還有信徒真心供奉的,也只有幾十年里曾留下零星靈驗傳說的廟宇罷了。
所以與其在如今天庭其他神仙你爭我奪招攬信徒的境況下,當個不知能吸引多少香火,還有可能被紅眼病嫉恨的木偶石像……
倒不如跳出這擁擠又滑稽的競爭圈,以創造和傳播實用知識的法子,成為能在人類書本上長久流傳的先賢與傳奇。
清風徐來,吹拂過綴滿鮮花的枝頭,點點花瓣隨風越過屋檐,飄蕩向山林深處。
嫦娥莫名想起了后世人族的一句詩——“花無百日紅”。
但凡間的古樹,卻可以千年萬年地枝繁葉茂。
她衷心期盼,無論是人族還是女仙姐妹們,都可以如一棵樹,牢牢扎根在這片土壤中,任它風吹雨打,也巋然不動、生機勃勃。
眸色漸深,長睫輕顫,唇角勾起一抹溫柔又堅定的笑意——而她,會為他們保駕護航!
“娥姐?”
牧的輕聲呼喚在耳畔響起,嫦娥恍惚回過神,順著她又好笑又無奈的視線看過去后,將靈詝怔怔望著錢家人的神色收入眼簾。
沉吟片刻,她秀眉輕挑,穿過人群走向錢大爺:“我倒還真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抬手一指那抻著脖子往這邊看的小弟子,嫦娥微微一笑:“我這小弟子還未曾見過山下的世界,我與師妹忙于修道也無暇帶她下山。若事情順利,今日采藥服下后,你明日便不會再受傷病之苦。”
“屆時,你可愿替我接送這孩子每日往返山上山下?”
忽然被CUE到的小靈詝滿臉莫名:“……啊?”
怎么忽然就說到我了?!
我明明在苦心思考《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這一深遠命題,還沒空搗蛋啊!
嫦娥的目光輕飄飄掃過來,眸中飛速閃過一絲揶揄笑意后,在錢家人面前輕蹙起眉,裝作一本正經地疑惑問她:“還是我們小靈詝一心向道,不愿下山入世?”
小靈詝瞬間站直身子,振振有詞道:“我輩修道者,自然要入世修行、鋤強扶弱!大師傅放心吧,弟子不會辜負您的諄諄教誨的!”
哈!她才不會拒絕呢!
之前偷溜下山那么多次都沒成功,好不容易大師傅自己松口了,這回,她一定要在山下玩個痛快!
黑亮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轉,短短片刻時間,靈詝已經想好要怎么跑到大師傅抓不回她的地方了~
一眼看穿這孩子的鬼主意,嫦娥轉過頭就對錢大爺囑咐:“我這弟子可是我們廟里最大的寶貝,你可得好好看顧她。她要是丟了,我和師妹可就要拿你全家追責了!”
說這話時,她臉色肅然冷厲,任誰瞧了都明白她話中的威脅之意。最多只見過她淡然神色的錢家人登時嚇了一跳,紛紛點頭如搗蒜地保證全家都會好好照顧好小神仙的。
而將錢家人可憐模樣盡收眼底的小靈詝:“……”
可惡!
錢家人不知道,她還看不出來嘛——大師傅哪里是在以錢家兒孫為質要挾錢大爺看好自己,分明就是以錢家所有人為質威脅自己不許偷偷瞎跑啊!
啊!又是被大師傅算計到了的一天!
一扭頭坐回書桌前,她氣哼哼捶著桌子:“遲早有一天,我也要讓你有苦說不出!!!”
目光從已經咬牙切齒將頭埋進白虎肚子里的小靈詝身上收回來,嫦娥揮揮手讓錢家人趕緊去采藥后,對著牧得意地一挑眉。
哈哈哈,時機可算是被我逮到啦!
有了人質,這下不用擔心靈詝偷偷跑掉,還能趁她下山的時候暢享摸魚之樂。
妙啊,妙啊!
神廟正殿里,縱使心急如焚,錢家人還是堅持著要進來為本族女祖宗們上一炷香,以表滿心的感激之情。
牧攔住了他們跪下磕頭行大禮的舉動,在他們恭敬彎腰下拜后,就見那一座座玉雕上,蕩開了一層極淺淡卻蘊含著信仰之力的光色——可見,錢家人是真心在拜謝。
心中盈起幾分雀躍,牧轉過身,卻一眼就看到了門外自家娥姐那人設崩塌的咸魚之笑,登時喜色就頓在了臉上,沒眼看地默默別過了腦袋。
姐啊,你一個堂堂月宮仙子,不要笑得這么小人得志啊!
你這樣崩人設,妹我很難適應啊!
……
好消息,下山玩耍的靈詝準時回到神廟里了。
壞消息,下山玩耍的靈詝一臉懨懨衣衫破爛。
瞧了眼陪在孩子身后,神色惶恐不安的錢大爺,嫦娥嘆了口氣,問靈詝:“你自己說吧,這是怎么回事?”
靈詝扭捏了一下,小聲道:“我也沒想到,他們這么弱嘛!”
有些不服氣地撅了撅小嘴,她吭吭哧哧說了來龍去脈:“錢大爺帶我找村里的小孩玩,他們在玩扮將軍的游戲,叫我也一起玩,我就跟著玩了。”
“可誰想得到,我就隨隨便便比劃了幾招,他們就一個個都倒下了。”
說到最后,她還很是委屈地低下頭嘀咕:“我都沒用勁兒呢!”
“唉……”
聽到這里,嫦娥就知道這也怪不了弟子——凡人小孩要是能打得過被自己和牧精心教導了武藝的小靈詝,那自己和牧這么些年不是白混了。
走上前揉了揉小靈詝的小發揪,她先掏出兩袋錦囊給錢大爺,語氣溫和地對一臉內疚的錢大爺道:“今日這事不怪你,我會教孩子的,明日辛苦你再來接她。”
“這兩袋里,一袋是一些貝幣,一袋是一些能護住孩子身體的靈藥。勞煩你按她今日打過的人數,一一分給那些孩子。”
錢大爺卻不肯接這兩個錦囊,用好起來的雙腿連連后退躲閃,嘴上亦是連聲推辭:“是我沒照看好小神童,哪能叫您給他們賠東西呢!”
嫦娥手上掐訣,將那錦囊牢牢掛在他身上后,才溫聲道:“我只是請你來回接送靈詝,確保她不會走丟了。你這件事做得很好,她平安回來了。”
“至于打架的事……”
回眸瞧了眼偷偷豎起耳朵的小弟子,她唇角不自覺勾起一絲笑意:“那是她和孩子們的事,說大了也是我們這兩個師傅和孩子家長們的事,與你確實沒干系。”
“我之所以要賠東西,一來是為了不讓她欠下因果,擾了日后修行。二來,則是為了今后村里的大人、小孩不對她心存芥蒂,能接納她再進村和大家一起玩。”
見小靈詝雙眼晶亮地轉過頭來,嫦娥繼續囑咐錢大爺:“請你轉告村里的大人和孩子,要是靈詝在山下打壞了什么,給他們造成了什么損失,只管上山來找我,我必不推諉,定會如價賠償。”
“而這藥孩子們服下后,十年之內只要沒當場一命嗚呼,便不會有任何疾病、傷勢存留,還請他們放心地讓自家孩子與靈詝來往。”
說到最后,她微微揚起下巴,露出幾分傲氣:“就算靈詝真一個不慎把他們孩子打死了,我也能還他們一個重新活蹦亂跳起來的孩子。”
這話說得傲慢,但不知怎么的,錢大爺懸著的心卻安穩了下來,只覺不愧是有真本事的高人。這下子,自己上山前那些欲言又止的各家大人們,定然能放心了!
……
揮別了上完香后腳步輕快離去的錢大爺,牧穿過正殿,繞到后廚湊近已燒火做起了晚膳的嫦娥身邊,含笑問:“姐啊,你給錢大爺那些東西,其實還有一層用意吧?”
“——靈詝是錢大爺帶進山腳村的,要是咱們一點兒表示都沒有,村民們怕是不止要對咱們有看法,也會對錢大爺家有看法。而以這戶錢家人的品行,怕是就要自己掏腰包,替靈詝賠償有孩子被打的村民了。”
她這話沒藏著掖著說,正在嫦娥身邊跑來跑去,一臉討好地幫廚的小靈詝當即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去看大師傅的臉色。
嫦娥對挑明此事的牧無奈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弟子的小發揪:“這下知道你玩得暢快,卻給別人帶來多大麻煩了吧?”
靈詝想了想今日見過的錢大爺家那幾間破舊漏風的小屋子,還有自己方才故意將責任推給他和村里孩子的話,不由心虛地低下頭,任憑大師傅蹂躪起自己的腦袋。
抿起雙唇,半晌后,她鼓起勇氣,輕輕拽了下大師傅的袖子,將自己方才刻意隱瞞的事交代了出來:“我想痛痛快快玩一會兒,就故意忽悠錢大爺別時時刻刻看著我,所以他直到來接我的時候才發現我打了人……”
“他知道了以后,先是特別緊張地問我有沒有受傷,然后又想給我縫衣服。是我怕回來得太晚,以后不能再下山,才讓他快點送我的。”
滿是愧疚地抬起頭,靈詝睜著大眼睛,可憐兮兮地問:“大師傅,你可以別怪錢大爺嗎?他真的很不容易!”
又想起了那兩只錦囊,她深吸一口氣,慷慨就義般閉上雙眼,咬牙道:“你給出去的那些賠償都算在我頭上!說吧,我加多少功課才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小靈詝:又是要加課的一天嗚嗚嗚
第125章
一輪彎月悄然躍上枝頭,只是這一次,伴隨著夜幕降臨在這片土地上的,卻不再是令人難安的靜寂。
揮手告別了還要趕往下一家的錢大爺,目送他健步如飛地離開,村長媳婦關上籬笆門,笑嘆著問身旁的小兒媳婦:“這下放心了吧?”
小兒媳婦嘿嘿一笑,將神廟廟祝賜下的靈藥塞進女兒口中,赧然道:“娘,我這不也是怕孩子被打壞了嗎~”
說罷,又小心翼翼覷著婆婆的臉色,將錢大爺留下的那幾十枚貝幣塞進了自己懷里。
村長媳婦瞅著這孩子不爭氣的樣子,失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在她緊張的神情中,轉身回了自己夫妻的屋。
門外,兒媳婦暗暗松了口氣,喜滋滋牽著女兒手回房了。
門內,村長媳婦則是和相公商量起了正事:“老吳,那以后,這小神童就要常來村子里玩啦?”
她目光中有幾分忐忑,這孩子一個人就能打翻了村里那么多孩子,要是長久地在村里玩耍……總讓人擔心會鬧出更大的事來。好不容易才有了這么一個安寧祥和的地方,可別又惹上什么麻煩。
吳村長自然也和她有相同的憂慮,他盤著腿坐在床上,長長嘆出一口氣:“那還有什么法子呢?我聽著錢大爺的話,人家是貝幣也給了、藥也給了……”
“這貝幣就是收的陪她們孩子玩兒的雇傭費,藥就是來堵村里大人嘴的。人家什么都考慮到了,你兒媳婦剛才也一把接過了東西……這還有我們拒絕的余地?”
見自家媳婦神色懊惱,一臉想把東西退回去的樣子,他擺擺手:“事已至此,就別想了。蕙娘,你去和咱孫女兒說說,可別被揍了一頓,明兒就不理人家孩子了。”
待娘子點頭起身后,他又神色緊張地囑咐了一句:“也讓她正常和人家玩兒,別故意討好人家,更別想著從人家身上騙東西!告訴她——小神童可不是村里的普通小孩兒,她爺爺得罪不起人家師傅!”
就要推門離開的手倏然頓住,沒好氣地瞥了眼自家相公,蕙娘嚴肅地為自家孫女正名:“這你就放心吧!我孫女乖得很,才不會做那些偷奸耍滑的破事兒!”
“哐當”一摔門,留下縮起了脖子的相公,她大步朝著小兒子的屋子走去。
哼,還是當人家爺爺的,竟然這么揣測自家的小孫女!
……
第二日,還是老時間、老地點,一堆小孩怯怯懦懦地擠在了一起。有幾個身形較其他人高大壯碩些的,還縮著脖子朝中間蛄蛹,努力使自己別那么顯眼。
不怪他們害怕,雖然昨夜錢大爺來過后,原本臉色惶恐甚至想要把他們打一頓再帶去神廟給他們求情的爹娘,瞬間喜笑顏開地把一顆糖豆塞進了他們嘴里,還耳提面命叫他們陪小神童玩……
可誰挨打誰身上疼,一想到今天還有可能會挨小神童的打,這些自小被家里寵著能不干活兒還出門玩耍的孩子就不由開始害怕。
有些怕得實在緊的,甚至中午用過膳后還想裝病不來。可惜被他們爹娘一眼識破,提溜著耳朵就把人拎過來了——沒辦法,昨天錢大爺可是說了,吃了那藥孩子十年內都不會有傷病,有神廟里的高人作保,哪個家長會不信?
是以,明明是能光明正大地不幫家里干活反倒跑出來玩,這群孩子卻一個個都臉色懨懨,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就在這時,小神童虎虎生威地跨步走了過來。
眼睜睜瞧著她這幅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孩子們紛紛情不自禁地哭喪起臉,更有甚者已經開始腿抖得往后躲了。
誰料,那一身新裝的小神童,卻是興高采烈地放下身上粗繩,露出了后面被她身形遮擋住的一只小車——那車只是由木板粗略拼搭起的,村子里手巧的大人們也會做出來運糧食,并不足以叫孩子們好奇。
可吸引著孩子們緩住后退的腳步,甚至令他們不由自主探出小腦袋抽著鼻子去嗅的,則是那一車的米糕——巨大的盤子上,大大的米糕壘得比秋后村子各家的谷堆還高,在午后耀眼的陽光下散發著迷人又震撼的光芒與香氣。
一時間,所有孩子都被那白糯糯、香噴噴、熱騰騰的米糕山震懾住了。就連家里最富裕是以從來不愁吃喝的鄭小壯,都不由癡癡張開了口。
見到小朋友們恍惚的神情,故作漫不經心站在一旁,實則一直在暗戳戳觀察他們的靈詝稍稍松了口氣——昨晚大師傅和她說了,如何令村里的大人準允自家孩子還和她玩,是她這個師傅的事。可如何叫小朋友們都心甘情愿和她玩,就要看她自己的本領了。
當時,小靈詝冥思苦想了半天白日里小朋友們的表現,直到想起了自己吃零嘴時發生的事——
看著自己那一把零食,很多小朋友那是口水都要滴到地上了,惹得隨大師傅養出了一身潔癖的自己是又嫌棄他們不干凈,又可憐他們沒吃過什么好東西。
最后,還是自己在他們眼巴巴的可憐目光里敗下陣來,無奈之下分給了他們一些。誰料,不過是一些普通到沒有一丁點兒靈氣的食物,竟然就能收獲一片真心實意的歡呼。
想起了這件事,小靈詝當即跑去找大師傅,斬釘截鐵道:“我要給他們帶米糕吃!”
當晚,某位頗有善心的小朋友就又一次失去了自己自由活動的美好睡前時光,埋頭在后廚里苦干了起來。
為昨日自討苦吃的自己掬了把辛酸淚,今日重振旗鼓的小靈詝輕咳兩聲,在所有小朋友又是期待又是崇拜的眼神中,學著自己大師傅的樣子,負手而立,語氣淡然道:“昨天沒收住力道,打疼你們了。”
“這是點兒賠禮,你們每人拿五塊吧。”
憶起昨天發現的某些笨蛋小孩還不會數數,她伸出手掌,耐著性子教導他們:“就是一只手上有幾根手指,就拿幾塊。”
這一刻,小孩們的目光齊齊落在了靈詝手上。
燦爛金黃的陽光從小神童身后落下,逆光之中白白嫩嫩的五根手指,在他們小小的心靈中,從此化作了幸福的象征。
……
又吃又拿了五塊大米糕,孩子們即便還有些畏懼小神童的無情鐵拳,可畢竟吃人嘴短,還是一個個乖乖圍在小神童身邊,苦著臉等挨打。
誰知,預想中又狠又快的小拳頭沒有砸到臉上,小神童反倒是從木板車上掛著的包裹里取出了一身衣服和針線包來,也有些苦惱地道:“昨天打架把衣服打破啦,我大師傅讓我今天自己把它補好……”
“咱們今天一起補衣服吧?你們誰會補衣服啊,教教我~”
不得不說,不打人又發大米糕的小神童還是很可愛的。
聽著她又軟又糯還好似撒嬌般拖長的尾音,再對上那雙清澈明亮還眨巴眨巴可憐兮兮的大眼睛,立時就有幾個稍大些的女孩子從人群中走出來,小心翼翼表示自己在家學過針線活兒,可以教她。
甜甜地對幾個小姐姐一笑,靈詝在心里暗自得意——嘿嘿,這次沒有米糕收買也沒有拳頭嚇唬,小姐姐們可是主動來幫她的。這下,算大師傅說的成為朋友的第一步了吧?
不愧是魅力非凡的我,這么快就有朋友啦~
志得意滿之下,她臉上笑意更加真切,指著包裹對其他小朋友大方地說:“你們也可以拿自己穿破的衣服來,我今天帶了好多針線,咱們可以補很多衣服呢!”
然而,這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自人群中猝然響起:“補衣服是女人做的事,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才不要補衣服呢!”
這話一出,不止一些小朋友認同地點點頭,就連很多已經邁出腳步要去拿舊衣服的男孩子,也躊躇著停下了步子,神色為難——要是自己跟著小神童一起補衣服,會不會被其他小朋友笑話不是男子漢啊?
注意到了頓住的小朋友們,靈詝雙眼微微瞇起,很快就根據記憶里的嗓音找到了說這話的鄭小壯,當即點名反問:“出來——鄭小壯!你來告訴我,這是誰說的話?”
被發現了的鄭小壯從小伙伴們之間磨蹭著走出來,盡管有些畏懼小神童的拳頭,可還是理直氣壯地梗起脖子說:“這是我娘說的!”
“你娘說的?”靈詝不以為意地點點頭,也理直氣壯道,“那我大師傅還說過——沒有誰天生就是要做什么事的!”
“要是你覺得補衣服天生就是要女人做的,那是不是你天生就活該挨我的打?”
雙腿岔開,雙手叉腰,她明明比鄭小壯矮上一頭,此刻冷著張臉仰頭,睜著雙眼瞪人,卻是叫人不由自主害怕得腿抖。
回憶起昨日那落在身上的一拳又一拳,不知道自己這是被靈詝無意識釋放的煞氣影響了,鄭小壯只覺小神童這是生氣到又要揍人了,當即就嚇得一顫,拔腿就想跑。
眼珠微微一轉,單手輕松抓住了鄭小壯,在對方臉色驚恐以為她要開始打他時,靈詝耐起性子幫他回憶:“昨天你還說了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我只是個小女子,肯定打不過你呢。”
“那你怎么被我打敗了?你這樣也叫男子漢大丈夫?還是你其實既不是大丈夫,也不是小女子,就是個打不過人家還瞎說八道還偷懶不想補衣服的謊話精?”
這下子,鄭小壯的神情已經從驚恐轉變為窘促了,他睜大了眼,漲紅了臉,有心想要反駁,可面對小神童有理有據又很是刁鉆的話,卻什么都說不出。
而有幾個機靈又調皮的小伙伴,已經指著他窘迫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甚至,他們還很快編了幾句朗朗上口的童謠出來,拍著雙手搖頭晃腦,在鄭小壯旁邊又蹦又跳地唱起來了:“鄭小壯,謊話精!男子漢,打不贏!愛偷懶,不干活!鄭小壯,謊話精!男子漢,打不贏!愛偷懶,不干活!”
說了自己覺得正確的至理名言,可卻被小神童三言兩語辯駁了,還引來了小伙伴們毫不留情的立體3D環繞式嘲諷,鄭小壯當真是又憋屈又氣急,揮舞起小手跺著腳嚷道:“不是!我不是謊話精!我沒想偷懶!”
昨天被靈詝打敗之前,一直都是村里孩子間勇武小霸王的他一向堅強,就算摔倒了也沒哭過。可此時此刻,他不僅嗓音里帶起了哭腔,就連眼角,也不由泛起了淚花。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是寫完這章才恍然發覺——小靈詝已經在無意識之間完成了“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這一收服手下的經典操作……
啊,我之所以從小到大沒成為過什么領導,或許就是總在無意識之間被操作了吧(哇哇大哭)。嗯,主要是從小不愛打人(確信)。
第126章
“好啦好啦,別逗他啦!”
見鄭小壯是真委屈了,為防事態嚴重起來發展為大師傅口中的“校園霸凌”,再連累得自己遭受無妄之災被大師傅禁足,靈詝連忙上前制止了那幾個小朋友,為他解圍道:“他不是說了——他也是聽他娘說的。”
“這個年紀嘛,你們不也都很聽爹娘的話?有什么好笑的?昨天你們好幾個人到處躲我,還是他幫你們攔我的呢。”
待小朋友們面面相覷地停下了鄉村童謠版唱跳表演,不好意思地和鄭小壯道歉致謝后,對著不再眼泛淚花的鄭小壯,靈詝揚起下巴,擺出一副與她大師傅嚇唬人時如出一轍的傲慢神情來:“我知道,那話你都是聽你娘說的。”
“可我呢,也是聽我大師傅說的。你要是不服氣,只管回家問問你娘——是她說的有道理,還是我大師傅說的有道理?”
眼尾微微上挑,她斜睨鄭小壯一眼,桀驁又自信地撂下話來:“你要是能找出更多理由,我再和你重新辯論一場也可以!”
擲地有聲地放出話后,不再理睬畏畏縮縮的鄭小壯,靈詝昂首挺胸轉過身,身后的衣擺在空中劃過一道瀟灑的曲線。在眾人的仰慕眼神中,她氣定神閑走向等待教自己補衣服的小姐姐們。
哼,大師傅逗自己玩的時候壞是壞。可這么多節法律課上,她和自己辯論時說過的話,那都是沒有出錯過的。
別說鄭小壯了,今天自己把話撂在這兒——就算是這一整個村子的人來,也沒法反駁“沒有人天生就是要干什么的”這一觀點。
而要是有人企圖強詞奪理、撒潑耍蠻……
眸中飛速閃過一絲厲色——那自己這個天生就帶著煞氣的靈珠子,就讓他們感受一番什么叫“他們天生就是要挨自己揍的”!
望著小神童氣勢洶涌的小小背影,鄭小壯后背莫名升起一陣寒意,悄悄往后退了幾步,他暗暗發誓——絕不能讓爹娘知道自己今天這些話!
昨晚上他們收到錢大爺帶的話,臉色就難看到不行。娘都一改他以前打架回來就抱著他心疼的樣子,還主動拿了藤條,讓他爹揍他給他長長記性。
唉,若非昨日挨了這輩子來自爹娘的第一頓打,他今天也不會拿了小神童的米糕還對她不服氣,最后又出言挑釁。
而要是今天讓娘知道自己頂撞了小神童,還說出去反駁小神童的話是她教的……
嘶——臀部不自覺地一抖,鄭小壯打了個寒顫,丟下一句“我回家拿衣服”就埋頭跑遠。
既然小神童的大師傅都那么說了,那他自己補衣服,就也還是男子漢大丈夫。畢竟爹娘那么怕小神童的師傅們,那她們說的話,也一定比爹娘說的有道理吧!
秉持著爹教導的“誰強誰有理”這一淳樸的是非觀,鄭小壯篤信地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
……
如此這般幾日,靈詝每天下午都與山腳村的小孩們一同玩耍。嫦娥還專設了一面月鏡浮于庭中,好時刻注意著她的安危。
牧也牽掛著小靈詝,索性不再總進山叨擾自她來了后似乎格外喜靜乖巧的山中小妖們,用幾日在庭中吭哧吭哧挖出一片池塘,邊在神廟里深入研究養魚之道,邊時刻瞧著弟子在山下的嬉戲。
眼見著小靈詝被同齡小朋友們影響著,性格越發溫和沉穩,不再似初初誕生時那動不動就橫眉冷對、兇神惡煞的樣子,她不由也越發欣慰起來。
然而這日黃昏時分,她正手忙腳亂地阻止著躍躍欲試想要伸爪撈魚苗嘗嘗鮮的頑皮白虎,就見小弟子垂頭喪氣走了進來。
小娃娃還故作憂郁地坐到蒲團上,雙手支在膝蓋上撐起下巴,目光遙遙望向天邊一抹彤云,倍感傷懷地長長嘆息一聲。
小小的身子,大大的憂傷,看著怪可憐的。
牧:“……”
這什么情況?竟然能讓我這老是死撐著不服輸的小弟子,都開始施展苦肉計了?
使了個定身術,將還不死心想捉魚苗吃的白虎定住后,摸摸那哭喪著臉的傻老虎,她隨意在身上抹了抹滴答著池水的手,坐到靈詝身旁關切地問:“發生什么事了?怎么好像不開心?”
“快和二師傅說說,你大師傅不是說了——有事情當天就要解決,不能把不開心留到第二天!”
嫌棄地挪了挪身下的蒲團,默默遠離二師傅那一身魚腥味兒,靈詝耷拉著眉眼怏怏答道:“沒什么,就是沒玩兒盡興。”
詫異地抬眸看了看天色,牧不解:“你今天沒晚去也沒早回啊,怎么還不盡興?”
心中升起一絲警惕,她瞅了下后廚的位置,壓低了聲音對弟子說:“你可別想在山下待太久,不然耽誤了功課,肯定是要罰你自由活動時間的!”
“哎呀不是!”風評莫名受害的靈詝立刻不干了,氣鼓鼓道,“二師傅,你不要聽大師傅瞎說,我乖得很!”
見二師傅只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她白糯糯、圓滾滾的小臉頓時鼓得更圓了,活像顆大湯圓。
——可惡,不就剛化形的時候鬧騰了幾天嗎?師傅們就不能忘了那段黑歷史,以進步的眼光看待嶄新的自己嘛???
但到底還是眼前的煩惱更愁人,靈詝顧不上和二師傅插科打諢,趁著大師傅在后廚做晚膳聽不到她們說話的時機,她狗狗祟祟地將這幾日的事和盤托出:“我是玩得挺暢快的,可有好幾個小朋友,老是玩一會兒就想回家——”
“說要是白天不能把家里活兒做完的話,那家里人還得讓他們晚上再補上。他們試了幾天夜里干活兒,白天都累得起不來床,玩起來也沒精神了。”
牧聽明白了,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這些日子周身煞氣越發收斂起來的小靈詝,先反問她的想法:“那你是不想他們回家干活兒?”
“這倒也簡單,他們家大人都收了你大師傅的貝幣,辛苦錢大爺去傳個話,料他們也不敢不叫自己孩子好好陪你玩。”
她語氣輕松傲慢,似乎只是隨口一說,可眼底眸色卻閃爍不定,說罷便靜靜等待著弟子的回答。
“哎呀,我就是不想這樣嘛!”
沒察覺到二師傅言語里的陷阱,小靈詝蔫蔫駁回了這看似最簡單的法子。
晃蕩著自己因思考而變得沉甸甸的小腦瓜,她又是嫌棄又有些許憐憫地撇嘴道:“光看他們那對著區區幾塊米糕都要流口水的沒出息的樣子,就可見他們家里都不富裕。家里讓他們幫著干活兒,估計也是大人種田忙不過來。”
“我要是強逼著他們陪我玩不許干活兒,那活兒總歸是要有人干的……沒準就是他們爹娘自己干。可那些大人又沒吃過靈藥,要是干得太多累死了,那他們不就沒爹沒娘了?”
泄氣般垂下腦袋,她輕聲嘀咕道:“我可沒處賠他們一對爹娘。”
先是為小靈詝沒真霸道地要強制所有人陪她玩而松了一口氣,接著又頭一次聽這孩子語氣這么失落委屈,牧不由心疼地將她攬在了懷中。張了張口,卻不知怎么勸慰這無父無母的可憐娃。
然后,懷中的可憐娃就扭來扭去掙脫了她的束縛,并且為了躲避她那一身魚腥味兒,靈詝還一邊屏住呼吸憋著氣,一邊倒騰起小短腿“噔噔噔”躲到月桂樹后,展現出“本干凈小孩勢與腥氣劃分界限”的堅定決心。
僵住身子的牧:“……”
對這孩子是溫柔不了一點!
一個眼風掃向幸災樂禍看自己熱鬧的白虎,她板起臉:“那你跟我說這些,是有何打算啊?”
從粗壯挺拔的樹干后探出頭,靈詝嘿嘿一笑,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語氣很是天真單純地問:“二師傅,有沒有什么法子,能讓他們的時間和精力,可以兼顧幫家里干活兒和陪我玩這兩件事啊?”
既然有能讓他們十年內不受傷病所困的靈藥,那兩位師傅那里一定也有讓他們不眠不休一輩子精神爍爍的神藥吧!
搓搓小手,她眸中飛速劃過一絲狡黠之色。
能想出這么個辦法,我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
要是能實現了,反正自己不是人類也不是非要睡覺,那大家完全可以玩耍一整個晚上嘛~
嘿嘿,期待!
才剛端著菜從后廚走出來,就聽了這么一耳朵的嫦娥:“……”
深吸一口冷氣!
這什么洪荒版鐵血周扒皮、無情資本家?
天可憐見,我真沒教過她這種壓榨人全年007無休的神奇思想啊!
不行,必須得讓這孩子知道——剝削者,人恒剝削之!
于是第二日清晨,還在習慣性打開課本溫習昨日功課的小靈詝,就喜提了由兩位師傅用整整一夜驚喜挑選出的各類書籍。
望向那兩摞快壘到房頂上的一本本……本書,靈詝緩緩張大了口,惺忪睡眼也逐漸被嚇得清醒起來。
而桌邊,她兩位師傅已迫不及待為她講解了起來——
“要是能提高勞動效率,早點把活兒都干完,你的小朋友們自然就有時間陪你玩啦。所以……”
大師傅淡淡一笑,指著自己身旁這摞,波瀾不驚:“讀完了這些,你就能知道如何指揮其他小朋友們提高勞動效率。”
嗯,簡稱《管理學》。
二師傅欣慰一笑,拍著自己身旁那摞,振奮不已:“讀完了這些,你就能知道制造和使用什么工具能提高勞動效率。”
嗯,簡稱《制造學》。
她們對視一眼,轉過頭對已睜大眼呆滯住的小弟子露出一抹真摯的笑,齊聲道:“放心學,要是不夠——還有!”
下一瞬,孩童凄厲又絕望的哭嚎響徹云端,神廟外不遠處幾只隱匿在茂密樹枝間的禿尾巴鳥對視一眼,欣喜若狂地撲騰起翅膀,悄摸飛走了——
按它們的經驗,要是某日早上那座人類的巢里傳出了這種聲音,就意味著起碼這一日它們再不用擔心那個騎著白虎的女人出現,再追著要拔它們的毛啦~
嗚嗚嗚,一族老小的尾羽都要被拔干凈了,一飛起來后面又丑又涼的,真是羞死只鳥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靈詝:我才化形幾天啊,真有必要讓我開始學大學課程嗎嗚嗚嗚嗚
第127章
金燦燦的陽光落在翠綠色的樹葉上,將青碧染上一層明亮光暈。微風輕輕吹拂而過,一樹枝葉隨風搖曳,點點青翠光斑閃爍不定,輕易便攪亂了午后的寧靜。
夏蟬隱匿在灌木幽深處,偏偏也按捺不住寂寞,此起彼伏地鳴叫,擾得人心煩意燥。
灌木下的陰涼處里,山腳村的幾十個小孩已齊齊坐在石頭上等待小神童的到來了。可一眼望過去,他們卻是一個賽一個的神情沮喪,聳眉搭眼已是輕的了,更有甚者,甚至已輕輕抽泣了起來。
鄭小壯隨口哼著小調兒,蹦蹦跳跳地自遠處走來,走近了一瞧小伙伴們的臉色,不由奇怪:“你們怎么都這么難過?”
湊到鄰家姐姐王秀兒的身邊,瞅著她身旁一圈兒癟嘴輕泣的小姑娘,他眸中滿是疑惑:“昨兒靈詝沒來,錢大爺讓她們自己好好休息的時候,她們不是挺開心的嗎?怎么哭起來了?”
正輕聲安慰著幾個小女娃的王秀兒聞言,抬眸露出微微泛紅的眼底,羨慕地看著他神采奕奕的樣子:“誰像你呀,家里都不用你干活兒……”
對著一臉迷茫的鄰家小弟,她輕輕嘆息一聲,耐起性子解釋:“她們昨日原是以為干完了家里的活兒就能好好休息,可誰知道回家和爹娘一說,立刻就挨了一通罵——”
“怕她們得罪了靈詝,惹得神廟里的高人覺得自家收了東西不辦事,再降下懲罰。”
向鄭小壯來的方向使了使眼神,示意道:“你方才也瞧見了吧,錢六叔和孫三叔現在還受著罰呢,那樣子多慘。”
回憶起那兩個神情絕望、面容枯槁卻還是一刻不能停歇在干著活兒的大人,鄭小壯打了個激靈,心有余悸地點點頭:“那還挺可怕的。”
而那些心有揣揣的小孩一聽,更是忍不住“哇”得一聲哭了出來——爹娘可是說了,要是今天不能把小神童哄好,那就要輪到他們屁股開花了嗚嗚嗚嗚嗚。
就在這時,熟悉的車轍聲自遠處響起,他們齊刷刷睜開泛著淚花的眼望去,果然瞧見了靈詝拖著小車晃晃悠悠走來的身影。
幾個年紀稍大些的孩子忙走上前,幫她卸下身上拖車的粗繩,更多人則是怔怔圍上前,靜靜等待著她宣布結果。
——前日靈詝知道很多人又要陪她玩又要在家干活兒時,說過自己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的。
有些孩子相信小神童一定能想出兩全之策,是以一見了她的身影就眼巴巴湊上前。
而那些覺得她年紀這么小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估計就是讓自己不要再陪她玩的,則是想著爹娘擔憂又惶恐的神態,默默將自己隱藏到了人群之后,企圖拖延被小靈詝點名驅逐的那一時刻。
就在這萬眾矚目的情形下,靈詝回憶著自己孜孜不倦看了一整日書才想出的法子,站在車前笑瞇瞇朗聲道:“我知道大家每天要幫家里干很多活兒。”
“所以為了不耽誤大家晚上的休息時間,我決定挪出咱們玩耍的一部分時間,讓你們先把活兒都干完了。”
“不過,怎么干,可就要聽我的了。”
她說這話時眼里還流瀉出一絲狡黠之色,看起來好像只是調皮的小孩要做個惡作劇。可莫名的,其他孩子們就是被她感染得有了更多信心,于是縱然對她要干什么仍是一頭霧水,但還是在她的指揮下,乖乖排起了長隊。
拿起大師傅教自己親手做出來的白紙和毛筆后,靈詝坐在小木車充當的桌子前,從站在第一位的王秀兒開始,做起了“人口普查”:“來,秀兒姐姐,報你要干什么活兒,還有活兒的數量……”
……
“咚咚咚……”
有氣無力地用棒槌捶打著衣服,王秀兒的娘抬手擦擦額間汗,長長嘆了一口氣。
“孩兒她娘,累了就歇會兒吧,”另一邊,王秀兒的爹從伙房里出來,將洗碗洗得發白發脹的手在身上擦了擦。
“那哪兒行,”秀兒娘搖頭拒絕了相公的勸說,“這衣服不趕緊洗好晾曬,你明天下田穿什么?”
“唉……”耷拉著眼坐到娘子身邊,秀兒爹也嘆起氣來,“以前總覺得秀兒就是順手幫家里干點兒活兒,現在自己干起來才發現,沒她還真不行。”
“這碗看著不多,一洗起來就得洗半天!”
他神情有些躊躇,抿嘴片刻后,試探著和娘子商量:“你說,要是以后讓她早點兒回來干活兒,或是早上早起些先把活兒干完了,成不成?“重新提起一口氣捶打著衣服,秀兒娘想也沒想地反問相公:“那要是小神童覺得秀兒沒用心陪她玩,要找她的麻煩,你替她受著?”
“這——”秀兒爹微微一滯,半晌后,泄氣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咱們怎么辦?家里這么多活兒,我還要下田,你還要做飯,不讓她回家幫忙做,咱們兩個哪兒忙得過來?”
“哐當,”棒槌被扔到木桶里,濺起了一片水花。
秀兒娘抿著嘴,再也提不起氣來,話都不想說一句,只覺身心俱疲。
唉,當初收人家貝幣和神藥的時候,是真覺得自家占了大便宜。可現在這樣……當真是騎虎難下啊。
就在這時,一道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王秀兒清脆的嗓音在籬笆墻外響起:“爹、娘,我回來啦~”
但還不等他們回過神來,女兒的身影便如同一道旋風一般,飛速沖進了家里,一把抱起秀兒娘跟前的木桶后,又再次沖出了家門,只丟下一句話在風中:“這衣服我拿走洗!”
“啊?什么?”
還沒反應過來王秀兒的話,夫妻兩個眼前一花,女兒就又不見了身影。只有那不見了的洗衣桶,證明著女兒當真短暫出現過的痕跡。
面面相覷片刻后,秀兒娘捶著腰站起身子,對呆愣愣看著自己的相公道:“行啦,說不定是小神童要施展什么神通,幫秀兒洗衣服呢。這孩子不是說她和小神童玩得不錯嘛……”
“你別愣著了,趕緊回屋躺會兒吧,別把自己累壞了。”
“哦,哦,”搞不清女兒要干什么的秀兒爹愣愣點頭,扶著娘子回房了。
唉,別管小神童又要玩什么把戲了,還是先趕緊歇歇吧,一會兒還要下田除草呢。
……
而當王秀兒抱著自家洗衣桶來到大家約定好的小河邊后,就見河邊已熱火朝天地忙活開了——
幾個年紀小一些的,在大孩子的指引下將大家帶來的衣物分門別類整理起來,等待稍后的清洗;
鄭小壯等幾十個身體強壯些的,則是好奇地組裝著一塊塊木塊,在靈詝不時跳腳著嚷道“笨蛋,不是那里”后,再訕訕調整位置。
又一次心力交瘁地糾正完鄭小壯后,靈詝生無可戀地一轉頭,就對上了王秀兒的目光,登時就雙眼一亮。
甩起小短腿“噔噔噔”跑到王秀兒身前,她熱情地指引著對方去登記完自家衣物后,就將茫然的王秀兒推到了鄭小壯身邊,笑嘻嘻遞給了她一張圖紙:“秀兒姐姐,你最聰明了!”
“快來教教笨小壯怎么組裝,我跟他說了半天他都弄不明白!”
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委委屈屈的鄭小壯后,靈詝給王秀兒簡單講解一番怎么看圖,就甩手跑開了。
哼,她才不要自己一點點教笨蛋呢。哎,也難怪人類小孩兒得有爹娘,畢竟他們不像自己一樣聰明,要是沒有爹娘照顧他們,肯定早都笨死了。
捧著小臉兒坐在陰涼地里,靈詝頗為同情地望著笨蛋人類小孩們忙忙碌碌的身影,毫無心理負擔地享受起了摸魚時光——大師傅可是說了,摸魚也是一項本領,能讓別人心甘情愿替你把活兒干了,那能耐可不比會干活兒差!
煦暖的風徐徐掠過枝葉,吹起一陣“沙沙”聲,似乎在為她深得摸魚精髓而鼓掌。
……
沒有繁茂的樹葉撐起一片陰涼,田野里的村民們頂著頭上那火紅的太陽,一下又一下掄著䦆頭。大顆大顆的汗珠自他們額間、背脊滲出滑落,可已在長久勞作中麻木了的他們,甚至懶得浪費力氣去擦汗。
俄而,一道清風自遠處悠悠飄來,拂開仍在生長中的麥穗,蕩漾起一陣清涼又潮濕的水汽。
吳村長緩緩放下䦆頭,舉目望向那清風徐來的方向——適才,便有一陣孩提的驚呼之聲自那里嘩然傳來,只是他們這些大人忙著耕作,又聽出來孩子們的聲音都很歡快,便暫且放下心來,無人前去查看。
大抵也就是小神童又帶了什么糕點給他們,才讓孩子們這么開心吧。
那一刻,這些難得有機會讓自家兒女吃上美食的大人們,自以為早已麻木的心底里泛上絲酸澀,眨了眨干澀的眼后,他們不約而同加了把力氣,大力舉起䦆頭揮向了地上的雜草——
還是要更努力地干活兒,多攢點兒家底,才能早日讓自家孩子吃上自家的美食,不再眼巴巴饞別人的糕點。
可感受到這不同尋常的涼風,抬眸瞧了瞧天上那仍散發著火氣的太陽,吳村長不禁瞇起了眼——沒聽說什么吃食,能招來涼風的啊。
懷著對涼風的好奇和對自家小孫女的擔憂,他與其他幾個家中有孩子與小神童一起玩耍的村民們,小心翼翼走向河邊,打算一探究竟。
而當他們在河邊蘆葦的遮掩下,悄然靠近了孩子們的所在之處后,望著那沒有任何人力推動卻不停轉動,最終帶起流水沖刷一件件衣物的巨大木架子;那高高懸掛起一件件衣服,來回晃悠著讓它們在烈日下迅速甩干的大木桿……
上古時期奴隸制社會中的勞苦大眾們,被深深震撼了。
這,又是什么神奇的法術啊?
作者有話要說:
村民:我大受震撼!
第128章
“這不是法術!!!”
再次對著身前的一幫大人們大吼一聲,靈詝心力交瘁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怪她沒禮貌,實在是這場面她確實有點撐不住——
以山腳村吳村長為首,一群村子里的大人烏泱泱擠在小河邊,對著那木架子搭成的巨大自動洗衣機發愣片刻后,便齊刷刷跪倒在地,一邊往地上磕著腦袋一邊驚呼“神跡”……
而在孩子們口中帶來這樁“神跡”的小神童,自然也順理成章變為了他們的叩拜對象,任憑一臉懵的靈詝怎么蹦跳著躲閃,他們的腦袋都能隨之變換方向,對著靈詝精準又迅捷地磕了下去。
靈詝:……我累了,毀滅吧。
要是他們對她喊打喊殺“妖孽”,她當場就能把他們揚了。可他們這么崇敬地對著她喊神仙……她煞氣再重也不至于無腦屠殺啊!
生無可戀地坐在地上,靈詝身心俱疲地喃喃自語:“這真的不是什么神跡……”
她是真不明白,分明這自動洗衣機都是由自己的小伙伴們親手搭出來的,在沒套上什么殼子遮擋的情況下內部構造也是清晰可見,整體工作流程從引水、沖洗、甩干更是明明白白……
怎么這群村民們就是不愿意相信這只是個簡簡單單的機器,而偏要去將其當做神物叩拜呢?
怎么可以有眼盲心瞎到這么蠢的人啊!!!
……
“恰恰相反,他們很聰明,”將飯碗遞給蔫蔫坐在飯桌前的小弟子,牧輕輕一笑,半是感慨半是無奈地道,“這已經是他們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
“什么?”靈詝不可置信,連飯都顧不上吃,就逮著二師傅追問,“這是為什么?”
“因為他們不像你一樣,能有大把的時間精力去琢磨這些東西啊,”嘆了口氣,牧一面給嫦娥盛著飯,一面感慨道,“這世上,唯有衣食無憂的人,才有追尋真理與真相的資格。”
“在你能坐在明亮的書房里讀書學習時,他們卻要頂著炎炎烈日,為一家老小的生計而奔波。就算見到了再多令人驚奇之物,疲于生計的人又哪里有時間和精力去摸索呢?”
正端來最后一盤菜的嫦娥聽見了,張口舉了個例子:“就像你二師傅給你講過的你師姨們的故事——玄、火等師姨們統領部落的時期,我族在妖族的侵襲下生存尚是問題,故而她們每日鉆研的也不會是歌舞這些東西。”
“不是她們不喜歡唱歌跳舞,而是她們根本沒有那個閑工夫去想。每日所思所想,唯有如何提升部落的戰斗力,叫族人們不再死于非命。”
“而到了你嵐、麥師姨們統領部落的時期,我族不再疲于逃亡,勉強能夠占據一片土地,有了較為穩定的棲息地。如此,她們才能將目光轉移向培育瓜果、栽種作物等方面,為我族謀求更長遠的發展……”
摸摸弟子腦袋上的小發揪,牧輕輕嘆了口氣,眸中浮上淡淡的包容與憐憫:“不是山腳村的人蠢笨,是他們還沒有資本去尋求真相,每日耕作已經占據了他們所有的時間和精力。”
“所以呀,他們寧愿相信這只是一場來自小神童之手的神跡,也不愿意相信——這是僅憑人類智慧與勞動,就能創造出的產物。”
“那樣的話,他們也就沒了能麻痹自己的借口,就不得不去面對自己被貧困所束縛的一生,面對那個失去了熱忱、唯剩麻木的自己。”
小靈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若有所悟:“所以為了心里好受一點兒,他們就自己騙自己,無論我怎么解釋,他們都不愿意相信。”
回憶著今天被追著磕頭的荒誕經歷,她眸中閃過一絲郁色,懨懨道:“可這樣不是也很蠢嗎?”
“痛苦的話,或許還能有去學習新知識的動力,抓住提升自我的機會。而若是這樣習慣了欺瞞自己,人只會越來越麻木,最后就只能庸庸碌碌一輩子了。”
不知為何,一想到這愚蠢至極的選擇,和隨之而產生的發展,她的心口就沒由來地升起一股郁氣,悶悶堵在了胸口。
明明是有腦子的人,怎么就能忍受自己這樣愚蠢過一生呢!
沒精打采地塞了兩口飯,靈詝倏然想起了些什么,被喉嚨里的飯噎了一下后,有些慌張地抬起頭,邊喝水壓下咳嗽,邊盯著二師傅小心翼翼問:“那以后,秀兒姐姐他們也會這樣嗎?”
若說想到山腳村大人們的愚蠢只會讓她無語,那這些日子已經建立起友誼的小伙伴們若是變成了那副樣子,她可就真的難以接受了!
就連鄭小壯那家伙,笨是笨了點,總是把“我娘說”掛在嘴邊,可好歹他還愿意思考——就算自己那么嫌棄他笨手笨腳,他都很興致勃勃地追問自己每個木塊為什么要那么搭、那么放……
靈詝無法想象,要是有一日鄭小壯變成了只會在土地上埋頭揮舞農具面無表情的莊稼漢,那會是怎樣一副場景。
咦……她不禁打了個冷藏——想想就嚇人。
但幸好,牧給她的回答是:“或許不會呢。”
唇邊勾起一抹笑,牧撫了撫小弟子的發揪,語氣中流出幾分欣慰之色:“他們的爹娘有在很努力地養家糊口,是以她們的童年有了更多時光去感受這個世界。而你的出現,也意味著他們生命的變數。”
“你生而不凡,不僅僅體現在你周身的煞氣,也在于你格外的聰慧靈敏,比其它生靈更多了幾分生機勃勃。”
側眸去瞧靈詝那被夸得不禁得意的小臉,牧忍不住心癢揪了揪她的小臉蛋兒后,才含笑道:“我們家靈珠子啊,當初尚未化形時,可是都能在媧皇宮的蓮池里,把只想睡覺的小燭九陰追得抱頭鼠竄,成功從肥胖鍛煉成了健美身材呢。”
“二師傅很期待,如今學了這么多知識的你,又能帶動這些孩子,闖出一條怎樣的路來。”
忽然被掀老底的靈詝干巴巴道:“……二師傅,不要老是翻我黑歷史啊!!!”
啊不就是追了幾回那條小泥鰍嘛,這有什么好來回說的?
誰叫她天生就喜歡長長的帶子,一瞧見了就想抓住給自己當腰帶……
憤憤腹誹了半天,靈詝氣鼓鼓往自己嘴里塞著飯——哼,來日方長,她就不信,未來二師傅不會有黑歷史落在她手里!
……
暮色漸漸籠罩住了大地,整片山野陷入了黑暗之中,唯有那半山腰上的神廟,還透著一絲微弱的光芒。
嫦娥收起功,便見牧正一邊摸著白虎,一邊望著書房的方向。燭火驅散了夜色,將屋里那小小的身影映在了窗上。
“咦?”她不禁有些訝異,“靈詝還在書房里呢?”
牧輕輕頷首,目光感慨,語氣欣慰:“這孩子扎完馬步后,就一直沒出來過。”
“果然啊,”隨手抓起一把魚食灑在池塘里,嫦娥低頭瞧了瞧爭相涌過來的可食用魚,失笑道,“還是得有興趣和緊迫感,才能自發地學習。”
聽到這話,牧眸光一深,沉默半晌后,才走到嫦娥身邊,凝眸低聲問她:“可還來得及嗎?”
見嫦娥微微一怔,似乎沒聽懂她在說什么,牧無奈道:“我如今也是學了道的仙,難道區區望氣之法還不會?”
“那日錢六、孫三身上有死氣,我還以為只是偶然,想著他們兩個潑皮難免惹下禍事,大抵就會招來什么殺身之禍……直到錢大爺他們一家人上山,那十幾個人身上都縈繞著死氣后,我才發覺不對。”
嫦娥輕輕挑眉:“那或許是受了錢六的牽連呢?他們兩家可是鄰居。”
嗔視了一眼還和自己裝若無其事的娥姐,牧沒好氣道:“難道我是沒經過調查,就會隨意揣測、瞎說八道的人?”
“我早下山看過了,這山腳村一整個村子的人,無論男女老少,不拘是老弱病殘,便是身體強健者,身上竟也都纏繞著一層死氣,或許死期便在十年之內……”
“只是如今封神量劫將至,天機晦澀,我難以算出他們的殺劫是因何而起。”
一雙秀眉輕輕蹙起,錢大爺家人憨厚的面孔、山腳村里安居樂業的景象在眼前輪轉而過,牧闔上眼掩住悲痛的目光,語氣卻泄露了她的不忍:“娥姐,你早知道他們將面臨的劫難是什么了,對嗎?”
“你叫靈詝去接觸他們,也是為了保住他們的性命,對不對?”
“可只靠靈詝……來得及嗎?”
就算靈詝再聰慧,她終究也只是個孩子。這么多條人命,就指望著她一個小孩,當真能救下所有人嗎?
呼吸聲逐漸加重,縱使喉頭發澀,牧還是忍不住咽了咽,靜靜等待著娥姐的回答。比起將挽救一村人命當做歷練弟子的手段而言,她更愿意相信,這個與自己同出人族的姐妹,會更在意人命本身。
“我沒說過,只靠靈詝啊,”似有若無地嘆息聲在身旁響起,牧感到肩頭傳來一道暖意,是嫦娥的手在輕輕安撫著她。
拍拍牧的肩,嫦娥溫聲道:“別想得太嚴重了,他們的死劫與咱們當年要抵抗妖怪的艱難不可同日而語,沒有從天而降的利爪,也沒有輕易將人卷上天的妖風……”
睫毛輕顫,她唇邊勾起一道譏誚的笑來:“是人族的貪心,驅動著有人來此地劫掠燒殺,結果卻釀成了一遭結局慘烈的無人生還。”
對上牧那愕然緊縮的瞳孔,嫦娥拍了拍她的肩,只是這次,無論是手下的力道,還是嘴上的語氣,都更為沉重了:“自相殘殺,從來都是存在的啊。”
當年不同部落間會為了更能躲避妖族的隱秘洞穴而爭搶不休,今日的人類,自然也會為了錢財而生出泯滅良知的欲望。
舒出一口氣,她臉上撐起一抹笑意,努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些:“放心吧,你也看到了,靈詝有了這么多朋友,小小的他們就能完成那么大的自動洗衣機的搭建。學了更多知識后,他們只會更加強大。”
“未來,她會帶著她的那些小伙伴們,一起救下這個村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本來是單純想用村民的愚昧反襯嫦娥、靈詝的厲害,創造爽點的。可寫著寫著,似乎無法不寫出心中的感慨——哪有人生來愛當蠢貨呢,生來愛認命的呢……大多數,都是受困于環境的無奈吧。而若是肆意將他們當做小丑去嘲諷,那我豈不就成了更可惡的小丑。
當然并不是可憐就要被同情,也還是要看人哈~同樣是生存在窮山惡水,有的人就能自強不息帶領全村勤勞致富,有的人卻拐.賣.婦女、報復社會……
第129章
“嘩啦……嘩啦……”
小河邊,一塊塊木板將清澈河水撩起帶向那一件件等待沖洗的衣物,也將沁涼的清風吹拂向那一林青蔥樹木。橫斜出的細枝隨著風兒搖曳,合著天邊灑下的淡淡金色日光,碧綠色的樹葉在陽光下搭成一片金碧輝煌的穹頂。
穹頂將日光與悶熱牢牢遮擋在外,盛起了一片散發著樹木清香的陰涼。而那陰涼處里,正整齊坐著一排與樹木般如出一轍挺拔的小孩——正是山腳村的孩子們。
只是不同于昨日的惶恐不安,今日他們在此等待小神童,則是各個臉上掛上了滿滿的期待之色,眸中亦是盈滿了躍躍欲試的光。
他們實在期待小神童又會帶他們玩什么游戲,也盼望著自己能再次做出來一個這樣神奇的存在。
昨日她教他們搭建那自動洗衣機,一開始他們還以為只是像小木車那樣的尋常之物,可誰知道,搭建出來之后竟然那般碩大,比他們自家屋子都大了。
這般龐然的杰作,是他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雖辛苦了些,可當真是一次奇妙的體驗。
黃昏時小神童被錢大爺接走后,不僅他們,就是他們的爹娘也都一股腦圍在河邊,癡癡瞧著那據小神童說是靠水力推動的大木架子,片刻不肯錯眼地看了許久,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呢。
今日天一亮,更是有許多人套上衣服就往河邊跑,生怕昨日種種只是一場夢,或這東西被神仙收回了去,只成為曇花一現的美好幻夢。
不得不說,大人們那患得患失又欣喜若狂的樣子,大大取悅了本以為自己只是在做場游戲的孩子們。
雖然無論小神童怎么解釋大人們都不信,非要將此當做承載了法術的神物……
但他們這些親身參與者可知道,那些木塊就是他們自己一塊塊搭上去的,每一塊都被他們中的小伙伴親手摸過,每一個架構秀兒姐姐都按照圖紙和他們細細分析過,完完全全就是被他們這些凡人小孩制作出來的。
眼見著一向在自己面前具有絕對權威的爹娘被自己的作品震驚到失語,這些被大人捏著耳朵數落慣了的皮孩子們,又如何能沒有揚眉吐氣的得意之感呢?
是以這日,不用家中大人們催促,孩子們就紛紛積極主動地結伴跑到了小河邊,乖乖坐成一排等待著小神童帶來新的驚喜。
更甚至,吃飽午膳后捧著小肚子拖著小木車晃晃悠悠下山的靈詝,才和錢大爺走到山腳下呢,就迎來了幾個目光如狼似虎的小伙伴。
“鄭小壯?”被樹干后突然冒出來的腦袋嚇了一跳,靈詝跳起雙腳舉起拳頭就要揍那暗中窺伺的壞蛋,直到聽到鄭小壯驚慌的尖叫聲,才停下動作,狐疑地問,“你怎么在這兒?”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給自己捋著呼吸,從樹干后走出的鄭小壯聞言癟癟嘴,委屈道:“我們是想迎接你嘛!誰想得到,你上來就要揍人呢!”
靈詝疑惑:“你們?”
窸窸窣窣的聲音自樹干后響起,緊接著,又有幾個熟悉的身影自樹干后走出,都是平日里和鄭小壯玩得好的幾個。
靈詝雙手抱臂,不解地問:“迎接我干什么?”
想到了什么,她眸中閃過一絲狐疑,警惕地問:“有人讓你們監視我上下山?”
不是吧?難道大師傅就那么放心不下她?有了位錢大爺還不夠,還要再找幾個笨蛋小孩當人質牽住她?!
雙眼一瞇,她藏住煞氣握住拳頭,兩只眼睛緊緊盯著鄭小壯,打算一旦等到他點頭,就先痛揍這家伙一頓,讓他再敢背刺自己!
哼,枉她都有點兒把他當朋友了。他要是真敢被大師傅收買,那就別怪她無情了!
渾然不知自己正面臨“無情鐵拳威脅”的鄭小壯坦率地搖了搖頭,在靈詝還未放松戒備的凝視下,笑呵呵道:“不是、不是!”
“是我們昨兒看你自己拖那小木車來,那么多木塊搖搖晃晃得都要掉下去了,怕你今兒還要再帶東西,所以來幫你一起拖車。”
說著,他還回頭看了一眼其他小伙伴們,心有靈犀地,不拘是男娃還是女娃,都抬手亮出了自己雙臂上并不存在的肌肉,然后對靈詝笑出了六顆牙齒。
靈詝:……扶額.GIF
她不該跟大師傅學壞的,還傳染給了這些笨蛋——彰顯武力的時候亮肌肉加得意的笑……看起來真的好傻啊!!!
不過瞧瞧這幾個家伙小小年紀就被金烏們曬黑的細胳膊細腿,瞅瞅他們身上都遮不全四肢的破爛衣物,再想想他們一腔并沒什么用的熱心腸,靈詝終究沒能毫無負擔地嘲笑他們。
心累地招招手,給他們分了幾塊自己的零嘴后,對著這群生怕漏了一點食物于是小心翼翼舔油渣子的小伙伴們,她竟奇異地不再潔癖發作嫌棄他們,而是耐心解釋道:“謝謝你們啦,不過我自己拉著就好。”
“我大師傅說要鍛煉我的體能,要是我不自己拉著這車,回頭就得專門練扛大包,到時候又不知道要被占多少玩耍時間。”
心有戚戚地一嘆氣,靈詝眼前浮現起大師傅那一臉看好戲等著她偷懶的表情,憤憤地想——她才不會偷懶被大師傅抓到把柄,不就是拖個車嘛,有什么難的!
不過無論如何,這群在靈詝眼中大部分是收了好處才不得不陪她玩的人類小孩,竟然會主動在山腳下接她,還是讓她又訝異,又有些許歡喜的。
拖著小木車緩緩走在鄉間小路上,清風撫過她的臉頰,她眨眨眼,瞧著身旁這一群笨蛋人類小孩,不自覺間,唇邊就噙起了一絲淺淺笑意。
大師傅好像又說對了——有朋友,是一件挺快樂的事。
眸中蕩起盈盈笑意,唇角弧度更加上翹,靈詝心安理得地想,既然是朋友,那為了他們好,督促他們多學點知識,也是一個朋友該做的事吧?
……
“什么?!要我們學讀書認字???”
河邊的空地上,傳來一陣嘩然之聲。那驚訝的聲音之響,簡直都要蓋過自動洗衣機的嘩嘩水聲了。
將小伙伴們的詫異震驚收入眼簾,靈詝微微一笑,神色從容:“對呀,有什么問題?”
鄭小壯下意識囁喏了兩下嘴巴,爹娘教導的“讀書認字是貴族小孩才能做的事”的常識險險就要脫口而出,然而倏然間想起此前與小神童關于“是否有人天生該做什么事”的辯論,他還是機智地停住了嘴。
——哈,別看小神童老說他笨蛋,但那只是因為小神童自己太聰明而已。他可是山腳村數一數二的聰明小孩兒呢,同一個坑,才不會跳進去兩次呢!
顯然,其他小孩也都不蠢,沒有人拿此來推諉讀書認字的事。
可從小就在環境中被耳濡目染熏陶出了樸實無華的實用主義的孩子們,還是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對小神童問道:“我們學讀書認字有什么用呀?”
“是啊,我們用不到的,種田、織布才更有用呢!”
“我們爹娘一輩子大字不識得一個,不也好好把我們養大了?”
靈詝站在方才為講課特意搬來墊腳的大石頭上,聽著他們嘰嘰喳喳好像有一萬個理由反駁自己的聲音,再看看這群同齡人臉上那絲毫不作偽的真實疑惑……
忽然就感受到了當時大師傅教導自己時為什么總想揍人了呢……
但現在的靈詝,已經是一個成熟的靈詝,是一個脫離了揍人這種低級趣味的靈詝了。
她強逼著自己壓抑下蠢蠢欲動要揍人的雙拳,深吸一口氣,對著下面還在問個不停地小朋友們擠出一絲“溫柔”的笑意:“閉嘴!聽我說!”
一聲把所有人吼得呆住后,靈詝滿意地點點頭,俯視著底下的笨蛋小孩們,學著她大師傅的樣子邊漫不經心地來回走步,邊開始一句句問道:“昨天的自動洗衣機好玩吧?也好用吧?”
“我看今天上面又掛了好多衣服呢,應該都是你們幫村民們掛上去的吧?怎么樣啊,是不是收到了很多夸獎?”
在收獲了小笨蛋們一連串小雞啄米一般的歡喜點頭后,她收起笑意,仍舊學著大師傅的樣子,肅聲道:“那你們可曾有想過——”
“若是有朝一日,這自動洗衣機壞了,村民們問你們怎么辦的時候,你們又得自己吭哧吭哧打水、捶衣服的時候,可怎么辦?!”
目光慢悠悠掃過怔住的小伙伴們,瞧著他們一臉懵的表情,靈詝感到心中莫名升起一絲舒爽——啊,這就是當人師傅給人上課的感覺嗎?難怪師傅們都那么喜歡給自己上課,是很快樂啊!
然而這時,一道稚嫩嗓音在前排怯怯響起:“靈詝姐姐,你教我們做的寶物,也會壞嗎?壞了……你不可以修嗎?”
誰?
竟然這么拆我的臺?!
下意識瞇起眼去看是哪個膽大包天不怕揍的小混蛋敢質疑自己,可在對上那雙澄澈明亮的大眼睛后,靈詝無奈敗下了陣來——誰能忍心揍一個真的只是單純相信你的三歲奶娃娃呢?
揚起溫柔笑容,她蹲下身子平視著小娃娃,耐心解釋道:“這不是有法術的寶物,只是尋常凡間木頭做的洗衣機,當然是會壞的啦~”
拍了拍似懂非懂的小家伙的小腦袋,靈詝站起來,繼續說:“而我,當然不可能一次次給你們修東西……因為我又不會一輩子待在這里。”
還沒徹底長開的稚嫩臉龐上浮起一絲憧憬之色,眉宇間充斥著勢不可擋的銳氣,她雙目明亮,朗聲說著自己的遠大志向:“我以后長大了,那可是要遨游四海,到處找厲害的人干架的!”
“所以啊,”微微低下頭來,對著底下或面露不舍的大孩子,或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以及竟然也露出了向往之色的鄭小壯等人,靈詝挑眉,絲毫沒掩飾自己幸災樂禍的笑容,“你們啊,趕緊給我學會讀書認字!”
頓了頓,掩飾著自己心底那一點兒小別扭,她瞪大了眼睛,兇巴巴丟下一句:“否則以后什么都不會,被人嘲笑是笨蛋,可別說是我靈詝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靈詝:我的朋友都要聰明好學!
第130章
一輪玉盤悄然躍上枝頭,清淺月光揮灑而下,為昏暗大地覆上一層淡淡柔色。汩汩流水穿過莽莽山野,向著靜謐村落蜿蜒而去,卻在某一處分支被擾亂,隨著木板一次又一次的撩撥飛濺出點點水花,在盈盈月光下倒映著水色。
坐在自家小院子里,聽著自動洗衣機那令人舒心的撩水聲,吳村長一邊給自家老婆子揉著腿,一邊笑瞇瞇問自家小孫女:“香兒啊,今日你們和小神童都玩了些什么呀?”
自從小神童下山來和村里孩子們一起玩耍后,這幾乎都成了他每日晚膳后的日行一問了。
最初,是惶恐和擔憂,怕此事給村子和自家帶來什么不可預料的災難。
之后,在感受到神廟里的高人很講道理后,便只是隨口逗逗自家孫女聊家常而已。
直到昨日,那龐然宛若神跡的自動洗衣機出現后,他的態度登時認真了許多,也不由地開始期盼起更多驚喜了。
然而,滿懷期待地看著小孫女,吳村長等到的回答卻是:“靈詝姐姐教我們認字呢~”
“認字?!”這答案大大出乎了此前的種種猜測,他不由一怔,“教你們認字干什么?”
他的小孫女吳心香雙眼一亮,嬌憨的小臉上浮現出雀躍之色,站起身來蹦蹦跳跳地給爺爺比劃:“靈詝姐姐說了,等我們認完了常用字,就可以讀書了。”
“到時候,我們就能自己看書學知識,知道怎么造更多更多……更多自動洗衣機那樣的大玩具啦~”
說到最后,她還面朝小河邊的方向撒開自己兩只小胳膊,滿是憧憬地做了個定格動作。
嘻嘻,靈詝姐姐可夸了自己認字很快很聰明呢~等以后,自己一定可以造出來一個很厲害的大玩具!
而吳村長瞅著自己小孫女這雀躍不已的樣子,卻是不由蹙眉,把頭湊到自己良人蕙娘身邊嘀咕:“你說這小神童教念書認字……這有什么用呢?”
蕙娘也拿不準小神童這是什么意思,不過想想對方下山以來也沒害過什么人,再想想讀書認字起碼對孩子沒什么壞處……
便推了推自己良人的肩膀,抬抬下巴示意他坐回去繼續給自己揉腿,爾后一錘定音:“反正人家神仙童子也不會害咱們孫女,讀書認字就讀書認字吧,總比到處亂跑出事了好,你就別操心了。”
聽自家良人定了調子,吳村長不再多言,坐下繼續悶頭給她按腿了。
也罷,就像良人說的,總比跑出事了強。至于指望自家孩子真做出什么像自動洗衣機那樣厲害的神物……他撇撇嘴,卻是沒抱半點指望。
相似的對話,在這個夜晚也發生在山腳村許許多多戶人家里。只是不同于吳家人對此的淡然姿態,有些人家,卻是不免發生了一些爭執。
勸還在喂雞的兩個女兒周大丫和、周二丫早點兒歇息后,阿云疲倦地推開門,坐到床邊沉沉說:“當家的,要不還是別讓大丫、二丫去陪小神童玩了?”
周獵戶正倚靠著床另一側的墻邊,借著身旁的窗子仰望月色,聞言蒼白的臉一愣,當即擰眉呵斥道:“這如何使得?!你別忘了,人家對咱們可是有大恩的!”
阿云倦倦嘆了口氣,卻終究吐不盡心中的愁緒與苦悶,只得低聲反駁:“我知道,你念著人家在猛獸爪子下救了你……可難道我就是不記恩的?”
“但凡有法子,我難道就愿意讓我兩個女兒在別的孩子玩耍的時候,還得干活兒受苦?”
目光落在周獵戶的右腿上——那雙腿曾經只有幾道樹枝留下的小劃痕,此時,卻新添了五道令人觸目驚心的抓痕。而在他被衣服遮住的胸膛之上,亦有同樣交錯縱橫的傷勢。
她眼底泛上了點點淚意,可更多的,卻是深感疲倦的無奈之色,垂下眸,她恍惚道:“按神廟里兩位師傅交代的,你這次傷得這么重,不止是皮外傷,還牽扯到了里面的骨頭和內臟。就算服下了藥,那起碼也得修養小半年……”
“咱家的家底倒還能支撐一陣子,但長此以往,耗盡了之后,這幾口人可怎么活啊?”
門板外,小雞們“咯咯咯”的叫聲逐漸退去,阿云知道是女兒們喂完了雞。她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之色,語氣卻愈發悲苦:“我現在是養了點兒家禽,可這樣一來,家里的活計就更多了。”
“大丫、二丫懂事,為了救父之恩,每日陪小神童的時候盡心盡力,昨日搭那木頭架子搭得腿都累腫了……回家還非要硬撐著幫我喂雞,不喂完不肯睡。”
“我這個當娘的,看在眼里,難道就不心疼?”
將良人同樣悲苦的神情看在眼中,她哀聲道:“要是小神童還帶著她們在做游戲的時候把活兒干了也就罷了,這樣她們回了家多少能早點睡下。但她們說了,小神童打算這一年都教她們認字……難道要讓她們這么累一年?”
“如今咱家這么個情況,是當真支撐不起讓倆丫頭出去陪人家玩了。這恩情以后再報也不遲,現在,咱們得先活下去啊!”
周獵戶注視著自家良人那哀婉的面容,片刻后,他無力地動了動自己的右腿,在感受到熟悉的痛感后,頭頹然靠在墻上,閉了閉眼,虛弱道:“這幾天,有什么能在床上干的活兒,你先拿來給我吧。”
“我只是腿傷了,還不是個廢人。”
“至于大丫、二丫……等等,再等等吧。人家小神童既然教她們認字,定然是有深意在的,再看看……”
月光越過窗子,照在他蒼白的臉上,宛若鍍上了一層凄冷的霜。阿云定定凝望了他半晌,深深嘆了口氣,佝僂著身子縮到被子里躺下了。
……
就這樣,在大部分村民無所謂或不贊同的態度下,靈詝的教學大業悄無聲息開展了一個月。
這日,阿云正在家里準備燒水做晚膳,卻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連串“咯咯咯咯”的雞叫聲,還有小雞撲騰著翅膀的聲音。
還以為是自家的雞趁人不備逃出了雞圈,她當即放下柴火,跑著出了廚房。直到氣喘吁吁跑到院子里,發覺小雞們都安安分分窩在圈里后,她才松了口氣。
然而目光不經意間越過低矮的籬笆墻后,她愕然發覺兩個女兒竟捏著草繩,牽了幾十只雞和兔子回來。瞧那身形,還不是要喂養一陣才能賣出去的幼崽。
“這……什么情況?”
怔怔走上前,幫手忙腳亂趕著小動物的女兒們打開門,瞧著她們將雞和兔都趕進了家里,阿云才神情恍惚地問道:“你們這是把別人家雞都偷回來了?”
不是她懷疑自家女兒的品行,只是這么多雞和兔,望眼看去粗粗一估算,都快趕上整個村子養的數量了,哪里是她們兩個都沒怎么上山打過獵的小孩子能自己抓回來的?
還是她是活兒干的太多,累迷糊了,才出現了這種家里突然有一大堆獵物的幻覺???
“娘!您在說什么呀~”周二丫嗔視了娘親一眼,這些日子沒有消瘦反倒豐盈了幾分的臉頰浮現出幾分得意之色,摟過阿云的手臂笑嘻嘻道,“這是我們賺到的酬勞!”
周大丫關上了雞圈的籠子,確認能放下所有雞和兔后,輕輕松了一口氣,才轉過身和還是一頭霧水的娘解釋:“前些日子靈詝妹妹要教大家雞兔同籠——就是一種算術題,算籠子里有多少雞和兔的……”
“為了讓大家眼見為實、心服口服,她想著咱們家是獵戶,我們姐妹倆肯定耳濡目染會做陷阱,就請我們早早在山上設下了幾個陷阱。”
“現在課講完了,大家都能算清楚了,這些雞和兔也就沒用了,她就做主把這些都給我們姐妹了,說是我們設陷阱幫大家準備教具的酬勞,”頓了頓,雙頰微紅,她又雙眼晶亮地低聲說,“還有幾只,是我和妹妹認字、算數學得快,分到的獎勵。”
“哦、哦……”阿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聽不太懂大女兒說的什么“雞兔同籠”“教具”,但事情她大致明白了——就是女兒們幫小神童上課,所以得到了獎勵!
望著那一只只肥碩到這就能下鍋、賣錢的肥雞、肥兔,為了給家里多省些貝幣已許久沒沾過葷腥的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恍恍惚惚道:“小神童這課……上得可太好了吧!!!”
這么多年了,她光聽說貴族家的孩子上課要給老師交束脩的。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上完了課,學生能往家帶東西的呢。
這么一看,這待遇比貴族家的孩子都強啊!
周二丫神采飛揚地晃著娘親的手:“靈詝妹妹說了,明日她不下山。我和姐姐想著,咱們仨正好把這些都趕到集市上賣了,還能給爹買點兒止疼的草藥,給您買點兒擦手的霜呢!”
她有些憐惜地捧起那雙粗糙了不少的手,輕聲道:“有了這些貝幣,您就不用那么累啦。靈詝妹妹說了,認字念書是很有用的,能幫家里做很多事的。”
“我和姐姐已經快要做好自動喂雞的機械了,到時候咱們又能少一個活兒……一切都會更好的。”
周大丫往籠子里撒了把雞食和青草后,也走過來輕聲道:“是呀,娘,您放心吧……”
“靈詝妹妹一直惦記著咱們呢,就是為了能名正言順給我們東西,才特地叫我們主導設計陷阱。平日也把大家的分工安排得很好,沒有讓我們太累,否則我們也不會回了家還有力氣做事……”
“總之……”她臉上揚起笑容,誠懇地與娘親對視,“您放心吧——家里,會越來越好的。”
聞言,阿云近日來越發憔悴的臉上浮現出欣慰與動容之色,拍拍女兒們的肩,溫柔又輕松地笑了。
門里,周獵戶倚靠在墻上,聽著門外久違的歡聲笑語,望著窗外燦爛的滿天云霞,也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姐妹們,進入封神之戰前肯定要寫楊家的結局,大家想看楊嘉、楊舒成仙嗎?還是想看他們就當凡人?我好糾結啊……提早問下大家想法,免得之后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