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待謝歡至公堂時,薛陵鈺正悠哉悠哉的坐著飲茶,神情愜意,瞧著竟像是來刑部做客一般閑適。
“謹王殿下。”謝歡朝他行禮道。
薛陵鈺并未起身,朝著謝歡的方向抬了抬手,溫潤如玉道:“謝員外郎免禮,許久未見,今日本王倒是要叨擾謝員外郎了。”
“呵, 謹王殿下說笑了。”謝歡客氣道:“不知殿下今日前來, 所為何事?”
薛陵鈺眼中藏著興味,朝著公堂中央跪地垂頭的年邁婦人微微抬了抬下巴,漫不經心道:
“此人乃是本王的人在京郊亂葬崗救回來的,名喚柳娘。撿到柳娘時,她中了啞毒,頭上還被人給砸出了個血洞,瞧著好不可憐。好在本王的人救得及時,止住了柳娘頭上流的血,王府的大夫也將她的啞毒給解了。”
“只是待柳娘啞毒解了后,本王這么一問吶,才知道竟然是有人想將柳娘給毒啞了還不夠,竟然還想將她給殺了。這可是件大事,本王一想如今京中謝員外郎名聲正盛,便想讓謝員外郎來給她做做主。”
說這話時薛陵鈺臉上盡是看好戲的表情,謝歡心頭不免一跳,隨著薛陵鈺的視線向著柳娘看去。
柳娘瞧著大約五六十的年紀,長臉三角眼,滿頭鬢發,身形佝僂,但要說是窮苦人家又不太像,謝歡注意到她露出的雙手上并沒有操勞后留下的痕跡。
“柳娘,謝大人就在你跟前,有什么冤屈只管跟謝大人哭訴。京城里誰人不知謝大人對女子、哥兒的案件最是重視,你且安心,謝大人定然會給你個說法。”薛陵鈺慢悠悠道。
這番不陰不陽的話一出,謝歡就清楚的明白薛陵鈺是在針對他。
細細回想過往遇到的人,謝歡敢斷定自己并未見過柳娘,卻是不知薛陵鈺帶著人來做什么。
“謹王殿下謬贊,”強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謝歡往公案前一坐,親和道:“你若有什么冤屈只管如實說來。”
柳娘狀似害怕的怯怯抬頭看了眼謝歡,隨即便朝著地上猛的一個磕頭,痛哭流涕道:“大人,民婦冤吶!差點就被人給害死了啊!”
哭聲很大,嗓音像是鋸木頭般嘲哳難聽,的確像是被毒壞的后遺癥,謝歡的心不由得更加焦躁起來,他凝聲問道:“柳娘,你可知是何人要害你?”
柳娘抬起頭,用衣袖擦了擦衣角,哀切道:“大人,害民婦的正是戶部左侍郎府上的寧姨娘還有她的貼身丫鬟小琴!”
瞳孔放大,謝歡身形僵滯,渾身的溫度瞬間降了下去,散發著陣陣冷意。
戶部左侍郎府……
寧姨娘……
還有小琴。
公堂內站在兩邊的刑部捕快們皆是驚疑不定的看向堂上的謝歡,戶部左侍郎府寧姨娘,那不正是謝大人的生母嗎?
堂下的柳娘還在喋喋不休的哭泣道:“民婦記得很是清楚,去年十一月二十那日,寧姨娘約了民婦于京郊的茅屋中相見,誰知見面后她竟騙民婦喝下了啞藥。灌了啞藥那寧姨娘還不罷休,竟又伙同小琴要將民婦給殺了。”
“她們在民婦反抗之際,拿著茶壺砸在民婦的頭上,又拿長凳摔在民婦身上,后來見民婦進氣多出氣少,以為民婦活不成了,便使了銀錢讓人將民婦抬去了亂葬崗。”
“謝大人!您一定要給民婦做主啊!”
柳娘哭得悲切,淚水糊了滿臉,聽得直叫人心頭發寒。
“謝員外郎。”
見謝歡遲遲不說話,薛陵鈺不急不緩的敲了敲桌子,嘴角浮現出一抹看好戲的笑意,輕飄飄道:“你怎地不接著問話了。”
“對了,”薛陵鈺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該先將害柳娘的罪魁禍首給抓來問話才是。來人,去戶部謝侍郎府上將寧氏抓來審問。”
“等等!”
謝歡站起身,眼睛緊緊的盯著柳娘,咄咄逼人道:“你指認寧氏有何證據?你二人有何恩怨?莫要為了一時之私胡編亂造!”
柳娘從懷里拿出一只翡翠耳墜子,抽抽噎噎道:“這是寧姨娘動手時,民婦扯下來的耳墜,此事千真萬確,民婦并未說謊。”
底下的捕快將柳娘的耳墜子呈給謝歡查看,只這么一眼,謝歡便認了出來,這是謝如斂三年前送給寧玉淑的墜子,當時寧玉淑愛不釋手,日日戴著,謝歡還曾打趣過。
腦中思緒轟然炸開,謝歡跌坐在椅上。
眼神落在薛陵鈺溫潤公子般的臉上,謝歡喉嚨滾動,輕輕閉了閉眼。
要說寧玉淑殺人謝歡不太信,但是柳娘應該當真跟寧玉淑脫不開關系,畢竟薛陵鈺即便再想找茬,也不可能無的放矢。
指甲將掌心掐出幾個血印,謝歡不明白他娘遇到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跟他說,現下被薛陵鈺抓到把柄,卻是一點準備都沒有。
捕快抓人去了,薛陵鈺換了個舒坦的坐姿,瞇了瞇眼,忽然道:“是了,戶部侍郎府的寧姨娘聽起來有些熟悉,謝大人,你可知道是誰。”
知曉薛陵鈺明知故問,謝歡也只能實話實說道:“此人,乃是下官生母。”
“啊,那謝大人豈不是不能審問此事了?”薛陵鈺可惜的搖了搖頭,抬手朝著身后的捕快吩咐道:“此事還涉及到朝廷命官,且去將秦霍秦大人請來審理,其他人本王不放心。”
他指尖輕點,意味深長道:“畢竟一會兒柳娘要交代的事,更加令人驚奇。”
捕快聽從薛陵鈺的話去找秦霍,謝歡手里的汗卻是出的愈發多了。
柳娘還要說什么事?
謝歡下意識覺得應當跟他有關,薛陵鈺的目的根本不可能是寧玉淑,他這么大張旗鼓的找了人來指認他娘,最后的目標肯定是自己。
他不禁又看了看柳娘,能讓他娘出府相邀……
腦子里蹦出一個可能性,謝歡的后背瞬間被汗浸濕。
不、不可能……
他娘不是說那接生婆子當年拿了銀子便離開了京城嗎?
難道說,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回來了?
謝歡心里中焦急,但是面上卻盡力克制著,塵埃落定前他都不可能在薛陵鈺面前示弱。
秦霍來得很快,看著鴉雀無聲的公堂,他頓了頓,面上毫無波動的朝著薛陵鈺行禮道:“謹王殿下,不知何事需要本官協助?”
薛陵鈺將柳娘的話簡單說了一下,朝著謝歡道:“謝大人,既然秦大人來了,你且讓位吧。”
謝歡抿唇,站起身將位置讓給秦霍,堂上并無其他可坐的地方,他便想要去底下站著。
“謝大人的親人既與此樁案件有關,那謝大人理應回避,不宜參與此事的審理,且先行離去吧。”秦霍道。
謝歡捏了捏拳,他并不是很想離開,他娘膽子素來不大,突然被抓來刑部怕是要給嚇個好歹。
“誒,謝大人還是不離開的好。”薛陵鈺面帶笑意道:“省得一會兒秦大人還要喚人將謝大人帶過來,平白浪費時間。”
言下之意,謝歡也與這案子有關。
心里越發空落,謝歡不得不往最壞的地方想去。
秦霍抬眼看了眼薛陵鈺,也沒在讓人將謝歡帶走,只讓人給抬了個椅子過來,讓謝歡坐下。
寧玉淑和小琴被捕快們帶來刑部時,因著兩人太過害怕不敢抬頭看,也就沒發現角落里的謝歡。
反而被謝歡發現兩人臉上的驚駭,尤其是寧玉淑看見柳娘時,整個人瞧著像是要暈過去了。
兩名捕快押著寧玉淑和小琴跪下,秦霍面無表情,威嚴問道:“寧氏,于氏,今日有人狀告你二人意圖殺人,且下毒行兇可有此事?”小琴本名姓于。
“冤枉啊大人!”寧玉淑哭得梨花帶雨,像被雨水敲打后的小白花,弱弱道:“妾身從未殺過人吶!大人!”
小琴臉已經全然蒼白,只知道哭。
秦霍并未因為二人的哭泣而表情松動,他對柳娘道:“柳娘且把你的遭遇于二人跟前復述一遍。”
柳娘眼含恨意的瞪著寧玉淑,張嘴便是:“寧夫人為何要撒謊!”
發現柳娘當真能出聲,寧玉淑和小琴臉色一變,皆是駭然。
將指控寧玉淑的話又說了一遍,柳娘捂臉痛哭,“還請秦大人還民婦一個公道!”
“胡說八道!”小琴脫口而出,“大人,我和夫人從未想過殺人,分明是爭執的時候此人一個用力將頭磕在桌角暈了過去!”
“通通住口!”秦霍一拍驚堂木,氣勢驚人。
底下三人被嚇得住了口,不敢再言。
“接下來,本官說一句,你三人答一句。若是誰在擾亂公堂,皆罰三大板!”
三人點點頭,像是鵪鶉一樣縮著身子,打著哆嗦。
秦霍蹙眉,理了理整件事的脈絡,問道:“于氏,你說你二人未曾殺人,那給柳娘下啞藥一事可是真?”
小琴不敢撒謊,怯怯的點了點頭,聲如蚊吶:“是下了啞藥。”
秦霍又問:“你二人為何要給柳娘下啞藥?”
公堂內安靜下來,半晌后,小琴結結巴巴道:“這人、這人嘴里說話不好聽,我聽不過去,便……便給她下了藥。”
這話一聽便像是借口,秦霍又問了寧玉淑,寧玉淑也說了一樣的答案。
秦霍轉頭又問柳娘:“你與寧氏、于氏是何干系,發生了什么沖突?”
柳娘得意洋洋的看了眼寧氏,張嘴道:“民婦十九年前乃是寧夫人的接生婆子……”
“賤婆子,不準說!”寧玉淑眼神一厲,發狠攀著地爬過去捂柳娘的嘴,卻很快被身后的捕快給治住,動彈不得。
秦霍給了那捕快一個眼神,寧氏身后的捕快便將她嘴給捂住了。
“唔唔唔—”不能說!
在寧玉淑的掙扎聲中,柳娘大聲道:“那寧夫人分明生了個哥兒,卻為了得一個貴妾的位置,偏讓民婦給謝侍郎說生的是兒郎!”
哥兒?兒郎?
寧夫人的兒子,不是只有一個人嗎?
堂內眾人齊刷刷的看向角落里慘白著一張小臉的謝歡。
第62章
寧玉淑和小琴也在這時發現謝歡也在場, 母子倆相視之時,寧玉淑兩行淚水撲簌往下流。
“謝員外郎,是哥兒?”
薛陵鈺尾音上揚,清潤的嗓音在公堂內十分清晰,他蹙著眉,故意道:“柳娘,你不會是在胡言亂語吧。這可是污蔑朝廷命官,會被砍頭的。”
“民婦不敢說謊, ”柳娘舉起四根手指,信誓旦旦道:“王爺與秦大人若是不信,可請人去驗謝大人的身, 他的孕痣在腰后, 這位置很是罕見, 民婦一直記得。”
“哦?”薛陵鈺看著謝歡,咄咄逼人道:“不知謝大人,有什么想說?還是要本王去找人來驗驗謝大人的身子?”
謝歡心如死灰, 知道自己今日是如何也逃不過了。
“謹王殿下, ”秦霍面容嚴肅的打斷道:“此乃刑部,此案既已交由刑部審理, 還請謹王殿下莫要插手,待下官一一問過幾人再下定論。”
薛陵鈺一怔,面色有些難看,似乎沒想到秦霍竟不給他半點臉面。
謝歡的目光不由得也落到秦霍身上,只見秦霍目光清明,不卑不亢,也不在乎薛陵鈺難看的面色,一板一眼道:“柳娘,你為寧氏隱瞞下其子是哥兒,理當是于她有益,她又為何會選在十九年后給你下藥?”
“這……”柳娘抖了抖身子,不由得看向薛陵鈺:“民婦、民婦……”
薛陵鈺目不斜視,指尖在桌上輕敲,狀似無意道:“老實說便是,秦大人剛正不阿,定不會胡亂判案。”
“是、是。”柳娘接連應了兩聲,哆嗦著哭訴道:“當年民婦給謝家老爺說了生的是個哥兒后便收了寧姨娘給的八百兩銀子離了京城,去了沂州。民婦在沂州安了家,生了兒子,原本也算相安無事,豈料去年年中民婦那可憐的孫兒生了大病,那病需用人參吊著命。那八百兩銀子早已在這些年間用完,民婦沒了法子,只能帶著我那可憐的孫兒來了京城求寧姨娘救救民婦的孫兒。”
“豈料民婦不過找寧姨娘要了兩次銀錢,她并不愿意給了,不愿給便罷了,竟還想要毒害民婦。大人,民婦……”
“本官知道了。”秦霍打斷柳娘的喊冤,示意捕快松開寧玉淑。
“寧氏,柳娘說得可都是真話?”秦霍又問。
寧玉淑哭得險些背過氣去,此時腦子一片混沌,想辯解,張了張嘴卻發現沒有聲音,竟是給嚇得失聲了。
“娘。”謝歡向前走了兩步,卻被一旁的捕快伸手攔住。
他沒有試圖掙扎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看著寧玉淑,眼神溫柔,輕聲哄道:“娘,別怕。將你知道的說出來便是。”
事到如今,他依舊不相信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娘親,會殺人。
哥兒扮男子之事已無回轉之地,但是他娘卻不能夠背負殺人犯的罪名。
“歡兒。”寧玉淑抖著嗓子喚了聲。
她撐起身子,擦了擦臉上濕潤的淚水,將去年一直被柳娘索要錢財的事說了出來。
“去年七月,妾身可憐柳娘的孫兒生了難以醫治的病,便私下給了她一千兩。妾身本以為這已算得上仁至義盡,熟料沒過一月柳娘竟又尋了來,這一開口又是一千兩。妾身本只靠著府里的月銀度日,一千兩對妾身來說算得上是個大數目。”
“但想著那孩子可憐,妾身便還是咬牙將屋里的擺件拿出去賣了,將賣的錢攢來給了她。豈料她還不罷休,之后更是一月來一次,妾身不知何種病灶竟需要這般貴的藥材,便尋了人去打聽,誰知這一打聽才知道她的孫兒在八月底的時候便已經去了。”
“她之后來找妾身要銀兩,不過是染上了賭癮,將妾身給她的銀子盡數拿去賭了。妾身不愿給,她就、她就嚷著要將、要將那事兒公之于眾。”
寧玉淑垂眸,咬牙道:“無奈妾身只得又變賣了些家中的首飾將錢給她,但此人貪心不足,幾次三番找來險些被人發現,妾身便、便想著干脆將她毒啞了,省得她四處亂說話。”
秦霍又問:“所以你同于氏便將柳娘約在了郊外的茅草屋內?”
寧玉淑點頭:“妾身將尋來的啞藥放了茶水中,告訴柳娘那乃是價值千金的武夷山大紅袍,她一聽聞這茶金貴,便喝了下去。待她發現不對后,便想要打殺妾身與小琴,躲閃之間,她一個踉蹌腦袋撞在了桌角上暈了過去。”
“血水沾了滿臉,妾身和小琴看著害怕,沒來得及細看,便趕緊逃了。”
寧玉淑和小琴常年待在紫馨苑,手上并無什么力氣,當日在小琴的阻撓下,柳娘都險些打到寧玉淑。
二人后怕之余,見柳娘暈了哪兒還敢逗留,抓緊便跑走了。
“說謊!”柳娘激動道:“大人,她二人分明是想殺了民婦!”
“你才說謊!”小琴爭辯道。
秦霍揉了揉額角,一拍驚堂木:“肅靜!”
幾人登時安靜下來,只是不服的看著對方。
“秦大人,”薛陵鈺道:“此案,您看該如何判?柳娘還有寧氏落下的耳墜,難道這還不可作為其殺人的證據。”
秦霍面不改色道:“謹王殿下莫急,此案疑點重重,雙方各執一詞,需調查拿到鐵證后才可下判決。至于耳墜一事,寧氏并未否認與柳娘見面,做不得證據。”
“秦大人這是要包庇二人?”薛陵鈺瞇眼,掌管皇宮禁軍幾年,身上氣勢自然也非常人能夠抵抗。
熟料秦霍并不害怕,反而道:“謹王殿下何意?刑部的規矩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殿下若認為下官徇私枉法,盡可向陛下彈劾便是。”
“你!”薛陵鈺咬牙,眼中慍怒。
“下官記得殿下說您的下屬于亂葬崗找到了柳娘,不知是您的哪位下屬,還請謹王殿下將人喚來,下官要細細問過才是。”秦霍道。
秦霍此人軟硬不吃,薛陵鈺拿他沒有法子,只得指了一名下屬交給秦霍。
本以為案子會繼續審下去,豈料秦霍揮袖道:“來人,將寧氏、柳娘幾人押入大牢,押后再審。”
“是!”捕快們應聲道。
“大人,民婦為什么也要坐牢!”柳娘嚷著。
并沒有人理會她,捕快們很快便押著人出去了。
“等等!”薛陵鈺指著謝歡,質問道:“秦大人是否忘了,謝歡假扮男子參加科舉一事,且他還騙了父皇與三弟,進宮做了三弟的伴讀。此等欺君罔上之事,秦大人莫非要置之不理。”
秦霍抬眼瞥了眼謝歡,淡淡道:“謝大人,你可承認自己乃是哥兒扮作的男子?還是要本官請人來當場驗明正身。”
知道躲不過,謝歡并未掙扎,長長的睫毛垂下,眾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到一句蒼白的:“謝歡,認罪。”
謝大人當真是哥兒!
聽到謝歡親口承認,堂內的眾人神情各異,有人不敢相信,有人卻覺得謝大人容貌之盛,說是哥兒倒是也合情合理。
“謝歡,你可知這是足以砍頭的大罪。”薛陵鈺笑道:“你就這般承認了,難道不怕死嗎?”
謝歡無語的橫了他一眼,心道薛陵鈺這彎彎繞繞的一趟,為的不就是來揭穿他的身份嗎。
現在又來裝什么裝。
他抿嘴不言,完全無視薛陵鈺,朝著秦霍道:“秦大人,在下知錯,所有的事在下一力承擔,還請秦大人不要難為我娘。”
薛陵鈺冷嗤一聲,“此事寧氏也逃不過責罰,此間種種本就因她謊報你的身份引起,豈由你輕飄飄一句話就可以免罪?秦大人……”
“來人,將謝歡押入大牢。”秦霍果斷道。
待捕快將謝歡押走后,秦霍看向面色不善的薛陵鈺,道:“謹王殿下,謝歡假扮男子一事太過復雜,還需大理寺同僚一同審理,下官也要上奏陛下,以了解陛下圣意。接下來還請謹王殿下莫要插手此事,引火燒身實乃不明智之舉。”
袖中的手握成拳,薛陵鈺冷笑問道:“秦大人是在說本王多管閑事?”
“下官并無此意。”秦霍面色淡然的與他對峙。
這人是看不上他。
薛陵鈺心頭像被火燒一般,恨不得讓人將秦霍拖出去斬殺,只是此事不過想想而已,秦霍是三品高官,隨意動不得。
“本王知曉了,只是此事的結果本王會一直盯著,秦大人最好公正判案!”
薛陵鈺說完這句話,便拂袖離去。
待人都離開后,秦霍揉了揉鈍痛的額角,步履匆匆的離了公堂,回了自己平日里辦公的屋子。
不待停歇,便拿出一張信紙迅速提筆寫了起來。
將信紙裝入信封內,秦霍叫來一人,吩咐道:“讓驛站的人將此信快馬送到江南,定要親手交給煜王。”
……
刑部的牢房有些潮濕,只有一口小小的四方窗,光線很是昏暗。
謝歡呈“大”字型癱在稻草堆上,雙眼無神,只覺人生無望。
完了。
全完了。
早知道還不如用薛時堰那法子早點對外說自己是哥兒呢。
但是現在想這些都是馬后屁,謝歡也是隨意想想罷了。
撈過一根稻草在手里把玩,謝歡任由思緒漫無邊際的發散著:
好了,現在外頭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個哥兒了。
且不說他還能不能夠活著出去,就算是活著出去了,怕是日子也不好過。
想起自己被押送進來時,那幾名捕快打量的眼光,還有一名相熟的捕快不信的問他“謝大人,你真是哥兒啊?”
在謝歡要死不活的說了聲“是”以后,那捕快又道:“哎喲,那咱們豈不是一直跟哥兒稱兄道弟。”
謝歡:……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還瞧著邢大人和齊老大在撿著謝大人的剩飯吃呢!這樣說來……”
幾人意味不明的看了眼謝歡。
謝歡:“……你們不要多想。”
那幾名捕頭嘴上應是,但是只瞧他們的亂轉的眼珠子,謝歡就知道沒有他們沒想什么正經事。
“算了,大不了就一死。”他閉著眼,喃喃道。
只是希望不要連累到謝府里的人,渣爹好不容易才熬到的四品官,要是因為他丟了官多難受啊。
還有他娘還有袁氏等一眾女眷,以后可怎么辦吶。
沒關系。
謝歡吸了吸鼻子,大不了他到時候看看能不能求人給薛時堰帶個消息,讓他幫忙保住謝家。
雖然自己平日里對薛時堰也算不得多好。
但是他跟薛時堰也互幫互助大半年,兩人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薛時堰不能不幫他保住謝家吧。
他憤憤的想:
若是薛時堰當真不幫他,那他做鬼也不會原諒薛時堰的!
“薛時堰……”
眼角沁著水光,謝歡伸出雙手按住濕潤的眼皮,制止淚水流下。
他真的有點想薛時堰了。
第63章
“謝大人, 吃飯了。”
齊磊拎著木質食盒,讓看守的司獄打開牢門,將食盒擱在地上,齊磊看著謝歡神情復雜道:“這是我特意讓人做好送來的,你且安心吃。”
牢里給犯人的飯菜總歸不會太好,大多都是餿飯饅頭并著一些青菜,窮苦人家咬咬牙也能吃下,但謝歡從小也是吃著宮里的玉食珍饈長大,平日里連刑部飯堂的菜食都很是挑剔,這樣的飯菜他又如何吃得下去。
好歹兄弟一場,齊磊想著也不能讓謝歡餓著肚子才是。
雖然這兄弟吧……
哎—
直到現在齊磊都不敢相信, 經常跟他勾肩搭背, 一起玩笑說話的謝歡竟然是個哥兒。
這叫什么事兒啊!
想到這齊磊的臉詭異的紅了紅, 余光悄悄瞟了眼謝歡。
謝歡慢悠悠坐起身, 看了看食盒,對齊磊懇求道:“齊捕頭, 這飯我想麻煩你給我娘送去。”
謝歡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寧玉淑,也不知道渣爹能不能想法子先將他娘給撈出去,這地牢陰濕,他娘怕是忍不了幾日。
“放心,伯母那處我已經讓人給送了新鮮的飯食去,你先顧著自己的肚皮吧。”齊磊道。
“那多謝齊捕頭了。”
謝歡坐著沒動,他現在沒有心思吃飯,整個人頭緒紛亂,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只有坐著的力氣。
接下來該怎么辦,他完全不知道。
“別想那么多, ”齊磊將食盒一層層打開,把里頭的飯菜都給擺了出來,粗聲粗氣道:“你先吃飽再去想其他事,秦大人明日才上奏陛下,你今兒好生吃了飯,再好好睡一覺,說不定此事還有回轉之地。”
齊磊本想直接將人拉起來,但又想到他是個哥兒,只得將碗往他手里一塞,道:“快點吃,一會兒天黑了看不見,我還得早些回家。”
謝歡看著碗里飽滿晶瑩的大米飯,緩緩吐了口氣,終歸還是沒繼續犟下去,總不能還要耽擱齊磊的時間吧。
見謝歡一口一口慢吞吞的吃著飯菜,齊磊的心里松了勁兒。
發生這么大的事,他是真擔心謝歡一蹶不振,要他說,哥兒裝男子這事兒可大可小,謝歡又不是作奸犯科之輩,結果如何端看陛下什么態度。
不過謝歡與煜王關系親密,如果煜王愿意幫著去勸一勸,指不定陛下也就意思意思擼去謝歡的官職這事兒便結束了。
空蕩的牢房氣氛沉默,只偶爾傳出牙齒咬在脆藕上咀嚼的聲音。
“哎,你怎么就是哥兒呢!”忍了半晌,齊磊終還是忍不住道。
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謝歡垂下眼睫,不知在想著什么-
謝如斂與同僚約著今夜同去春香樓應酬,只是還未等他們離去,便瞧著謝府的車夫在戶部門外張望著,待見了謝如斂,便面容驚慌的迎了上去。
謝府在袁氏的把持下,下人鮮少有如此不顧規矩的時候,果然,那車夫一來就附耳急道:“老爺,府里出事了,寧姨娘被刑部的人抓走了。”
刑部?
謝如斂面色一沉,與同僚說家中有事,改日再約,又道了歉,才急匆匆離開。
待他匆忙回到府里時,袁氏已經在大門外張望許久,虞清瀟挽著她的胳膊,神色不安。見謝如斂回來,兩人像是找到主心骨般,袁氏迎上去面色焦急道:“老爺,刑部的人說淑娘涉嫌毒殺他人,直接將人給抓走了。”
謝如斂皺眉道:“謝歡人呢,他不是在刑部任職?來人,去接謝歡回府。”
“我已經讓人去了刑部外頭候著。”袁氏道:“只是不知為何,還沒回來。”
說來正巧,兩人正談論時,恰好去刑部的下人回來了,只是還不等謝如斂詢問情況,那下人便匆匆道:“老爺,刑部的官爺說少爺犯事兒了,也被關進了大牢。”
謝如斂猛吸一口氣,只覺腦中暈眩,不得已扶著身邊下人的胳膊才站穩身子,等腦中清明些后,他問道:“歡兒出了什么事?”
下人縮著脖子瞧了瞧謝如斂的臉色,怯怯道:“刑部的官爺說,少爺本是哥兒,卻被寧姨娘自小謊報成兒郎,說少爺欺君罔上,現下正在牢里等候陛下發落呢!”
“什么!”
“怎么可能!”
“歡哥哥是哥兒?”
謝如斂、袁氏虞清瀟三人皆不可置信道。
“荒唐,謝歡好好一兒郎,怎么可能會是哥兒!”謝如斂下意識否認,他雙眼微凸,盯著那下人道:“你說的可是實話?是不是耳聾聽錯了去。”
“小人沒聽錯,”下人苦著一張臉,道:“小人發誓刑部的官爺當時就是這么跟小人說的,而且還讓咱們快些想想法子去找陛下求情。”
“糊涂!糊涂啊!”想起自己好好的兒子變成了哥兒不說,還被人關進大牢,謝如斂兩眼一黑,氣得直哆嗦:“淑娘她,怎么敢!”
袁氏臉色難看,搖搖欲墜,好在有虞清瀟扶著她,才沒有跌倒在地。
虞清瀟驚訝后,便很快冷靜下來,問道:“義父,當務之急咱們得先確認寧姨娘和歡哥哥的安危,您可有法子進刑部大牢?”
“他們敢做出這般膽大包天的事,還顧著他們作什!”謝如斂怒不可遏道。
只是這樣的怒氣不過持續了一息,他又沉著臉道:“清瀟帶著你義母先回去,老夫去刑部打聽消息。”
虞清瀟扶著袁氏應道:“是,義父。”
“去刑部。”謝如斂轉身上了馬車。
虞清瀟目送著謝如斂走遠,想先帶著袁氏回去,卻發現袁氏軟了腿腳根本走不動道,只得低聲安慰道:“歡哥哥之事還有回轉余地,義母,您別怕。”
袁氏流著淚,哽咽道:“我謝家是做了什么孽啊,寧玉淑她、怎么敢做出這樣的事,還任由老爺將謝歡送進了皇宮。”
想著謝歡,虞清瀟眼里閃過一絲擔憂,但又幫不上忙,只得低聲先將袁氏給哄了回去。
虞清瀟和袁氏兩人一直等到深夜,才聽到謝如斂回來的消息。
只是兩人在看見謝如斂陰沉的臉色時,心底紛紛有了不祥的預感,袁氏壯著膽子問道:“老爺,刑部的人怎么說?你可有見著淑娘和六、歡兒?”
謝如斂緩緩搖了搖頭,咬牙道:“秦霍那老匹夫不讓老夫進去。”
他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冷聲道:“明日他便會將此事稟告陛下,老夫屆時先瞧瞧陛下什么態度,若是陛下當真……要殺歡兒還有淑娘……”
說道這里他頓了頓,面色頹然道:“老夫再求求陛下,不知若是辭官歸田,能否讓陛下網開一面。”
袁氏和虞清瀟相視一眼,眼里皆是恐慌-
在牢房里待了一夜,謝歡的心情平復了許多。
連帶著在看見賀疏朗帶著虞清瀟來牢房探視自己時,還能微微提著唇開玩笑道:“你二人怎地一起來了?”
“歡哥哥!”虞清瀟站在牢房外,看著謝歡略微凌亂的衣裳還有發絲,心疼道:“你可有受傷?”
謝歡走過去想拍虞清瀟的頭,但又想起自個兒在稻草上躺了一夜,手有些臟,于是便收了回去,柔聲道:“安心,我好著呢。”
“嗯,”虞清瀟吸了吸鼻子,將帶來的衣裳還有糕點從牢門的縫隙中,遞給謝歡,低聲道:“歡哥哥你別怕,義父已經在想法子了,昨夜他便想來看你,只是被秦大人攔著沒讓進。”
“我知道。”謝如斂這人的確是個好爹,謝歡接過虞清瀟給的包袱,有些好笑道:“清瀟,我這是坐牢,又不是享福,你怎地還給我準備了衣裳什么的。”
虞清瀟道:“我也不知該給歡哥哥準備什么,便拿了這些東西來。”
謝歡挑眉道:“司獄也能允許你們帶這些東西進來?”
虞清瀟看了眼賀疏朗,朝謝歡道:“這事兒多虧了賀小將軍。”
謝歡這才看向從進來后就一直沒說話,反而用驚奇的眼神打量自己的賀疏朗,打趣道:“怎么,幾日不見,不認得我了?”
“謝歡。”賀疏朗眨了眨眼,開口道:“你真是哥兒啊?”
“嗯。”謝歡無奈的答了聲,從昨天夜里刑部已經來了幾波相熟的人問這句話了,謝歡耳根子都要聽出繭來,他強調道:“是哥兒,怎么我是哥兒你就不認識我了?”
“怎么會,”賀疏朗擺了擺手,驚奇道:“我只是覺得你們家,好生厲害。”
虞姑娘扮男子還娶了蘇哥兒,結果謝歡竟然還是哥兒扮男子。
謝歡無語了一瞬,賀疏朗的腦子里的想法,他當真是從來沒有猜對過。
“誒—”賀疏朗指著謝歡,忽然結結巴巴道:“那、那你生辰那日,你、你跟表弟……”
謝歡額角青筋跳了跳,呵斥道:“……住嘴。”
“哦。”
賀疏朗乖順的閉了嘴,但只安靜了片刻,還是不甘心的問道:“謝歡,那晚你跟表弟是真的,還是我在做夢啊?”他指的是謝歡和薛時堰接吻那事。
謝歡:“……”
虞清瀟疑惑的看著兩人,問道:“歡哥哥,你跟煜王殿下怎么了?”
謝歡:“……”
無視賀疏朗眼巴巴求真相的臉,謝歡對虞清瀟道:“沒什么,清瀟你們早些回去吧,我是戴罪之身,你和賀疏朗在刑部待久了總歸不好。”
虞清瀟點了點頭,乖巧道:“歡哥哥你放心,外頭我都照看著,寧姨娘那兒我也給她送了東西去。”
“嗯。”謝歡看著虞清瀟,交代道:“你讓爹也別太擔心了,這事兒的確是我的錯,無論什么結果我會承擔,只是恐怕會連累你們……”
“若是陛下當真大怒,你讓爹保全自身便是,不必去陛下跟前求情。”
淚水奪眶而出,虞清瀟搖了搖頭,道:“歡哥哥,你別這么說,我怕。”
謝歡眼神溫柔的看了看他,轉頭對賀疏朗道:“賀疏朗,雖然我隱瞞了是哥兒的事,但咱們兄弟十幾年,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賀疏朗:“你說。”
謝歡抿了抿唇,凝聲道:“待薛時堰回來后,你替我轉達,讓他保全謝家。”
“哦。”
賀疏朗腦子靈光一閃,道:“那你先跟我說,那夜我瞧見的事是不是真的,你說了我才轉達。”
謝歡:……這賀疏朗怎么腦子時好時壞的。
他黑著臉,吐出一個字:“真。”
賀疏朗:! ! !
虞清瀟左看看謝歡,右看看賀疏朗,沒明白兩人在打什么啞謎。
“賀小將軍,探視時間到了。”司獄遠遠提醒道。
賀疏朗抬了抬手,表示知道了。
臨走前,賀疏朗對謝歡說:“你且安心在牢里待幾日,性命定然無憂。”
謝歡:“你怎么知道?”
賀疏朗信誓旦旦道:“總歸你聽我的便是,若是不成,到時候我劫獄帶你走。”
“別胡說八道,一會兒讓人聽到你跟我一塊蹲大牢。”謝歡說。
“你別害怕便是,”賀疏朗道:“我已安排好人日日來給你送飯,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盡管跟那人說便是。”
謝歡有些無語,分明是天大的事,在賀疏朗嘴里卻像他是來牢房游玩的一般。
不過謝歡的心情倒是的確更加放松了。
甚至在中午齊磊來送飯時,謝歡還笑著招呼他,指了指賀疏朗派人送來的膳食,盛情邀請道:“齊捕頭,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這可是極樂天大廚做的私房菜。”
齊磊看看自己的食盒,又瞧瞧謝歡牢里新送來的小桌板上滿滿當當的食物。
齊磊:……怪哉,到底誰才是犯人?-
秦霍于早朝上稟告謝歡哥兒扮作男子一事,此言一出,朝堂上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哥兒不僅從小被選做皇子伴讀,且還參加了科舉,實在匪夷所思,更令人驚奇的是竟然這么多年都沒被人發現。
景佑帝在朝堂上大發雷霆,狠狠痛罵了一通謝如斂,只是并未說如何處置謝歡。
直到退朝,謝如斂惴惴不安的去求見景佑帝,但卻被汪時非給擋了回去。
“謝大人,此事陛下自有決斷,您還是回府里等消息吧。”汪時非覷著他,輕聲道。
謝如斂無法,汪時非是景佑帝身邊的紅人開罪不得,且陛下又不愿意見他,謝如斂賴了一會兒后便被禁衛軍給強行送到了皇宮大門。
該怎么辦?
謝如斂心如死灰,陛下不愿見他,還有什么法子能夠保下歡兒還有淑娘?
煜王也不在京城。
春日暖陽照在身上,謝如斂卻覺得沒有一絲暖意-
“你可知道今日外頭好些姑娘哥兒在給你申冤。”齊磊翹著腿躺在稻草堆上,跟謝歡傳達外頭的情況。
此事距離謝歡哥兒身份被揭穿已然過去了三日,然這三日內景佑帝的判罰遲遲沒有下來,謝歡就這般百無聊賴的在牢房里躺了三天。
“哦?”心頭有些感動自己被人掛在心頭,謝歡嘴上硬邦邦道:“他們不知道我犯什么事兒被關的嗎?”
齊磊橫了他一眼,道:“這哪兒能不知道,你是哥兒的事,前日就傳遍了京城了,還好些男子在討伐你呢。尤其好些讀書人,我聽聞他們還在作酸詩罵你來著,說你不要臉面、是個禍害什么來著。不過我沒什么學識,記不得他們說得什么了。”
謝歡撇了撇嘴,漫不經心道:“那我豈不是要名垂千古了?”
以后出去也能吹噓說自己也被人寫進過詩里。
齊磊笑他:“你也說得出口,這要真傳下去,那可是遺臭萬年。”
“也行,”謝歡并不在意,他瞇眼笑笑:“反正以后我的名聲也能流傳千萬年。”
“嘁。”
齊磊也笑了笑。
薛時堰甫一踏進牢房,便瞧見齊磊和謝歡并排躺在一起,似乎說到什么好笑的事,謝歡貓眸微瞇,唇角上揚,小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艷麗無雙。
“謝歡。”他沉下眼眸,啞著嗓子道。 ”我回來晚了。”
第64章
初聽到薛時堰的聲音時, 謝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他抬眼恰好撞入薛時堰的眸中,許是回來的太過匆忙,薛時堰眼角眉梢還帶著些許疲憊,衣擺上沾著塵灰,像是一路風塵仆仆趕回來。
“煜王殿下。”齊磊的呼聲將謝歡喚醒。
他揉了揉眼睛,臉上驟然變得生動,從稻草堆上爬了起來,跑了過去,隔著牢門驚喜道:“薛時堰!你這么快就回來啦。”
“嗯。”薛時堰眉目溫柔,接過司獄給的鑰匙將牢門打開,不顧齊磊和司獄震驚的眼神,將謝歡緊緊的抱在懷里,語含歉意道:“今早回京,我先進宮見過父皇,來得便晚來了些。”
回京自然該先去見景佑帝,謝歡并不在意, 只是……
他雙手抵在薛時堰的胸膛將人往后推了推,往后退去半步,眼珠往齊磊還有司獄的方向轉了轉,小聲囑咐道:“你別靠這么近,我現下還是戴罪之身。”
讓人發現堂堂王爺和他一個階下之囚攪合在一起那算什么事兒。
之前本來就是自己堅定要繼續隱瞞身份,東窗事發后謝歡不想把薛時堰也拉下水。
“對了,你知曉我娘現在什么情況嗎?”謝歡昂起小臉問道。
這兩天賀疏朗都沒有再來過, 謝如斂更是一次也沒見過,謝歡也只能通過齊磊還有邢肅偶爾知道點外頭的消息。
只是謝歡每每問起他娘的現狀,兩人卻又閉口不言,只說伯母沒事兒。有關案情的進展, 謝歡一點都不清楚。
薛時堰頓了頓,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現在最值得擔憂的人分明是謝歡自己,他卻只顧著詢問他娘的消息。
“不知。”
他一從宮里出來就趕緊來刑部,哪里有空去詢問寧玉淑的消息,不過有秦霍在,薛時堰并不認為寧玉淑會有什么問題。
“你先同我回府,晚些時候,會有人送消息過來。”
回府?
謝歡一驚,迷惑道:“可陛下還沒決定怎么處置我。”他怎么能擅自出去呢?
“父皇已經下了口諭,革去你的官職,但因你為民思慮,一腔愛國之心,功過相抵,便免了牢獄之災。”薛時堰低聲道。
“是啊,謝、公子。”司獄討好的笑道:“這大牢待久了著實不爽利,您快些離開吧。”
即便聽到他們兩人都這么說,謝歡整個人還是有些恍惚。
怎么、怎么突然就可以出去了呢?
其實進牢里這幾日在賀疏朗還有刑部相熟之人的有意照料下,謝歡的日子算不上多難過。
他不是沒想過自己有機會保住性命。
只是當薛時堰當真說出來時,謝歡還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就這么輕易的揭過去了?
他可是欺君哎!
謝歡語調很飄,“欺君哎,不用關我個幾年,也不用流放嗎?連鞭笞和杖責也沒有嗎?”
齊磊聽謝歡的話越說越怪,忍不住笑道:“陛下免了牢獄之災你還不樂意了是吧,你要真想被打,我可以去找鞭子給你抽上幾下。”
這話一出,一道寒光便飛射而來,齊磊脊背一涼,發現薛時堰正陰惻惻的看著他。
“嘿嘿嘿,我說笑的,”他干巴巴的笑了兩聲,沖謝歡道:“還不快些走,你難道還真想在牢里安家不成。”
“哈,我才不。”謝歡瞬間滿血復活,迫不及待要離開刑部:“薛時堰,咱們走。”
齊磊站在牢里,聽著謝歡同薛時堰細細說著,這些天在牢里的不便,什么“我身上都快臭了,等會兒回去一定好好搓洗一個時辰才行。”之類的話。
而薛時堰就這么靜靜的聽著,不但不覺得厭煩,似乎還頗為享受謝歡跟他說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陛下當真赦免了謝歡?”齊磊問司獄。
司獄道:“這還能有假,秦大人親自看過了,當真是陛下的令牌。更何況謝歡是什么人,煜王犯得著為了他得罪陛下?”
齊磊輕點頭,不知為何總覺得煜王瞧謝歡的眼神不太對,但具體是什么地方不對勁,他個糙漢子又說不出來。
像是看守獵物的猛虎,對自己的獵物有著十足的占有欲,而誰要是靠近他的獵物就會被撕碎。
怪哉怪哉。
謝歡和薛時堰是從刑部角門離開的,兩人靜悄悄的離開,并沒有驚動其他人。
路過刑部大門外時,謝歡聽到吵鬧聲,側耳去聽,發現竟然像是分成了兩撥人正在吵架。
“不過一扮作男子的哥兒,你們作何如此維護他!”
“謝大人為國為民,我們不維護他,難道維護你個成天只會醉酒、好賭的臟老漢?”
“我就說他判案不公,打媳婦兒算得了什么大事,前些日子王大還因著這事兒被打了幾大板。他不就是仗著自己是哥兒,就來修理咱們漢子嗎!”
“哈哈哈,打媳婦兒不算大事,改明你媳婦兒在夜里給你來上兩刀也不是大事。”
“這能混在一起說嗎?”
“憑什么不能!”
“哥兒就是哥兒,哥兒怎么能當官,這不僅是欺君,還是殘害咱們百姓的大事,一定要重罰謝歡!”
“就是,重罰!”
“謝大人審案公正,是為民做主的好官,不能罰!”
“放了謝大人!放了謝大人!”
兩撥人吵得不可開交,即便不用掀開簾子,謝歡單是聽他們的話就知道是誰詆毀他,又是誰在擁護他。
想起那些為自己說話的哥兒女子,謝歡心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雖則在牢中已經聽齊磊說過了,但真實見到謝歡心頭還是感動的無以復加。
真好。
更讓謝歡感到欣慰的是,好些哥兒女子似乎終于明白,他們與男子應當是平等的,如果夫君打娘子是合情合理的,那么娘子打夫君也該合理。
不過……
他現下沒了官職,這些哥兒女子以后又沒人護著了。
他輕輕的吐了口氣。
暗恨自己能力不足,還沒往上走,就跌到了谷底。
“難過?”薛時堰問他。
謝歡搖了搖頭,“沒有,只是覺得自己還是太沒用了。”
前世今生加起來讀了快三十來年的書,竟然還是這么輕易就被人發現了自己保守的秘密,若不是薛時堰,恐怕他還得丟了性命。
“這不怪你。”薛時堰拉過他的一只手捏了捏,輕聲道,“是我考慮不周,沒有事先問你還有沒有人知道此事,若是我早知道……”
眼底閃過一絲殺意,薛時堰安慰道:“我定然早早將人處理好。”
“跟你有什么關系。”謝歡無語道。
柳娘的存在他至始至終都沒薛時堰講過,甚至連謝歡自己也早已忘了這人的存在,薛陵鈺能發現也只能說是湊巧,謝歡自認倒霉。
“你是不是許了陛下什么承諾?”謝歡回捏了一下帶著薄繭的指尖,凝眉道:“不然陛下怎么可能這么輕易放過我?”
按景佑帝的性子,謝歡敢扮作男子,分明就是蔑視皇權,挑戰他的威嚴,當是罪大惡極,理應直接處死,結果卻就這么輕輕揭過,謝歡是不信的。
薛時堰揚了揚眉頭,看向謝歡,勾唇道:“是啊,用了好大的代價。謝歡,你要不要想想該怎么回報我?”
“真的啊!”
謝歡一驚,往薛時堰的方向靠了靠,追問道:“什么代價,你快說啊!”
認真求回答的謝歡,雙眼澄澈,小臉滿是焦急,瞧著像是滿心滿眼都裝著自己一般。
“呵。”
薛時堰輕笑一聲,按著謝歡的脖子揉了揉,閉眼假寐道:“讓我先休息休息,晚些再同你說。”
“謝歡,你不如先想好,該給我什么報酬。”
怎么都要上報酬了?
謝歡心頭一駭,這還是薛時堰第一次問他要報酬,這得是答應了景佑帝什么過分的要求?
謝歡不敢再想。
愧疚溢滿心間,被薛時堰脖頸他也不敢動,悄悄抬眼觀察著薛時堰的面容。
比起離開京城前瘦了好些,且許是一路風塵仆仆趕回京城,下巴青色的胡茬都沒時間剃除。
又是為了他。
謝歡閉上眼,將一手臂搭在薛時堰的腰間,一只手臂穿過薛時堰的腰后,安心的靠在薛時堰的胸膛,兩人相互依靠著-
回到王府,謝歡當真是洗了一個時辰的澡,期間王府的下人已經添了好幾趟水。
王管家都擔心謝歡要給自己的皮搓破,還勸著薛時堰進去看看。
薛時堰也聽勸,當真推門直接進去,隨后王管家就聽見里頭傳來謝歡的呵斥聲,還有水花濺落的聲音。
嘖嘖嘖。
“我還道王爺他們剛回來沒心思弄這回事兒呢,看來還是年輕。”
王管家輕嘆兩聲,邁著輕松的步伐快步離去。
謝公子坐牢這些天,老王他呀,也是擔心的緊,連著好幾日都沒怎么睡。
好在王爺將人安生帶了回來。
他也得去好生睡一覺才行。
不過臥房內的兩人并沒有做什么,薛時堰擔心謝歡洗的太久人給暈了過去,這才進去將人給薅了起來。
換好干凈的里衣,謝歡覺得自己有種重獲新生的舒坦。
被薛時堰抱著放在床上,謝歡在床板上滾了滾,不過在稻草堆上睡了區區三四天,他竟然都快忘了睡床的感覺了。
“薛時堰。”
謝歡坐起身,盤腿問道:“我娘還有小琴的案子什么時候可以結束。”
“再過幾日,秦霍已經查到柳娘的頭上的傷疤與她所言被砸的癥狀有誤,應當是磕出來的才對。現下正在審問薛陵鈺那下屬,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消息。”
“哦,那我到時候能去看嗎?”謝歡猶豫道。
刑部審案與地方上的縣衙不同,百姓不能前去圍觀,謝歡如今算不得刑部的人理應也不該去。
但是他怕到時候有什么刑罰,他娘定然受不住。
“不行。”薛時堰道,“父皇的圣旨五天后才能下來,我提前將你從刑部帶走,這些天你都不能出府。”
“啊?”謝歡呆住,“你提前把我帶走了?”
“是。”薛時堰不欲多說,躺下將人抱在懷里,嗓音疲憊道:“睡覺。”
謝歡還想再問,但被薛時堰這么一說,又盡數咽了回去。
成吧。
聽王管家說送信的人去時恰好碰見薛時堰在歸京的途中,隨后薛時堰便獨自一人騎了兩天一夜的馬才這么快趕了回來。
回來后又馬不停蹄的去見了景佑帝,這才來接他回府。
該讓薛時堰好好休息下才是,謝歡想。
明天再問也行。
結果第二日后,薛時堰又消失無影。
甚至連帶著后面幾日謝歡都沒見到薛時堰,一問王管家,王管家就說:“殿下忙。”
謝歡沒法子,又不能出王府,只能就這般在院子里悶了好幾日。
直到五日后,薛時堰才終于回了府里,并且給謝歡帶來了好消息:
“寧姨娘已經回了謝府,父皇的圣旨已下,朝中之人皆知,明日你便可回府中與謝侍郎報平安。”
第65章
“陛下,你當真就這么放過了謝歡?”
御書房內,汪時非給景佑帝捶著肩,疑惑道。
“呵,”景佑帝舒坦的半瞇著,回道:“堰兒都來求朕了,有何不可。”
當然這并不是景佑帝會如此快松口的緣由,更重要的是, 他沒想到薛時堰竟然會為了謝歡竟然主動交出了六部的權力, 并且坦言日后不會干涉六部的任何決策。
景佑帝當時雖心頭訝異,但很快便順勢接受了這個交易。
雖然收回方式略顯憋屈,但是只用一個謝歡便能換回六部權力, 也省了景佑帝不少功夫。
“朕倒是沒想到, 堰兒與謝歡私下有情, 怪道那日良妃還親手端了熬的羹湯前來, 央求朕不要發落謝歡。”
自從良妃第一次小產后,一晃便過了二十多年,這期間良妃雖嘴上不言,臉上笑容依舊,但卻再未主動給自己做過吃食,想到此處景佑帝心頭微微發悶。
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景佑帝忽的又回憶起與良妃相濡以沫的那些年, 便遂了她的心愿,打算拖后幾日再處置謝歡。
誰知不過拖后幾日, 竟是讓他意外的得知薛時堰竟然心悅謝歡,
“圣旨可通傳下去了?”
“今兒一早便送去了刑部,”汪時非討好道:“奴才還聽人說,刑部外頭還有人給謝歡喊冤,讓謝歡官復原職呢。”
“哼,他有什么冤屈。”景佑帝冷哼一聲,眼神陰狠,“欺上瞞下,死不足惜。”
汪時非應和道:“陛下說的是,這謝歡當真是膽大包天。”
“愚民目短,只消給他們丁點恩惠,便將其當做了大恩人,蠢笨不堪。”景佑帝吩咐道:“明日你且告訴秦霍,若再有人于刑部外鬧事,全按擾亂朝廷辦公秩序定罪,杖責二十。”
“是。”
吩咐完此事,景佑帝閉眼假寐,悠悠道:“這哥兒自小被當做男子養大,性子野了,人也狂妄。既堰兒硬要娶他,也該提前教他些規矩。”
指尖在椅子把手上輕敲,景佑帝忽的開口道:“過幾日,你安排個宮里的嬤嬤去謝府,就說是良妃安排下去教謝歡規矩。”
“這……”汪時非猶疑道:“陛下,此事若是讓良妃娘娘知曉,怕是不太好交代。”
“無事。”景佑帝隨意道:“堰兒既要他做正妃,學規矩也無可厚非,良妃心軟,那便由朕來安排。”
想起良妃娘娘見陛下時愈發冷淡的目光,汪時非想說此事怕會惹得良妃娘娘厭煩,但是在看見景佑帝不耐煩的神色時,又閉了嘴。
罷了,陛下說什么就是什么,哪兒有他插嘴的份。
汪時非笑呵呵道:“是,陛下。”-
謝歡是一個人回的謝府,從王府的馬車下去后,門房看見謝歡時還愣了愣,旋即便驚喜道:“少爺,您可算回來了!”
謝歡笑了笑,道:“我娘和小琴都回來了?”
再次站到謝府門外,謝歡心頭竟有些緊張,不得不說一想到晚些要面對謝如斂還有袁氏等人的質問,謝歡有點心慌。
“回是回來了,就是……”
“就是什么?”謝歡問。
門房支支吾吾的說:“就是……寧姨娘和小琴被人抬了回來,聽說是一人挨了十仗,人都走不動了,現下正在院里養傷呢。”
“什么!”
一聽寧玉淑受傷了,謝歡再也顧不得什么尷尬,抬腳便匆匆朝著紫馨院小跑而去。
他沒受刑罰,便也理所當然的認為寧玉淑也用不著被打,薛時堰也不事先告訴他!
“少爺!”
小杏遙遙便看見了謝歡的身影,正驚喜著,就聽到謝歡著急忙慌的問道:“我娘怎么樣了?”
小杏:“在屋里趴著呢,大夫剛給開了藥,主母正在屋里守著丫鬟給寧姨娘上藥。”
謝歡腳步緩了下來,寧玉淑在上藥,他也不好進去看。
只得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靜靜等著,只是這還沒坐多久,便聽見屋里傳來袁氏的怒斥還有他娘的辯駁聲。
屋內。
寧玉淑本就纖細的身形又清減不少,她趴在床上,嘴里咬著布巾,每當丫鬟一抖瓶子,藥粉落在臀上的傷口處時,便不住顫抖。
袁氏就坐在一旁,飲著茶,待丫鬟將布條給寧玉淑纏上后,她淡淡的瞥了寧玉淑一眼,道: “你倒是膽子大,竟然能做出謊報哥兒性別之事,你可知,險些害了整個謝府。”
寧玉淑額上冒著虛汗,嘴唇發白,聽到袁氏的風涼話,緊閉著唇,沉默不語。
“砰!”
茶盞被用力的放到桌面上,袁氏咬牙道:“寧玉淑,你現下裝什么可憐,我自問你來府中這些年月待你不薄,你作何要謊報謝歡是個男子!”
“待我不薄?”
寧玉淑放聲大笑,嘲諷道:“我還道謝府的小妾個個過得滋潤呢!誰能想到謝府十來個小妾竟都擠在同一個院里,一同吃喝不說,連換件新衣裳還要等上幾個月,一月不過十兩銀子,還要看著管家的臉色才能拿到手!”
袁氏皺眉道:“老爺出身寒門,二十年前府里本就沒什么銀錢,你又不是不知,緣何現在卻又抱怨起來。”
若非她是商人之女,平素還拿著娘家人給的鋪子里賺的銀錢補貼著,謝如斂哪兒有錢養這么些妾室。
寧玉淑扭過臉,心頭不甘心但又知道袁氏說得沒錯。
但是她就是心有不甘,一開始被謝如斂帶回府中時,她還以為自己要麻雀飛天做鳳凰,豈料只是成了一只關在籠中并不受重視的金絲雀。
謝如斂年輕時很是俊朗,來府里的妾室們多是被他多情的眼所哄騙,在外時是花前月下,你儂我儂,而當真進了謝府卻又不一樣了。
即便寧玉淑早已知道謝如斂的風流名聲,但年輕時總以為自己不一樣,能獨得謝如斂的寵愛,待真的進了謝府后才發現自己與其他妾室并無區別。
寧玉淑不愿與其他妾室平起平坐,更厭煩去敬茶時,袁氏居高臨下用高傲的眼神看她,仿佛她不過一粒沙塵。
在懷著謝歡的時候,謝如斂來看她的次數多了,袁氏也屈尊來看了她好幾次,每日養胎的膳食都有膳房的人單獨送來,還給她添了許多新衣,首飾。
寧玉淑知道這些轉變是因為什么。
謝如斂想要個兒郎。
她時常看見謝如斂摸著她的鼓脹的肚皮,說男兒、姑娘、哥兒都好,只是又常常在后頭跟上一句,若是個男兒就更好了。
袁氏若在也會跟著附和。
所以在生產時,發現自己生的是個哥兒后,寧玉淑便鬼使神差的動了心思,她許了柳娘八百兩,封了柳娘的口。
她也不怕給不起這筆銀子,因為只要生的是個男兒,謝如斂和袁氏定然會給獎賞。
果然不出她所料,當得知謝歡是個男兒后,謝如斂大喜之下,送來了一個小木箱,里頭裝滿了金銀首飾。
“況且你既然做了這事,又為何不處理干凈些。”袁氏氣得拍桌子,“既然都想到了下毒,為何不干脆將那嘴不嚴實的直接殺了便是,偏還留著她來揭發你。你可知老爺這幾日奔波,找了多少同僚,都說沒法子。”
“你可知陛下是會因此事將謝歡砍頭!”
“歡兒?”
寧玉淑神色驚慌,顧不得身后的劇痛,撐著身子就要爬起來,帶著哭腔道:“歡兒怎么了,夫人,歡兒現在在哪兒?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讓陛下砍我的頭去,放過歡兒吧!”
她披頭散發,語氣凄厲道:“都是我的錯,歡兒是無辜的,他還這般小,夫人,您讓老爺求求陛下,放了歡兒吧!”
“娘!”
謝歡推門而入,跪到床邊,抱著寧玉淑懸空的半個身子,哽咽道:“孩兒沒事,孩兒在這呢。”
“歡、歡兒?”
寧玉淑撫上謝歡的臉,盡力睜大被眼淚模糊的眼。
“當真是歡兒。”
她笑了笑,隨后便頭一歪,暈在了過去。
“娘,娘你沒事兒吧?”謝歡慌亂道。
袁氏見狀也顧不得生氣,又趕緊喚了人去將大夫找來。
待大夫來了后,診斷說寧玉淑是心緒波動太大,本又受了傷,承受不住暈了過去,好生將養幾日便無事。
謝歡在大夫的指點下,給寧玉淑喂了藥,將人安頓好才走了出去。
袁氏站在院中,看起來像是特意在等他。
謝歡并不意外,走到袁氏跟前,低聲喚道:“母親。”
袁氏沒有情緒的睨了他一眼,謝歡聽到一陣風聲,隨后便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落在臉上。
臉上火辣辣的疼,謝歡被扇得臉偏了過去。
“罰你去祠堂跪三日,你可有怨言?”袁氏冷聲道。
謝歡搖了搖頭,犯了這天大的錯,袁氏只是罰他跪祠堂,已是極大的寬容。
袁氏甩袖離去,看起來竟是一句話也不想在同他多說。
謝歡苦笑,倒也不是很難過。
在小杏擔憂的眼神里,謝歡小聲囑咐道:“若是我娘問起,你就說我出去的,切莫告訴她我在受罰。”
小杏乖順的點了點頭。
見小杏答應下來,謝歡便心無負擔的去了祠堂,朝著祠堂內的列祖列宗跪拜一番后,乖巧的跪在蒲團上。
晚些,謝如斂回來時便看到他自小跳脫的小兒子,正乖順的跪著,神情乖巧,像是在認真贖罪一般。
謝如斂認真的瞧著謝歡的臉,他似乎終于意識到,以往總是他認為謝歡面容陰柔是因為像淑娘,他還總嘲笑謝歡這不太男子漢。
沒成想,竟是因為謝歡本就是哥兒。
自小性情肆意調皮的兒子變成了將來要嫁人生子的哥兒,謝如斂心中五味雜陳。
“咳……”他輕咳一聲。
早在謝如斂進來時,謝歡就聽到了他的腳步聲,至于為何自己遲遲沒有出聲,謝歡著實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爹。”他轉過頭喊了一聲。
“嗯,”謝如斂走到他旁邊,慢悠悠的坐下,問道:“在牢里可有受罪?”
謝歡搖了搖頭,“沒有。”
謝如斂點了點,沒再開口。
空氣驟然安靜下來,就在謝歡琢磨著要說些什么的時候,聽到他爹遲疑道:“你、當真是哥兒?”
謝歡:……
謝歡:“是。”
即便早已知道,但是聽到謝歡親口承認那一刻,謝如斂心如死灰的應了一聲“哦”。
謝歡看著他爹晦暗的面色,還有明顯蒼老的面容,愧疚道:“爹,是我對不住謝府,對不住你和母親。”
謝如斂沒說話,半晌后,長嘆一聲:“罷了,命保住了便好。”
聽到謝如斂關心的話語,謝歡心頭愧疚更甚,不自覺的摳弄著手指頭,又連聲道了幾次歉。
“夫人罰你跪幾天祠堂?”謝如斂問。
謝歡答:“三天。”
謝如斂又問他:“你可覺得罰重了?”
謝歡搖頭:“罰輕了。”
謝如斂點頭:“你都是做過官的人了,我也不多說你了,罰完這事兒便就過去了。好生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吧。”
謝歡低下頭,低聲道:“嗯。”
謝如斂站起身,看了眼謝歡后,腳步聲慢悠悠的消失在祠堂里-
在祠堂里跪了一夜,第二日時,腿腳早已經酸麻,謝歡伸出一條腿動了動,似螞蟻在皮肉里噬咬的酸楚傳遍全身,謝歡忍不住“嘶”了一聲。
好不容易緩了過來,他剛要在換一條腿。
木溪忽然驚慌失措的跑了過來,還不等謝歡換完腿,就一把薅起謝歡,急忙道:“少爺,汪公公和煜王來傳圣旨,您快些去!”
腿還酸軟僵硬著的謝歡,被迫拉著跑起來,他只得拖著一條腿,小臉扭曲道:“你、你等會兒!”
木溪急道:“等不得,等不得啊!”
謝歡:……
第66章
一路被拖著跌跌撞撞的往前跑,謝歡齜牙咧嘴的到謝府大門時,袁氏同虞清瀟一干人等全都跪在了地上。
汪時非將拂塵搭在臂彎,笑臉迎人,薛時堰負著手與汪時非站在一起。
見謝歡來了, 汪時非笑道:“哎喲, 謝公子總算是來了。陛下這圣旨正是給謝公子你的,快些跪下接旨吧。”
什么圣旨?
革去官職, 允他出獄的圣旨不是昨日便已經在刑部宣讀了嗎?
謝歡一臉茫然的走到最前方, 眼神不自覺的往薛時堰的方向瞟了瞟,見薛時堰表情并無異樣,又放下心來。
不知何時起, 只要看到薛時堰, 謝歡心頭總會安心些。
他撩起衣袍, 雙膝跪地, 朗聲道:“勞煩汪公公宣讀圣旨。”
汪時非雙手將圣旨展開,尖聲道:“奉天承運……朕聞戶部謝侍郎之六子,名曰謝歡秉性純良、德才兼備,舉止端莊……特賜婚于煜王為正妃,命禮部擇良辰吉日,成大婚之禮。欽此。”
袁氏和虞清瀟低垂的臉上皆是震驚,原本還擔心陛下是秋后算賬,沒成想竟是賜婚,而且還是跟煜王的親事。
賜婚?
謝歡心頭一跳,猛然抬頭朝薛時堰看去。
果然他分明早就知道,甚至謝歡懷疑景佑帝的賜婚分明就是薛時堰特意去要的圣旨。
“謝公子。”汪時非躬身,雙手遞過圣旨,“接旨吧。”
即便早已聽薛時堰說過許多次讓自己嫁給他的話, 但現下被景佑帝賜婚,謝歡心頭有種被人強迫的焦躁不安。
可木已成舟,他方才犯了大錯,此時更不可能抗旨給謝家遭來更大的禍患。
“謝歡,接旨。”
謝歡雙手朝上,神色平靜的接過圣旨。
“恭喜謝公子,待過些時日就是煜王妃了。”汪時非扶著謝歡起身,瞇眼笑道:“這謝侍郎府啊又添一門喜事。”
謝歡扯了扯唇,干巴巴的擠出一個笑。
“謝夫人,你們呀,可得快些做好準備,省得禮部選好日子后來不及。”汪時非提醒道。
袁氏臉頰抽了下,勉強笑道:“多謝汪公公提點,妾身會同老爺盡快準備。”
“那是最好不過。”汪時非輕飄飄的答道。
眼見著宣完旨,任務已經完成,汪時非朝著薛時堰躬身行禮道:“煜王殿下,雜家先回宮回稟此事,您且同未來王妃好生說說話。”
“嗯。”薛時堰冷聲應道,眼神卻一直落在謝歡的身上沒動。
自從接過圣旨后,謝歡再沒看過他一眼,知道自己瞞著他,謝歡心中有氣。
待汪時非走后,薛時堰走到謝歡身旁,輕聲道:“不高興?”
眼里晦朔不明,謝歡抬頭問他:“你去找陛下要的圣旨?”
“是我。”薛時堰沒有否認,“早時我便同你說過會娶你進門,我當你還記得。”
謝歡抿唇,不悅道:“可你為何不提前跟我商量?”
“同你商量還不知要推遲到何時去,謝歡,”薛時堰靠近在他耳邊道:“我等不及。”
現下天下人都知道謝歡是哥兒,薛時堰不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謝歡被其他人覬覦。
以前是男兒時尚且被許多哥兒姑娘惦記著,如今知道是哥兒,湊上來的人誰知會不會更多。
“謝歡,你可知這親事是我用六部換來的,”薛時堰低聲道:“你當真要因為這事兒跟我鬧脾氣嗎?”
心頭的火,倏地一下熄滅。
謝歡醍醐灌頂。
怪道景佑帝為何就這么輕飄飄的放過他,與其說薛時堰是用六部換的這門親事不如說是換了他的命以及謝府一家的安危。
指責的話再也說不出,謝歡悶聲搖了搖頭。
薛時堰已經為他付出了許多,六部的權利對薛時堰有多重要謝歡再明白不過。
見兩人站在一起靠的很近,謝歡表情并不太好,袁氏皺了皺眉頭,上前道:“煜王殿下,雖陛下給你二人指了婚,這畢竟還未成禮,還要莫要如此親近的好,省得讓外人看了笑話。”
薛時堰依言往后退了兩步,一本正經的對袁氏道:“謝夫人所言極是,本王現下便離開。”
“禮部選好的吉日,明日我會讓人送來。”他對謝歡道,隨即頓了頓,又道:“過幾日我再同你商量成親之日的流程。”
“嗯。”謝歡懨懨道。
薛時堰離開,他也懶得去送,無視府里神色各異的眾人,轉身便要回祠堂接著受罰。
“歡哥哥,等等我。”虞清瀟追在他身后。
謝歡緩下腳步,待虞清瀟追上來后,才道:“我去祠堂,清瀟你別跟著我。”
“歡哥哥!”虞清瀟拽著他的袖子,輕聲道:“你不想嫁煜王嗎?”
謝歡搖了搖頭,扯了扯唇道:“沒有。”
瞧著分明是在笑,但看著又像是在哭,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謝歡,虞清瀟一時不知該怎么安慰他才好。
“清瀟,我想自己一個人想想這事。”謝歡說。
“哦、好。”虞清瀟松開手,愣愣的看著謝歡離開。
分明不過幾日的時間,那個意氣風發、灼灼風華的歡哥哥似乎完全換了個人,虞清瀟捏了捏掌心,莫名有些難過。
難道歡哥哥討厭自己是個哥兒嗎?-
祠堂里,謝歡跪回蒲團上,眼神空洞的直視前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難受什么,哥兒身份一開始他就是他自己選擇隱瞞,現下被人發現,薛時堰花了那么大的代價將他保下,嫁給薛時堰是應當的不是嗎?
況且自己對薛時堰也不算是沒情,兩人不清不楚的日日夜夜,也是謝歡自己放縱的結果。
但是怎么就這么難受呢?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張合兩下,復又攤開,找不到讓自己難受的源頭。
“謝歡,”袁氏推門進來,見他跪的規矩,頓了下,道:“也是要做王妃的人了,跪著像什么樣子,這罰便免了吧。”
謝歡緩緩搖了搖頭,倔強道:“謝歡這次犯了大錯,該罰。”
見勸不動他,袁氏嘆了口氣,語氣溫和了些:“既然與煜王定了親,還是正妃的位置,待嫁過去后便要守規矩,將王府事務拿捏手中,過幾日我教你如何管家,你……”
袁氏停頓了下,又道:“你以前沒學過這些,恐要廢些功夫。日后當了主母需當機立斷,目清耳明,莫要學你娘,優柔寡斷不成樣子。”
提起寧玉淑,袁氏又嘆了一口。
謝歡蔫蔫的點了點頭,怕袁氏覺得自己敷衍,又補充道:“知道了,母親。”
見謝歡興致實在不高,袁氏便道:“既然你要跪,那便跪吧,我先走了。”
謝歡道:“母親慢走。”
傍晚,謝如斂又來了一趟,臉色比起昨日更加難看。
賜婚的旨意,景佑帝還余早朝時,命人宣讀了一遍,所以謝如斂從早上知曉謝歡要嫁給薛時堰起,整個人就坐立不安,神思不屬。
好不容易趕回來,又聽說謝歡還在跪著懺悔,他便來了祠堂。
謝如斂來了祠堂也不說話,只是坐到謝歡旁邊,時不時看一眼謝歡,又嘆一口氣,然后又看一眼謝歡,又嘆一口氣。
即便謝歡心情不好,也被謝如斂此番行徑弄得哭笑不得。
“爹,你干嘛呢。”
謝如斂深深吐出口氣,眼神復雜,莫名憋屈道:“你和煜王的賜婚……”
話說到一半,他又嘆了口氣,話鋒一轉,后悔道:“早知,在你幼時,老夫便不帶你進宮了。”
也省得鬧出這樣大的事,若是謝歡未曾進宮,如今恐怕也不會與煜王扯上關系,即便是裝作男子,也無妨。
聽謝如斂這樣說,謝歡忍不住笑道:“爹,這同你有什么關系,都是我的錯。況且嫁給煜王豈不是比做煜王的伴讀更好。”
謝如斂搖了搖頭,語氣愈發滄桑:“也好,嫁給煜王也好。總歸哥兒要嫁人,這親事是咱們高攀了。只是,歡兒……”
“你、是心甘情愿嗎?”
一句話讓謝歡眼眶莫名發熱,他吸了吸鼻子,努力高興道:“是啊,怎么不是。我同煜王算得上青梅竹馬,爹,你放心。”
謝如斂眼神溫和的看著他,謝歡不知道父子間有沒有心靈相通的的說法,但在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情緒好似被謝如斂全部看透。
“我兒,”謝如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必太過苛責,你做男兒的時候能文能武,一個五歲的孩童便能每日卯時起床,刻苦讀書,還未及冠便考取功名,名列三甲。當官后,爹也時常聽到有人夸贊你清明。爹在你這個年紀,可未有此能耐。”
謝如斂眼神柔和,道:“我知你是為了謝家,不然又何苦如此拼命。謝家無后,我也總怕著若我哪日不在了,夫人同你們這些個哥兒姑娘可怎么辦。”
眼淚一滴滴跌出眼眶,沾濕了蒲團,謝歡緊抿著唇,以防喉間的嗚咽聲發出讓謝如斂聽見。
“你雖是哥兒,卻已經做了許多兒郎做不成的事。”謝如斂道:“既然事成定局,爹也著實沒有辦法為你拒絕這門親事,歡兒,日后在王府你萬事小心,若是有不如意之事,就回來同爹多說說話,爹給你開解開解。”
他這小兒子啊,自小被當做兒郎養大,想必要適應自己的哥兒身份也要些時候,謝如斂沒想到竟然這么快就要將謝歡嫁出去。
他心里放心不下啊。
“兒知道了。”謝歡抖著嗓子說。
淚水一串串流下,他用衣袖擦了,卻又很快涌出,像是擦不盡一般。
分明從事發后,他一開始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都沒哭過,此時被他爹肯定后,卻再忍不住了,像是要將這些天心頭的煩悶一股腦發泄出來似的。
謝如斂在一旁靜靜的陪著他,見謝歡哭得傷心,眼不禁也濕潤了些。
謝歡吶—-
謝歡跪祠堂結束的那日,楚豐朗帶著謝蘇來了府上。
彼時謝歡剛跟寧玉淑說完話,哄得人睡過去后,剛回自個兒院子就瞧見謝蘇、虞清瀟、楚豐朗三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他院里的石凳上,石桌上擺著熱茶,瞧著像是剛來。
“謝歡!”謝蘇雙眼一亮,起身圍著謝歡轉了一圈,好奇道:“你真的是哥兒啊!”
“是。”謝歡無奈應道。
“那你孕痣在哪兒,給我瞧瞧!”謝蘇像是猴子似的扒拉著謝歡的衣襟,恨不得將臉伸進去瞧。
謝歡抓著自己的衣裳,將人推了推,無情道:“不給看。”
謝蘇雖會些武,但到底沒謝歡厲害,見沒辦法,他噘著嘴,不滿道:“小氣,都是哥兒,你怕什么。”
沒理會謝蘇,謝歡徑直走到石桌旁坐下,楚豐朗遞了杯茶給他,語含歉意道:“前些日子謝蘇想來瞧你,被我攔下了。
謝歡接過茶,喝了一口,無所謂道:“此事太傅府本就不應摻和,我明白。”
“還好你們沒出事,”謝蘇道:“你都不知道給我嚇死了,我當時聽到消息,還以為他們胡說呢!就謝歡這,哪兒有個哥兒樣子!我還道他們眼睛都瞎了呢,沒想到瞎的竟是我!”
“蘇哥哥,你別這樣說。”虞清瀟看了看謝歡的臉色,小聲道。
“是,我沒有哥兒樣。”謝歡冷笑,“你有,你最有哥兒樣。”
見謝歡不高興,謝蘇撇了撇嘴,嘟囔道:“我本來就有哥兒樣。”
“謝歡,”謝蘇伸手捏著謝歡腮邊的肉扯了扯,瞇眼威脅道:“做哥兒有什么不好的,你怎么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謝歡將他的手打開,沒精打采道:“我又沒說做哥兒不好。”
楚豐朗瞧他臉色不太好,不動聲色的對謝蘇道:“蘇哥兒,好不容易回趟府,你且跟清瀟去見見岳母,省得岳母平日里總想著你。”
“哦,好。”謝蘇拉著虞清瀟道:“那我們等會兒回來。”
楚豐朗朝他點了點頭,表示聽到了。
待兩人走后,楚豐朗問謝歡:“你是因著賜婚的事不開心?”
謝歡一怔,眼皮輕撩,懶聲道:“你們怎么都這么認為。”
言下之意就不是。
可瞧謝歡實在蔫吧的厲害,楚豐朗略加思索,又問:“是因著煜王交還六部權柄之事?”
謝歡身形一頓,不說話了。
那就是了。
薛時堰交還權柄一事,讓謝歡心頭壓力很大,生怕薛時堰陰差陽錯以后爭權失敗,被薛陵鈺踩在腳底。
皇家政權一事涉及太大,一不小心便是萬劫不復。
“呵,何必太擔心。”想明白其中關節,楚豐朗輕笑道:“煜王絕非常人,他能交出權柄,自然已經考慮到后路。且如今他風頭太盛,陛下本就想打壓賀家以此制衡,交出六部,瑞有些匆忙,但也不失為以退為進的一步好棋。”
謝歡一頓,這幾日混混沌沌的腦子,開始慢悠悠的轉動起來。
“要我說,你與其擔心煜王,不若想想日后你要做什么。”楚豐朗姿態悠閑的翹著腿,和煦道:“我想,你應當不會想要被困在后院一輩子吧。”
謝歡垂眸不語,楚豐朗也不再勸。
一些話他不樂意說得太過明白,謝歡也不是蠢笨之人,只稍微點了點就明白楚豐朗說的什么意思。
是啊。
事成定局,又何必因著既定的事所傷心。
難道他當真成了哥兒后,就沒有其他事可以做了嗎?
連日繃緊的弦一松,謝歡整個人放松下來。
“多謝三哥夫開解。”
謝歡輕輕揚了揚唇,“關于日后的該做什么,我的確尚未想好。”
而且他現在還想要仔細思索思索楚豐朗說的,煜王交出六部并未壞事,是因為什么緣由。
苦悶了幾日的謝歡終于想起,薛時堰這人不可能當真讓自己陷入被動。
呵。
第67章
前日王管家送來了禮部選定的吉日,定在五月十八,雖然離著還有段日子,但袁氏已經緊鑼密鼓的開始準備起來。
分明應當是件大喜事,但謝府卻氣氛凝重了好幾日, 直到謝蘇回來, 反倒是輕松了許多。
與楚豐朗交談后,謝歡一夜未眠,在房間里端坐了一個晚上,看著天光一寸寸破云而出,心情也跟著豁然開朗。
并不是因著楚豐朗說的話多么發人深省,而是謝歡突然想明白,事實已經無法改變,那么又何必耽于愁苦情緒之中,他并不是擅長傷春悲秋之人。
嫁人、便嫁人吧。
無論薛時堰交出六部是否還有其他目的, 但總歸也是為了自己才會如此匆忙決定。
至于薛時堰是不是故意說出來給自己聽,讓自己心頭愧疚, 謝歡表示之后再找薛時堰算賬。
“嘖,薛時堰不是說他要來找商議親事,怎地都過去五日了竟還沒來。”謝歡抖著腿,懶洋洋的坐在院里曬太陽。
“怎么你還著急了?”謝蘇將手里縫制的荷包給收了線,無語道:“昨兒提起成親還整個人沒精打采,行尸走肉般,今日卻又瞧著恨不得立刻嫁去王府一般。”
昨日謝蘇回來后, 袁氏留他在謝府住上幾日,謝蘇雖嘴上不說,但實則也有些想念袁氏了,再加上謝歡一副精神不濟, 人生無望的頹廢模樣,他便答應了下來。
誰知不過一夜過去,謝歡竟像是滿血復活般,又活蹦亂跳起來。
謝歡撇了撇嘴,他才不急著嫁出去,只是既然成親,那么他也得提提自己的意見,省得到時候薛時堰胡亂發揮,給他弄得下不來臺。
他探頭瞧了瞧謝蘇手上針線歪七扭八,亂成一團的荷包繡樣,嫌棄道:“你這繡的什么花樣,雜草嗎?楚家難道連荷包都不給你備上,不應當啊。”
謝蘇臉一黑,握著荷包的手一緊,怒道:“你掛著倆大眼珠子也看不著嗎!這是鴛鴦戲水!這都瞧不出來!”
謝歡沉默了一瞬,沒有繼續打擊謝蘇的信心,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道:“平日里你不是最討厭做針線活。”
“你懂什么,”謝蘇將自己的荷包拿起來看了看,眼中盡是滿意,美滋滋道:“夫君平日里出去應酬,聽她說同僚們都帶著自家夫人的荷包、錦帕什么的。我既然嫁給了她,總不能讓她在外頭丟了面子。”
謝歡:……謝蘇為什么叫夫君叫得這么熟練?
他冷靜了一會兒,又問:“哥夫主動說的?”
謝蘇翻了個白眼,“這有什么好主動說,平常閑談聊到此處,我便記下了。”
“哦。”
謝歡干巴巴的應了一聲,他就說,清霜姐讓謝蘇給她繡荷包干什么,謝蘇的繡工只能用不敢恭維四個字形容。
“怎么樣,你瞧著這花樣適不適合我夫君?”謝蘇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我覺得……”謝歡絞盡腦汁,委婉道:“鴛鴦瞧著更加適合夫妻間用,帶著出去應酬有些太過不正經。不若你還是選個顏色素一點的布,在繡些蘭花在上頭就成了。”
“是嗎?”謝蘇有些懷疑,不過很快便認同道:“總歸你當過官,說的應該沒錯,那我重新繡個荷包,這個就留著給她平日里出門踏青游玩的時候戴。”
想了想似乎又覺得不合適,謝蘇蹙著眉,自言自語道:“蘭花會不會太素了,我還是繡一叢青竹在上頭好了,繡樣多些不小氣,青竹又有韻味。”
謝歡:……三哥開心就好。
不過,清霜姐和三哥二人成親不是因為三哥不想嫁人嗎?
怎地現在三哥反倒當真像是清霜姐的小娘子似的,謝歡忍不住道:“三哥,你跟三哥夫,關系很好?”
謝蘇嗔了他一眼,耳根紅了紅,佯怒道:“胡說什么葷話,我跟你三哥夫感情甚篤,關系自然好得緊。”
瞧著謝蘇一臉嬌羞的模樣,謝歡默了默,這不像演的,三哥他跟清霜姐不會真的……
不敢接著細想下去,謝歡甩了甩頭,匆忙轉移了話題-
謝歡本以為第二日薛時堰說什么也該來了吧,他都已經想好自己要成親的時候要提什么要求了。
只是沒成想沒等來薛時堰,反倒是等來了從良妃娘娘安排給他學規矩的蘇嬤嬤。
蘇嬤嬤是一名哥兒,年紀在四十上下,身若竹竿,面上無肉,一雙吊梢眼顯得很是精明。
袁氏帶著人進院里的時候,謝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學規矩?
還是良妃娘娘派來的人。
想起宮里那位姿容艷艷,行事大氣,對他很是寵溺的良妃娘娘,又看看這一瞧就頗為刻薄難應付的蘇嬤嬤,謝歡有些懷疑。
不過在見過蘇嬤嬤掏出的宮里鎏金打制的令牌,謝歡心頭的疑云又被打消了。
罷了。
不管良妃娘娘是因為何種緣由安排人來教他規矩,自己跟著學便是,也省得去揣測良妃娘娘的心思。
“歡哥兒~”蘇嬤嬤眼中厲光一閃,嗓音陰柔的說道:“今兒咱們先學學,大家閨秀該如何走路。”
謝歡被他喊得打了個寒顫,勉強笑道:“勞煩嬤嬤先演示一遍。”
謝蘇拉著虞清瀟在院里的角落處看熱鬧,他心思單純,只以為蘇嬤嬤當真是來教謝歡規矩的,在他旁邊的虞清瀟卻心中莫名覺得蘇嬤嬤不懷好意。
這人看歡哥哥的眼神絕非善意,反倒像是要整治歡哥哥一般。
“清瀟,咱們也跟著學學。”謝蘇興奮道:“萬一日后我要跟著夫君進宮,也不會給她丟了面子。”
虞清瀟輕笑附和道:“蘇哥哥,你現下喊夫君喊得好生順嘴,我還道你要別扭許久呢。”
謝蘇看著虞清瀟天真的眼神,心虛了一瞬,隨即叉著腰,理所當然道:“我可是她明媒正娶的夫人,在外頭要還喊名字,讓人聽見還道我夫妻二人生疏呢。”
“蘇哥哥說得是。”虞清瀟捂嘴笑笑。
兩人這廂還在說笑,那廂謝蘇看著蘇嬤嬤步履輕悄,每邁出一小步膝彎就微微下蹲一些,扭臀擺腰的樣子,皺緊了眉頭。
他又不是沒在宮里住過,可從未見著宮里的妃嬪們走路如此矯揉造作。
待蘇嬤嬤走完一個來回,示意謝歡走得時候,謝歡提唇,溫和道:“蘇嬤嬤,您教得這怕是不對吧。我年幼時在宮里,良妃娘娘走路時并非如此。”
按這個走路速度,在宮里如果不是寵妃,沒有陛下賜的步輦,怕是出去隨便逛逛能從早晨走到天黑。
“蘇哥兒只見著過娘娘們閑暇時的模樣,可若是宮中舉辦大典,娘娘們出行時便是此般姿態了。”蘇嬤嬤掩唇輕笑,暗諷道:“您既嫁給煜王做正妃,日后想必祭祀大典也少不了參加,屆時若是出了丑可如何是好。”
嘴唇逐漸抿成一條直線,謝歡從這話里嗅出了來者不善的氣息。
他頓了頓,輕聲道:“是嗎?”
“老身又豈會哄騙未來的王妃?”蘇嬤嬤側身給謝歡讓出位置,看似柔和實則強勢道道:“歡哥兒,先試試?”
謝歡點了點頭,剛提起腳步,一道破空聲便襲來,他迅速往后一退,便看著蘇嬤嬤半彎著腰一個踉蹌,右手持著一根細棍揮了個空,若是謝歡不躲,那一棍便會打在他的小腿上。
他就說蘇嬤嬤腰間一直別著支細棍做什么,原來是為了收拾他。
差點被氣笑,謝歡佯裝無辜的眨了眨眼,明知故問道:“蘇嬤嬤,你這是做什么?”
蘇嬤嬤扶著石桌站直身子,面色含著薄怒,陰陽道:“歡哥兒,你這步伐邁的不對,老身不過是糾正你,誰料你竟跳得比兔子還快,還險些閃到了老身的腰。”
謝歡心道自己一步還沒邁出呢,就說他不對,這真是演都不準備演了是吧。
他不信良妃娘娘那般敞亮的人會想出這種陰招來對付他,倒不如說直接把他叫進宮里給他來上兩巴掌還更像是良妃娘娘的性子。
但這嬤嬤又有皇宮里的令牌,開罪不得。
謝歡心思一轉,上前扶起蘇嬤嬤,懊惱道:“都是我的不是,害得蘇嬤嬤差點閃了腰,不若您坐會兒,我去找大夫給您瞧瞧?”
“不必了。”蘇嬤嬤擺了擺手,道:“您呀,還是早些學會宮里的規矩,老身也好早些回宮里交差,不然等成親了還不會,傳出去謝府的哥兒蠢笨不堪,多難聽。”
“我知道了,嬤嬤。”謝歡乖巧道:“我現在就好好學。”
謝歡本就生得一副好容貌,貓眸黝黑澄凈,故作乖巧的時候,很是能夠唬人,若非知曉他的真實脾性,很快就會被哄了去。
此時蘇嬤嬤便信了謝歡的話,心中不屑汪時非的提點,只道謝歡就算被當做男子長大,總歸還是一個哥兒,單純好騙,不過幾句好言好語便信了他的說辭。
待謝歡再次抬腳時,蘇嬤嬤瞧準機會,一鞭揮出,因著心中存了氣,用的力氣更大了些。
然而謝歡這次躲閃的更快,蘇嬤嬤直接跌了出去,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
謝歡一瞧,又裝模作樣的去將人扶起來。
“清瀟,我怎么覺得這蘇嬤嬤,好像是想打謝歡。”謝蘇遲疑道。
一開始他還跟著蘇嬤嬤一起扭了扭腰,把自己逗得不行,結果沒想到等謝歡走的時候,那蘇嬤嬤竟然掏了棍子出來,好在謝歡機靈,沒讓那棍子打在自己身上。
虞清瀟蹙著眉,小聲跟謝蘇說:“這蘇嬤嬤像是特意在尋歡哥哥的麻煩。”
聽虞清瀟點破,謝蘇滿臉的不高興,這什么人吶!
竟然還有來別人府上,欺負府里人的事!
即便良妃娘娘是煜王的親娘也太過分了吧!
日后謝歡嫁去煜王府,豈不是會受到欺凌。
謝蘇后知后覺的想到。
“不成。”他挽起袖子,怒道:“我謝家人,哪兒有被人欺負的道理。”
見謝蘇沖了過去,虞清瀟也沒阻攔,跟在他身后,一同去找蘇嬤嬤算賬。
又摔了個大跟頭,蘇嬤嬤此時哪兒還不明白是謝歡故意為之,這哥兒瞧著聽話,實則頑劣至極,怪道敢做出欺上瞞下的大事!
“謝歡!”他也不裝了,怒道:“你多次戲弄老身,可是對良妃娘娘讓老身教你學規矩一事不滿?”
碩大的一頂帽子扣下,謝歡可不敢接,他一本正經道:“蘇嬤嬤慎言,自蘇嬤嬤來到府上后,我便在認真學習規矩,可蘇嬤嬤這動輒打罵,也不告訴我錯在何處,我自然不能認罰。”
“你!”蘇嬤嬤指著謝歡,氣得渾身發抖。
他還是小看這哥兒了,竟是一點不怕他回宮告狀做威脅。
“嬤嬤!”謝蘇過來一把擋在謝歡跟前,凝眉道:“家弟又未出錯,你為何頻頻拿棍棒威脅他,即便是宮里來的人,也沒有你如此行事的!”
見還有人護著謝歡,蘇嬤嬤更加氣憤,怒道:“你這哥兒不識好歹,你謝家險些被此人害得家破人亡,竟還護著他!”
聽到這話謝蘇更不高興,嗆聲道:“這是我謝家的家事,用不著你個外人來評判。況且謝歡本就是我弟弟,做哥哥的護著弟弟是天經地義之事!”
“你!”眼瞧著挑撥不成,蘇嬤嬤又道:“我可是奉良妃娘娘之命前來謝府的!你們對我不敬,就是對良妃娘娘不敬!”
見帽子越扣越高,虞清瀟在一旁小聲插嘴道:“歡哥哥又不是不學,良妃娘娘是叫嬤嬤您來教歡哥哥規矩,又不是讓您來打他。良妃娘娘出身正氣凜然的賀家,想必定然因為此事不會覺得我們對她不敬。”
驚訝于虞清瀟竟然也敢在這樣的場合嗆聲,謝歡眼中含笑,拍了拍他的頭,將謝蘇、虞清瀟都往身后拉,這蘇嬤嬤總歸是宮里的人得罪過了不好。
見蘇嬤嬤下不來臺,謝歡便順勢給遞了個臺階道:“家中兄弟怕我挨打心急了些,若有得罪蘇嬤嬤之處,我替他們賠個不是。眼下也浪費了許多時間,我卻連走路都還未學會,還請蘇嬤嬤好生教導教導,不然到時候傳出去您費勁功夫竟連基本的規矩都未教我學會,待您回到宮中,只怕也不太好聽。”
說著給了謝蘇一個“我沒事”的眼神,讓虞清瀟拉著謝蘇回到原來的位置去了。
雖然蘇嬤嬤本身也奈何不了他,但是被自家兄弟護著,還是讓謝歡心頭暖洋洋的。
有了這次的教訓,蘇嬤嬤也不敢在作妖,他算是瞧出來了,這謝家團結不說,謝歡這人還會武,若是想抽打他,怕是不太可能,還會給自己落下一身傷。
于是便冷靜下來,當真規規矩矩的教起謝歡平時宮中的規矩禮儀來。
其實大部分謝歡在宮里時已經學過,只是涉及到女眷平時的跪拜,行禮姿勢與男子稍有不同,謝歡也盡量在學著。
第一天沒占得上風,第二日天還未亮蘇嬤嬤便提前來了謝歡的門前,打算把人吵醒,不能對他動手,總還能從其他的地方折騰。
讓他沒想到的是,卯時謝歡就已經起床了。
雖然現在他已經不用每日定時上職,但是謝歡早已養成習慣,而且自從做好決定后,雖然還沒想好日后要做什么,但謝歡也并未荒廢自己以往的學識。
卯時便起床將自己打理好,坐在床邊看書。
剛做官時心頭浮躁,總想做出一番大事業,靜不下心來仔細研讀,現下卻是可以安安靜靜的坐下來,慢慢看書了。
見晨起也不能折磨謝歡,蘇嬤嬤眼珠子一轉又開始其他辦法。
短短五六日,蘇嬤嬤一會兒要教謝歡如何規矩用詞,一會兒又要教他吃飯時的餐桌禮儀,一會兒又嚷著得學琴有才情……
謝歡也不反對,蘇嬤嬤說什么他做什么,其實他不太明白蘇嬤嬤這么做的意義,他自小在宮里長大,讀書時,君子六藝本也是他要學的。
雖然對于古琴他并沒有太大的天分,但只是彈個曲還是信手拈來。
不會寫曲,照本宣科難道還能不會?
就這樣折騰了五六日,謝歡還沒累,反倒是給蘇嬤嬤氣了個倒仰。
謝蘇還尋了個時間跟謝歡告狀說,他碰見蘇嬤嬤走路時,嘴里都在念叨要想什么辦法收拾謝歡。
給謝歡逗得一樂,也沒放心上去。
雖然敷衍蘇嬤嬤久了心中也煩悶,但比起蘇嬤嬤給他尋的麻煩,謝歡現下更想知道薛時堰到底做什么去了。
不過沒讓他等太久,三日后,薛時堰總算是親自上門了。
待他走進院里,看見謝歡正并著兩條腿,右手執杯,左袖掩杯,姿態優雅的飲茶時,整個人怔愣原地。
腦子混亂了一刻,薛時堰遲疑的想到:
莫非自己強行成親這事,
當真將謝歡給逼得瘋魔了?
第68章
沉默半晌后, 薛時堰緩緩出聲道:
“你這是在做什么?”
正應付著蘇嬤嬤的謝歡聽到熟悉的低緩的聲音,霎時抬起頭看了過來,見是薛時堰來了,也顧不得自己正在假裝端莊,將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哼道:“你還曉得來,我還道你被狼給叼了去。”
“歡哥兒, ”見謝歡恢復散漫做派,蘇嬤嬤像是抓到把柄一般,指責道:“哪兒有你這般與王爺說話的,沒規沒矩。”
薛時堰一來便發現了蘇嬤嬤,他原以為這是謝府的人,可瞧他對謝歡指手畫腳的不敬的態度,薛時堰心中不喜,便問謝歡:“這是何人?”
謝歡聳了聳肩,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蘇嬤嬤是良妃娘娘特意派來教我宮中規矩的。”
“母妃派來的?”薛時堰嗤笑,問蘇嬤嬤:“本王為何從未見過你。”
凌厲的眼神落在身上,驚得蘇嬤嬤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他對著薛時堰討好笑道:“三皇子,奴婢受了汪公公的令,言說歡哥兒嫁進王府,日后少不得要進宮,沒有規矩可不成,良妃娘娘這才找來奴婢來謝府教習歡哥兒。”
汪時非?
薛時堰稍作思索,便知此人怕是景佑帝特意安排來折騰謝歡。
因著自己的主動退讓,景佑帝沒有處罰謝歡,可心中卻憋著一口氣,不處置謝歡心中的氣宣泄不出去,但既然答應了自己又沒法從明面上對付謝歡,索性便想了這折騰人但又不至于傷及性命之事,給謝歡一點教訓。
堂堂一國之君,竟如此沒有肚量。
“謝歡既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會教導,就不勞煩蘇嬤嬤憂心,本王讓人給你安排馬車,蘇嬤嬤便早些回宮去吧。”薛時堰道。
在蘇嬤嬤聽來,這已然是下了逐客令,見薛時堰護著謝歡,蘇嬤嬤不甘心道:“三皇子,歡哥兒還未學完宮里的規矩,奴婢此般回宮,沒法交代啊!不若還是等奴婢教……”
“此事用不著你交代,若是母妃問起,本王自會解釋。”薛時堰冷聲打斷,揮袖道:“還不離去,可是要本王的人來請蘇嬤嬤。”
蘇嬤嬤心知肚明薛時堰這話絕對不是在詢問,只怕自己若是再不識趣,怕是一會兒要被人給拉扯出去,那樣姿態太過難堪。
“奴婢,這就離開。”蘇嬤嬤牽強笑道,也不敢再拿喬,腳步匆匆的出了院子。
待蘇嬤嬤走后,謝歡吐出一口氣。
雖然蘇嬤嬤沒給他造成太大的困擾,但是卻像蒼蠅一樣圍著,不害人但是擾人,沒得個清凈時候。
“這幾日學了些什么?”薛時堰過去熟練的拉過謝歡的手在唇邊輕吻,柔聲道:“可是刁難你了?”
謝歡翻了個白眼,抽回手,坐到石凳上翹著腿,眉峰微揚,眼皮半撩,覷著薛時堰,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佯裝怒道:“你也知是刁難,只怕以后這樣的刁難少不了。”
知道謝歡是故意裝作生氣,薛時堰也不急,只道:“此人絕不會是母妃派來的,只怕是父皇的人。母妃本就是厭惡繁復規矩之人,又怎會讓人來為難你。”
“我就知道。”謝歡雙手抱胸,虎著臉道:“良妃娘娘才不是這樣的人!”
薛時堰低笑一聲,彎下腰,掰著謝歡的臉靠了過去,親昵道:“那你為何不將他趕出門去,還當真有模有樣的學了起來。”
謝歡又白了他一眼,無語道:“他有宮里的令牌,本來陛下怕是心里就厭極了我,我還將人趕回去,怕是用不著兩日他又要想別的法子。”
這樣的謝歡太過靈動,全然沒了賜婚那日的煩悶低落,薛時堰心中一悸,忍不住撫上他的臉,輕如點水吻落在小巧精致的耳尖,用迤邐的語氣低聲夸贊道:“好聰明。”
心上像是被羽毛輕輕的撩撥了一下,很輕的一個吻,謝歡耳根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升溫紅潤。
奇了怪了。
分明更加親密的事都做過了,怎么卻被這個吻給弄得有些害臊了。
“咳……”謝歡清了清嗓子,漲紅著臉,上半身往后退了退,無情的推開薛時堰的臉,勉強維持自己還在生氣假象,用算賬的口吻道:“你怎地現在才來,不是早前便說要商議成親之事。”
薛時堰用臉蹭了蹭謝歡的手,黑眸明亮,嗓音是克制不住的喜悅:“你這是嫌我來得晚?你不生氣了?”
擅自要了賜婚圣旨這事兒,薛時堰早知謝歡會生氣,本想早些來將人哄哄,只是中途被其他事絆住了手腳,才拖了這么些天。
沒成想,謝歡竟然已經不生氣了。
這對于薛時堰來說是意外之喜。
“我成天哪兒來那么多氣,”謝歡不滿的捶了一下薛時堰的肩,隨即拍了拍身旁的石凳,一本正經道:“過來坐著,咱們先商量一下成親那日要做什么準備,等我爹回來,咱們再去同他和母親商議此事。”
見謝歡當真對成親之事沒了抗拒,薛時堰唇角微勾,順從的坐到了謝歡的旁邊,喚來下人拿來紙筆,兩人當真一板一眼的開始策劃起成親那日的流程來。
雖然說是商議,但基本全程謝歡都在聽薛時堰說,平日里穩重的人說起成親時,竟也有些輕飄起來。雙眼亮晶晶的像是夜里天上的星辰,唇角一直上翹著,每說到一處便會定定的看著謝歡,像是尋求肯定的小狼崽。
薛時堰,好像真的很期待。
謝歡眼神閃爍,摸了摸鼻頭,將心中所想的話,咽回肚中。
罷了。
既然薛時堰想要,那便滿足他又何妨。
“謝歡。”薛時堰喊他。
“嗯?”謝歡疑惑看他。
“我讓人的備了兩套一樣的婚服,成親那日,要不要同我一起騎馬回王府。”薛時堰神色認真的問道。
謝歡頓住,將薛時堰的話在腦子里重復了一遍,猝而整個人驚得站起身,不可思議道:“你說真的嗎?”
“婚服我已備好,成親用的駿馬也早已備好。”薛時堰道。
這本是他擔心謝歡適應不了自己作為哥兒嫁入王府而做的準備,雖然現下瞧著謝歡早已調理好,但謝歡嘴上不說,心里如何想的,薛時堰心中已有定數。
固然描上妝容,坐入花轎,由他在兩人的婚房中親自掀開謝歡的蓋頭,欣賞只屬于他的謝歡這事很是令人心動。
但謝歡本就是肆意之人,他并無意糾正這點,并且他喜愛的本就是飛揚肆意,性情灑脫的謝歡。
謝歡便是謝歡,坐花轎亦或與他并肩策馬,都是謝歡。
他愿意將此事的決定權,交到謝歡手上。
“薛時堰!”謝歡咧了咧嘴,眼角卻墜著點點淚光,他重重的撲進薛時堰的懷里,力度很大,好在接他的人很靠譜。
薛時堰將謝歡接了個滿懷,雙手抱著懷里人的細腰,一個用力讓謝歡完全跨坐在他雙腿上。
“你是個混蛋。”謝歡帶著點哭腔道。
這混蛋,害得他眼睛癢癢的。
心頭也酸脹難耐。
雙手抬起薛時堰的臉,謝歡閉上眼,頭一次主動的將自己的唇印上了薛時堰的薄唇。
送上門的吻,薛時堰自然不會拒絕。
更別提因著這段時間的分別,兩人已經許久沒有親密過。
唇舌交纏,曖昧的水漬聲在加重的呼吸聲中異常清晰,腰間的手箍得越發用力,感受著大舌舔吻過敏感的上顎,謝歡逐漸招架不住,身子軟了下去。
綿長的一吻結束,謝歡已是神色迷離,唇色殷紅,嘴角還纏留著濕意,明艷的小臉帶著潮紅,似在勾著人繼續吻上去。
下腹微微一緊,薛時堰眸色幽深,強忍著將人帶回房里的沖動,讓自己冷靜下來。
主動的謝歡,在薛時堰看來實在太過誘人。
待謝歡緩了過來,薛時堰輕聲笑道:“你可想好了,屆時若是與我并肩策馬,只怕少不了有人說閑話。”
“無所謂,”謝歡哼唧道:“反正現在說閑話的人也不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見謝歡一臉無懼無畏,薛時堰心頭發笑,他最是喜愛謝歡這般無法無天,好似天下人的話語都不能夠動搖他分毫的自信。
“不過只怕到時候,陛下又得暗地里給我記一筆了。”謝歡沖著薛時堰眨了眨眼。
“呵,”薛時堰眉眼帶笑,輕聲道:“無事,朝中之事我已經放手,父皇想必忙得焦頭爛額,沒得時間再來管我們的閑事。”
說起這事兒,謝歡面色正了正,問道:“你當真將六部都交還了?”
“嗯,”薛時堰平靜無波道:“不僅六部,連帶著看守宗人府的事務我也辭了去,不再插手朝中之事。”
“啊?”謝歡驚訝得道:“這陛下也能允?”
景佑帝慣愛制衡之道,若是薛時堰朝中之事一概不管,宮中其他皇子年歲尚且年幼,豈不是只有薛陵鈺一家獨大?
“父皇覺得我是假意交權,遲早會再去找上門去。”
回憶起那日景佑帝高高在上的篤定眼神,薛時堰眼底有著淡淡的無奈。
嘖。
這陛下當真是讓人一言難盡。
不過可能當皇帝都敏感多疑且自負?
謝歡不知道。
經過這一遭,謝歡已然覺得自己似乎并不太適合在官場中周旋,他做事不夠狠辣,也不夠小心謹慎。
若是他能早些注意到他娘的異常,也許早就發現了柳娘的存在。
可即便他發現了柳娘,自己又會做什么呢?
將人殺了嗎?
可他當真做的出對一弱質女流下手的事嗎?
無非可能也就是想法子將人送走,說不定還是會被薛陵鈺的人發現。
袁氏說的對,在這些事上,他的確優柔寡斷,給自己周遭的人也帶來了不少的禍患。
不知是不是因著有前世的記憶,又得意于自己在皇宮讀過許多書,覺得自己受過好的教導便認為自己與常人不同。
遂才栽了這么大一個跟頭。
坐在薛時堰腿上,謝歡神游天外,忽然開始自我反省。
守在院外的王拂君揚聲道:“王爺、謝公子,謝侍郎與謝夫人前來商議婚事。”
謝歡被這一聲喊得回過神來,剛要喊王拂君放謝如斂與袁氏進來,哪兒有在自己府上還被人攔著的道理。
結果低頭一看自己和薛時堰的姿勢,驚得整個人跳了起來,他蹦的速度極快,猝不及防的撞在薛時堰的下巴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骨頭碰撞的聲音。
謝歡驚慌中抬眼與因吃痛而神情扭曲了一瞬的薛時堰撞了個正著,眼睜睜看著薛時堰的下巴變得紅腫不堪。
謝歡:……
薛時堰:……
第69章
王府的家丁們從三十余輛馬車上將成箱的金銀玉石、綾羅綢緞、書畫寶卷抬進謝府前廳,謝如斂從戶部匆匆趕回來時整個人驚呆原地。
王管家站在大門外指揮著家丁們搬進搬出,袁氏則陪同在一旁,臉上帶笑,眼中情緒復雜,直到看見謝如斂回來時才算是安了心。
“這些是?”謝如斂指著那些家丁們手里的箱子詢問。
袁氏拉了拉他的袖子, 在謝如斂耳邊低聲道:“是王府送來給謝歡的聘禮。”
本以為楚家當時給的聘禮已經算得上是隆重,卻沒想到煜王一出手更是豪擲千金,袁氏和謝如斂本以為煜王與謝歡成親,只是念著二人年少情誼,才出此下策保住謝歡性命。
兩人都沒想著煜王會對這次成親上心,即便袁氏是商戶出身,在看到王管家給的聘禮清單時,心中也不免驚嘆。
單是黃金就裝滿了整整六箱,剩下的血玉珊瑚、翡翠綠鐲、珍珠首飾、瑪瑙白玉雕刻的吉祥瑞獸、還有謝如斂心心念念的名家山水畫……
謝如斂看得嘖嘖稱奇,恍惚間竟然荒謬又心中不合時宜的想到,謝歡嫁得還挺“值”。
在得知煜王也親自來了王府,此時正在謝歡的院子時,謝如斂便馬不停蹄的帶著袁氏前來尋人。
“煜王殿下,”誠然自家孩子與煜王定了親, 按照規矩謝如斂這個岳丈還是得給薛時堰行禮,“老夫聽說今日您要親議與歡兒的親事。”
“免禮, ”薛時堰態度溫和的伸手將謝如斂扶起,神色自然的說道:“成親之事,兒婿已與謝歡商量好。”
薛時堰的自稱一出,謝如斂和謝歡同時沉默下去。
好奇怪。
謝歡有些別扭的想。
“哈哈哈,”謝如斂很快反應過來,笑容牽強的道:“歡兒這傻孩子知道什么,這成親乃是人生大事,還是得讓老夫和他母親把關才行。”
說著用力拍了拍謝歡的肩頭,一邊用眼神威脅道:“謝歡,你說是不是啊。”
謝歡被拍得齜牙咧嘴,忍不住瞪了薛時堰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掏出他爹的拍打范圍,無奈道:“又沒說不跟你們商量。”
謝歡將與薛時堰商談好的婚事流程一一講給謝如斂還有袁氏兩人聽,前面兩人面色還算得上滿意,直到說到謝歡要跟薛時堰一起騎馬從謝府回去王府時,謝如斂的臉色明顯的變了一瞬。
“不妥,”謝如斂直白道:“歡兒名聲本就好壞參半,若是還這般出風頭,怕是少不得抨擊。”
袁氏面露難色,附和道:“這嫁人哪兒有跟夫家一起騎馬去的,歡兒,莫要胡鬧。”
就知道兩人不會同意,謝歡也不沮喪,只道:“爹、母親,我現在名聲本來就不好,又何必懼怕他們的言語嘲諷,況且成親本就是咱們自家的事,哪里用得著管外人來指手畫腳。”
薛時堰袒護道:“我與謝歡早做準備,還請岳丈、岳母大人安心。且此乃皇家親事,定然無人敢私下多加議論。”
見謝歡與薛時堰二人立場堅定,撼動不得,謝如斂與袁氏無奈只得答應下來。
待四人商量好親事,送薛時堰出府后,謝歡就被謝如斂揪著衣領帶到了祠堂。
謝歡:……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再次和熟悉的祖宗令牌對上眼,供桌上的紅燭顫巍巍的晃動了一下燭火,像是在嘲笑謝歡一般。
“爹,你突然帶我來祠堂干什么。”謝歡道。
“你說我干什么!”謝如斂喘了口粗氣,忽而問道:“你老實說,在此之前,煜王是不是就曉得了你是哥兒!”
爹怎么知道!
謝歡心頭一驚,驚訝道:“爹,你什么時候也學會看相了!”
“我呸!”謝如斂氣得又拍了下謝歡的背,怒火中燒:“老夫就說無緣無故他為何去找陛下賜婚,還給了許多聘禮。”
“你怎地不事先給老夫說你與煜王有私情?”頓了頓,他又氣道:“竟然連煜王都知道你是哥兒,老夫卻不知!謝歡,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姓什么!”
謝歡縮了縮脖子,弱弱反駁道:“我沒有主動告訴他,是不小心被他發現了。”
“你還敢說!”謝如斂將他頭戳得歪了過去,冷酷道:“總歸你整日能折騰的很,今夜也別回去睡了,好生在祠堂跪著反省一夜!”
謝歡:……又要跪祠堂啊。
一頭霧水的看著謝如斂怒氣沖沖的背影,謝歡不明白自己為啥又被罰了。
這是嫌他沒事先告訴爹他是哥兒的事兒?
謝歡盤腿坐在蒲團上,凝眉思索著。
而一路走得風風火火的謝如斂,此時正在心頭后悔:
報應啊!報應!
這定然是老天見不慣他謝如斂太過風流,給他的報應。
自家好好的兒子變成了哥兒不說,竟然還私底下跟煜王私相授受。
想起今日見面時,煜王的眼神簡直黏在謝歡的身上沒怎么移動過,更別提眼里的放縱寵溺還有未加遮掩的占有欲。
像煜王這樣的人一旦沾惹上情愛,若是謝歡是個乖巧的性子便罷了,偏謝歡又是個閑不住的,萬一哪日要是在外頭惹上什么桃花,謝如斂簡直不敢想煜王會如何收拾謝歡。
糟心!
當真是糟心!-
對于謝歡是哥兒一事,謝家嫁出去的幾位姑娘、哥兒感想不一。見面時,謝歡分明察覺到謝庭、謝渺二人自以為不著痕跡的打量,還有不太明顯的疏遠。
謝歡心頭不可自抑的有些難過,但東窗事發后,他也早已做好被厭惡的準備。
好在謝柔、謝蕊依舊如往常一般,謝蘇更是從一開始得知此事后,除了鬧著要看謝歡的孕痣外,依然如往常那般與他相處。
成親當日,謝蕊給謝歡梳的頭,謝蘇鬧著要來,謝如斂嫌他太過鬧騰,強行將謝蘇給拉走了。
大紅的喜服映襯著本就艷麗的小臉更加動人心魄,謝柔挽起謝歡綢緞般的的墨發,用鑲嵌著寶石的鎏金發冠束起,又取了根綴著珍珠的紅色抹額戴在謝歡額間。
“既是要騎馬,妝容不宜太濃,阿姐給你唇上點些唇脂?”謝柔輕聲道。
謝歡看著銅鏡中陌生的自己,頓了頓,問:“必須得點唇脂嗎?”
謝柔掩唇笑道:“點些唇脂面色好些,今日新婚,總得讓外人知道咱們謝家的哥兒在京城里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聽著謝柔打趣的話,謝歡有些無奈的喊了聲:“阿姐。”
素白的指尖沾著艷紅的唇脂,抹在淡色的唇上,見差不多了,謝柔道:“抿唇。”
謝歡聽話的抿了抿唇,謝柔將抿到唇邊的唇脂細心的擦掉,看著自己的杰作,滿意道:“我早前便說你這臉若是生做兒郎可惜,如今看來我倒是也有些先見之明。”
“阿姐。”謝歡喊道。
“行了,我不說了。”謝柔輕笑道:“時候不早了,一會兒王府的人便來了,你可去見過寧姨娘了?”
“嗯。”謝歡輕聲應道。
一開始寧玉淑得知謝歡要嫁人時,滿臉的不可置信,后來在得知竟然是煜王提親,更是不敢相信。
原本按照寧玉淑的身份沒辦法在成親當日出現,但謝歡見寧玉淑神情落寞,便去求了謝如斂,總歸這場親事本就與以往不同,再打破些規矩也無妨,謝如斂便答應了下來。
“歡哥哥、柔姐姐,吉時到了。”虞清瀟在外頭喊。
謝蘇拍門,催促道:“謝歡、阿姐!快些出來!”
“好,我們現在就出去。”謝柔道。
聽到吉時到了,謝歡心頭一跳,像是被嚇到了一般,竟然有些緊張,脫口而出道:“這么快!”
謝柔笑他:“怎地,害羞了。”
“怎么會。”謝歡嘴硬道。
見他不承認,謝柔也不多話,去將門推開,謝蘇伸著個脖子在外頭探頭探腦,待看見謝歡后,雙眼一亮,夸道:“沒成想你打扮打扮竟還真像那么一回事兒,清瀟,你說是不是。”
虞清瀟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應聲道:“歡哥哥本就是好看,喜服很襯歡哥哥。”
“還是清瀟會說話,”謝歡順手便摸了摸虞清瀟的腦袋,笑道:“我本來就好看,衣裳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不害臊。”謝蘇翻了個白眼,催道:“快些去前廳,爹娘、寧姨娘都在前頭等著呢!可別錯過了吉時。”
“知道了。”謝歡答道,跟著下人們往前廳而去。
今日的謝府很是熱鬧,許是謝歡這事兒反轉的太快,謝如斂的同僚們還沒來得及因為謝歡假扮男子一事而遠離謝如斂,便又聽到景佑帝僅僅革去了謝歡的官職,還將其指婚給煜王。
見過謝如斂、袁氏、寧玉淑,聽他們說完祝福的話,謝歡本就該走了。
臨行前,謝歡“砰”的一聲跪下,朝著三人磕了三個頭,眼角發紅。
“爹、娘、母親,兒走了。”謝歡抬起頭,緩緩道。
謝如斂心頭一軟,聲音也軟了下來,輕聲道:“且去吧,日后你安生點,別在讓你娘還有我操心。”
謝歡點了點頭,提起衣擺跨過高高門檻,在下人的擁護下獨自往謝府大門走去。
謝府的大門外,薛時堰騎著高頭駿馬,穿著與謝歡一樣的大紅喜服,一眨不眨看著謝府的大門。
他的夫郎,馬上便要出來見他了。
很快一抹紅色出現,謝伴隨著的是熟悉的聲音:
“薛時堰!”
薛時堰嘴角上揚,翻身下馬,快走過去牽過謝歡的手。
“這么多人看著呢,你別鬧。”謝歡抽回手,正色道。
薛時堰并未反駁,輕聲道:“回王府。”
謝歡看著長長的迎親隊伍,心有有些嘀咕,薛時堰這是想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看見嗎?
但唇角還是止不住的上翹,他笑瞇起雙眼,道:“嗯,我們回王府。”
兩人一同翻身上馬,兩人的胸前皆戴著成親用的紅花,裝點著寶石的兩匹棗紅色駿馬挨得極近。
京中的百姓自然也沒錯過這極為難見的場面,哥兒嫁人竟然跟夫君一同策馬,且這嫁娶的雙方竟然還是官家哥兒和王爺。
有哥兒、姑娘羨慕不已,也有人暗自嘲諷謝歡不要臉面,竟然成親當日還出來拋頭露面,但這些話在看到迎親隊伍后跟著的兩列拿著長刀的侍衛時,眾人都選擇將話消化在腹中。
起碼,今日招惹不得。
煜王府的檐角掛著紅色燈籠,府內更是用紅綢裝扮著,連帶著小花王管家都讓丫鬟給它穿了件紅色的小馬甲,整個王府喜氣洋洋,能瞧出對于這場親事的期待。
煜王成親朝中大半的官員都提著賀禮前來參加,良妃娘娘和景佑帝竟也抽空來了,不過謝歡明顯的看到景佑帝在發現自己沒蓋蓋頭時,臉色黑了一瞬。
但許是大好的日子不好發作,便又勉強的笑了笑。
待謝歡和薛時堰拜過天地后,景佑帝和良妃娘娘二人囑咐了些話,便就回了宮。
剩下薛時堰和謝歡,官員們不敢來鬧薛時堰,唯有賀疏朗興致高漲,先是朝著謝歡擠了擠眼睛,然后便端起酒杯遞給薛時堰,趁機道:“今日成親,表弟你不能一點就不喝吧!”
薛時堰沒多說,接過酒便一飲而盡。
瞧出他今日心情的確不錯,賀疏朗趁勢起哄道:“今日煜王成親,你們還不來敬酒!”
眾人面面相覷后,有幾名膽子大的,試探著給薛時堰敬了酒,沒成想薛時堰當真喝了下去。
刑部的付原、邢肅、齊磊等人謝歡也給他們發了請柬,謝歡并沒有考慮他們會不會來參禮,只是覺得應當給他們一份。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竟然都來了。
一開始幾人還有些放不開,但眼瞧著薛時堰來者不拒,漸漸的邢肅、齊磊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混亂中,連帶著謝歡也被灌了好幾杯酒。
待到月色降臨,眾人才漸漸散去。
謝歡艱難的半托半背著薛時堰回婚房。
倒不是他不愿意叫人幫忙,只是王管家等人一碰到薛時堰,便被甩了出去,無奈謝歡只得自己動手。
將人摔到床上,謝歡拍了拍他的臉,又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瞇眼笑道:“你還說我來著,怎么自己倒成了個醉鬼。”
這還是他頭一次見薛時堰喝醉。
平素幽深清明的黑眸變得迷離,硬朗的輪廓柔和下來,薄唇沾著濕漉漉的酒液,透露出未曾有過的孩子氣。
“謝歡。”
薛時堰忽然喊道。
“我在呢。”
謝歡應聲。
大手攬過細腰,眼前一花,謝歡再次睜眼時,便被薛時堰嚴嚴實實的壓在了身下。
帶著酒氣的溫熱吐息噴灑在臉上,俊臉上是令人心驚的執拗,薛時堰輕輕撫上他的臉,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
“我的夫郎!”
第70章
謝歡抬起手輕輕描摹著薛時堰的英挺的眉峰,不知是被成親的氛圍所感染,還是薛時堰說這話的語氣實在蠱惑人心。
謝歡的心不可抑制的加速跳動起來,臉頰也微微染上紅暈,他眼神閃爍,輕拍了拍薛時堰的臉,掩飾著心中的臊意,輕聲道:“你壓著我,還想不想喝合巹酒了。”
被謝歡的話所提醒,高大的身子頓了頓,薛時堰雙眼放空,表情迷茫,顯然是已經將此事拋諸腦后。
見薛時堰晃晃悠悠的起身要去拿酒,謝歡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將人推到一旁,輕笑道:“得了,你坐著,我去拿。別一會兒摔了,我可不想扶你起身。”
薛時堰聽話的坐在床邊,目光灼灼的跟隨著謝歡的身影,乖巧的等著謝歡拿酒過來。
清澈的酒液從青玉酒壺的壺嘴里流瀉而出, 聲音厚重的落入兩只小巧的玉杯里。
謝歡看著桌上兩只裝滿酒的玉杯,心頭有些躊躇。
他和薛時堰成親了, 按照流程來說一會兒喝完交杯酒,兩人就該……
白皙軟嫩的小臉愈發滾燙發熱,謝歡輕輕咬著唇,手指劃拉著梨花桌面,有些糾結。
他倒不是不愿意跟薛時堰做夫妻之事,捫心自問,他和薛時堰也已經許久沒有互幫互助過了,謝歡他心底……
其實偶爾也會回味肢體糾纏帶來的快感。
但是這與夫妻之事又不盡相同,一想到薛時堰那尺寸驚人的物件要強塞到自己身體內。
一些不合時宜的某個地方裂開的畫面,瞬間出現在腦中。
謝歡臉上的紅暈霎時褪去,甚至還有些蒼白,因著曖昧氛圍而被見迷蒙的腦子清醒過來。
不成!
他接受不了!
薛時堰真的不能接受兩人互幫互助一輩子嗎!
“謝歡,”帶著醉意的磁性嗓音,催促道,“你怎么還沒將酒拿來?”
耳尖一動,謝歡聽到薛時堰似乎要起身的動靜,連忙站起身,紅袖從桌面拂過,他拿起兩只杯子,快步往床邊走去,一邊走一邊安撫道:“來了,來了。”
聽到謝歡回來,薛時堰便又乖巧的坐了回去,雙手放在床板上,黑眸一眨不眨的盯著謝歡。
謝歡一抬頭便與薛時堰殷殷切切盼著他回來的眼神撞了個正著,高大的身子委屈的坐在床上的一角,像是被丟棄的小狼崽一樣,但是在看到謝歡時卻明顯的亮了亮。
有、有點可愛。
謝歡心中一癢。
對了!
謝歡驟然想到,他恍惚記得男子好像喝醉以后,那方面應當是起不來的!
看薛時堰現在這小狼崽模樣,定是因為醉得發蒙才會有這般可愛的情態,那自己今夜還怕什么!
至于以后,謝歡覺得先不必去想。
明日有明日的法子躲避,總歸能逃一日是一日。
“合巹酒,接著。”謝歡坐到薛時堰旁邊,瞇著眼睛哄道:“一會兒喝了酒,我讓人送水進來,咱們擦擦就先睡了哈。”
薛時堰看了看杯中的酒,不知在想什么。
謝歡只當他是醉懵了反應慢,很是照顧的抬起薛時堰的手臂,主動繞了過去,用誘哄的語氣道:“喝酒。”
說罷,他昂起細長的脖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薛時堰盯著小巧滾動的喉結,眼神一暗,旋即將酒喝了個干凈。
合巹酒喝完,謝歡便要拿過薛時堰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想著順道喊人送水了。
卻沒料到伸出的手腕被人緊緊的握在手中,喜服的下擺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謝歡便被放倒在床上。
薛時堰隨即的將玉杯擲在地上的毛毯上,大手扯過床幔,紅紗便像是花蕊一般層層疊疊落下將雕花紫檀木床罩了個嚴實。
在朦朧的燭火中,謝歡陡然發現薛時堰的眸里無比清明,哪兒有半分醉意,意識到自己被騙,他惱道:“你故意騙我!”
薛時堰不急不忙的腳上的靴子蹬了下去,又將謝歡腳上的鞋襪一同甩下床,大手落在喜服的衣帶處輕輕一解,謝歡的衣襟便散開,露出里頭潔白的里衣。
“你方才不是很喜歡?”薛時堰垂下頭,濡濕的吻點落在謝歡脆弱的喉間。
喉結被薛時堰的口唇含著,謝歡能感受到薛時堰的牙在上頭輕輕的摩擦,時而又被溫熱的舌尖細細舔吻。
“薛時堰,”謝歡向后仰起脖頸,像是被狼咬住致命之處的獵物,呼吸不由得窒了窒,抬起素白的手按在薛時堰的后頸,撫了撫,謝歡輕聲道:“你別這樣,我難受。”
不舍的在喉結上親了親,薛時堰聽從的將薄唇從脖頸處移開。
謝歡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口水,佯裝困頓,打了個哈欠,試探道:“咱們今天成親也累了,不然還是先睡吧,有什么明日再說吧。”
對于謝歡的性子實在太過了解,薛時堰壓根沒管謝歡的借口。
目光在身下之人小臉上的貓眸、瓊鼻、朱唇上一一劃過,又逐漸往下在覆著婚服的身軀一寸寸逡巡著,像是在考慮要從哪里下口。
謝歡被薛時堰的看得寒毛直豎,只覺今夜可能不能如自己所愿了。
似是終于選好位置,薛時堰低下頭,薄唇落在抹著唇脂朱唇上輾轉纏綿,舌面舔過唇齒、上顎,謝歡一開始還卷著小舌試圖跟一比高下,只是很快便在大舌狂風驟雨般的入侵中敗下陣來,沒一會兒便只余下喘息的力氣。
“今日抹了唇脂,”薛時堰舔了舔唇,似在品味珍饈佳肴般,評定道:“好香。”
謝歡懶懶的撩了撩眼皮,眼角渲染出一抹帶著媚意的紅,只這一眼,便看得薛時堰一怔,旋即謝歡便感受到小腹處抵著的火熱觸感。
謝歡:……
里衣很快被人像剝殼一樣盡數丟出帳幔外,大紅的喜服依舊松松的掛在雪白的軀體上,只需輕輕一瞟便能看見綴著兩點紅櫻的胸膛、平坦的小腹,因著空蕩涼意而絞緊的雙腿。
“好看。”
薛時堰喃喃道,近乎癡迷的撫了上去。
“唔~”
謝歡跪趴著,一手握著床頭的木欄,一手反過去抓著喜服下薛時堰的墨發,神色恍惚迷離,身子像是風中的牡丹一般嬌艷的搖曳著。
殷紅的孕痣被人舔舐、啃咬,沒一會兒謝歡覺得那塊肌膚漸漸沒了感覺,他喘息著,扯著薛時堰的頭發,聲音發軟的制止道:“要破了。”
最后細腰凹陷處的孕痣上親了親,薛時堰應道:“嗯。”
在多數時候,他是很愿意聽謝歡話的。
還沒等謝歡放下心來,便感受灼熱的唇逐漸下滑,落到不可言說之地,貓眸瞪大,謝歡驚得往前一竄,但被早有預料的薛時堰很快扯了回去。
謝歡咬著唇,額角遍布薄汗,偏瘦的身軀微微顫抖著,直到一刻鐘后才漸漸放松下來。
“謝歡。”高大的身軀將覆在謝歡身后,憐愛的將他的細汗擦去,薛時堰掰過他的臉,在謝歡的抗拒中強硬的吻了過去。
感受到身后的威脅,沉溺在吻中的謝歡一驚,下意識掙了掙身子,但卻被緊緊的禁錮在懷中。
“薛時堰,”他咽了咽喉嚨,嗓音干澀道:“你不會給我弄傷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謝歡也知曉自己今夜肯定逃不過,但他得提醒薛時堰小心行事,畢竟這可是他的屁股!
見謝歡臉上是傻乎乎的擔憂,薛時堰吻了吻他的側臉,輕笑道:“放心,我事先學過,定不會傷到你。”
“啊?”謝歡一愣,轉過頭質問道:“你跟誰學的!”
薛時堰貼著他的耳邊,笑得惑人:“呵,母妃,讓人給我送的冊子。”
良妃娘娘!
被人強行拖入情欲漩渦中時,謝歡依舊不敢相信,良妃娘娘竟然是這樣的人!
紅燭帳暖,交頸鴛鴦。
激烈的碰撞伴隨著曖昧的水漬聲響徹大紅婚房,伴隨著的還有一兩聲忍受不了的輕吟吐息。
沾著汗的半截白玉似的小腿不過才從帳幔中伸出透個氣,又很快覆著薄繭的大手捉了回去。
月上中天,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楹灑進屋內,照亮帳幔中二人親密交疊的身影-
第二天,謝歡難得的睡過了頭。
薛時堰不在床上,被褥被罩都換了新的,謝歡身上也很是干爽,渾然沒有昨夜的黏膩之感。
謝歡仰躺在床上,雙眼無神,想起自己睡醒時看到的,身上密密麻麻的紅痕,心中為自己逝去的直男貞操默哀。
完了,他現在真成斷袖了。
還是被官方允許的斷袖。
想著謝歡順勢翻了個身,身后的不可言說之處便傳來陌生的腫脹感,謝歡的臉扭曲了一瞬,雖然不痛,但是他心里難受!
簡直恨不得把薛時堰痛打一頓。
厚臉皮的混賬!
昨夜幾次三番的將他翻來覆去的弄,到最后謝歡已然完全沒了力氣,昏昏欲睡過去,但又很快被弄得醒了過來。
謝歡心中冷笑,要不是他練過武,怕不是昨夜要折在這床上。
“醒了?”薛時堰推開門,拿著一碗粥,緩步走了進來。
奇怪的是表情分明與之前一般無二,但看著就是莫名的神清氣爽,像是剛吃飽的猛獸,眼中盡是饜足。
待薛時堰來到窗前,謝歡忍著身后古怪的腫脹感,抬腿給了薛時堰一腳,怒道:
“粥留下,你出去。”
薛時堰輕笑一聲,將謝歡扶了起來抱在懷里,哄道:“別鬧,將粥吃了,一會兒咱們還得進宮。”
“進宮?”
謝歡想起來了,大珉獨立府門的王爺成婚第二日是要進宮去向皇后請安,還有向陛下的賜婚表示感謝。
皇后雖已被廢,后宮現在是由良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二人一同掌管鳳印。
按道理謝歡應該要去向他二人請安。
“你怎么不早些喊我,這都什么點兒了,一會兒陛下又在心里給我記一筆。”謝歡皺著鼻子道。
雖說債多不用愁,但誰愿意一直被皇帝記賬啊。
哪天要是算起來,豈不是就完蛋了。
薛時堰喂了一勺粥在他嘴里,笑道:“不急,母妃那邊我早已派人去通知過,至于父皇那邊,母妃有法子。”
“那也不行。”
謝歡蹙著眉,拿過粥碗,呼嚕嚕很快吃完。
就薛時堰這一勺一勺的喂,還不知要耽擱多少時間。
他動作麻利的從床上爬起來,干凈的衣物早已放好,謝歡幾下將自己給打理好,便扯著薛時堰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催道:“快些、快些,讓良妃娘娘等急了不好。”
薛時堰跟著謝歡走了幾步,見他健步如飛、大步向前,沉默一瞬,忽而轉頭問道:“你身子,不難受?”
“啊?”謝歡停下腳步,呆了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薛時堰在問他經過昨夜后身子難不難受。
謝歡臉霎時便黑了下去,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問這話是想要攀比誰的體能更好嗎!
身子難受自然是有些難受的,但是影響不大,謝歡畢竟練武,昨夜兩人皆是初次,姿勢也比較單一,總之沒到影響謝歡正常生活的地步。
更何況,如果要是說了自己難受,那豈不是顯得自己落了下乘。
謝歡莫名起了一股勝負欲,用不屑的眼神上下掃視著薛時堰,陰陽道:“我為什么難受?難道你難受了?薛時堰,你不行啊。”
薛時堰若有所思的看著謝歡,黑眸亮的令人心驚,盯得謝歡心頭直打退堂鼓。
他難道又說錯什么話了?
薛時堰這眼神瞧著有些怪,后背一寒,謝歡警覺道:“你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謝歡早已明白,薛時堰這人,每次都喜歡陰著悄摸摸的想些壞主意。
“沒有。”薛時堰神情無辜道。
只是既然謝歡覺得昨夜還能承受,那么日后想必他還得更加用力些才是,免得讓謝歡覺得他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