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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你抓他做什么?”謝蘇一臉疑惑道。

    沒回答謝蘇的問題,謝歡朝著王府的兩名侍衛招了招手,低聲囑咐道:“從西邊的角門出去,注意一個穿著玄色短襖,腳踩白底黑靴,側臉有傷疤的漢子。要是發現了此人便跟在他身后。”

    那人形容鬼祟, 見蘇明被抓進院里時,臉色便陰沉下去, 正好被謝歡看了個清楚。

    待兩名侍衛應下后,謝歡又另外找了兩名侍衛道:“你們去胡家酒肆查看一番,且看看他們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小心行事,若是危及性命,即刻離開。”

    “是!”

    待四名侍衛走后,謝歡腳步緩緩的朝著柴房那邊走,一邊跟謝蘇道:“這人身份不明,怕是暗中有人是料定了我會心軟,所以才明目張膽的讓蘇明誘我前去胡家酒肆。”

    “我將他抓起來,一來讓暗中之人覺得我要處置蘇明,讓他們知曉我并非心地善良之輩,二來我想將他傷治了,順道問問是誰派他來的訟院。”

    聽完謝歡的解釋,謝蘇恍然大悟般道:“這倒不失為個好法子。”

    謝歡點了點頭, 心中卻沉甸甸的,有些煩悶。

    柴房里,蘇明躺在用來點火的干稻草堆上,縮著身子,眼神卻像是困獸一般兇猛而又絕望的環視著圍著的護衛們。

    見謝歡前來,一旁的護衛紛紛往旁邊讓出條道來。

    “我沒有謀害你!”蘇明蒼白解釋道:“謝大人, 我只是想讓你幫幫我。”

    謝蘇上前一步,呵斥道:“張嘴便是謊話,你這人怎么不分好壞呢!”

    謝歡懶得和他廢話,蹲下身子與蘇明目光平視,直白道:“我不想跟你掰扯這些,現下我給你兩個選擇。一,你老實交代是何人派你前來騙我去酒肆,我或可保你一命;二,你繼續嘴硬,我讓人將你送回胡家酒肆,是生是死,我一概不管。”

    蘇明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白了,像是敷了戲子唱戲時的白粉,手里攥著幾根稻草,指骨用力得有些泛白。

    謝歡也不跟他多話,站起身道:“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不愿開口我就直接讓人將你丟在酒肆的門外。”

    他承認自己心腸是有些軟,但絕不該因為一時心軟害了自己。

    柴房有些漏風,一陣寒風從外吹進來,謝蘇冷得跺了跺腳。

    見時間差不多了,謝歡問道:“還沒想好?”

    蘇明垂著頭沒答,謝歡眼睫微垂,毫不留情道:“來人,將蘇明丟到胡家酒肆門外。”

    說罷,轉頭便跟謝蘇道:“三哥走了,這兒太冷了,擔心受了風寒。”

    謝蘇恨鐵不成鋼的瞪了蘇明一眼,抬腳跟在謝歡后頭。

    見謝歡跟謝蘇當真要走,蘇明焦急的往前膝行兩步,哭聲漸大道:“我說!謝大人,我都說!求您,求您救救胡大伯吧!”

    猝然停下腳步,謝歡身子微頓,跟在他身后的謝蘇已經走了回去,用埋怨的口氣道:“你早些說不就好了,非得逼著你才開口。”

    蘇明眼中的淚大顆大顆的涌了出來,直到一雙暗紋紅底鹿皮靴停在眼前,他聽到謝歡嘆息一聲,對護衛吩咐道:“來人,去找個大夫來。”

    蘇明嚶嚀一聲,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在柴房縈繞,聽得人心中酸澀。

    ……

    “你是說廢太子的人誘你前去胡家酒肆?”薛時堰問道。

    “我懷疑是,”謝歡頭頭是道的分析著:“我今兒瞧著那人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奇怪,眼神狠戾,面帶煞氣,手上絕對是沾過血。”

    “蘇明說他是胡大伯收養的孩子,兩人一直相依為命。幾日前,一波帶著刀劍之人闖進了胡家酒肆,將他二人挾持。胡大伯被他們削去了耳朵,蘇明則被逼著來訟院找我。”

    說道此處,謝歡聲音沉悶,帶著怒氣道:“蘇明每來一日回去后便會被毆打一番,胡大伯也會被削去一指。那些惡人威脅蘇明若是在不將我哄騙前去,便要將胡大伯做成人彘。日日夜夜灌泡在酒壇中,放在他的床頭。”

    “我在京中名聲雖說一般,但有煜王妃的名頭作保,也沒誰會選在這個時候用如此愚笨的法子引我前去。”謝歡道,“除非此人完全沒有想過要在抓了我以后,隱瞞身份。”

    甚至極有可能,抓他的真實目的是奔著薛時堰而來。

    “可若當真是薛明軒,他躲藏兩月有余,又為何選在這個時候暴露身份?”薛時堰蹙眉道。

    謝歡跟薛時堰相視一眼,同樣陷入沉思。

    “罷了,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在下定論。”薛時堰決定道。

    謝歡認同點頭。

    既然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那就做好萬全準備,親自去看看。

    胡家酒肆的位置說偏也不算偏,但若說繁榮也說不上,雖在城東但卻是臨著芙蓉街街角的位置,除非是熟客指路否則一般的人發現不了這么家酒肆。

    下午的四名侍衛自從前來胡家酒肆后便沒回來報過消息,謝歡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

    黑夜里,薛時堰和謝歡帶著刑部的官兵站在胡家酒肆門外,火把點燃了整條芙蓉街。

    薛時堰朝著王拂君微微抬了抬下巴,王拂君便心領神會的上前一腳踹開胡家酒肆緊閉的房門。

    一具斷了氣的尸體從屋內橫飛出來,王拂君反射性的側過身子躲開,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尸體“砰”的一聲落在地上,驚起一地塵灰。

    謝歡下意識的往尸體上一看,腦中空白了一瞬,啞然道:“是賀銳。”

    賀銳正是下午消失的四名侍衛之一,他身上還穿著王府的侍衛服,手腕和腳踝的位置歪扭著,應當是身前被人折斷了,胸前有個大洞正汩汩往外淌著鮮血,雙眼死不瞑目般的大睜著。

    “還有三個呢!”

    屋里傳來囂張的笑聲,隨即又是三具尸體拋出,王拂君咬著牙,硬生生用蠻力將這三人接了下來,然后輕手輕腳的擺在一旁。

    “呲”的一聲,黑黝黝的客棧便霎時亮了起來。

    不大的胡家酒肆中密密麻麻的站著數百名人,他們眼神警惕的盯著謝歡等人。

    許久未見的薛明軒站在樓梯上,一手放在樓梯的扶手上,笑盈盈對著二人道:“你們來晚些,若是在早一步他們還留著一口氣,興許還能聽聽他們的遺言。”

    “畜生!”謝歡咬著牙,雙手握拳,氣得渾身發抖。

    “哈哈哈哈,”薛明軒仰天大笑,神色癲狂道:“我殺幾人便是畜生,那薛時堰殺我數千名將士算什么!”

    說道此處,薛明軒眼神一厲,扯唇道:“比我這畜生可狠多了,該是惡鬼才對。”

    薛時堰面不改色,并未被薛明軒的話動搖心神。

    謝歡可沒有薛時堰的定力,當即反唇相譏道:“你意圖謀反,與奸商官吏勾結魚肉百姓,你將養著那些人還不是為了助紂為虐。”

    “哼,”薛明軒冷哼一聲,眼神不屑的看著謝歡,狠聲道:“你也配在我跟前說話,你不過一區區官吏哥兒,若非薛時堰昏了頭保下你,你只怕現在已經在陰間了。”

    “我道薛時堰為什么從小便護著你,原來是你二人私下早已暗通款曲,”羞辱似的眼光在謝歡身上掃視著,薛明軒毫不掩飾惡意的朝薛時堰,語氣下流道:“謝歡長得確實不錯,干起來是不是很爽?能讓我這最愛裝模作樣的三弟欲罷不能,床上一定很……”

    話未說完,一只劍便被拋飛進來,帶著凜冽的殺氣,斜斜的從脖頸旁邊擦了過去,留下一道血痕,若是薛明軒沒及時挪動,這劍便會插進他的喉中。

    “聒噪。”薛時堰眼里閃過一絲殺意,語含薄怒道:“拿下逆賊薛明軒,生死勿論。”

    “是!”震天的喊聲響起。

    雙方人馬皆存著怒火一觸即發,隨著薛時堰的這一聲命令,王拂君帶著刑部的官兵們一馬當先的殺了進去。

    薛明軒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但還是虛張聲勢道:“將他們都殺了!”

    謝歡提著一把劍,跟在薛時堰后頭殺了進去。

    一時間刀劍相交、哀嚎慘叫聲不絕于耳,謝歡一刀刺在撲過來的人胸膛上,鮮血濺在白皙的小臉上,平添了幾番妖異。

    薛明軒的人比起刑部的官兵來說還是太少,沒一會兒便顯露頹勢,薛明軒見狀,隨意從身旁拉來兩個人擋劍,意欲從后門逃跑。

    只是他還沒碰著后門的邊便被身后飛來的一具尸體砸倒在地,凸著一雙眼睛的尸體壓在薛明軒的身上。

    “薛明軒。”薛時堰冷峻的臉上沾著血跡,襯著眼中的殺意,像是地獄爬上來的修羅。

    “賤人!”薛明軒像是瘋了一般推開身上的尸體,手里拿著劍胡亂揮舞著,似瘋似顛道:“你們都是賤人!”

    “騙我!你們都騙我!哈哈哈哈哈!”薛明軒雙眼猩紅,頭發散亂,換了旁人定然不信這個瘋子竟是大珉曾經的太子。

    薛明軒的余黨收拾得差不多,謝歡走到薛時堰旁邊,疑惑道:“他怎么了?”

    薛時堰擰眉,擋在謝歡跟前,不確定道:“像是瘋了,也可能是裝的,小心著些。”

    “哈哈哈哈,被騙了,我又被騙了。”薛明軒笑得癲狂,“三弟啊三弟,你竟也有被騙的一天,父皇也有被騙的一天,哈哈哈哈哈!”

    “該死!你們都該死,”薛明軒語序顛倒的咒罵著:“你殺我將士,害我被父皇發落,你該死!”

    “父皇殺了外祖父,又逼死了母后,還想將我囚禁至死,他也該死!”

    他后退兩步,看著滿地的尸體,表情恍惚道:“我、我也該死。”

    “哈哈哈哈哈,二弟、二弟也該死!”薛明軒雙手持劍,“噗嗤”一聲,捅入自己的腹中。

    在謝歡驚疑不定的眼神和薛時堰怔愣了一瞬時,薛明軒撐著最后一口氣,不甘心道:“他騙我!”

    “哈哈哈哈哈,父皇該死……”

    薛明軒的身體搖晃兩下,最終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看著薛明軒的尸體,謝歡眨了眨眼,一時沒緩過神來。

    薛明軒怎么會自殺?

    還有薛明軒說景佑帝該死……是什么意思?

    謝歡跟薛時堰相視一眼,兩人心底皆涌出不好的預感。

    薛時堰思考一瞬,沉聲道:“逆賊薛明軒伏誅,將其尸首帶回刑部。王拂君隨本王回宮復命。”

    “我也要去。”謝歡不放心道。

    薛明軒這話實在太過詭異,謝歡不能讓薛時堰一人去宮里。

    薛時堰沉默半晌,對謝歡附耳幾句,謝歡一頓,表情變得更加擔憂。

    “你同我一起去。”謝歡道。

    “母妃還在宮里。”薛時堰低聲道。

    良妃娘娘還在宮里,的確也讓人憂心,沒有多余的時間思考,謝歡只得答應下來。

    蟒袍搭在馬鞍上,謝歡目送著薛時堰同王拂君等百人離開,沒有猶豫,腳步一轉,立刻翻身上馬,朝著相反的方向奔去。

    “駕!”

    凜冽的風刮過鬢角,謝歡卻不覺得冷,只恨跑得不能再快些。

    第82章

    薛時堰帶領著刑部官兵硬闖進皇宮時,宮中一片風平浪靜,只是稍作留意便會發現安靜的不同尋常,譬如一路趕來宮內的宮女太監竟一路不見蹤影,連帶著宮內定時巡查的禁軍也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心愈發沉了下去,薛時堰冷著臉色,一路快步朝著景佑帝就寢的乾元宮而去,王拂君則帶領了二十來人匆匆趕往詠梅宮。

    到達乾元宮外時, 薛時堰的腳步逐漸緩慢下來, 眼神落在守在乾元宮外的兩列穿戴齊整的禁軍身上。

    “煜王,”禁軍副統領張碩嘴角咧開一個笑,虛假寒暄道:“若非聽陛下宣, 夜里不得入宮, 您此般硬闖難道不怕受罰?”

    眼瞳微微顫動, 薛時堰神色不變道:“此事本王自會與父皇交代, 輪不到齊副統領質問。”

    無視張碩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薛時堰腳步輕抬,徑直打算入乾元宮。

    “站住。”泛著寒光的長劍“噌”的一聲抽出,架在薛時堰的脖子上,張碩臉色陰沉威脅道:“下官還未進去通報,煜王竟是打算直接硬闖,會否太過目中無人?難道竟是連陛下的令都不聽了?”

    薛時堰眼中掠過一絲不耐煩,微微偏過頭,手拿在劍鞘的中間,劍柄筆直向上一撞,張碩還未看清發生什么,先聽見劍柄碰撞劍身上時,一聲清脆的響聲,一記窩心腳便重重踢來。

    因為穿著沉重的盔甲,薛時堰這一腳只將張碩踹的退后了幾步,只是還沒等張碩回過味來,薛時堰便動作極快的握住張碩的小臂和手腕的位置一擰,緊接著眾人便聽見“啊!”的一聲哀嚎,張碩的右手邊無力的低垂著。

    煜王竟然在乾元宮門口將禁軍副統領的手腕折斷了!

    在場眾人誰都沒料到薛時堰竟當真如此放肆,齊磊也是此次抓捕薛明軒行動中的一員,他小聲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煜王,這是違令宮規?”

    兩列禁軍們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拿著長槍對著薛時堰等人,虎視眈眈,似乎薛時堰只要在多做一個舉動,他們這長槍便會向著薛時堰毫不留情的刺去。

    雙方對峙,氣氛微妙的凝滯住。

    “不得對煜王無禮,”乾元宮內傳來一道清潤的嗓音,薛時堰聽到薛陵鈺道:“放他進來。”

    當薛陵鈺的命令一出,眾禁軍動作動作一頓,旋即井然有序的將長槍收了起來,雖然看向薛時堰的眼神依舊不善。

    “煜王……”齊磊小聲問道:“謹王怎么會在陛下的寢宮里?”

    難道是父子倆秉燭夜談,但要是秉燭夜談用不著安排這么多禁軍守在門外吧?

    而且陛下都沒開口,怎么輪得到薛陵鈺開口。

    沒理睬齊磊的問題,薛時堰徑直邁步走了進去,齊磊雖是一頭霧水,但還是堅定的跟了上去。

    剛走到景佑帝的寢房外,門便被人從里面打開。

    汪時非佝僂著腰,臉上沒了以往作為大太監的高傲,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般,頹喪道:“煜王殿下,請進。”

    薛時堰剛踏進寢房的門,齊磊跟著要進來,卻被人攔了下來,里間傳來薛陵鈺的淡淡吩咐道:“本王只說讓煜王進來,其他人可不成。”

    清潤的嗓音冷了下去,薛陵鈺吐出六字:“私闖皇宮者,殺!”

    外頭的禁軍立刻發作,刑部的官兵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長**入皮肉,傳來幾聲“噗呲”聲,刑部的官兵接連死了好幾人。

    而直到這樣的情況發生,景佑帝也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心知陛下當真出了事,齊磊對薛時堰道:“煜王殿下,您一定要救下圣上!”說罷,便轉頭視死如歸般的提起劍與禁軍們廝殺在一起。

    薛時堰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齊磊的背影,旋即腳步飛快朝著里間走去,握著劍柄的手指緊了緊。

    “三弟,許久不見。”

    薛陵鈺笑盈盈的坐在景佑帝常用的龍紋紫檀木雕花寶座上,十名禁軍站在他身旁,保護十分嚴密。

    龍床上,景佑帝則雙眼緊閉躺在床上,身子驚悸似的抖動著,張著嘴呼吸急促,臉色泛紫。

    薛遠錚小小的身子依偎在景佑帝旁邊,小小的手指抓著景佑帝的袖子,見薛時堰便用含著淚水的眼珠子看向他,哽咽著喊了聲:“三哥,你終于來了。”

    除此之外還有個意料之外的人也被薛陵鈺抓了來。

    楚豐朗穿著一身大紅官服,腹部插著一只劍,胸膛起伏微弱,氣息微弱近乎于無,像是死了一般。

    眼眸沉了下去,薛時堰用肯定的語氣道:“你給父皇下了毒。”

    “冤枉,”薛陵鈺溫潤一笑,只是笑中卻含著些隱忍的瘋狂,他輕聲道:“這毒可當真不是本王下的,畢竟本王想要的只有皇位,又不是父皇的命。”

    看著地上楚豐朗倒地的歪曲姿勢,不等薛時堰詢問,薛陵鈺卻先一步察覺他的問題似的解釋道:“楚大人深得父皇信任,不巧,今夜本王來時,他還和父皇正在探討政務,一個不留神,他便撞在了本王的劍上。”

    視線漫不經心的從楚豐朗身上劃過,薛陵鈺毫不走心的辯解道:“這可怪不得本王,楚大人乃國之棟梁,一時失手,本王深感愧疚。”

    “薛陵鈺,”沒興趣繼續跟他打啞謎,薛時堰直白問道:“為什么?”

    嘴角的笑意凝滯,薛陵鈺看向薛時堰,皮笑肉不笑道:“三弟想問什么?”

    寢房的門被撞得發出一聲巨響,外頭官兵與禁軍廝殺的聲音吵鬧,薛陵鈺皺了皺眉,對汪時非吩咐道:“汪公公,讓他們快些結束,省得擾人清凈,本王同三弟還有些話要說。”

    汪時非低垂著頭,卑微的應了聲“是”。

    見汪時非聽從自己的話,薛陵鈺心滿意足的拿起一杯茶,只是茶還未到嘴邊,便被人近到眼前的劍尖給逼得一抖,盡數灑了出去。

    好在兩旁的禁軍及時將薛時堰的劍給架住,不然自己恐怕性命難保。

    發現薛時堰完全沒準備留手,薛陵鈺冷笑一聲,將空了的茶杯朝著薛時堰的臉擲了過去,冷嗤道:“我還以為你還有許多問題要問我,沒成想你竟這般沉不住氣。”

    躲過薛陵鈺擲來的杯子,見一擊不成,薛時堰便手腕一轉朝著十名禁軍殺去。

    薛時堰這人向來不多做無用功,即便是習劍術時,劍花雖沒謝歡挽得漂亮,但每招卻直沖著敵人命脈而去。

    見十打一薛時堰竟然還占上風,看著接連倒下的四五個人,薛陵鈺眸光一沉,抽出長劍加入進去。

    一劍精準的刺在一名禁軍的喉嚨處,薛時堰面容冷峻,躲過薛陵鈺朝著胸口刺來的劍。

    手臂被鋒利的劍刃劃破,薛時堰反應卻絲毫未慢,利落的朝著薛陵鈺攻去,只是今日本就消耗體力較多。

    相較于薛明軒學武功時的憊懶,薛陵鈺卻是實打實的一招一招的練起,不然景佑帝也不會想到讓他掌管禁軍。

    眼看著這場戰斗因著薛陵鈺的加入而逐漸轉變的場面,薛時堰一邊躲著劍招,心思電轉,尋找著能脫身的法子。

    “砰!”

    房門被人一腳踹開,良妃娘娘提著劍,宮裝上沾著斑斑血跡,下擺參差不齊,見薛時堰跟薛陵鈺等人打得難舍難分,眼睛一瞪,怒喝一聲:“休傷我兒!”

    旋即便氣勢洶洶的提劍參與進這場戰斗里,有了良妃娘娘的加入,局面陡然逆轉。

    良妃娘娘的劍招很快,且身姿輕盈,不小心被劍刃擦過小臂,薛陵鈺退后一步,冷聲夸贊道:“良妃娘娘果真是將門出身。”

    薛遠錚縮著胖墩墩的身子藏在景佑帝的身后,留出個眼睛盯著良妃娘娘氣勢非凡的身影,小嘴微張,心中震撼。

    好、好不一般吶!

    跟平日里端莊的良妃娘娘完全不一樣!

    薛遠錚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孰料這聲驚呼卻像是驚醒了薛陵鈺一般,含著惡意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薛遠錚駭然想從床上往薛時堰的方向跑去。

    只是可惜他人小腿短,還未下得了床,便被薛陵鈺給一把捉著后領拎了起來,還滴著血的鋒利的劍刃落在脖子上。

    “二、二哥。”薛遠錚努力擠出一個討好的笑,怯生生喊道。

    屋內最后一名站著的禁軍倒了下去,薛陵鈺站在龍床邊,表情狠毒道:“莫要上前,否則父皇和五弟性命不保。”

    “薛陵鈺!”令妃娘娘沉下聲音,呵斥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弒父殺兄弟,即便這皇位你也會落得千古罵名。”

    “哈哈哈哈,千古罵名有何懼。”薛陵鈺笑聲張揚肆意中帶著些許悲戚,“只要將宮內知曉此事的人都殺了不就行了。更何況……”

    “殺兄之人可不是我,大哥難道不是三弟殺的嗎?”薛陵鈺惡意笑道。

    “是你將薛明軒放了出去,”薛時堰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你故意讓薛明軒去招惹謝歡,從而引我前去胡家酒肆,這樣即便宮里的人傳消息來,也不能及時找我。”

    薛陵鈺道:“不錯,三弟果真聰慧,怪不得父皇從小便對你另眼相看。也罷……”

    他眼神一厲,拉長尾音道:“想必你跟父皇一齊去了地府,父皇也會深感安慰。”

    “王爺!”王拂君匆匆跑了進來,焦急道:“外頭來了好多薛陵鈺的人,咱們帶的人都快沒了,快走!”

    聽到王拂君的話,薛陵鈺臉上的笑愈發大,劍刃離薛遠錚的脖子又近了些,他笑道:“三弟,你要扔下五弟和父皇嗎?”

    王拂君此時才發現屋中的場景,蹙著眉頭對薛時堰建議道:“王爺,咱們先走?”

    聽到自己可能要被拋下,薛遠錚眼中的淚立刻憋不住飚了出來,哭了出來,只是他一哭喉嚨便離劍刃更近一步,只能哽咽著不讓自己動勁太大。

    這小可憐樣,良妃娘娘看著心頭也莫名有些酸澀,只是現下最重要的還是薛時堰,于是她也提議道:“堰兒,咱們先走?”

    “不急,”薛時堰卻絲毫不急,淡淡道:“再等等。”

    “還等什么!”良妃娘娘怒道:“一會兒人都來了,即便你我會傳世神功也逃不出去!”

    薛時堰閉嘴不言,薛陵鈺看他運籌帷幄的姿態,心中隱約覺得不對。

    “賀家軍聽令!”

    恰在此時,雄厚宏亮的聲音傳了進來,屋內眾人聽到賀疏朗冷聲命令道:“反賊薛陵鈺率領禁軍謀害陛下,殺無赦!”

    “殺!殺!殺!”

    整齊劃一的吼聲震天響,帶著震撼人心的力量。

    “疏朗帶著賀家軍來了!”良妃娘娘高興道。

    王拂君的表情也松動下來,賀家軍可比禁軍在對仗方面厲害多了,比起禁軍之事在皇城巡視,偶爾捉拿一兩個宵小之人來說,賀家軍可都是實打實上過戰場的人。

    當然殺起人來更加不留情面。

    薛時堰嘴角勾起一抹笑,眼中柔軟下去,似是心有靈犀般,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焦急的清脆嗓音:

    “薛時堰!”

    第83章

    謝歡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他騎著馬一路疾馳往將軍府而去,隨后又跟賀疏朗一起去校場集齊人馬匆匆往皇宮而來,沒有一刻敢停下。

    當終于看到薛時堰好生生的站在他跟前時,整個人才總算是放松下來。

    “薛時堰, ”謝歡走到薛時堰旁邊, 對他說:“賀家軍來了,別怕。”

    “他怕什么, ”不待薛時堰說話,良妃娘娘接過話頭道:“他膽子大的很,帶著百來個人都敢硬闖皇宮。”

    話里話外是在埋怨薛時堰沒做好準備就闖進皇宮,要是賀家軍沒趕到,等薛陵鈺的人趕到,他們怕是插翅難飛。

    被良妃娘娘搶了話,薛時堰沒多言語,給了謝歡一個“沒事”的眼神,冷淡的眸子看向薛陵鈺,凝聲道:“二哥,局勢已定,放下五弟,將解藥交出,你或可留下一命。”

    謝歡這才發現薛陵鈺竟然提溜著小胖墩薛遠錚,還拿劍架在他脖子上,因為劍刃離得太近,小胖墩的脖子上出現了一絲血線,癟著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憐模樣。

    “這話你說來自己可信?”薛陵鈺垂眼掃過床上的景佑帝,嘲諷一笑:“你覺得父皇會放過我?”

    謝歡沒明白薛陵鈺為什么突然謀反,奇怪道:“謹王,陛下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謀害于他。”

    “為何?”薛陵鈺重復了一遍,眼中閃過一絲悲涼,唇角卻綻開一抹笑道:“本王不過想要皇位罷了,哪兒那么多為何。說起來—”

    “賀將軍被父皇安排去了青州剿匪,賀疏朗被收了兵權,為何賀家軍還能聽他指令私闖皇宮。”薛陵鈺的聲音大了起來,像是特意說給昏迷不醒的景佑帝聽:“莫非賀家圖謀不軌?”

    不知是不是當真將薛陵鈺的話聽了進去,景佑帝的急促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隨即更加粗重的呼吸起來。

    “哈哈哈,父皇瞧瞧,這就是你的兒子,這就是你的臣子!”薛陵鈺還嫌不夠刺激景佑帝一般,嘲笑道:“不過也怪不得他們,誰讓父皇你總是多疑猜忌,得不到他人忠心倒也合理。”

    謝歡蹙著眉,反駁道:“你別挑撥,賀家是擔心陛下安危才冒著被砍頭的危險前來營救陛下。”

    薛陵鈺眉峰未動,冷眼瞥了一眼謝歡,冷嗤道:“我倒是忘了三弟家還有個伶牙俐齒的王妃,靠著這張臉把三弟迷得不輕。”

    “對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薛陵鈺一笑,輕聲道:“前個兒戶部尚書家的哥兒纏了三弟數日,竟也沒讓三弟動心,本王便順手將人殺了,也算給你還有三弟分憂了。煜王妃,該感謝本王才是。”

    傅楹被薛時堰拒絕幾次后,便婉拒了繼續跟薛陵鈺合作,孰料這一拒絕,薛陵鈺竟直接將他給殺了。

    謝歡心頭一震,忍不住崩潰道:“你瘋了嗎?”傅楹雖然脾氣壞了些,但遠不到該死的地步。

    “沒耐心、沒本領又愚笨之人,死了于他們說不定還是好事。”薛陵鈺淡淡道。

    薛明軒也是如此,只需他隨意編上幾句會派人去救他的話,薛明軒便信了,當真帶著人與薛時堰正面對上。

    還有—

    眼神落在薛遠錚的身上,薛陵鈺譏諷一笑,實在不明白父皇為什么會喜愛這蠢貨,薛明軒尚且可以說是因著忌諱譚太師,薛遠錚不過一賤嬪之子,又為何能得到父皇寵愛。

    見薛陵鈺有些出神,謝歡的手從后頭戳了戳薛時堰的腰腹,薛時堰身子微微一頓。

    謝歡指尖輕彈,一粒珠子便飛射而出朝著薛陵鈺執劍的手腕而去。

    薛陵鈺眼神凌厲,抬手將珠子打掉,正要繼續威脅幾人,沒成想不過一息之間薛時堰竟忽然出現在身邊。

    執劍的手被人往下一掰,薛時堰空著的另一只手拎起薛遠錚往謝歡的方向一扔,薛遠錚便直直的飛了出去。

    謝歡瞧準機會張開雙手將人抱住,小胖墩有些重量,謝歡接下他的時候身子跟著一晃,差點沒接穩把他摔下去。

    “嗚嗚嗚嗚,三嫂。”薛遠錚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謝歡像是抱住了救星一般,痛哭流涕到:“二哥要殺我,好可怕!”

    謝歡拍了拍他小小的肩頭,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別哭。”

    那廂良妃娘娘很快也加入了戰斗,這廂薛遠錚緊緊的抓著謝歡的衣領,縮在他懷里哭訴道:“二哥他瘋了,他害了父皇,還殺了楚大人,現在還要殺我。三嫂,我好怕。”

    楚大人?

    謝歡一驚,這才發現楚豐朗腹部插著一把劍,躺在角落生死不知。

    “清、清霜姐。”謝歡有一瞬間失聲,腦子空白了一瞬,將薛遠錚推開,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

    薛遠錚驀然被推開,一臉懵的在原地愣了會,隨即又連滾帶爬的往謝歡的方向跑去拉著他的袖子才算是安心了些。

    楚豐朗的臉色已經完全失了血色,手腳冰涼,腰間的血還在流,謝歡倒吸了一口氣,強令自己冷靜下來,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很微弱,但好在沒有完全消失。

    自賀家軍到來后,外面的局勢很快控制下來,當賀疏朗進來時,薛時堰已經將薛陵鈺控制住。

    卸掉薛陵鈺的兩個手腕,兩個將士便上來熟練的將薛陵鈺五花大綁。

    “薛時堰!”謝歡急得一腦門的汗,“快讓人去找御醫來,楚豐朗他快不行了!”

    賀疏朗帶著滿身的血進來一看有些傻眼了,怎么虞姑娘躺在地上,陛下的臉色一看就不正常,趕緊差人去找御醫-

    楚豐朗身份特殊,但好在傷在小腹處,用不著將衣服全部脫下,謝歡看著御醫給楚豐朗取下那柄劍,又一層一層的給他包扎好。

    只是楚豐朗傷得太重,身子骨又算不得好,能不能熬過今夜還是個問題,若是能熬過今夜,那活下來的可能便大上許多。

    謝歡急得滿頭大汗也沒有辦法,只能讓人趕緊去通知謝蘇,怕楚豐朗當真撐不過今夜。

    比之楚豐朗的傷,景佑帝的毒更顯棘手。

    幾名御醫接連把過景佑帝的脈,皆面色難看的搖了搖頭。

    “此毒名喚三日醉,無藥可解。”林御醫表情沉痛道:“食用此藥之人會陷入昏迷中,三日后便會死去,憑老夫的能力最多只能讓陛下醒來,但此毒的毒素依舊會繼續蔓延,無法遏制,陛下會渾身疼痛。”

    林太醫已是宮中醫術最為高超之人,他說救不了,其他人更加沒有法子。

    “殿下,”林太醫看向薛時堰,意味深長道:“可要讓陛下醒來。”

    言下之意,讓不讓景佑帝醒,完全看薛時堰的意思。

    陛下的毒已無藥可醫,太子已廢,二皇子又造反,剩下的四皇子、五皇子又沒個爭氣,怎么看繼承大統之人都是三皇子。

    林太醫也愿意賣他這個面子。

    “當然要讓陛下醒來!”汪時非尖著嗓子,呵斥道:“你這奴才好大的膽子!竟敢說陛下無藥可醫!也不怕陛下醒來給你頭砍了!”

    說著,他殷切的看向薛時堰,話有所指道:“煜王殿下,沒有陛下的旨意,你難道是想學著謹王謀朝篡位?”

    “汪公公莫要血口噴人!”這樣重的話林太醫自然不能認,面色漲得通紅,爭辯道:“陛下醒時會比昏迷時痛上許多,臣是不忍看他受苦!”

    薛時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發生這般大事,自然是要讓父皇醒來定奪,勞煩林太醫。”

    林太醫聽了薛時堰的吩咐,便開始著手準備喚醒景佑帝。

    薛時堰站了一會兒,決定先去看看暫時關在偏殿的薛陵鈺。

    出門時,恰好碰到來勢洶洶的謝歡,他眼眶通紅,唇角憋氣的抿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了?”薛時堰問他。

    “薛時堰,”謝歡眨了眨眼,猝然抱住他,悶聲道:“齊磊死了,清霜姐也生死不明,我要殺了薛陵鈺!”

    薛時堰摸了摸他的頭,眼中有些心疼,卻只得道:“正好我要去問薛陵鈺一些事,你同我一起去?嗯?”

    謝歡點頭,兩人去偏殿時,薛陵鈺被綁得很緊,狼狽的坐在地上,身上被薛時堰劃出的數道血痕因著沒有處理,已經干涸和衣裳連在一起。

    見著兩人進來,薛陵鈺表情不變,甚至比起之前的緊繃,現在卻像似徹底放松下來,平心靜氣對二人道:“怎么,父皇也讓你們救了,我也輸了,臉色這般難看作什。”

    謝歡一看到薛陵鈺不走心的樣子就來氣,因著他這次逼宮死了多少人!

    不待謝歡發作,薛時堰不動聲色的扯了扯他的袖子,謝歡疑惑的看去,邊聽薛時堰道:“二哥,父皇的毒解不了。”

    薛陵鈺怔愣一瞬,表情幾番變幻,從不可置信到悲傷最后釋然一笑道:“也好,這樣看來原來還得是我這個最不得寵的孩子,去下面陪他了。”

    說道后面,他有些自嘲道:“只怕他也不樂意。”

    謝歡覺得薛陵鈺的表現有些奇怪,好似他不知道景佑帝中的是什么毒一樣。

    “毒,是淑妃下的。”薛時堰篤定道。

    淑妃?

    謝歡懵道:“怎么可能是淑妃娘娘!”

    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謝歡每次看見淑妃時,都是眉覆輕愁、柔弱可欺的模樣,而且他可聽良妃娘娘說過,她與淑妃同掌后宮,淑妃可從未有逾矩過,甚至還屢次主動放權給良妃娘娘。

    “是我。”門被推開,兩名將士押著淑妃前來。

    良妃娘娘一臉擔憂的跟在他身后,在得知淑妃親口承認對景佑帝下毒時,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待門被關上后,良妃忍不住道:“糊涂啊!”

    她對淑妃有些好感,自景佑帝登基以后,后宮的妃嬪不斷增添,前皇后對她百般防范,其他人連帶著也對她也是敬而遠之,唯有淑妃不受任何人影響,與她偶爾還能說上幾句話。

    “父妃。”薛陵鈺小聲喊道。

    淑妃卻像是沒聽見一般,對薛時堰道:“皇上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見淑妃一臉淡然,謝歡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為什么要毒殺陛下?

    “因為我恨他。”

    帶著冰冷恨意的話響在大殿中,淑妃攥緊衣袖,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一字一頓道:“他已經活了太久,該死了。”

    謝歡跟薛時堰對視一眼,兩人沉默下去。

    大殿中,淑妃兀自道:“只因他想用聯姻坐穩皇位,便全然不顧我已有約定終身之人,與爹合謀將我送入宮中。”

    眼神落在薛陵鈺身上,淑妃嫌惡道:“強迫我,逼著我進宮生下這個孽種。”

    猶如一道驚雷落在頭上,謝歡看見薛陵鈺的表情隨著孽種兩個字的出現,瞬間灰敗下去。

    “糊涂!”良妃忍不住道:“二十年都忍了,又何苦再多忍幾年。”

    “在宮里住了二十余年,活著與死了沒什么差別。”淑妃面無波瀾道:“我日日夜夜在夢中都是被他強迫的惡心場景,偏見到他時我又得為了穆家與他虛與委蛇,日日與他不喜卻不得不留下的孽子相處。”

    “穆家為了更上一層樓,將我送入宮中,我厭惡、惡心,卻偏要為了穆家的未來委屈自己。可笑的是,他們背地里竟還覺得我不識好歹,沒給穆家爭取更多的利益。”眼角滑下一滴淚,淑妃說:“薛姐姐,我忍不下去。”

    他的血肉早已在日復一日的深宮中被吸食殆盡,連帶著最后一點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念頭,也在穆家的貪婪背刺中被消磨殆盡。

    表情分明沒有任何變化,淑妃的眼淚卻不停往下流,手臂控制不住的顫抖著,心寒道:“前幾日我想本想著自戕,但我一想死便死了,左右都連累族里,不若將他一起殺了。薛陵鈺若是聰明點兒當上皇帝,那就保住穆家;若是不成,穆家與我陪葬也無不可。”

    “不過如今看來他當真是個廢物,奪不下這皇位。”淑妃眼中毫無波瀾道。

    所以薛陵鈺其實是被迫自保?

    謝歡聽得有些云里霧里。

    薛時堰眼眸深沉的看了看淑妃,又看了看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薛陵鈺半晌沒有言語-

    景佑帝醒來時,身上痛的似有人一刻不停的拿著木錘重重敲打一般,不過剛醒來又疼得差點暈了過去。

    汪時非一直守在他身旁,見景佑帝醒來欣喜萬分,連忙喊人去找太醫。

    待景佑帝徹底清醒過來后,便立刻叫人去將薛陵鈺和淑妃帶來。

    兩人被羈押著跪在景佑帝床前,聽他質問道:“為何謀害于朕”時,兩人皆緘默不語。

    景佑帝氣得直捶床,一邊嚷著將兩人拖出去處斬,一邊不停的哆嗦著身子直咳嗽。

    謝歡看著薛陵鈺和淑妃兩人皆是面無懼色,似乎此去并不是赴死,而是踏青一般,心中不免覺得怪異。

    “你說,薛陵鈺當真是因為淑妃想要毒殺皇上,所以才想逼宮嗎?”謝歡扒拉在薛時堰耳邊道。

    熱氣落在耳邊有些癢,薛時堰動了動耳朵,反問道:“你覺得呢。”

    謝歡皺著臉,納悶道:“我怎么感覺薛陵鈺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會輸。”

    可既然明知道自己會輸,又為何要鋌而走險。

    薛時堰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知道。”

    “算了,”謝歡甩了甩頭,小心的捧著薛時堰的臉,心疼道:“還好只受了些小傷,你下次別沖動,還是得做好萬全之策才行。”

    想到自己若是晚來一步薛時堰便可能出事,謝歡心頭后怕。

    “嗯。”薛時堰的手包裹著謝歡的小手,用臉輕輕摩擦著他的手掌,輕聲道:“下次定然不再讓你憂心。”

    第84章

    一開始景佑帝還以為自己只是中了普通的毒,醒過來便沒事了,薛時堰、謝歡還有汪時非等人都瞞著景佑帝沒告訴他真相,只是私下催促著太醫研制解藥。

    可三日醉本就無藥可解,短短三日的時間太醫院也不可能將數百年都沒研制出的解藥做出來,眼看著到了最后一日,瞞無可瞞,汪時非哭喪著臉,滿臉心痛的踏進了乾元宮。

    “陛下。”

    汪時非的聲音本就尖銳,因著心中悲戚而顯得更加凄厲。

    第三日時,景佑帝已經起不了身了,喉間像是被濃痰堵塞,只稍一開口,便會氣喘伴隨著難言的窒息感。

    他與汪時非相處多年, 只一聽汪時非的聲兒, 心頭便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景佑帝艱難的偏過頭,雙眼渾濁的看向汪時非,左手艱難的從錦被中伸出朝著汪時非伸去,嗓音晦澀難聽,“汪、汪時非。”

    “奴才在—”汪時非應聲,像往常那便殷切的將景佑帝扶起,半躺在床頭。

    景佑帝喉嚨滾動一下,汪時非便熟練的端起痰盂放在景佑帝胸前,方便他將喉間的堵塞物吐出。

    只是即便吐了出來, 喉間很快又有了堵塞感,就像是吐不完一樣。

    “咳咳……好了……”

    景佑帝無力的抬手將痰盂往外推了推,指使著汪時非將痰盂放下。

    待胸口的悶堵感下去一些,景佑帝忽而問道:“汪時非,你老實說,朕這病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好。”

    汪時非怔在原地,老眼涌出一股淚,抽噎道:“陛、陛下—”

    猛然跪倒在地,汪時非凄厲又悲傷的趴伏在景佑帝的床邊,哭道:“林太醫說您中了三日醉,這毒、這毒……無藥可解!”

    “無藥、可、解。”

    景佑帝像是沒聽懂一樣,一字一字的重復道,每說一個字眼中的光便逐漸黯淡下去,直至最后成為一潭死水。

    “去、去將薛時堰叫來!咳咳……”景佑帝忽而激動道,只是他現下身子不好,一激動就咳個不停。

    汪時非嚇了一跳,趕緊給他順著胸口,安撫道“陛下、陛下,您別急,煜王在良妃娘娘那兒呢!奴才這就讓人去喊他來。”

    說罷朝著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便匆匆出去喊人了。

    薛時堰、謝歡還有良妃娘娘三人一道前來,剛剛踏進屋中,便見景佑帝趴伏在床上對著痰盂一頓嘔吐,面容狼狽,整個房間內縈繞著連龍涎香都壓不住的怪異味道。

    謝歡心頭唏噓,不過短短幾日間,景佑帝竟形容枯槁,面色蠟黃,身上泛著淡淡死氣。

    “堰兒,你過來。”好不容易再次吐完,景佑帝朝著薛時堰招手,目光在看見良妃娘娘時頓了頓,聲音嘶啞道:“良妃你也來了。”

    “陛下。”良妃朝著他福了福身,面上留有一絲不忍。

    謝歡摸了摸鼻子,心中自嘲道:景佑帝眼里當真是半點看不見他。

    不過他并不是個糾結的性子,既然景佑帝當看不見他,他就乖巧站在一旁不吭聲不吭聲就行了。

    “父皇,”薛時堰上前,單膝跪在景佑帝床前,恭敬道:“兒臣在。”

    景佑帝在汪時非的幫助下,艱難的撐起身子,道:“堰兒,朕當真中了那勞什子三日醉嗎?”

    薛時堰點頭道:“是。”

    景佑帝又問:“這毒當真無藥可救?”

    薛時堰:“是。”

    景佑帝抖著嗓子問:“今日,可是最后一日。”

    黑瞳暗下去幾分,薛時堰依舊回道:“是。”

    “混賬!”

    景佑帝忽的發作,扇了薛時堰一巴掌,只是他本就病重,這一巴掌并沒有什么力度,反倒是他自己險些從床上跌了下來。

    “陛下!”汪時非尖叫著扶住景佑帝搖晃的身子。

    薛時堰順勢一抬手,止住景佑帝下墜的身子,將人往上扶了扶,待他坐穩后復又跪了下去。

    “你騙朕,你定然是在騙朕!”景佑帝含混不清道:“你想要朕的皇位,所以借此機會要加害朕!來啊!煜王心存不軌,將他拉去天牢,聽候發落!”

    殿內無一人動,見喊不動人,景佑帝心中怒火燒得更厲害。

    “你們現在都不聽朕使喚了,是嗎!咳咳咳……”景佑帝捂著胸口,待一陣咳意過去,拽著汪時非的袖子,道:“汪時非,汪時非你叫人來,將煜王拉去天牢!”

    “陛下。”汪時非眼中含淚,見他親手伺候了三十余年的帝王變得如此孱弱不堪,卻沒有任何法子。

    宮中見風使舵之人向來如春草繁多,不過短短三日,他早已不是以前呼風喚雨的大太監了,他們現在只聽煜王的命令。

    見汪時非沒有作用,景佑帝憤憤將他的袖子一甩,語氣厭惡道:“好你個汪時非,朕賞你榮華富貴,你竟然背叛朕!該死!”

    汪時非伏在地上,磕頭道:“陛下息怒,奴才該死。”

    左右的人使喚不動,景佑帝慌忙的四下探看,直到看見良妃時眼睛一亮,朝著良妃的方向伸出枯槁似的手,懇切道:“傾娘,你讓堰兒救救朕。”

    傾娘是良妃的乳名,除去兩人剛成親濃情蜜意時,景佑帝這樣喊過她,良妃已經許久沒聽過這個稱呼了。

    再次聽來,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陛下,”良妃不由得心軟了些,上前彎下腰握著景佑帝的手,溫聲道:“你我夫妻一場,若當真有救您的法子,我定然是竭盡全力讓人相救。只是這毒當今世上無人可解,我也……無法。”

    良妃緩緩道,心中有幾分苦澀。

    雖然景佑帝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已經他們的夫妻情分消磨殆盡,可年少時畢竟真心相愛過,看見景佑帝現在的情狀,良妃心中也不好過。

    “你也騙朕,”景佑帝推開良妃的手,神色癲狂道:“你是不是恨朕讓你墮了第一個孩子!你不可能原諒朕,所以也伙同薛時堰想要奪朕的皇位。”

    “朕當上皇帝,你不也是享盡恩寵!不過是一個孩子,你用得著記了這么多年嗎!”景佑帝嘶啞怒吼著,像是良妃驟然從枕邊人變成了殺他的兇手。

    良妃的眼漸漸冷了下去,嘴角不禁浮上一絲苦笑:“你為了能讓譚家女松口嫁入府中,便親自叫人墮了我懷胎五月的孩子,本宮命大活了下來,只是自此后卻難以生育。陛下,你這恩寵,當真以為本宮想要嗎。”

    不愿再想起小產后夜夜在被中夜不能寐、哭泣難眠的日子,以及在譚家女針鋒相對下的難捱歲月,良妃閉了嘴,心中對景佑帝的最后一絲憐憫消散。

    “朕才是皇帝,你們都得聽朕的!”

    “朕不會讓你們如意,你們休想得到繼位詔書!你永遠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篡位賊子!”

    “你們全都要害朕!朕費盡心思養出一群白眼狼來,你們都該死!”

    “滾!都滾!”

    “咳……咳,噦。”

    謝歡看著景佑帝吼著吼著又開始嘔吐起來,心中也有幾分不自在。

    雖然對景佑帝并沒有什么好感,但謝歡從始至終從未想過景佑帝會因著一個毒藥而藥石無醫。

    “煜王,良妃娘娘,陛下現在激不得,你們還是先出去吧。”顧不得得罪薛時堰的可能,汪時非焦急道。

    面上砸過景佑帝扔來的枕頭,薛時堰接了下來遞給汪時非,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景佑帝便和良妃一齊離開了。

    謝歡走在后頭,跑上去牽過薛時堰的手,如他所料,果真冰涼。

    三人一路無言的從乾元宮走出去,臨到一個岔路口,良妃停下腳步,嘆了一口氣,道:“你們自去吧,本宮要回詠梅宮歇歇。”

    方才景佑帝那番話,當真是傷了她的心,良妃要回去調整一下心緒。

    “母妃,不要太難過了。”謝歡干巴的安慰道。

    良妃扯出個干澀的笑,朝他點了點頭。

    今日定然徹夜無眠,難熬之處自不必多說。

    待良妃走后,謝歡捏著薛時堰的手緊了緊,心疼道:“疼不疼。”

    他指的是被景佑帝扇的那一巴掌。

    薛時堰心領神會,搖頭道:“不疼。”聲音有些悶。

    兩人拉著手漫無目的的在皇宮中走著,沒有目的地,謝歡就這么靜靜的陪著薛時堰。

    從乾元宮出來謝歡就注意到了薛時堰的不對勁,他眼中泛著從未有過的茫然之色。

    得知父親將死,卻沒有任何法子可以救。

    謝歡知道無論怎么安慰都顯得蒼白,索性便一路陪著薛時堰走走停停。

    兩人走了不知多久,薛時堰才終于停下腳步,謝歡歪頭看了看他,牽著薛時堰在湖邊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下。

    寒風從湖面吹拂而過泛起絲絲漣漪,走了許久謝歡身上有些發熱,然而薛時堰的手上卻依舊很冷。

    單手解開大氅的繩結,謝歡將大氅往薛時堰身上一搭,兩人挨得很近一起被裹在大氅中。

    “謝歡。”

    感受到背上的溫暖,薛時堰眼瞳微動,垂眸朝謝歡看去,長長睫毛低垂著似乎在訴說著主人的悲傷難過。

    “我在呢。”

    謝歡一只手從薛時堰背后穿過,將人緊緊抱住,讓薛時堰感受到他的存在。

    “薛時堰,我會一直陪著你。”

    眼睫眨動,分明沒有落淚,謝歡卻莫名覺得他心中的難過,他輕輕的動了一下,旋即把薛時堰抱得更緊了。

    景佑帝此人雖將皇權看為一生之重,可薛時堰卻實實在在是跟在他身邊長大,二人之間也有值得回憶的父慈子孝的時光。

    父子親情一事,本就難以割舍,更何況他還只能眼睜睜看著景佑帝生命逐漸流逝。

    夜幕很快降臨,冬日的寒風刮在臉上更是生疼。

    謝歡和薛時堰幾乎一日未曾進食,兩人依偎一塊,只是姿勢由謝歡抱著薛時堰變作了薛時堰將人包裹在懷里。

    “咚咚咚!”

    悠遠綿長的喪鐘聲在宮中響起。

    謝歡感受到薛時堰的身子一僵,兩人等了一天的消息,總算是到了。

    皇宮中悲悸的哭聲響在各個角落,伴隨著的還有一句預示著將要變天的話:

    “陛下,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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