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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好詩(修) 一首在眾目睽睽之下,唯獨……

    冬日的白晝長,但是接近酉時,天色灰蒙蒙的,光線昏沉。

    故而太子殿下以“螢火之舞”作為宴會開場舞。

    室內(nèi)四周的窗欞遮蔽,人為打造的夜幕之中,數(shù)名身姿窈窕的舞女在臺上高舉手燈,與光共舞。

    衣袍上輕盈的飄紗隨著動作劃過手燈,明明滅滅的變幻光影隱約顯出少女們?nèi)鐗羧缁玫奈枳耍鹑籼祚废删场?br />
    本應(yīng)如此的……

    溫妕偷瞥向端坐于身側(cè)的雅正男子。

    在高雅而動聽的音樂聲中,柔光跳動于他豐神俊朗的面容上,烏眸在光下如同結(jié)冰的湖面,寒冷刺骨。

    他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只是垂下視線靜靜飲茶。

    顏景善于引導(dǎo)開啟話題,少有會讓氣氛陷入沉默的時候。

    也正因如此,現(xiàn)下空氣的凝滯便格外令人窒息。

    眼見著顏景不打算和她說話,溫妕決定先行打開話題。

    茶壺口傾倒出溫?zé)岬牟铚m(xù)上了顏景見底的茶杯,令男子的視線微微投注。

    “顏大人,我與安公子只是萍水相逢。他恰巧路過,幫我解圍了一次,僅此而已。”

    溫妕將手中的茶壺收起,放在桌案上,看向神色未變的男子。

    “柳小姐不必向我解釋,這是你的自由。”顏景側(cè)目,唇角弧度上揚(yáng),但笑意不達(dá)眼底。

    完了,一點沒哄好。

    為什么他會生氣到這個地步?難道說……

    溫妕抬手覆上顏景的手背,溫煦相觸之間,男人目光微抬,恰巧望見燈光閃過少女眉眼。

    琥珀眸亮了一瞬,溫妕直抒胸臆:“大人,您這是吃味了嗎?”

    少女柔軟的軀體因她的動作而向男人的手臂貼近,隔著厚重的冬裝撫上男子的心臟。

    顏景抿唇,將眼神收回,語氣淡淡:“柳小姐似乎誤會了什么,我只是在不想擾小姐清譽(yù),阻了小姐的正緣。”

    話語間,他想要將手從少女的包裹中抽出,但明明力道不重,卻讓他難以掙脫。

    這說法愈發(fā)像是吃味了。

    溫妕忍俊不禁,就想再解釋一下,忽而被止住。

    “小姐有沒有想過,‘尋梅煮茶宴’……”顏景的神情隱于變換的燈光下,聲音輕輕,“茶已經(jīng)入口,那么‘梅’呢?”

    這場宴會可沒有游山玩水的活動。

    那么“尋梅”從何而來?

    溫妕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砸得一愣,沒做出反應(yīng)。

    男人側(cè)過臉,眼神幽邃,笑意清淺:“安公子不是一開始便說了嗎?他已尋得所愛之紅梅。你如今再想想呢?”

    “梅小姐。”

    “梅”呢?她們便是梅花。

    溫妕心頭一跳,閉了閉眼。

    她本以為這場宴會是太子從錦屏歸京的接風(fēng)洗塵之宴,“尋梅”之說不過是安樂的搭訕話術(shù)。

    沒想到竟真是男女相看的宴會?

    難怪顏景會是這個反應(yīng),原來真是怕阻了……

    不對。

    溫妕驀然抬眸,看著男人的表情淡然,仿佛他說的就是真相。

    “大人說笑了。”少女勾唇彎眸,手下微動,便輕松地握上了男人的手,“如若真是如此,那與大人共坐一桌的我,是否已經(jīng)意味著‘名花有主’?”

    如若真的是男女相看宴,她從一開始就不會被顏景以“女伴”的身份帶來。

    否則不就是駁了太子的面子嗎?

    顏景在騙她。

    顏景見少女笑得得意,便知道她猜到了事實,眼眸半闔,落在二人相握的掌心。

    他今日很不對勁。

    或者說,他在很久之前,自己還未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有些不對勁了。

    黎明與柳青的慣用武器不同,意味著柳青的身份并未明晰,一切還要等再次見到黎明之后,才可以了解雛形。

    她有可能是敵人送來的美人計,也有可能是心懷不軌的刺客。

    但他心中已然判斷二者為同一人。

    他少有通過直覺下定論的時候,但遇上柳青時卻頻頻出現(xiàn)例外。

    或許是因為他并非是一個重欲之人,但無論是柳青的巧笑盼兮,還是黎明的明媚張揚(yáng),都讓他為之悸動。

    心跳的頻率被他下意識納入了判斷的依據(jù)。

    少女見他不說話,便輕輕捏了捏他的虎口旁的軟肉。

    他的心臟也隨著少女的動作而跳動。

    君子非禮勿動,非禮勿視。

    他現(xiàn)在與女子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過近了,這不合君子之禮。

    不合規(guī)矩,成何體統(tǒng)……

    但他仍想要更近。

    冷靜些,或許只是因為黎明是一把極為好用的利刃罷了,任誰都不會想要輕易放走她。

    ——因此他并不想讓少女離開,是出于理智考量的。

    “那要看梅小姐的……”顏景手指收攏,將少女嬌軟的手包裹,奪回了主導(dǎo)權(quán),“心之所向。”

    更何況,無論她有怎樣的心思,他都有托底的把握。

    稍微放縱一次……也未嘗不可。

    溫妕微怔,這是顏景第二次主動觸碰她。

    上一次在林間按上她眼角的溫度,與此時掌心的溫度一致,但又似乎有所不同。

    少女的笑意更濃,攬上男人的臂膀,加大了接觸面積:“比起雪狐的隨意嗅聞,我想梅花應(yīng)該更愛霜雪消融時的潤澤。”

    “大人覺得呢?”

    巧言令色。

    心臟漸漸回溫,眼底的冰霜漸漸化為往日的春水。

    顏景輕笑一聲,不曾應(yīng)答,拇指輕輕撫過少女的甲面,眼神晦澀。

    這樣的甜言蜜語在她達(dá)成目的之后,會說與他人聽嗎?

    音樂聲漸緩,周遭窗戶的暗色簾布升起,屬于自然的光線照入室內(nèi)。

    溫妕松手放開了顏景,重新坐直了身子。

    顏景手中一空,眉梢微皺。

    一直注意顏景的高樂蓉第一時間望了過去,就見到了二人貼得極近的一幕,不由得手下一用力,瓷質(zhì)茶杯瞬間出現(xiàn)了裂痕。

    茶湯濡濕了手指,她轉(zhuǎn)瞬反應(yīng)過來,松開了茶杯,隨意冷聲吩咐道:“給我換個茶杯。”

    蘇妙嫣坐得離溫妕較遠(yuǎn),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望了一眼,看溫妕與顏景似乎都沒什么事情,松了一口氣。

    笨蛋安樂,回去一定要將他好好教訓(xùn)一頓。

    “看大家的興致都不錯,不如我們來作詩如何?”華君光高坐主位撐著下巴,言笑晏晏,“就以宴會主題‘梅’為旨。”

    “恰巧今日云朗也在,就請他開個頭如何?”

    首輔大人一詩值千金,自然無人有異議,每個人都翹首以盼看向這位清雅君子。

    顏景望向主座上的華君光,望見了他眼底的玩味,就知道他的君上又想拿他找樂子。

    但為人臣子無可奈何,顏景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起身作揖:“那臣就先拋磚引玉了。”

    他沉吟片刻,薄唇輕啟:“羅浮夢遠(yuǎn)覓仙跡,冰弦長樂續(xù)古塵。”

    傳聞羅浮山下的梅花是仙女下凡所化,為梅仙彈琴奏樂,長樂未央的場景躍然其間。

    未提梅字,卻緊扣梅題,且典故與意境并存,首輔大人的文采可見一斑。

    眾人屏息期待顏景的后兩句。

    臨時思忖間,顏景的目光輕輕飄向溫妕。

    ——要如何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任何外力手段都有掙脫的可能……

    在溫妕不解眨眼的視線中,男人長睫斂下,繾綣目光獨予少女,輕聲細(xì)語:

    “一曲陽春誰與共,暗香盈袖意難陳。”

    溫妕瞳孔驟縮。

    這兩句一出,情緒急轉(zhuǎn)直下。主人公如夢初醒,發(fā)現(xiàn)梅仙并不存在,只是臆想而已,自己的奏樂只有幽幽梅香相伴,得不到他人回應(yīng)。

    表面上是知音難尋的惆悵之情,但如若結(jié)合他剛剛將溫妕比作“梅小姐”的笑談。

    “一曲陽春誰與共”可解讀為設(shè)問句,這后兩句的意思便成了——

    『我為“梅小姐”彈奏一曲“陽春之樂”,但即便她近在咫尺,以至于“暗香盈袖”,恐怕也難以讀懂我的情思吧』

    這哪里是什么詠梅詩?分明是一首情詩。

    一首在眾目睽睽之下,唯獨能夠讓溫妕一人聽懂的情詩。

    溫妕的心臟劇烈跳動著,血液涌上少女的臉頰,讓她情不自禁低下頭捂住臉,企圖用自己稍涼的手指來降溫。

    冷靜些,他從前也會做些這樣惹人誤會的舉止,但只要她更進(jìn)一步,他就會退開百步。

    難道又是他在試探?會不會是她的解讀錯誤?是不是她的一廂情愿?

    “好詩!”華君光帶頭鼓掌,笑著說道,“這首詩果真有云朗的風(fēng)格。但這調(diào)起得也太高了,開篇就上九霄了,你這要后面的人如何接?”

    “殿下既然讓臣開頭,臣怎敢敷衍?”顏景再次行禮,聲音平淡,仿若無事發(fā)生。

    華君光不在意地擺擺手,讓顏景坐下,掃視了一圈臺下:“那么,誰愿意接著云朗繼續(xù)作詩?”

    “殿下,在大華首智面前接下去吟詩,可是要有非常之勇氣的。”有一官員笑著拱手。

    華君光正欲接下去說,就看見一個少女舉起了自己的手。

    抬手之間,衣袖滑落,露出白藕般的小臂。

    溫妕臉頰微紅,笑面如靨,朗聲道:“殿下,小女子愿意接。”

    “小女子本就不懂詩文,自然不怕出丑。”

    如若無法解讀詩中之意,便回贈一首詩引路。

    “好!”華君光露出些許贊賞的目光,點了溫妕的名,“那就請柳小姐作詩吧。”

    溫妕從善如流地起身行禮,聲音清亮:

    “臘梅瓊枝破霜夜,幽香飄渺臨寒月。”

    話音剛落,就將顏景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梅與月……?

    溫妕垂眸觸及了男人的視線,嘴角勾笑,繼續(xù)道:

    “清輝無聲落花片,銀盤有意向誰留。”

    一詩畢,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顏景。

    這首詩完全跑離了“梅花”主題,除了開頭提到了寫梅花,其余寫的皆是問明月垂照之意。

    “無雙君子如月皎”是一句京城人盡皆知的比喻。

    因流傳太廣,在顏景當(dāng)科舉考官的時候,有過多考生想要攀附上他,甚至創(chuàng)造出了“百詩吟月”的盛況。

    溫妕這詩,明顯就是沖著顏景做的。

    華君光饒有興趣地看著默不作聲的男人,略微挑眉道:“既然是接著云朗后做的詩,那不如請云朗評判一下吧?”

    摩挲杯壁的手指一頓,顏景對上少女期待的視線,唇瓣微動,嘴角不由得泄出幾分笑:

    “好詩。”

    ——引誘她自愿墜落陷阱,才是長久之道。

    第24章 狐貍 她此刻只想立刻逃離現(xiàn)場。……

    念出來的時候只想著快些確認(rèn)他的意思, 但等到顏景真的笑著說出這二字的時候,溫妕反而比從前更加羞赧。

    移開目光,匆匆坐回了座位。

    偏題到這個地步依舊被說是好詩。

    這幾乎是明目張膽的回應(yīng)了。

    場上的眾人都開始竊竊私語,無數(shù)傳言在空氣中交替。

    華君光看著少女坐下, 戲謔笑道:“云朗說是好詩, 那便是好詩。接下去吧。”

    主位發(fā)話了, 很快便有男子自告奮勇接下去作詩,將宴會的氣氛推向另一個浪潮。

    溫妕能夠感受到顏景的目光依舊在自己的側(cè)臉停駐,但她暫時還不敢看他的眼睛。

    撇開臉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企圖壓下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

    “柳小姐, 這是我的茶杯。”顏景的聲音悠悠然出現(xiàn), 一下子嗆得溫妕連咳好幾聲。

    “抱、抱歉, 我……”溫妕急忙將茶杯放下,余光一瞥卻看見顏景手邊的茶杯。!

    他的茶杯明明就在他的手邊!

    他在騙她!

    溫妕憤然抬眸想要指責(zé),便看見一雙含笑的眼眸。

    “柳小姐終于愿意看我了, ”顏景輕輕嘆息,望向溫妕的神情卻溫柔至極, “還以為我說錯了什么話,惹得小姐不快了。”

    溫妕聽得這話, 哪還有什么氣可生。

    本就是她先冷落了他的視線,理應(yīng)是她的錯。

    “抱歉,我沒有注意。”溫妕有些心虛地回答。

    “無事, 小姐沒有生氣便好。”顏景收回目光, 溫潤的茶湯上倒影出幽暗的眼眸。

    這話就讓她有些不解,溫妕疑惑問道:“生氣?我為何會生氣?”

    “小姐方才的詩句實際有些偏題,意蘊(yùn)也有些欠缺,但勝在合轍押韻, 對于詩文的初學(xué)者來說已是上乘。”

    顏景的笑意淺淡,聲音平靜:“故而我說是‘好詩’,只是擔(dān)心小姐會覺得我在故意反諷。”

    聞言,溫妕微微愣怔,半晌后才艱難地反應(yīng)過來:“大人,您的意思是……您方才真的只是在說我的詩好?”

    顏景偏頭,面色有些困惑:“否則呢?”

    溫妕瞬間面紅耳赤,緩緩捂住了臉,悶聲道:“我當(dāng)然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

    天殺的!拋媚眼給瞎子看也就罷了,還自作多情,誤解了人家的意思。

    她此刻只想立刻逃離現(xiàn)場。

    在少女看不見的地方,顏景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笑意。

    太快得到的事物總是會被更快放棄,只有投入得越多,牽住她的絲線才越牢固。

    他們來日方長。

    高樂蓉銀牙都快咬碎了,臉色黑如鍋底。

    她來參加太子的宴席,便是為了顏景而來。

    但現(xiàn)在這個情況再上去作詩獻(xiàn)殷勤,完全就是自取其辱。

    高樂蓉實在待不下去了,找了個由頭便告辭離席,心中悻悻然:

    “等著瞧吧,吟詩作對我不擅長,等到之后的騎射宴,我看你如何出風(fēng)頭。”

    銀灰色的天空向墨黑過渡,星辰撒落蒼穹。

    溫妕總算等到了宴會散場,如釋重負(fù)地松了一口氣,隨著顏景一同起身離場。

    一出室外,冷風(fēng)便從衣服的縫隙中灌入,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顏景見此,抬手吩咐侍從拿件披風(fēng)來,忽然見到一個人影從自己眼前走過,徑直向少女而去。

    溫妕感受到沉落身上的暖意,仰首對上了笑盈盈的狐貍眸。

    “入夜轉(zhuǎn)涼,柳小姐請當(dāng)心身體。”

    安樂輕眨了一下右眼,仿若有星光在他眼眸中閃過,落下這句話便抬步離開了。

    就像是只是路過送了件衣服。

    溫妕懵懵然,驀地感到一陣涼意從背部攀升,霎時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顏景漠然掃過少女身上的披風(fēng),明明面色未變卻讓溫妕心里莫名發(fā)慌。

    恰逢此時,侍從在一旁恭敬躬身奉上托盤:“顏大人,披風(fēng)送來了。”

    “不必了,”顏景將視線挪開,語氣輕柔,“柳小姐已經(jīng)不冷了。”

    完了,該死的小狐貍!

    “哎呀,這披風(fēng)怎么是羊毛做的,我穿羊毛身上要起疹子的。”溫妕趕忙將披風(fēng)脫下,搶過侍從托盤上的披風(fēng),“還是顏大人貼心。”

    侍從茫然開口:“小姐,這件披風(fēng)也是羊毛……”

    “閉嘴。”溫妕小聲呵斥,“不說話沒人當(dāng)你是啞巴。”

    侍從合上了嘴巴。

    一股無名之火從顏景心中燃燒著,但他知道這不是柳青的錯。

    故而,他闔上眼眸,須臾后睜開,聲音依舊和煦:“是我考慮不周,應(yīng)當(dāng)早備一件披風(fēng)的。柳小姐既然已經(jīng)披上了便不必脫下。”

    “旁人的衣服哪有顏大人的暖和。”溫妕連連擺手,眨眼間就穿上了新披風(fēng),就要將安樂的衣服遞給侍從的時候,手心兀地觸及到了什么。

    像是一張紙。

    溫妕飛快地瞥了一眼顏景的臉色,將紙張藏于衣袖之中,若無其事地繼續(xù)遞披風(fēng)。

    她對安樂無意,但是好奇心驅(qū)使她想看看紙張的內(nèi)容。

    顏景看到溫妕的舉動后,眉眼舒展了幾分,輕笑道:“不必如此,我不介意。”

    回去先讓黃奔徹查一下這位安公子的身份。

    他出現(xiàn)得突然,之前從未聽過他的名號。

    他究竟為何而來?

    ·

    安樂哼著小曲走在小路上。

    他今日完美達(dá)成了自己的目的,心情大好。

    月光穿過房屋的遮擋縹緲在眼前,就像是輕飄飄的紗帶,將少年艷麗的容貌蒙上一層朦朧柔和的氣質(zhì)。

    “安——樂!”

    少女的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安樂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跪了下來,高喊道:“小姐我錯了!”

    身著深藍(lán)色衣裙的少女從陰影中走出,白得有些病態(tài)的膚色宛如冬日里覆蓋著白雪的花朵。

    蘇妙嫣秀眉蹙起,雙手叉腰低垂視線看著眼前一臉無辜的少年,沉聲道:“你今天做了什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宴會上?我不是讓你好好待在家里嗎?”

    安樂低著頭一言不發(fā),跪姿相當(dāng)端正。

    蘇妙嫣看著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沒干好事情,伸手熟練地揪起他的耳朵,提高了幾分聲音:“說!”

    “痛痛痛……小姐,我這次真的什么都沒做!只是看柳小姐被欺負(fù)了所以想要幫她一下而已。”

    安樂追著少女揪起的方向抬高身子,漂亮的眼眸中浮起一層水汽,可憐巴巴地望著蘇妙嫣。

    “小姐,你相信我,上次我想殺她失敗,被你教訓(xùn)了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起過歹心了。這次只是想要彌補(bǔ)她一下。”

    蘇妙嫣看到安樂努力睜大表示誠懇的眼睛,有些狐疑:“真的?”

    她與安樂五歲便相識了,知道這個少年慣會騙人。

    “比珍珠還真!”安樂伸出了三根手指發(fā)誓道,“如若是假的,就讓天……”

    “誒誒誒!”蘇妙嫣慌忙松開了手,捂住了安樂的嘴唇,“我信我信了,別咒自己。”

    安樂眨了眨眼,淺眸緩緩彎起。

    蘇妙嫣看他的樣子,心中就有不太好的預(yù)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感受到了手心傳來的濕熱,讓她如觸電般移開手掌。

    “安樂!”蘇妙嫣惱羞成怒,臉頰上浮現(xiàn)一抹紅暈,“你怎么又這樣!”

    安樂裝作無事發(fā)生,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少女。

    蘇妙嫣氣極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用雙手將少年的臉扭轉(zhuǎn)到自己的面前,正色道:

    “聽好了安樂,柳小姐與顏大人是兩情相悅,沒有我插足之地,也不應(yīng)當(dāng)被任何人打擾。”

    “從我出生起,草原神就已經(jīng)編織好了我的命運,我不會逃避,所以絕對絕對絕對不要再去找他們的麻煩了,知道了嗎?”

    蘇妙嫣的手指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柔軟而溫暖。

    安樂注視著少女眸中的星光,視線低垂,輕聲道:“好。”

    什么草原神,什么命運?他都不信。

    他只知道,他的小姐,是天底下心腸最好的人。

    所以一定要得到幸福。

    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

    溫妕剛回到自己的清竹館,就迎面碰上了等候已久,眼中閃光的春桃。

    “小姐,宴會上怎么樣?有沒有遇到話本中的情節(jié)?有遇上惡毒女配嗎?”春桃迫不及待地拋出一連串的問題。

    溫妕回憶片刻,先記起的是滿腦子的臉紅心跳,勉強(qiáng)將腦海中的顏景身影去除之后,才零星記起了一些額外的事情。

    “算是遇上了女配?但惡毒……倒是沒怎么惡毒。”溫妕敲著下巴思考,“感覺這次很順利。”

    春桃瞬間垮了臉:“那我們豈不是白準(zhǔn)備了?連下藥都沒有嗎?每個言情話本的宴會中都會有下藥情節(jié)的。”

    溫妕努力想了想:“如若給我下藥的話,我百毒不侵應(yīng)當(dāng)是無效的。給顏景……”

    好不容易刨除的身影,又用能夠?qū)⑷四鐢赖难凵裣蛩秮砹俗⒁暋?br />
    含情脈脈,卻似乎殘存理智,不像是被下藥了。

    “應(yīng)當(dāng)也沒有。”

    “啊……”春桃失望無比,“那要如何推進(jìn)你與顏大人的感情?這次宴會不就是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倒也沒有。”溫妕的耳畔驀然響起了顏景輕笑著念詩的聲音,心跳快了幾分。

    但面對春桃疑惑的眼神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溫妕輕咳了一聲拿出了自己私藏在袖口中的紙條:

    “宴會上有位公子給我偷塞了這張紙條。”

    “哦?!”春桃又興奮起來,“莫非此次輪到那深情男配登場了?”

    溫妕同樣求知心切,故而立刻便打開了紙條。

    兩個姑娘激動地貼在一起看,但在讀完紙上語句后皆面色一變。

    只見白底黑字寫著:

    【黎明,我有你想要的情報。】

    第25章 實踐 君子并非任何時候都是君子的。……

    提起六寸狼毫筆, 沾染黑墨,顏景目光低垂在宣紙文書上,書寫下一行文字。

    “顏大人,這兩天將收押的信徒都問訊了一遍, 大部分人都是通過親友推薦入教的, 對具體高層的事情都不太了解。批評教育后, 現(xiàn)在已經(jīng)依批次將他們放出,”

    黃奔手捧調(diào)查而來的資料,徐徐向顏景匯報:“依照大人的吩咐,以‘意外’形式為他們每個人都提供了走上生活正軌的機(jī)會, 大概有三成的人選擇努力抓住機(jī)會。”

    “剩下的在找【初陽】。”

    筆尖微頓, 顏景早有預(yù)料, 只是淡然道:“過幾日找?guī)讉演技好的,演一場【初陽】戲法戳穿而被抓捕的戲,記得【初陽】要痛哭流涕、悔不當(dāng)初。”

    “定期去鬧市講解【天神戲法】, 我會一個個教給你們。”

    【初陽】如何出現(xiàn),便讓他如何消失。

    “這……大人, ”黃奔有些猶豫地開口,“恕在下直言, 【初陽】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顏景眼皮都未曾抬起,加重聲音:“讓【初陽】消失。”

    在亂世中,信仰是最易變現(xiàn)的資源。

    是人力, 是財富, 甚至也可以是士兵。

    但他想要的東西,無需通過弄虛作假、踐踏他人希望來獲得。

    人造的神明,不過是極端偏執(zhí)欲望的產(chǎn)物。

    如若泛濫成災(zāi),終將會毀天滅地。

    “是。”自家主子發(fā)話了, 那黃奔便不再勸,低頭應(yīng)聲,便繼續(xù)匯報下一件事情。

    “關(guān)于昨日大人讓調(diào)查的安樂,已經(jīng)確認(rèn)不是京城權(quán)貴家的公子,太子的宴會名單上也沒有他。”

    顏景眉峰微抬,眸光微沉。

    柳青是他眾目睽睽下帶去參宴的女伴,而安樂的所作所為莫過于當(dāng)眾打他的臉。

    仇視顏景的人有許多,但是這么不怕死的還是第一個。

    本以為他是家底殷實、背景深厚帶來的底氣,卻不曾想是個偷溜進(jìn)宴會的無名之輩。

    那么,安樂反而不一定是莽撞到不怕死之人,倒像是想要達(dá)成某個對他而言,比死亡更為重要的目的。

    這個目的是與他有關(guān),還是與柳青有關(guān)?

    “具體的身份還在排查。”黃奔的聲音無起伏,淡漠道,“接下來是柳青小姐。”

    顏景抬眸看向黃奔。

    “昨日柳青小姐讓春桃遞了一份書信回家,今日柳家老爺柳晉便著手置辦了一處宅院,用以對外收留無依無靠的孤兒,名為‘慈幼軒’。”

    “上周柳小姐在城郊抱來的嬰兒也一同安置其中了。”

    顏景不由得輕笑,在人人自危的時局下,她愿意自掏腰包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只為堅守心中道義。

    真有她的風(fēng)格。

    恰巧此時,三聲“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黃奔的聲音戛然而止。

    顏景側(cè)目望去,便觸及了一抹水藍(lán)色的衣角。

    全府只有一人會身著這樣的色彩。

    溫妕得了耿游的應(yīng)允之后進(jìn)屋,就望見那笑意未散的墨眸,情不自禁地跟著笑起來:“顏大人今日發(fā)生了什么好事?”

    黃奔將手中資料放置在顏景的桌案上,便識趣地退下了。

    “瑞雪戰(zhàn)事稍緩,”顏景面不改色地遮掩真相,眸光宛若光照琉璃,“如若事情順利的話,等到過年時應(yīng)當(dāng)能夠讓士兵們家和團(tuán)圓。”

    聞言,溫妕微微睜大眼睛,笑意更濃:“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現(xiàn)在瑞雪城的士兵應(yīng)當(dāng)還有父親的舊部,她一直有些放心不下。

    前幾日才往邊境捐了些棉衣與棉被,怕冬季降臨,凍死的人會比戰(zhàn)死的人更多。

    聽到顏景說這話,只覺得心中高懸的大石頭稍微輕了些。

    溫妕上前走了幾步,與平日一樣,將自己做的糕點放置在書房內(nèi)一旁的檀木桌上。

    但剛放下就聽見顏景輕聲喚道:“柳小姐,方便過來一下嗎?”

    正欲開盒的手一頓,溫妕斂下眸中翻涌的情緒。

    顏景從前從不讓她接近擺滿文書的桌面。

    按耐住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溫妕盡可能保持語氣柔和道:“好的,大人。”

    從什么時候開始轉(zhuǎn)變的?昨日她做了什么?

    溫妕一邊邁步過去一邊在腦海中快速翻閱昨日的記憶。

    馬車、宴會、情詩……

    與從前作對比的話,她似乎沒有做不一……不,有些不一樣。

    她無意識的肢體接觸比往日都多。

    她對“柳青”的臉是有一定自信的。

    母親是瑞雪公認(rèn)的第一美人,故她原本的樣貌便出眾。

    而“柳青”的容貌是她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向溫柔嬌媚調(diào)整的,世間應(yīng)當(dāng)少有男子能夠抗拒。

    故而,之前無論是偶遇還是送禮,她都偏向于用相貌引誘。

    但如今顏景這轉(zhuǎn)變,莫非……

    絕知此事要躬行。(注)

    “從前柳小姐送了在下一枚玉佩,實在是有些貴重,我一直在找機(jī)會回禮。”

    顏景從桌案抽屜中取出了一個木器,盒面上是以精致螺鈿鑲嵌而成的梅花圖案,細(xì)密的貝殼碎片閃爍著柔和而不失華貴的光澤。

    “這是我在拍賣行偶然拍下的一只手鐲,不知作為回禮是否合適。”

    他將木盒推至溫妕面前,正要收回手的時候,被柔軟溫暖的觸感攔住了動作。

    少女的氣息從接觸處順著血管流落于心臟,顏景指尖微蜷,抬頭望入粲然笑意。

    “顏大人對小女子這般好,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您。”溫妕彎腰覆上男人的手背,感受到指尖傳來的薄彈觸感與淺淡脈搏。

    見顏景沒有開口拒絕,也未曾像之前一樣躲開,溫妕便雙手包裹住男人的手,緩緩抬起至自己的心口前。

    并未費多少力氣,像是他在順著自己的動作抬手一般。

    “您能……”少女的眼眸像是古琴之弦,輕輕一眨就牽動了他所有的感官,“教教我嗎?”

    “怎么做您才會開心?”

    顏景喉間干燥,眼神漸漸暗沉。

    驀然收手,連帶著溫妕隨著慣性向他倒去,慌亂中掃落的筆墨紙硯發(fā)出輕微而雜亂的聲音。

    少女下意識撐在了男人的兩側(cè),膝蓋壓在男人的大腿上,杏眼愣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清冷面容。

    溫?zé)岬臍庀⒃趦扇酥g流轉(zhuǎn),檀木香混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幾乎令她窒息。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貼近地注視男人的容貌。

    從前只知他的皮囊生得極好,細(xì)細(xì)描摹去便更是驚艷。

    眉如墨畫、眼若星子、纖長羽睫,線條柔和的薄唇淡淡,如其人一般裹著拒人千里的清冷,與勾人心魄的溫潤。

    須臾,長臂一伸攬住少女的腰肢,獨屬于男人的氣息與暖意瞬間包裹了全身,讓溫妕的心臟砰砰直跳。

    顏景勾手抬起溫妕的下巴,眼神晦澀不明,目光沉沉落在少女的唇瓣。

    他們的距離太近,讓溫妕甚至不敢開口說話,情不自禁地屏息,注視著男人低垂的目光。

    心跳聲響徹在她的耳邊,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沉寂半晌,平日如霜如雪的嗓音染上了幾分塵世的沙啞:

    “小姐,君子并非任何時候都是君子的。”

    “請站穩(wěn)些。”

    ·

    “所以你就逃回來了?”

    春桃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家小姐:“多好的機(jī)會啊,就該乘勝追擊!”

    “那個情況有點復(fù)雜……”溫妕雙手捂住全臉,不知是后悔還是羞澀。

    “而且那不過是他的一時興起,說不定現(xiàn)在和我一樣在找地縫呢。”

    春桃萬分失望地?fù)u頭,嗔怪道:“小姐,該怎么說你才好?”

    她的這位小姐聰明又能干,但是總在情事上不開竅。

    春桃無可奈何,忽而余光瞥到一個精致的木盒,她不自覺地皺眉疑惑,歪頭問溫妕道:“這是顏大人送你的禮物嗎?”

    溫妕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略微頷首:“對,我還沒看他送了什么。”

    春桃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她上前捧過那木盒,置于溫妕面前的案幾上:“小姐,要不打開看看吧。顏大人送的應(yīng)該不會差。”

    溫妕點頭,伸出纖細(xì)的手指搭在盒蓋邊緣,輕輕開啟。

    搖曳燭光照亮玉石的翠綠,清透至極的翡翠手鐲安靜置于其中。

    “我的天啊,這只手鐲好美,這樣高品質(zhì)的翡翠能夠買下半個華夏吧?”春桃驚呼出聲,嘆為觀止,“顏大人就這樣送給小姐,真是出手闊綽。”

    溫妕也被翡翠的深綠色晃眼了一瞬。

    豪門世家愛玩玉石,其中翡翠為玉中之王,不僅是美觀用途,更是地位象征。

    就像是顏景的扳指。

    即便給了“黎明”自己最常戴的一枚,手上也會帶一個成色次之的用以替代,彰顯身份。

    想至此,溫妕突然覺得眼前手鐲的色澤極為眼熟,似乎在何處見過。

    腦海中靈光一閃,她起身小跑著去開啟衣柜暗格,在顯露出的夜行衣中翻找片刻,觸及一個圓環(huán)后取出。

    回來將其輕輕放置在手鐲邊。

    極為相似的兩抹翠綠色相映成輝。

    溫妕學(xué)過玉石鑒定,只需一眼,她就看出來了。

    這只手鐲與首輔原來的扳指,是一塊板料切下來的,出于同源。

    而這樣象征身份的同源之玉,一般都是送予親屬……

    亦或是夫妻的。

    第26章 傲骨(修) 只要我一日坐在這個位置上……

    冬日的雨總是夾帶著冰霜與雪晶, 落在馬車頂蓋上如細(xì)珠跳動。

    手肘撐在車內(nèi)小桌上,顏景虛托著頭,修長溫潤的手指輕貼在墨眸旁,不經(jīng)意的慵懶與他眼底深處流轉(zhuǎn)的思緒相呼應(yīng)。

    寒風(fēng)透過半開的車窗拂入, 輕輕擾動了他額前幾縷發(fā)絲。

    顏景抬起眼簾望去, 暗鐵面具的凜光從窗外閃入, 裹挾著雨水的侵襲。

    “你們文人是什么毛病?怎么都喜歡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見面?”溫妕用拇指抹去了即將滲入面具的雨水,琥珀眸復(fù)雜地看向清冷男子。

    因為怕被人提前設(shè)下埋伏,所以“黎明”的規(guī)矩是不在私人住宅范圍交易。

    而顏景這次選的交易地點是在行駛的馬車之中。

    由心腹擔(dān)任馬夫,駕車行于杳無人煙的小路上, 周遭還有數(shù)名暗衛(wèi)保駕護(hù)航。

    幾乎沒有被竊-聽的可能。

    唯一的問題是, 她昨日才收到了“疑似定情信物”的手鐲。

    今日就要和顏景在馬車這樣狹小的空間內(nèi)獨處, 心情有些難以言喻。

    偏偏她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

    “都?”顏景緩緩降下眼褶,嗓音淡漠,“還有哪個文人與你見過?”?

    這是什么問題?

    “首輔大人, 你是覺得我會蠢到落入這么簡單的套話陷阱嗎?”溫妕有些無語地看著顏景。

    話語間余光向身側(cè)掃了一眼,沒有看到往常總會放置在這里的手爐。

    可見手爐是專為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柳青準(zhǔn)備的, 而這次見的是黎明,自然不會為她準(zhǔn)備。

    雖說如此, 溫妕心中還是有些空落。

    “還是說正事吧。”溫妕隨意地伸出手,屈起拇指,輕輕一彈, 將手中圓環(huán)投向男人。

    劃過一道翠綠色的光痕, 顏景抬手接住了價值連城的翡翠扳指,淡淡道:“閣下想知道什么?”

    “三年前,已故驃騎大將軍——溫健的謀反之案是如何判的。”溫妕沉聲問道。

    她有想過掩蓋一下自己的身份,曲折地問情報。

    但以顏景的聰慧之才, 無論如何拐彎抹角都有可能被順藤摸瓜找出真相。

    還不如直接問。

    顏景聽到久違的名字,輕撫扳指的動作稍頓,仿若回憶了片刻,隨后緩緩道:“溫健的案子沒有經(jīng)過我的手,是陛下直接審理的。”

    “據(jù)我所知,當(dāng)年溫健率兵突襲,卻全軍覆沒,獨留他一人活了下來。在養(yǎng)傷期間,副將高軒在溫健的枕下找出了通敵的密函。”

    “溫健見事情敗露便提槍躍馬,想要殺出重圍,但因負(fù)傷而被敗于高軒手下。”

    “隨后大量叛國鐵證在溫家找出,故而直接定下了罪狀。”

    溫妕聞言皺起了眉頭,細(xì)細(xì)思忖起來。

    她首先能夠確定的是自己的父親絕對沒有叛國。

    那么通敵的密函是誰的?鐵證又是從何而來?

    顏景注視著少女的神情變化,翠綠在冷白的指節(jié)轉(zhuǎn)動,變換出透亮的光澤。

    黎明坐在了馬車的右側(cè),與柳青平日一樣。

    他從前一直有意識地先行坐在馬車左側(cè),便是為了引導(dǎo)柳青養(yǎng)成坐在右側(cè)的習(xí)慣。

    而這次,他選擇坐在車廂最里,并吩咐車夫最好向右貼著障礙物行駛,逼迫黎明從左側(cè)進(jìn)入馬車。

    結(jié)果不出所料,黎明的確是從左窗跳入馬車的,但并沒有順理成章地坐在左側(cè)。

    他心下已經(jīng)有所決斷,但還需要一個關(guān)鍵性的證據(jù)。

    溫妕抬頭看向顏景,蹙眉問出第二個問題:“當(dāng)初查溫家的官員,是誰?”

    誰知男人只是向她勾了勾手指,輕聲道:“伸手。”

    溫妕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慣用右手。

    顏景目光低垂,單手捏住少女的手指。

    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溫妕的掌心劃過,酥麻的感覺讓溫妕幾欲收回手,卻被顏景牢牢控在掌心。

    顏景的幅度稍大,一筆一劃都略過了溫妕的手掌邊緣,不像是在寫字,更像是在用指尖描摹她的掌紋。

    或許是因為天氣降溫,平日無感覺的金屬面具此刻竟格外冰涼……

    很快,溫妕意識到,不是面具變涼了,是她的臉頰在升溫。

    還好顏景專注于寫字,并未在意她的臉色。

    溫妕強(qiáng)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字體筆畫上。

    最后一筆落下,顏景收回了手。

    明顯凸出的虎口厚繭,掌心與食指第一關(guān)節(jié)的薄繭,與柳青一致。

    此刻確認(rèn),黎明與柳青是同一個人。

    他抬眸欲言,就觸及了少女泛紅的耳根,微微一愣,隨即輕笑道:

    “閣下,看清楚字了嗎?”

    溫妕將手背過身去,輕輕揉-搓,企圖緩解掌心酥麻,嗓音沉悶道:

    “看清楚了。”

    字體很簡單,是一個【軒】字。

    是高軒。

    曾經(jīng)自己父親最信任的人,是那日最終將父親推入冤案深淵之人。

    但是真的有那么簡單嗎?

    高軒當(dāng)年只是一個副將,如若他是主謀,不應(yīng)讓那么多人諱莫如深。

    她總覺得高軒或許只是一個擺在明面上的匕首。

    而執(zhí)刀的,另有其人。

    且這個人或許是天上之人。

    但那人究竟是誰?是與高軒走得近些的三皇子嗎?

    但為什么要陷害溫家?

    不,后一個問題或許很好解答。

    因大山是阻隔戰(zhàn)亂的屏障,但過于偉岸的山脈就會投下大片的陰影,阻礙了部分兇獸的前進(jìn)之路。

    樹不招風(fēng)風(fēng)自來。

    但如若罪魁禍?zhǔn)渍媸腔适已},那么事情便復(fù)雜了許多。

    一個搞不好,她這個江湖刺客可能就要真的被卷入朝廷的風(fēng)暴之中。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她只能先從高軒入手,然后再順藤摸瓜。

    溫妕思忖之下,感受到一道凝視的目光。

    她順其抬頭,正對上了顏景深邃的眼眸。

    見她望向自己,顏景微微歪頭,瞇眼笑了起來,極具疏離感的五官霎時間變得柔和起來。

    眼神交匯之間,溫妕驀然想起了方才的觸感,原本因思緒沖淡的觸感此刻又一次回溫。

    “報酬收到,感謝惠顧。”溫妕撇過頭,不再去看顏景,“那么我就先行一步了。”

    顏景并未阻攔,笑容淺淺地看著少女的動作。

    即便現(xiàn)在分開,晚上他們也還會相見的。

    溫妕掀開車簾就要邁步,動作之間徹骨寒冷從衣領(lǐng)縫隙中灌入,令她險些打了一哆嗦。

    今年的寒潮比往年更洶涌一些,她不由得想到那些貧民。

    “顏大人,【初陽】如何了?”溫妕回頭問了一句。

    顏景眸光一動,平靜道:“‘殺’了。”

    不可讓百姓依賴于神鬼之說,否則只會愈發(fā)不想勞作,最終惡性循環(huán)。

    溫妕理解這個道理,但是……

    “即便斬除了方士,底層的貧民如若找不到求生之道,仍會選擇尋求歪門邪道。這是人之本性,到時你要如何?”

    “不如何,”顏景面不改色,聲音起伏依舊,“只要我還有一日坐在這個高位上,便不會讓百姓落得那般田地。”

    顏景的才氣給予了他十足的底氣,令其至今猶留存了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傲骨。

    閃耀得讓人挪不開眼。

    大庇天下俱歡顏,說得理所當(dāng)然。

    即便這話說得狂妄,但是溫妕也下意識覺得他能夠做到。

    故而少女嫣然一笑,鳳眸彎起,聲音清亮:

    “我期待海晏河清的那一天到來。”

    話音落下,身形化為一道殘影,鉆入雨幕之中。

    ·

    “你們是怎么想的?”高軒一把將茶杯摔在地上,面色氣得漲紅,“卜興德到底有什么毛病?在表演中途光著身子跑出來?”

    “藍(lán)亙和金雀兩人聯(lián)手,居然死得不明不白,還說自己是武林高手?”

    男人的破口大罵響徹在整個房間,面前的兩人頭都不敢抬起,迎面遭受著他的唾沫洗禮。

    足足罵了一炷香的時間,高軒才終于發(fā)泄夠了,喘著粗氣平復(fù)下心來,臉色陰沉無比。

    朱雀神教遍布天下各處,甚至京城權(quán)貴中也有他的信徒,他猶有利可圖。

    但是卜興德在大庭廣眾下因戲法表演失誤而死,絕對是一個毀滅性的重創(chuàng)。

    本來他已然派人去蹲守在舞臺附近了,只要卜興德走下舞臺,他的人就能將其救走。

    偏生那日,顏景仿佛早有預(yù)料一般,第一時間就在臺上殺死了卜興德,讓他想保都保不下來。

    該死的,天尊為何如此偏愛他?

    就硬是讓顏景的人生一帆風(fēng)順,毫無波瀾?

    高軒的手掌握緊了扶手,力道之大令實木變形。

    不行,要是讓那位大人知曉,他一定會棄車保帥,果斷先將他拋棄。

    他要想個辦法。

    “爹爹!”一道女聲從門外傳來。

    高軒的力道一松,淡淡抬眸看向快步走來的紅衣少女:“何事?”

    高樂蓉笑著捧出自己繡的二龍戲珠圖:“爹爹,老師夸獎我的繡工進(jìn)步了,我就想第一時間拿給爹爹看看。”

    “嗯,”高軒還在想著事情,隨便掃了一眼,敷衍道,“不錯,蛇形栩栩如生。”

    高樂蓉的笑容僵在臉上,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繡圖。

    高軒沒注意到女兒的情緒,心里想著事情有些煩躁,連帶著看自己的女兒也不順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皺眉嚴(yán)厲道:

    “最近是不是又吃多了?腰粗了一圈。有時間來我這邊討夸獎,不如多想想怎么討人歡心。”

    “要是你能嫁給顏景,我現(xiàn)在就不用那么發(fā)愁你的婚事了。”

    要是她能嫁給顏景,自己就不用為顏景犯愁了。

    高軒知曉自己女兒沒那個本事勾-引男人,故而只是順口一說,便不再放心上。

    只是高樂蓉緩緩地將繡圖藏于身后,垂眸落寞。

    可是爹爹,昔日-你從不會說我吃多了,只會我身強(qiáng)體壯,是練武奇才,長大定能夠為國效力。

    到底是什么時候變了……?

    第27章 喜好 柳小姐,教教我,我究竟喜歡什么……

    “春桃, 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我們的方向錯了呢?”

    正在為溫妕挽發(fā)髻的春桃將視線抬起,望向鏡中沉思的少女,疑惑道:“小姐的意思是?”

    “我們似乎一直在從言情話本中找劇情套用于顏景身上, 但是否應(yīng)該從顏景本人的喜好開始入手呢?”

    自從上次顏景送了“柳青”手鐲回禮之后, 她一直嘗試旁敲側(cè)擊, 想要試探他的意思。

    但是顏景一直避重就輕,只說些禮貌疏離的話語。

    就算她故意靠近他,他也會不動聲色地遠(yuǎn)離,就像是上次的同源之玉也是她的錯覺一樣。

    莫非真的是她誤會了?

    他只是隨意找了一件價值連城的禮物送回給她?

    這讓她煩躁至今, 乃至有些急于求成。

    “小姐您說的不無道理。”春桃勾起溫妕的一縷頭發(fā), 環(huán)繞發(fā)簪, “但其實我們一開始不就是這樣打算的嗎?”

    “你還記得我們?yōu)楹畏艞壛藛幔俊?br />
    溫妕沉默了下來。

    她此刻想起來了。

    當(dāng)初她也調(diào)查過顏景的喜好,但查出來的卻毫無參考價值。

    論平常,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卻無一例外雨露均沾,

    論食物, 他葷素搭配從不挑食,同時也并無指向性偏好。

    論世俗, 名利錢財他探手可得,奇珍異寶亦如繁星環(huán)繞。

    喜好女子的類型更無需多提,首輔大人便是以不近女色聞名的。

    她收集完關(guān)于顏景的情報之后不由得開始懷疑。

    他是不是從天宮降落人間的謫仙?

    不食人間煙火, 平等熱愛世間一切, 也不被任何事物所束縛。

    不過也正因顏景完美無瑕的聲譽(yù),他才會成為溫妕的首選目標(biāo)。

    只是現(xiàn)在這份完美,也成了無懈可擊的壁壘。

    想想她也是膽大妄為,居然什么都沒有多想便欲摘下天邊之月。

    “那該如何?”溫妕不知如何破局, 低頭就想捂住臉,但卻被春桃阻止。

    “誒誒誒小姐,別動呀,還差一點了!”春桃嗔怪道。

    好了,現(xiàn)在連捂臉都做不到了。QAQ

    春桃動作利索地為溫妕梳妝整齊,打開一盒口脂輕聲安慰:

    “小姐不必如此煩憂,顏大人近日冷淡或許只是因為公務(wù)繁忙。”

    “他何日公務(wù)不繁忙?”溫妕唇瓣微張,感受唇上筆觸劃過,以喉腔發(fā)聲,“百官的公務(wù)文書都要交予他手,令他過目。”

    “但從前他也會抽時間與我散步,你看現(xiàn)在呢?”

    “繁忙只是敷衍疏離的借口罷了。”

    春桃畫完最后一抹紅色,收手滿意地觀賞了下,才說道:“小姐,愈是無解的題才更要去解,只是坐在此處如何得出正確答案?”

    她說著將身子移開,讓溫妕能夠看到鏡中顧盼生輝的自己,笑道:“至少啊,春桃能保證任何男人都無法抵御此等美貌。”

    “慣會自吹自擂的。”溫妕調(diào)笑著輕拍了她一下,搖曳的紅瑪瑙耳墜流光溢彩。

    “還得是小姐底子好。”春桃躲了一下,笑嘻嘻地將她拉起身,“不要多想了,既然顏大人沒有拒絕小姐去找他,與其在這考慮再三,不如直接去問他本人喜好?”

    溫妕順著她的動作站起,思忖了片刻眼眸亮起:“春桃你說得對。”

    世間不可能有絕對無瑕的圣人,顏景也不過是肉體凡胎,只是將自己的欲望埋得更深了些。

    只要她用心去找,就一定能——

    被無聊死。

    溫妕托著下巴,眼神渙散地磨墨。

    顏景端坐在她的身邊,墨眸平淡如古井,靜靜看著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字體。

    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她只是客套一下,問他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沒想到他真的說自己還有要緊公文要處理,讓她陪著磨墨了一刻鐘。

    怎么會有男人面對她這樣一個大美人還能一門心思看文書的?

    她一開始還假裝不經(jīng)意地看顏景的批注,想看些朝堂情報,結(jié)果目之所及皆是:

    【首輔大人貴安。】

    【安】

    【首輔大人,錦江邊的梅花開了,是否要給您寄些過去?】

    【不必】

    【首輔大人貴安。】

    【安,下次不必以書信形式問安了】

    【首輔大人,下官的女兒十分仰慕大人,是否有空來下官府中一聚?】

    【感謝好意,奈何公務(wù)繁忙,實在抽不開身】

    【首輔大人貴安。】

    【安。】

    大華的官員究竟有多空閑??他們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嗎?

    溫妕失去了興趣,運轉(zhuǎn)墨石的手便隨之慢了幾分,捂嘴打了一個小哈欠。

    但她還未將嘴唇完全閉合,就瞥見了男人含笑的眼神,動作瞬間一僵。

    天尊啊,為什么她剛剛風(fēng)情萬種一刻鐘他不看,非要這時候看她?

    溫妕快速收回了動作,認(rèn)真低垂視線,仿佛突然對眼前的墨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顏景看著她的樣子愈發(fā)有些忍俊不禁。

    他專門挑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文書在她身邊辦公,實則一直在注視她的動作,只是想看她今日想做些什么。

    不曾想她竟真的為自己磨墨許久。

    該說她認(rèn)真,還是死腦筋?

    顏景將筆擱置在一旁,目光繾綣,柔聲道:“陪我辦公,無聊嗎?”

    那怎么能真說無聊?

    雙手搭上顏景的小臂,溫妕抬起水霧未散的眸,輕輕搖頭:“只要在顏大人身邊,無論多久都不算無聊。”

    隔著衣物按入肌膚的手指。

    顏景眼神落在少女翕合的唇瓣一瞬,便回歸她的雙瞳,唇角微揚(yáng):“既然柳小姐陪了我這么久,有沒有想要我陪你做的事情?”

    溫妕瞬間打起精神,放下墨石,琥珀如琉璃閃耀:“我有許多事情想要問大人。”

    顏景目光偏落,從袖中抽出手巾,拉過少女的右手,輕柔而細(xì)致地擦拭她指尖暈染的墨漬:

    “小姐為我做了那么多,我一定知無不言。”

    男人的神情過于專注,宛若在對待一件珍視的寶物,讓溫妕忽而喉間干燥,匆匆偏過了頭不去看他:

    “大人除卻辦公,平時還有什么喜歡做的事情嗎?”

    這話問的。

    顏景啞然失笑,帶有懲罰意味地捏了捏她的指尖,打趣道:“小姐,你這話就像是我喜歡辦公一般。”

    “啊?”溫妕微微歪頭,她本以為像是顏景這樣的人會以施展才華為樂趣,“原來連顏大人也有不喜歡辦公的時候?”

    見她這個反應(yīng),顏景輕笑出聲,無奈搖頭:“柳小姐,我在你眼中是怎么樣的形象?”

    “沒有人會喜歡工作,不過是不得不為罷了。”

    光滑柔軟的絲綢揉蹭少女的手指,輕薄的材質(zhì)將男人的溫度一并傳來,就像是顏景在撫摸她的手一般。

    溫妕不禁想要收回手,但卻被男人輕輕拉了一下,語氣溫和如哄騙:“快要好了。”

    她無法,只能不去看他,聲音悶悶:“顏大人還未回答我,平日喜歡做什么?”

    “要分場合。如若第二日要上朝,我喜歡練習(xí)書法以平心靜氣;如若要出門,我喜歡自行配置香囊;思考難題時,我會更喜歡自弈……”

    溫妕本還在想原來顏景身上的檀香是他自己配置的,但是隨著他越說越不對。

    手指一彎將男人的手指拉入掌心,打斷了他說話:“大人,我說的是喜好。”

    顏景眼簾微抬,鴉睫輕顫,語氣中難得流露出幾分困惑:“我說的不就是喜好嗎?”

    溫妕搖頭,神情認(rèn)真道:“大人,喜好是無任何目的的,并非是為了平心靜氣,亦或是樹立形象的工具。”

    “只是因為你喜歡,所以你會去做的,才叫【喜好】。否則,那也只是如處理公務(wù)一般的【不得不為】。”

    “我……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顏景微微皺眉,似乎陷入了一個難題之中。

    怎么會有人沒有喜歡的事情?

    溫妕有些不可思議,忍不住提示道:“任何事情都可以,會讓你在沒有任何事情要做的時候,腦海中第一個想做的事情。”

    聽著溫妕的話語,顏景的目光徐徐落在他們相拉的雙手,沉默須臾手腕轉(zhuǎn)動,將少女彎曲的手指推開。

    隨即掌心相對,男人修長的手指強(qiáng)行交織入她的每個指間,扣緊了她的手掌。

    “這樣……算嗎?”

    “……什么?什么‘算嗎’?”溫妕愣了愣,稍微用了些力氣想抽離,卻被顏景牢牢抓住,無法掙脫。

    溫妕不解地偏頭望向顏景,驀然觸及一雙深邃晦暗的眼眸。

    宛若毒蛇盯上了它的獵物。

    顏景手下加了幾分力道,輕撫她的手背肌膚,悠悠然道:“腦海中第一個想做的事情。”

    “算是我的喜好嗎?”

    溫妕的大腦有些宕機(jī),許久之后才有些僵硬地出聲:“你的喜好是……我?”

    顏景眼角的笑意若隱若現(xiàn),深邃的眼眸恍若能夠?qū)⑷送淌橙敫梗骸安皇切〗阏f的嗎?怎的反過來問我?”

    “柳小姐,教教我,我究竟喜歡什么?”

    男人聲音帶著十足的蠱惑意味,清冷的面容浮現(xiàn)攝魂的緋紅,霎時從高懸之月化作了近在咫尺的星火。

    讓溫妕久久無法回神。

    第28章 保管 所以小姐,一定要好好保管,時時……

    春桃最近發(fā)現(xiàn)小姐有些奇怪。

    有時候會將一把匕首重復(fù)擦拭三遍, 吃飯的時候會吃著吃著發(fā)呆,散步的時候會被平地小石頭絆得踉蹌……

    按規(guī)矩,丫鬟不該多管主人家的閑事,但是她很擔(dān)心小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就在春桃下定決心去問小姐發(fā)生了什么的時候, 正在吃飯的溫妕猛然抬頭, 突兀出聲:“不對!”

    春桃被嚇了一跳, 愣愣地問道:“什、什么不對?”

    溫妕慢慢收緊手指,憤然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后面只是在誆騙我!”

    春桃聽不懂,只是茫然地看著自家小姐在房間內(nèi)來回踱步。

    還說不懂“喜好”是什么,他分明是裝的!

    為了看自己的笑話, 顏景的演技真是精湛極了!

    可惡啊, 他一定是看出了自己在試探, 所以故意這樣做。

    她是去引誘顏景的,怎么能夠被反將一軍?

    她必須要扳回一城!

    但要怎么做呢……

    溫妕頓住腳步,望向神情呆滯的春桃, 正色道:“冬狩騎射宴是不是快要開始了?”

    春桃點點頭,應(yīng)道:“差不多三日后便要開始了。”

    大華王朝是在馬背上打的天下, 血液與白骨堆積而成的霸王之路,讓他們不敢忘記生死的殘酷。

    故而大華開國君主設(shè)立了冬狩的傳統(tǒng), 旨在告誡王侯將相莫忘昔日征戰(zhàn)之艱辛。

    隨著時過境遷,這個傳統(tǒng)逐漸轉(zhuǎn)變?yōu)榱嘶蕦m貴族炫耀自家子弟英勇武藝的【冬狩騎射宴】。

    由專設(shè)建造圍獵場,驅(qū)逐過于危險的猛獸, 讓貴族們能夠安心無恙地展示自己力量。

    【宴】的意義大于【狩】。

    這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溫妕參加過的宴會。

    只是當(dāng)初年紀(jì)太小, 她從來沒有真正參加過圍獵,只偷偷捕過兩只兔子。

    “我要在騎射宴讓顏景體驗一下我的感受。”溫妕憤憤然說道。

    怎么能夠讓她一個人被牽動心神?

    ·

    三日后。

    日過中天,暖陽斜照,庭院深深處, 光影斑駁陸離。

    顏景站立在府門前,偶爾有幾片落葉從樹上飄落,輕輕旋舞在他腳邊。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手中玉佩上。

    指尖輕輕描摹其上玉雕——池塘柳樹,清風(fēng)微拂。

    一陣叮呤咣啷的金銀玉石碰撞聲從遠(yuǎn)處傳來,顏景抬起眼眸就見到少女提著裙擺向自己跑來,綾羅綢緞追不上她的步伐,飄在身后宛若蝴蝶羽翼。

    顏景不禁彎眸勾唇,輕聲笑道:“柳小姐,何事如此匆忙?”

    “抱歉,顏大人。”溫妕小跑至男人面前,面頰潮紅,氣息微顫,語含歉意,“我來晚了。”

    溫妕一睜開眼便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驚得她都來不及質(zhì)問春桃為何沒有叫醒她,就火急火燎地穿戴整齊趕來了。

    也不知道顏景究竟等了多久。

    冬狩騎射宴共舉辦兩日,一日是活動熱場,一日是游獵競技。

    因舉辦場所距離較遠(yuǎn)、活動較多,一般需要卯時起床,乘坐馬車辰時到達(dá)。

    他們現(xiàn)在過去必然已經(jīng)趕不上活動了。

    溫妕不由得懊惱,她平日從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一點風(fēng)吹草動就能將她叫醒,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然而顏景卻不惱,只是淡淡掃過少女的手腕,烏眸微瞇:“柳小姐,手鐲,不喜歡嗎?”

    溫妕一愣,下意識握上了自己的手腕,略微移開目光:“怎么會呢?只是顏大人送的手鐲有些太珍貴了,小女子怕敲碎或是弄丟就不好了。”

    顏景凝視著少女躲閃的眼神,輕輕嘆了口氣:“小姐,如若不佩戴的話,再華貴的配飾也就失去了它的意義。”

    溫妕盯著地面,不語。

    她如何告訴顏景?

    她總覺得佩戴同源之玉太過出格,又怕自己自作多情,故而特意沒有戴手鐲,免得自己多思多慮。

    誰知顏景會提起。

    忽而手指感覺到牽引,溫妕側(cè)目望去,只見男人牽起她的手,將自己拇指的扳指褪下,滑入她的指節(jié)。

    比自己的指圍大一圈的玉環(huán),帶著他的體溫,沉甸甸地墜在少女的指尖。

    屬于首輔的扳指,是他地位與權(quán)勢的象征。

    溫妕瞳孔驟縮,伸手就要將它摘下:“大人,這個太貴重了,我實在是承受……”

    卻被男人伸手阻攔。

    “確實很貴重。”顏景笑意淺淡,聲音輕柔,“如若丟了的話,或許就不會有人認(rèn)我這個首輔了。”

    “所以小姐,一定要好好保管,時時刻刻地帶在身邊。”

    “這是你遲到這么久的懲罰。”

    懲罰?

    溫妕懵懵然抬頭,似乎有些聽不懂他說的語言。

    他將一枚能夠買下半個大華的扳指給她,也不怕她直接卷款跑路,還說是懲罰?這是什么懲罰?

    倏忽,一陣馬蹄聲踏石而來,清脆的聲響打斷了溫妕的思緒。

    疾風(fēng)呼嘯而過,將少女的發(fā)梢高高吹起。

    溫妕抬眼望去,只見一騎駿馬如閃電般馳騁而至,卷起的塵埃在夕陽下形成了一道朦朧的屏障。

    黑色駿馬身姿矯健,四蹄如飛,顯然是一匹經(jīng)過精心訓(xùn)練、日行千里的良駒。

    “這是……?”溫妕沒有少在軍營見到這樣的高頭大馬,但從未在京城中見到過。

    “騎射宴是皇家舉辦的,如若坐馬車慢悠悠前往,恐怕趕不及露面。”顏景從耿游手中接過韁繩,側(cè)目溫柔向她解釋。

    溫妕現(xiàn)在才注意到,顏景并未穿繁瑣矜貴的長袍,而是一身利落合體的圓領(lǐng)袍騎裝。

    腰系玉帶,領(lǐng)繡云紋,外殼灰白銀紋綢緞,內(nèi)里卻鮮明如火,稍微外翻顯露,白衣紅線如雪原上流淌熔巖,是天地唯一亮色。

    褪去了平日儒雅氣質(zhì),卻同樣令人挪不開眼。

    溫妕覺得至顏景之后,她可能找不出第二個容貌卓絕至此的男子了。

    顏景沒有發(fā)現(xiàn)少女的異常,腳尖輕點,便輕盈翻身上馬。

    高筒馬靴穩(wěn)穩(wěn)地踏在馬鐙之上,靴面上精致的金屬裝飾在陽光下閃爍出冷冽的光芒。

    他向溫妕伸出手,指尖微彎,做出邀請:“柳小姐,可愿與我同往?”

    毫無疑問的,溫妕握上了他的手,還未借力就被男人一把攬入懷中,抱上了駿馬。

    少女被男人圈在懷中,沒有固定點,只能紅著臉環(huán)住男人精瘦的腰身。

    皮革的堅硬與通過布料透出的溫度,一切都恰到好處。

    檀香縈繞在她的心頭,又或是什么別的東西在撥動她的心弦

    感受到溫香軟玉的觸感,顏景心神一動,囅爾而笑:“小姐,坐穩(wěn)了。”

    話音剛落,他輕輕一帶韁繩,駿馬隨心而動,將笑意融入風(fēng)中。

    天地漸寬,萬物皆空。

    唯有馬蹄聲陣陣,與兩人之間那微妙的心跳聲。

    ·

    斜陽西墜,暮靄沉沉,天際一片絢爛如火的晚霞,似是織女巧手織就的錦緞,染遍了半邊天空。

    高樂蓉聽到了入口處有人在喧嘩,意識到了什么,趕忙跑了過去。

    在眾人簇?fù)碇校碇S爽騎裝的男子旁若無人地彎腰與身邊女子輕聲言說,后者輕輕搖頭,眼中卻藏著無法掩飾的笑意。

    周圍的人群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他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彼此身上,仿佛整個世界都縮小到了這小小的交流圈內(nèi)。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高樂蓉慢慢握緊了拳頭,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

    她的父親是當(dāng)朝驃騎大將軍,她是將門虎女。

    即便三年不習(xí)武,令肌肉消減、體能減弱,她也有信心能夠在騎射宴上,于一眾深閨大小姐中脫穎而出。

    弱柳扶風(fēng)的柳青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展現(xiàn)出她的鋒芒,顏景總會注意到她。

    但明日的游獵是男子的主場,如若自己表現(xiàn)太出眾就會引得男人厭煩,如若收斂又無法讓顏景看到自己。

    所以她將一切都賭在了今日以騎射為主題的宴會上。

    馬球、投壺、馬上樂……

    拼盡全力在每個項目的女子組中奪得桂冠。

    但她從賽場上下來時,才被告知顏景根本就沒有來。

    一切努力付之東流。

    不,冷靜些、放松些樂蓉,重頭戲還沒有到,她還沒有滿盤皆輸。

    高樂蓉深吸一口氣,面露笑容走向顏景,聲音甜巧:“顏大人,怎的這個時間到?等您許久了。”

    顏景聞聲抬頭,略微頷首,輕描淡寫道:“路上稍有事情耽擱了。”

    高樂蓉的視線劃過他身上的騎裝,顏景顯然是一路騎馬趕來的,能夠有什么事情耽擱她?

    寬袖下的掌心被指甲壓出血痕,疼痛讓她輕輕松開了手,面色依舊:“原來如此,那大人來得正巧,接下來的項目是【騎射】,大人要留下看看嗎?”

    騎射宴的壓軸項目,萬眾期待的場所。

    她必然拿下。

    顏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而是側(cè)目柔聲道:“你想看嗎?”

    溫妕從前便想要參加【騎射】,只是一直沒有機(jī)會,此刻心中雀躍:“當(dāng)然!”

    聞言,顏景收回視線,禮貌回答高樂蓉:“承蒙邀請,我們會留下看的。”

    “好,太好了。”

    高樂蓉扯出一個笑容,勉強(qiáng)應(yīng)道。

    等著瞧吧,柳青。

    這一局,我贏定了。

    第29章 騎射 漫天喝彩之中,她的心臟如墜冰窖……

    高樂蓉身著白金騎裝, 高坐在雪白駿馬上昂首挺胸,宛若一把彎月長刀。

    她將目光遙遙投向觀禮高臺上的頎長身影,緩緩握緊手中角弓。

    【騎射】是冬狩騎射宴最后一項活動,也是宴會的壓軸重頭戲。

    規(guī)則非常簡單, 參與者需騎馬順著既定路線疾馳, 沿途將會隨機(jī)出現(xiàn)數(shù)個靶子, 允許參賽者用手中弓箭在行進(jìn)間進(jìn)行射擊。

    越過終點愈快、靶上積分愈多、騎姿愈雅者,獲勝。

    “噔——”

    金鑼聲敲響的瞬間,高樂蓉一夾馬腹,駿馬長嘶一聲, 如颯沓流星般疾馳而出。

    她身姿矯健地穩(wěn)坐在馬背上, 雙手緊握韁繩, 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前方。風(fēng)聲呼嘯而過,帶起她的發(fā)絲與衣角。

    忽而視線中略過一道黑影,還未在眼中結(jié)為實體, 就被一道銀光擊得向后傾了三分。

    收回拉弦之手,高樂蓉片刻未曾停留, 如清風(fēng)略過山崗繼續(xù)向前飛馳。

    “一靶八分!”小廝舉起靶子,向四周高喊道, 引起滿堂驚嘆。

    溫妕托著腮幫子,眼中閃過贊嘆之色,咬了一口手中的梨果道:“她好厲害。”

    高樂蓉身下騎的白色駿馬她認(rèn)識, 名為“雪影”。

    雖能日行千里且爆發(fā)力極強(qiáng), 但卻是一匹貨真價實的烈馬,一旦撒開蹄子奔跑就不會管騎者的死活。

    尋常人能夠安穩(wěn)騎完全程便已然是個中佼佼者,但高樂蓉還能分出精力彎弓搭箭,甚至射出一個高分, 絕非常人所能及。

    這還是她許久不曾鍛煉過的結(jié)果,如若她不曾間斷地習(xí)武,假以時日必將不同凡響。

    越是這樣想,溫妕越是為她感到惋惜,到底是什么讓高樂蓉放棄了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武藝?

    “不過是三腳貓功夫,不足為奇。”一個渾厚的男聲從旁桌的觀禮席傳來,溫妕隨聲望去,見到一張有些熟悉卻又仿佛有些陌生的臉。

    那中年男子膘肥體壯,將圓領(lǐng)袍撐得微微鼓起,仿佛衣料也難以完全包裹住他那魁梧的身軀。五官還算是周正,但眉眼間的戾氣渾濁而粘稠,讓人望而生畏。

    “高將軍對令愛真是愛之深,責(zé)之切。”仿若看出了溫妕的困惑,顏景適時出聲,為她悄然解釋了對方的身份。

    是高樂蓉的父親,高軒。

    溫妕的神經(jīng)瞬間緊繃,重又去仔細(xì)看他的五官,依稀能夠看出往日憨厚老實的模樣。

    “姑娘家家舞刀弄槍的像什么話?不如鉆研下三從四德嫁得個如意郎君,當(dāng)一輩子高門主母豈不快活?”

    高軒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看著場上英姿颯爽的少女只覺得不快:“難不成像她爹一樣拿命換軍功嗎?”

    歲月變遷,權(quán)勢蝕骨,他已然不是當(dāng)初那個沉默寡言的軍中副將了。

    溫妕望向那抹金影,耀眼奪目。

    為衛(wèi)國而生的彎月利刃被囚于深宅大院,真的是最好的歸宿嗎?

    “哎呀!”溫妕雙手一拍,吸引了兩個男人的注意力,“我想起來了!”

    顏景側(cè)目望去,望見少女故作深思的模樣,輕輕勾唇:“怎么了?”

    “高軒,高將軍的名號我是聽過的。”溫妕眨眨眼,笑得人畜無害,“我記得高將軍與已故的張夫人是在軍中認(rèn)識的,我還以為將軍會更喜歡強(qiáng)勢些的女子。看來傳聞也不盡可信。”

    “當(dāng)年張夫人的‘如意棍法’可是名揚(yáng)天下。”

    高軒的原配夫人張氏,出身名門,不顧家里反對習(xí)武從軍,與高軒分入一營。

    當(dāng)年高軒對張氏一見鐘情,連追數(shù)年才令其動容,二人喜結(jié)連理,曾是一段佳話。

    隨后高軒借著張夫人娘家權(quán)勢步步高升,才被自己的父親看中才華便是后話了。

    溫妕這話的意思是在暗諷高軒不過是個吃軟飯的,一見鐘情的究竟是張氏,還是張氏的權(quán)勢還有待考察。

    “男人說話哪有你一個姑娘家插嘴的份?”高軒被少女的話噎得面色通紅,冷戾回道:“人的想法總是會變的,軍營中的生活太苦,我也不過只是想讓閨女享清福罷了。”

    “我沒有顏大人這樣的出身,只需要費些口舌就能夠達(dá)成目的,自然要比旁人考慮得多些。”

    這話是什么意思?暗嘲顏景德不配位?

    溫妕凝眉,手指微動就要做些動作,卻被一雙大手包裹攔下。

    少女抬眸看向顏景,男人的面色未變,只是淡然道:“高將軍替溫將軍守邊疆?dāng)?shù)年,雖傷亡比從前多些,但無大敗,確實勞苦功高,無可反駁。”

    此話一出,高軒的臉色陡然沉落。

    溫健是實打?qū)嵃资制鸺曳e累的軍功,自從坐鎮(zhèn)瑞雪之后便將原本一邊倒的局勢扭轉(zhuǎn),少有敗績。

    但自從溫健死后,便由他接任,無大敗,卻小戰(zhàn)傷亡不斷,只是制衡。

    比不得溫健當(dāng)年輝煌。

    “顏大人慎言,溫健犯下的可是通敵叛國之死罪。”高軒沉聲道,“您這話的意思是要為罪臣辯駁嗎?”

    “高將軍久未歸京似乎忘了些什么。”顏景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水在杯中微微蕩漾,映出他從容不迫的面容,“文官只向上請諫,不與下辯駁。”

    顏景為內(nèi)閣百官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便高軒官拜驃騎大將軍,也低他一等。

    這話是在提醒高軒注意上下尊卑。

    “顏大人伶牙俐齒,末將佩服。”高軒氣極,知道自己在口舌上討不著巧,便轉(zhuǎn)頭不再言語。

    溫妕聽到顏景的話心念一動。

    這話語下,顏景似乎并不對自己父親持全盤否定的意見。

    那是否意味著……

    最后一發(fā)箭矢破空聲響起,馬蹄越過終點紅線,全場轟然發(fā)出高聲呼喊:

    “高小姐!高小姐!”

    “虎父無犬女!”

    “騎射之女主!”

    豆大的汗水從少女的額角落下,手心被粗糙的韁繩磨出了血泡,刺得生疼。

    高樂蓉第一時間將視線投向了高臺之上,帶著期待與希冀。

    但長風(fēng)吹起的馬尾還未停歇,少女的心臟已經(jīng)沉落谷底,奔騰的血液漸漸化為死寂。

    無數(shù)人向她投來熾熱的視線與震耳欲聾的呼喊,但唯有那個壯碩的中年男子面無表情地起身向另一方向走去,分毫沒有將眼神分給她。

    而她費盡一切心機(jī)討好的男人,也在與身邊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子相談甚歡。

    漫天喝彩之中,她的心臟如墜冰窖,宛若身處無聲禁區(qū)。

    “高小姐,比賽結(jié)束了,奴才替您還馬。晚些會將勝者獎品送與您府上。”馴馬的侍從向她伸出了手,要接過韁繩。

    作為冬狩騎射宴的第一日女子組大滿貫,她能夠獲得黃金萬兩與珠銀無數(shù),但……

    高樂蓉輕咬下嘴唇,嘗到了汗水的咸澀味。

    “……知道了。”

    她翻身下馬,將掌控的韁繩隨手甩給侍從,宣告她的騎射終結(jié)。

    一定是……沒錯,一定是柳青的原因。

    如若沒有柳青的話,首輔大人一定會看到她的優(yōu)秀。只要能得到顏景的青睞,父親也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

    都是……柳青的錯。

    “高小姐。”清朗的少年音從陰影處傳來,高樂蓉不耐煩地望去,“什么事情?”

    少年緩步走出,光影在他身上交織,淺淡狐貍眸彎彎上揚(yáng),悠然笑道:

    “有沒有興趣,與我一同將柳青拉下深淵?”

    ·

    夜色漸漸開始蠶食天空的光線,【騎射】落幕,高樂蓉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爻蔀榱舜筚惖膬?yōu)勝者。

    溫妕意猶未盡,不想要從觀禮席上離開。

    “柳小姐,”顏景輕聲提醒她,“該走了,接下來要與陛下一同參加晚宴。”

    “好的。”溫妕有些失魂落魄地起身。

    文武百官一同參加的晚宴,說是吃飯,實則是權(quán)利的交鋒場,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趣。

    顏景見她這副模樣便猜出了她的想法,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你并非是官宦子女,可以不參宴回房間休息,隨后我會差人將飯菜送到你的房間。”

    溫妕眼前一亮,雙手合十虔誠道:“感謝首輔大人的恩賜。”

    顏景忍俊不禁,揉了揉她毛茸茸的頭頂,笑道:“去吧。”

    他的手指輕輕穿過少女的發(fā)絲,溫妕感受到頭頂溫柔的觸感,心中有些發(fā)癢。

    正欲退后一步離開,忽而想起幾日前定下的計劃。

    她抬起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腕,徐徐放在自己的臉頰側(cè)邊,輕蹭了一下,仰首央求道:

    “大人晚些時候可以來找我嗎?”

    顏景看著少女像貓兒般發(fā)亮的眼眸,喉間有些干澀,垂下眼簾:“你的房間應(yīng)當(dāng)會在與許多官宦女子在一處,我去有些不便。”

    溫妕有些失落地放下男人的手,無奈道:“那就沒辦法了。”

    “我們明日還會再見的。”顏景寬慰道。

    “好的大人。”溫妕乖巧頷首。

    她會聽話……才怪!

    顏景一早就將她的名字報了上去,只要溫妕與身邊婢女說她叫柳青,顏景的住處便探手可得。

    既然顏景不愿意找她,她就自己去找顏景。

    溫妕悄聲躲開來往的下人,踏著夜幕翻進(jìn)了屬于顏景的屋子。

    漆黑的屋子沒有顏景慣用的香薰味,是統(tǒng)一收拾出來的房間。

    溫妕點燃了窗邊的燭燈,借著昏暗的光芒找到了房間中的木桌,上面擺放著一個茶壺與數(shù)盞茶杯。

    她偷偷打開茶壺蓋,從懷中拿出一小包藥劑,盡數(shù)傾灑進(jìn)去。

    只要顏景喝上一口,她就嘿嘿嘿……

    “黎明小姐。”

    黑暗中一道聲音突兀響起,溫妕做賊心虛,心中猛地一跳,向后望去的剎那,被捂住了嘴巴。

    搖曳的燭光中,安樂漂亮的眼眸如星子閃爍,刺得少女有些愣怔。

    “怎的給您留了紙條也不來找我?安樂好生難過。”

    “您要如何賠我?”

    第30章 金屋藏狐(修) 你在水里下了什么?……

    “你的心上人呢?”華君光望向身旁安靜品茶的男子揶揄道, “怎么不見她來陪你?”

    顏景瞥了華君光一眼,并未反駁他在稱呼上的誤處,只是平靜道:“她不喜這樣的場合。”

    “嗯哼~”華君光意味深長地挑眉,“孤小時候不喜讀書, 怎么不見你如此縱容。”

    顏景當(dāng)即拱手作揖, 頷首道:“殿下, 您是儲君,所謂‘子率以正,孰敢不正?’您的行為舉止關(guān)乎一國之風(fēng)范。關(guān)于這一點,臣有三點建議……”

    “停、停下。”華君光兩眼一黑, 扶額抬手, “你和你爹一樣, 一說話就讓孤犯困。不想要讓當(dāng)朝太子在宴會上昏倒就閉嘴。”

    顏景揚(yáng)起唇角,笑道:“殿下英明。”

    “你呀!”華君光無奈搖頭,托著下巴望向臺下歌舞升平。

    良久之后, 忽而出聲:“冬狩騎射宴本是為了讓國民不忘昔日寒冬之凜、戰(zhàn)爭之苦而設(shè)立的,但是……”

    “殿下, 謹(jǐn)言慎行。”顏景猜到了他要說什么,適時出聲打斷。

    華君光應(yīng)聲止住, 神情淡淡。

    冬狩騎射宴是為紀(jì)念寒冬而設(shè)立的,但是整整參與這個宴會的卻是一群沒有體會過寒冬的王公貴族。

    真正處于寒風(fēng)之中的人,光是活著便已經(jīng)竭盡全力, 根本沒有時間飲酒奏樂。

    二人沉默許久, 華君光驀然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起身輕道:“孤去走走。”

    言罷,便向人群中走去,融入歡聲笑語之中。

    顏景望著他的背影不語, 只是抿了一口熱茶。

    極品獅峰龍井,好茶。

    “有時候真羨慕顏大人。”

    顏景聞聲望去,看到一個矜貴的錦衣男子,立即起身行禮:“參見五皇子殿下。”

    華陽平頷首示意他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顏景,勾唇笑道:“幾天不見,顏大人愈發(fā)沉穩(wěn)了些。”

    “謝殿下謬贊。”顏景恭敬回應(yīng)。

    華陽平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淡淡道:“如若我沒記錯,顏大人是家中獨子吧。”

    顏景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聲音平穩(wěn)無起伏:“臣早年曾有個幼弟,可惜下人看管不力,在家府之湖中嬉戲時不慎罹難。”

    “真好啊……”華陽平喃喃道。

    真好……?

    顏景眸光閃動,正欲說些什么,突然有一個侍從走至他身邊,輕道:“大人……”

    顏景看向華陽平,見他仍在自言自語,似乎并不在意他這邊的情況,便向侍從頷首:“說。”

    侍從得了應(yīng)允,上前附耳幾句。

    顏景目光銳縮,斂下眼褶掩蓋澎湃的情緒,眼神劃向華陽平:“殿下,請允許臣失陪一下。”

    華陽平無所謂地擺擺手,像是趕走一只偶然相逢的小貓小狗:“去吧。”

    顏景也無心與其他皇子爭辯禮節(jié)問題,稍一行禮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向柳青所在之處而去。

    ·

    溫妕的目光觸及那雙狐貍眼的一瞬間,抬腿踢向少年的側(cè)腰。

    安樂向后一退,令重?fù)糁徊吝^腹部,卻依然能夠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宛若被削去了一層皮肉。

    “嘶……黎明小姐,真狠啊。”安樂痛得咬牙,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

    “江湖不分男女,你應(yīng)當(dāng)稱我為閣下。”溫妕微微揚(yáng)眉,重心下壓做出起手式,身形一晃眨眼間就出現(xiàn)在安樂眼前,一掌就要劈下!

    安樂大驚失色,連忙舉起雙手投降:“小、閣下!我沒有惡意!”

    如刀斧的手掌裹挾著疾風(fēng)在他眼前落下,驚得他情不自禁閉上了眼。

    掌風(fēng)刮過安樂的臉頰,推開了他鬢邊的發(fā)絲,那瞬間的接觸如同閃電般短暫卻令人膽寒。

    預(yù)想中的疼痛并未傳來,安樂有些呆滯地睜開眼,恰巧看見溫妕輕輕將手掌收回。

    少女抬了抬下巴,冷淡道:“給你一個解釋的機(jī)會。”

    安樂松了一口氣,不敢再有動作,小心翼翼地蹭到一邊的板凳上坐下,平復(fù)了下心情緩緩說道:

    “黎明閣下接近顏景是為了搜查難以獲得的情報吧?既是如此,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與我合作不是更為輕松?”

    溫妕嗤之以鼻,直截了當(dāng)?shù)乜绮阶诹硪粡埌宓噬希种鈮涸谀咀郎希骸熬蛻{你?”

    “別看我打不過你,但我輕功一絕,探查情報是我的看家本領(lǐng)。”安樂言笑晏晏,靠在桌上放松了些。

    “而且我知曉你是黎明,你就無需再憋屈地裝那勞什子大家閨秀了,豈不美哉?”

    “我如何信你?”可能是因為許久未曾鍛煉,她方才動了兩下就有些困意,將頭靠在手上撐起。

    “憑我能夠知道你是黎明,還不足夠嗎?據(jù)我所知,顏景還不知道吧。”安樂的聲音慢悠悠的,就像是一曲安魂樂。

    溫妕揉了揉太陽穴,強(qiáng)撐起精神:“知曉我是黎明,只是因為你與我交手過吧。當(dāng)年樹林中你與數(shù)人圍剿我,你以為我忘了嗎?”

    安樂眼角一跳,笑容依舊:“呀,暴露了?”

    他倒是沒有想到溫妕還能記得自己的手下敗將,但是這也無所謂了。

    畢竟他的目的不是這個——

    溫妕的困意越來越明顯,驀地靈光一閃,腿部發(fā)力一個箭步拽著安樂的領(lǐng)子向下壓倒。

    速度之快,只身旁帶過的疾風(fēng)便將燭火熄滅。

    安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背部便被重重磕在地上,胸膛被擠壓使得他喉中泛起一股腥甜,唇角溢出些血紅,緩緩滴落在地面上,滲透入木。

    少女單膝壓在少年胸膛上,用力的雙手將安樂的衣領(lǐng)扯開了些許,隱約可見他胸口的黑色印記。

    是死士的烙印。

    “給我下藥?耍我?誰派你來的?”溫妕一巴掌扇上他的右臉,霎時在白如雪的肌膚上留下了紅印。

    安樂的臉疼得發(fā)脹,大概是腫起來了,但是他嘴上依舊不饒人:“我是誰還重要嗎?”

    他沒想到溫妕居然那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

    但問題不大,就算是溫妕也應(yīng)當(dāng)不能完全抵御那藥的作用,她只是強(qiáng)撐罷了。

    溫妕的頭依舊有些昏沉,但知道安樂有所圖謀,故而先封住了幾個大穴位,隨后高高抬起拳頭,直向安樂的面門而去。

    安樂感受到拳中強(qiáng)勁的力道,瞳孔驟縮:“等……!”

    少女沒聽他說話,一拳下去竟然直接將安樂打暈過去!

    正欲找繩子將其捆綁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咚咚咚。”

    “柳小姐,我來了。”

    是顏景的聲音!

    溫妕低頭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自己,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少年。

    這個情況如若讓顏景看到……感覺黃河也洗不清她的罪孽。

    ·

    顏景看著昏暗的房間,眸光微動。

    侍從方才說柳青在他的房中等他,但為何柳青叫他過來卻不點燈?

    稍作等候之后,沒人回應(yīng)。

    就在顏景思考要不要再一次敲門的時候,屋內(nèi)忽然亮起了燈光。

    隨之而來的便是少女清脆的嗓音:“顏大人,請進(jìn)。”

    顏景按捺下心中思忖,邁步走進(jìn)屋內(nèi)。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嫣然笑著的溫妕,慵坐于燭火旁。

    暖色的火光將她的眼眸熔于燦金之中,眨眼之間散出細(xì)碎的瀲滟水光。

    隨即,是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顏景蹙眉,腳步加快了幾分,快速查看了一下少女的情況。

    “顏大人,你來了。”溫妕巧笑倩兮,見狀只是無辜地眨眨眼。

    血腥味在靠近溫妕的時候淡了幾分,這次受傷的似乎不是溫妕。

    顏景的心跳平穩(wěn)下來,彎眸笑道:“柳小姐叫我來,自然是要來的。”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她叫他?怎么沒通知她本人?

    溫妕想要發(fā)出疑問,兀地余光一瞥看到顏景腳邊的一點紅,是剛剛來不及清潔的血跡!

    她當(dāng)機(jī)立斷站起身,踮起腳尖摟住顏景的脖子,將他的身子向自己的方向一攬,狀似撒嬌道:“只是想大人了。”

    幽香與男人灰暗的眸子一同落下。

    脖頸觸及少女嫩滑的肌膚,顏景眸光流轉(zhuǎn),略過她的五官,最終落在那抹殷紅而濡濕的柔軟上,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低沉:

    “柳小姐,這不合禮數(shù)。”

    又是禮數(shù)。

    溫妕的嘴角兩端向下拉,輕輕抿嘴,嘟囔道:“我可不是來找你談禮數(shù)的。”

    一直踮腳有些費力,溫妕稍微松了些氣力落了下去,卻被一雙大手附著腰身擁住。

    “那小姐是找我談什么的?”顏景的聲音略帶沙啞,從頭頂傳來。

    兩人的距離進(jìn)一步縮近,少女的身軀幾乎全部黏在顏景的身上,臉頰貼著男人的胸膛,清晰地聽到震耳欲聾的心跳。

    她能夠感知到男人身體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包括發(fā)燙的呼吸、有力的臂膀,以及衣衫下緊實的肌肉。

    溫妕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不知是因為安樂下的藥還是什么別的東西。

    突然,角落的柜門傳來一聲輕響。

    指尖輕顫,她在顏景轉(zhuǎn)頭望去的瞬間快速捧住了他的臉,聲音提高了幾分掩蓋住了柜門的響動:“大人,喝茶!”

    打斷了男人起疑的苗頭。

    顏景揚(yáng)眉,順著少女突兀的反應(yīng)掃了一眼茶壺,便察覺到了異樣。

    宮中準(zhǔn)備的茶壺,壺蓋與壺身必然是花紋連貫的,但是這個茶壺的紋樣卻稍微錯開了些。

    是柳青在里面加了東西?

    加了……什么呢?

    顏景的手臂收緊了幾分,聲音沉沉:“小姐,你確定嗎?”

    “?”溫妕疑惑抬頭,看著眼眸中泛起暗潮的男人,“我只是擔(dān)心大人口渴了。”

    他看出什么了?不會吧。

    顏景的眸中閃過一道復(fù)雜的光,意味不明地說道:“既然小姐堅持……”

    言語未盡,放開溫妕,動作輕緩地倒了一杯茶,當(dāng)著溫妕的面一飲而盡。

    男人笑意淺淺:“滿意了?”

    溫妕松了一口氣,雖然他看出來了卻還是喝了,那便好。

    顏景見到溫妕的反應(yīng)輕笑,就要出聲忽而感覺一陣頭暈?zāi)垦#腿环鲎×俗雷硬艙巫×松碜印?br />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溫妕:“你在水里下了什么?”

    他不是看出來了嗎?

    溫妕茫然地眨眨眼:“蒙、蒙汗藥。”

    只要顏景喝了蒙汗藥暈過去,接下來的事情便好糊弄了。

    顏景:……

    在柜子中已經(jīng)醒過來的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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