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計劃……成功? 等、等下,怎么感覺心……
紅綢在屋檐隨風(fēng)飄起, 略過臺上起舞的佳人眉眼。
蘇妙嫣坐立難安,時不時左顧右盼,似乎在等待或是尋找什么。
高樂蓉將她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放下酒杯漫不經(jīng)心道:“妙嫣, 你在找什么?”
蘇妙嫣被高樂蓉的聲音嚇得小幅度顫抖了一下, 聲音也染上了緊張的色彩, 低聲道:“沒、沒什么。”
安樂呢?他剛剛還在這里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見了。
他不會又去找柳小姐的麻煩了吧……?
“說起來,蘇小姐似乎好事將近吧。”身邊有女子笑著調(diào)侃,“蘇大人給你許配了一個世家大族的老爺吧, 也算是良配了, 恭喜啊!”
蘇妙嫣捧著茶杯的雙手一緊, 低下頭囁喏道:“謝、謝謝……”
那老爺年過半百,兩鬢皆白,依舊好美酒美人, 妾室外室加起來幾乎可以站滿一整個院子。
但是蘇妙嫣的父親只是九品官員,連能夠參加這個宴會都是托了這位老爺?shù)母!?br />
算上來, 確實是良配。
只是蘇妙嫣心里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指尖沿著杯口劃了一圈, 高樂蓉的動作驀地一頓,狀似無意地岔開話題:“首輔大人呢?”
她一出聲,就很快有一位貴女給了解答:“方才顏大人似乎與五皇子聊了兩句, 便起身離席了。”
長睫如蝶翼輕顫, 高樂蓉輕輕低下眼眸,掩藏住了其中的表情。
這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有沒有興趣,與我一同將柳青拉下深淵?
——沒有興趣,你要做什么我不管, 但是如若我要贏,就會贏得光明正大、坦坦蕩蕩,無愧于將門虎女之名。
·
聽到“蒙汗藥”三個字,顏景的面色霎時沉如墨石,試圖抬起手說些什么,眼前驟然發(fā)黑,身體止不住地向后倒去。
溫妕一個箭步上前,穩(wěn)穩(wěn)扶住了顏景后仰的身軀。
隨即,她將另一只手伸至男人膝后,將他打橫抱起向床榻走去。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雙眸緊閉的男人臉上,那如玉的肌膚在朦朧的夜色中顯出別樣的柔和。
在此刻,所有的侵略性與謀算都煙消云散,只留下無防備的姿態(tài)。
令顏景平躺在床榻上,溫妕欲起身的瞬間,突然臉色煞白。
壓抑許久的藥效在這一刻如決堤之水,洶涌沖破禁制,迅速通過血液傳遍她的全身。
困意猛地涌上她的腦海,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向下拉扯。雙腿一軟,她不由自主地踉蹌了幾步,隨即無力地向前傾倒。
“不好……”她低聲呢喃,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少女的身體輕柔地壓在男人胸前,發(fā)絲散落在他的肩頭。
月光透過半開的窗入戶,投射下一道清冷的光束,鍍在兩人身上宛若蒙上了一層薄紗。
“砰”地一聲,角落的柜門被一腳踢開,少年從柜中緩緩鉆出。雙腳站立在鋪著絨毯的地面上,他揉了揉被麻繩勒到麻木的手腕。
安樂眼神有些復(fù)雜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兩人。
他本來只是想要給柳青下蒙汗藥,讓她在昏迷的情況下與之衣衫凌亂地被顏景看見,惹他厭棄罷了。
誰知道柳青的耐力如此強悍。
按理說,他的藥猛烈得很,只要沾一點皮膚就能放倒一只猛虎,為了以防萬一他甚至直接涂滿了手衣,捂住柳青的口鼻,讓她盡可能吸入更多。
結(jié)果還是她居然還能有力氣一拳將他打昏。
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他究竟在與什么為敵?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柳青給顏景下的居然是蒙汗藥。他還以為柳青晚上偷偷過來,邪笑著加的會是……
“連顏景都不懂她的思維。”他嘟囔著,將割斷繩子的刀片收回袖口夾層。
這估計是顏景有生以來第一次失策吧,倒是方便了他。
雖然計劃有些偏差,但是結(jié)果是好的。
柳青和顏景現(xiàn)在都處于無意識狀態(tài),那么接下來的劇本就可以完全由他編寫。
只要破壞了柳青的名譽,那即便顏景沒有直接撞破柳青與他人“茍且”,也會出于顧慮避嫌吧。
要編造怎樣的故事呢?
邏輯鏈無需嚴(yán)謹(jǐn),只要離奇且喜聞樂見。
他可以說是柳青要給顏景下藥,被他撞見之后,竟想將他一起俘獲。
柳青看似柔弱實則身懷武藝,他拼死逃出之后找人救首輔大人。
不會有多少人信,但是一定會廣為流傳。
只要傳播速度夠快、范圍夠廣,辟謠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姑娘家的名聲也便毀了。
而皇家宴會,正是絕佳的謠言溫床。
安樂打定了主意,徑直推開房門,高聲大喊道:“來——”
銀色光芒如閃電般劃破蒼穹,利器特有的寒芒猛地出現(xiàn)在安樂的視野中,將他的話語切斷在空中。
沉寂的夜色之中,安樂仿若能夠感受到頸邊近在咫尺的冰涼,只要他稍微有所動作就會毫不猶豫地斬下他的首級。
“噓,別喊.”
將食指靠近自己的唇瓣,耿游眉角上挑,笑道:“要是把血灑在顏大人的房間里面,就要挨罵了。”
安樂緩緩蹙眉,心中暗自嘆息。
該說不愧是顏景嗎?
失策的不是顏景,是安樂。
依照柳青的性格更偏向于守株待兔,而不會特意將他從宴會上喊來。所以顏景在來之前便已經(jīng)察覺不對,所以提前在房間周圍布下了心腹。
一旦有異樣或是從房間走出第三個人,黑暗中的鷹犬就會立刻將危險扼殺在搖籃之中。
他喝下那杯下藥的茶,并非掉以輕心,而是部署完全之下的有恃無恐。
安樂不是只算漏了柳青的耐藥性,是從第一步輸?shù)搅俗詈笠徊健?br />
“跟我們走一趟吧,安公子。”
·
晨曦微露,初陽的柔光輕輕穿透輕薄的紗簾,宛如金縷織成的絲帶,緩緩灑在少女熟睡的臉龐上。
金色光芒像是有生命一般,緩緩爬上她的睫毛,給每一根細(xì)小的毛發(fā)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她對突然的光亮感到不適,眼皮微微顫動,身體也跟著輕輕扭動了一下,試圖尋找一個更舒適的位置來躲避那逐漸逼近的光明。
就在此時,她的手不經(jīng)意間感知到了一個熱源,讓她下意識地停住了動作,身體卻本能地被這份溫暖所吸引。
她緩緩地、無意識地向它靠去,直到碰到了一種柔軟而堅實的觸感,伴隨著一聲小聲的悶哼。
溫妕霎時清醒,兀地睜開眼的剎那,先行看見的是男人挺括的胸膛,平穩(wěn)而有力地起伏著。
少女的心頭猛然一緊,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臉頰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紅暈。
深吸了幾口氣,才在醉人的溫度與心跳聲之中勉強找回了理性。
無論如何,計劃似乎成功了。
她下蒙汗藥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顏景與她同床共枕,這樣第二日等顏景醒來的時候,看見美人在懷一定會心慌意亂。
到時候她就能夠以此打趣他了,找回施展美人計的尊嚴(yán)!
就在溫妕思索的間隙,男人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一些,將她更牢固地?fù)砣霊阎小?br />
這輕微的動作讓溫妕心臟微震,以為顏景醒了。
故而慢慢地,抬起頭,視線逐漸上移,落在那張清冷矜貴的面容上。
一頭烏黑的長發(fā)隨意散落在男子肩頭,幾縷發(fā)絲輕輕搭在他的臉頰和脖頸間。
薄唇微微啟合,呈現(xiàn)一種近乎透明的淡紅色,宛如冬日里凝結(jié)在枝頭的冰花,冷冽而勾人。
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聲又開始擂鼓,她整個人都仿佛要被男人灼熱的體溫融化為一灘春水。
等、等下,怎么感覺心慌意亂的反而是她?
這樣下去別說打趣顏景、扳回一城了,等他醒了一定會先揶揄她的!
她想要退后給自己一點喘息的空間,卻因被感知到遠(yuǎn)離而被顏景抱得更緊。
少女的身軀完全貼在了男人身上,她能感覺到顏景的呼吸輕輕拂過她的發(fā)梢,帶著淡淡的檀香氣息,讓她更加心神不寧。
她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仿佛與他的心跳交織在一起,不分彼此。
在發(fā)昏的頭腦之中——
“柳青……”低低的呢喃蹭著溫妕的耳畔而過,曖昧而親昵,卻讓溫妕心中一沉。
突然感覺自己興致勃勃地想要讓他害羞的想法很可笑且幼稚。
【據(jù)我所知,顏景還不知道你是黎明吧】
是的,安樂說的沒錯。
顏景就算喜歡她,也喜歡的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柳青。
而不是罪臣之女溫妕,更不是殺人如麻的黎明。
他們的關(guān)系,從謊言開始,就注定以悲劇結(jié)尾。
既然如此,她只要能夠借勢拿取自己想要的情報就夠了。
過多的情緒投入只是自尋煩惱。
等頭腦漸漸冷卻,理智也便隨之回籠。
溫妕忍著對暖意的依賴,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身體后退,盡量不讓任何動作驚擾到顏景。
輕輕地從他懷中抽出自己的身軀,感受到那份包裹逐漸消失,心中不禁涌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她緩緩站起身來,回望了一眼那張依然沉睡的臉龐,緊抿了一下嘴唇。
最終轉(zhuǎn)身,一步步走向門口,離開了這個灼人的空間。
關(guān)門聲輕輕響起。
房間內(nèi),床榻上本應(yīng)熟睡的男人徐徐睜開了眼。
眸中一片清明。
第32章 熱身 “小姐,好箭法。”
“天尊啊……小姐。”
翌日來到冬狩騎射宴的春桃聽完了溫妕的闡述, 不由得發(fā)出驚嘆。
“是的,我出來得有些太快了,忘了確認(rèn)安樂是不是還在顏景房間內(nèi)。”溫妕輕嘆了口氣說道。
“不是的,小姐。我的意思是, 你們有兩撥人下藥, 結(jié)果居然沒一個人下的是椿-藥?!”
“這是重點嗎春桃!”
·
難得的冬日晴空, 陽光灑在身上泛起淡淡的暖意。
溫妕比旁人起得都稍早一些,此刻搬了個板凳坐在圍獵營地的空地上,瞇著眼曬太陽。
穿戴毛絨指衣的掌中捧著手爐,飄渺的暖煙升騰至空中, 與少女吐出的白云一同消散。
“柳小姐起得好早。”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溫妕應(yīng)聲回頭。
顏景身著深藍(lán)騎裝, 眉眼帶笑,緩步向自己走來,姿態(tài)優(yōu)雅而從容。
似乎已經(jīng)將昨日發(fā)生的一切都忘卻了。
溫妕也沒有主動提起, 只是如往日一樣莞爾笑道:“想起今日圍獵,便起早了一些。免得顏大人收到太多信物, 將我的忘了。”
說著,從琵琶袖中取出一條編織紅繩, 帶出尾端墜系的平安扣,輕輕抬起遞出。
溫潤的羊脂白玉在明輝的冬陽中純潔無瑕,如無雙公子本人一般。
暖陽在墨眸中流轉(zhuǎn), 顏景微微闔眸, 伸手勾過紅繩,輕笑道:“顏某并未如小姐所想,那般受人追捧,往年從未收過信物。”
從前大華征戰(zhàn)天下的時候, 糧食短缺、耕地稀少、戰(zhàn)火紛飛,妻子會為外出捕獵的丈夫制作信物,以祈求其平安歸來。
延續(xù)至今,每年騎射宴圍獵前,未出閣的少女都會給予心儀的郎君自己的信物,以表達(dá)自己的心意。
收到的信物數(shù)量也往往是世家公子們炫耀與自傲的資本,象征著他們的地位、才能與魅力。
而顏景作為同輩中最為卓越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沒有收到信物?
“顏大人又在哄我。”溫妕無奈地看了一眼顏景,并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顏景垂下目光,落在少女捧著手爐泛著紅潤的手指上,沉吟片刻忽道:“小姐握過弓嗎?”
溫妕身軀一僵,略微偏開眼神,聲音輕了幾分:“沒有。”
弓箭要求精準(zhǔn)度與眼力,是她最先上手的武器,可以說是握著弓長大的。
顏景似是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只是溫和道:“昨日你似乎很喜歡高小姐的騎射禮,想不想要試試射箭?”
溫妕聞言微微一愣,遲疑道:“可以嗎?”
顏景頷首,望向遠(yuǎn)處被圍起來的一處區(qū)域,抬手指向:“那邊有一處熱身區(qū),設(shè)有各種武器與靶子,包括輕弓,小姐也可以使用。”
溫妕從前可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地方,有些好奇看過去:“那些武器是專為騎射宴準(zhǔn)備的?”
“不是。”顏景輕輕搖頭,偏眸笑道,“高軒將軍回京,將軍營的一些老舊武器帶來了,大抵只是想要炒熱現(xiàn)場氣氛吧。”
溫妕眸中閃過一道凜然,勾唇揚眉:“如此,那我自然是要去捧場的。”
射殺藍(lán)亙的箭是軍營的箭,而高軒又恰巧將許多弓箭等武器帶回了京城。
再加上高軒與自己父親的案子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似乎都指向了他。
隨著金烏漸漸高升,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來到了圍獵營地。
溫妕與顏景一同在營帳小路上走時,時常可以看見有小姐含羞帶怯地看著顏景,似乎是想要上前搭話,但顏景卻并未因她們停留。
“大人,好像有許多人想要與您交談。”溫妕看到第五個少女舉著信物欲言又止,不禁出聲提醒身邊人。
“小姐的錯覺罷了。”顏景的語氣平淡,似乎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溫妕:……
她突然有點相信顏景以前從未收到過信物了。
顏景是這樣看不懂氣氛的人嗎?
接近熱身區(qū)的時候,寒冬的冷冽寂靜被人群的喧囂所取代,最先入耳的是——
“好!”
“高小姐好弓法!”
踏入入口,映入眼簾的便是隨風(fēng)飄揚的白金衣角,少女彎弓如滿月,深吸一口氣,指尖一松。
飛矢破開寒風(fēng),直直射向五十步外的箭靶!
“正中靶心!”一旁的小廝高聲喊出成績。
高樂蓉肩膀放松了些,輕輕擦去額頭的薄汗,嘴角浮現(xiàn)了一抹笑意。
這是她早晨至今射中的第三個靶心,雖不如從前百發(fā)百中,但也算是不錯了。
“好!”少女清脆的聲音帶笑傳來,高樂蓉愣怔了一瞬,轉(zhuǎn)頭看向聲源。
只見身披白狐披風(fēng)的柳青開心鼓掌,站立于少女身邊的男人目光溫柔地看著柳青。
高樂蓉還未發(fā)話,就聽后方的男聲不耐煩道:“還沒玩夠嗎?回來。”
她心中一沉,隨手將弓箭丟給旁邊的侍從,便轉(zhuǎn)身向自己的父親走去。
溫妕見狀皺了皺眉。
高軒從前是這般強勢的性格嗎?
“柳小姐,弓箭的位置空出來了。”顏景適時出聲打斷了溫妕的思緒。
侍從從善如流地遞上了輕弓與箭袋。
“啊,好的。”溫妕接過弓箭,將手爐遞給侍從,隨手拉了拉弓弦,稍微用力了些就險些拉滿,嚇得她趕忙松了些力道。
她從前都是用重弓的,輕弓對她而言與兒時玩具無異。
大手覆上她的手背,顏景的嗓音清冷,但語氣柔和,如冰面下流動的春水:“弓箭如若姿勢不對很容易受傷的,你要先學(xué)會正確的持弓之法。”
手掌的溫暖透過衣袖傳到她的肌膚上,如同用指尖滑過她的心臟,激起一陣酥癢。
“手腕要放松,但又不能太過松懈,”他耐心地解釋道,目光專注仿若心無旁騖,“這樣才能保證發(fā)力時的準(zhǔn)確與穩(wěn)定。”
顏景的聲音在耳畔流過,她忍不住遠(yuǎn)離了些,卻被男人攬著腰肢拉回。
他微微側(cè)目,目光幽邃,尾音上揚:“小姐,專心。”
溫妕耳根泛紅,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手中的弓箭燙手,盡量裝作初學(xué)者的樣子握弓。
寒風(fēng)陣陣,箭羽難以命中目標(biāo),潛心等待間,嚴(yán)厲而嘲諷的言語遙遙隨風(fēng)而來。
“女孩子拋頭露面像什么樣子?”
高軒嫌惡地看著自家女兒,仿佛每字每句都帶著冰冷的鋒芒,將溫妕沸騰的血液冷卻下來。
高樂蓉低著頭,將手背在身后,輕聲說:“我只是想要與父親一樣……”
“胡鬧,朝不保夕的武將有甚好模仿的?”高軒的眉頭擰成一團,提高了聲音道,“嫁個高官文臣一生無憂不好嗎?”
“只要找個由頭將百姓收押,再擇機放出就不知道能沾多少油水。這是武將拼搏一生都換……”
高軒話音未落陡然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將頭向側(cè)面一歪。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支箭矢裹挾颶風(fēng)擦著他的耳朵邊緣飛過,迅速沒入他身后的圍墻木板。
若非他反應(yīng)及時,這一箭必然見血!
高樂蓉意識到了什么,頃刻旋身。
只見射箭者柔柔倒進(jìn)了身后男子的懷中,仿若射出那一箭已經(jīng)耗盡了她全部的氣力,連帶著聲音都虛弱了幾分:
“抱歉,高將軍。小女子不會射箭,驚擾將軍了。”
顏景喉結(jié)微微滾動,略微低下頭,發(fā)絲輕垂,柔聲道:“沒受傷吧。”
少女輕輕搖頭,借著顏景的衣袍擋住自己眼中的冷光。
溫妕聽出來高軒是在暗諷顏景,覺得他收押這么多的信徒,卻沒有問出許多的情報,吃力不討好,一定是從他們家屬手中收取了許多保釋金或是賄賂。
但顏景是如何做的,她是一步步看過來的。
他本可以直接殺死方士,卻繞了一個大圈制造了巨大的聲勢,是為了讓其他心懷不軌的方士不敢再造一個【朱雀神教】。
他明知底層信徒不會知曉許多的內(nèi)幕清白,卻執(zhí)意將他們?nèi)渴昭簩徲崳菫榱擞懈嗟臅r間尋找方案幫他們解決面臨的難題。
其中人力、物力、精力都是顏景一人承擔(dān)。
大義之舉,豈容他人詆毀?
不給高軒一點教訓(xùn),她如何憋得下這口氣?
高軒重重地一掌拍在案幾上,發(fā)出一聲巨響,震得茶杯輕顫,沉聲道:“你怎敢當(dāng)面行刺朝廷命官!”
“將軍。”
指尖浸入少女如瀑般的長發(fā),顏景輕輕捂住溫妕的耳朵,似乎是怕她受驚,淡淡道:“這只是意外。”
“意外?箭靶的方位在北,本將在東南,中間相差如此之遠(yuǎn),如何能稱作意外!”高軒的聲音低沉而冰冷,承載著洶涌如波濤的怒氣。
他是武將,分得清意外流矢與有意靶向的區(qū)別。
在他看來,分明是顏景在身后操控弓箭走向,故意為之!
“方才風(fēng)大,柳小姐又是初學(xué)者,出現(xiàn)這樣的意外也是無可厚非。如若將軍執(zhí)意追究,”顏景安慰性地輕撫著溫妕的頭,抬起眼簾,淡漠的墨眸遙望,“我替小姐賠不是。”
“好好好……你一定要為這個女人出頭,我會如實稟報陛下。”高軒氣極反笑,憤然起身,大步向出口走去。
“請便。”顏景的聲音依舊云淡風(fēng)輕,并不在意。
溫妕有些懊惱,發(fā)覺自己太過沖動,似乎給顏景添了麻煩,小心抬頭查看顏景的神色。
卻不期然對上盛滿笑意的鳳眸,濃烈的情感連那表層的冰霜都開始融化。
“小姐,好弓法。”
溫妕怔忡地看著男人柔情似水的眼神,唇瓣微動,似是想說什么。
“顏大人,”身旁的侍從低頭提醒,“圍獵要開始了。”
松開環(huán)住少女的手,顏景笑道:“我去去就回。”
溫妕闔唇,吞下了欲出的話語,輕道:
“好。”
第33章 白茶花(修) 白茶花與顏景相稱,但并……
與百花齊放的第一日不同, 騎射宴第二日僅有一個活動,那便是圍獵。
最終,在辰時至酉時規(guī)定時限內(nèi),所得獵物積分最高的人便是今年的“圍獵之主”。
獵物是特定官員經(jīng)過挑選后逐個放入圍場的, 數(shù)量、種類以及危險程度都經(jīng)過評估。
旨在讓達(dá)官顯貴在性命無憂的前提下玩得盡興。
雖說如此, 但“圍獵”名義上還是騎射宴最為兇殘的活動。
所以即便沒有性別限制, 還是默認(rèn)為是專屬于男子的項目。
女眷只能在營地等待結(jié)果的公布。
溫妕后仰倚靠在顏景營帳的旗幟上,雙手插入手筒,感受內(nèi)部傳來的絲絲暖意。
四周靜謐無聲,她微微抬頭看著在寒風(fēng)吹拂下慢慢掩蓋陽光的厚云, 呼出一口白煙。
如上次尋梅宴會一樣, 溫妕周圍沒有任何人接近, 她這次也沒有找到原因。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連高樂蓉都不會來,因為她才剛剛隨著高軒一同遠(yuǎn)離了她。
今天大抵是百無聊賴的一日。
圍場入口是一條被劃分出來的寬闊短徑。此刻短徑兩側(cè)擠滿了裝扮俏麗的女子, 都在翹首以盼自己父兄或是心上人的到來。
陸續(xù)有身著騎裝的男子牽著駿馬走向入口,沿途零星有女子將手中鮮花扔向他們。
得花者笑盈盈地接住, 欠身感謝。
這是【美人投花】。
如若說信物是私下互訴衷腸的方式,那么投花便是正大光明表達(dá)欣賞的禮節(jié)。
因情感指向性并不強烈, 即便是內(nèi)向些的女子,也可以假借欣賞之名投花以表愛意,所以深受京城貴女的喜愛。
她聽得那邊忽而傳來一陣驚呼, 遠(yuǎn)遠(yuǎn)望去, 便看到男子身騎高馬踏風(fēng)而來,白衣勝雪、烏發(fā)似墨,清冷出塵如畫中謫仙。
幾乎是行至入口的剎那,漫天飛花紛紛揚揚地撒落, 宛若天空降下的花雨,將那霜雪都浸沒在春紅之中。
剛走到人群外圍的溫妕為眼前的盛景驚嘆,緩緩垂下了捏著白茶花莖枝的手。
她從前便覺得白茶花與顏景的氣質(zhì)極其相似,故而特意囑咐了春桃要帶它來。
但在如此鮮艷的色澤之中,純白的茶花恐怕難登大雅之堂。
也罷,信物收下便好了。
馬蹄揚起的塵土在空中緩緩散開,與飄落的花瓣交織在一起。
顏景淡漠掃過人群,層層尋覓,終穿過花霧觸及了遙遙而立的少女,唇角終于上揚了幾分。
他勒住韁繩,駿馬前蹄高高抬起,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嘶鳴。
周遭的女子愣怔,在不解之中聽到男子悠然道:“小姐既然準(zhǔn)備了花,是想送給誰?”
溫妕聞言,驀然抬頭看向男子閃耀晨光的眸。
頃刻后,展露笑顏:“明知故問,又在尋我開心。”
顏景笑著凝望,向少女的方向伸出手,略微勾了勾手指。
在示意著什么。
溫妕挑眉,將手中的白茶花一拋,劃過一條并不完美的弧線。
白茶花在空中微微搖曳,眼看著就要落在男人遠(yuǎn)處——
顏景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身姿輕盈如燕,瞬間騰空而至,精準(zhǔn)地在一片奪目的花紅柳綠中接住了那朵即將落地的白茶花。
他輕輕落地,動作輕盈得如同一片落葉,沒有絲毫聲響。
抬手將白茶花插入自己的鬢發(fā),顏景抬眼彎眸,笑道:“小姐,你的花,我收到了。”
過于顯眼的位置,與墨發(fā)作襯,讓所有看到顏景的人都會為這抹白所吸引,素雅至極的花朵卻為那如月如皎的面容增添了扣人心弦的魅色。
冬陽微醺,溫妕恍惚中冒出一個念頭——
白茶花與顏景相稱,但并不足夠相配。
如若要點綴,應(yīng)當(dāng)用一些更濃烈的、更艷麗的顏色,把那霜雪染作世俗的血肉才好。
接下來給顏景投花的女子少了許多。
馬蹄踏過鮮花鋪就的道路,顏景聽到身后傳來一聲“云朗”,便回頭望向一臉五味雜陳的華君光,眉梢稍抬道:“怎么?”
華君光身旁跟著一個接花撿花的侍從,騎著馬靠近顏景,掀起眼皮看著他耳上的白茶花,輕嘆道:
“你如此張揚地對待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如若到時候沒有將柳青娶回家,恐怕‘無雙君子’就要變成‘負(fù)心公子’了。”
顏景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后才低低出聲:“能否娶,決定權(quán)不在我。”
一向高傲矜貴的顏景甚少……或者說從未有這樣底氣不足的時候。
“怎的?”華君光不由得好奇,“你是怕她不同意?她身份成謎,只為故意接近你,你若要提親,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拒絕才是。”
顏景將目光投向遠(yuǎn)處與人交談的少女,沒有說話。
婚姻不過是一紙契約,如若沒有感情的維系,貌合神離、反目成仇也是常有之事。
比起這樣薄薄的聯(lián)系,他更想要一些濃烈的、緊密的、無法分割的關(guān)系,能夠?qū)⑺卫捂i在自己的身邊。
他想讓她心甘情愿自己戴上鎖鏈,以愛之名將她自己捆綁,這才是最為安全的。
能否娶,取決于溫妕是否愿意愛上他。
馬蹄聲陣陣,耿游從前方回首,看著自家主子和太子一同前來,明媚一笑高高揮手:“殿下、顏大人,一同入場嗎?”
耿游是洛州縣丞的長子,又擅長武藝,是圍獵的常客。
往年除卻皇子之外,他便是圍獵魁首。
顏景驅(qū)馬靠近,只說了一句:“帶了嗎?”
耿游拍胸脯自信道:“我做事,大人還不放心嗎?”
說著從馬側(cè)的背包中拿出了一根銀色短棍模樣的東西,遞給顏景。
溫妕始終盯著顏景的動作,看到這一幕稍稍有些疑惑,不知道那是什么,作為暗器太長,作為武器太短。
豎耳聽去,只在風(fēng)中捕捉到了“縮……甩……”的幾個字眼。
就在她想要靠近些聽的時候——
“柳小姐……”
怯生生的呼喚引得溫妕應(yīng)聲側(cè)目,看見一個撐著綢傘的女子,面色蒼白得有些病態(tài)。
“上次尋梅煮茶宴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只是不曾向柳小姐自報家門。”撐傘女子欠身行禮,低聲道,“我叫蘇妙嫣,是平江縣令的長女。”
溫妕記得她,是之前跟在高樂蓉身邊的女子。
方才開始所有女子都有意無意地繞著溫妕走,自從顏景特意接了她的花之后,她周圍的女子更是憤恨得一哄而散,將她一人留在原地。
她隱約猜到了是因為顏景明目張膽的偏愛,讓她成為了眾矢之的。
這樣的孤立一旦開始,除非有位高權(quán)重之人下場,否則就無法停止。
蘇妙嫣家世并不顯赫,這樣貿(mào)然靠近她容易被一同排擠。
她是有目的地接近顏景,被孤立也并非大事,最多不過失敗后回歸江湖。
而小門小戶的小姐大多將終身依靠社交圈存活,被排擠對她們來說是滅頂之災(zāi)。
故而溫妕退開幾步,輕聲說:“抱歉,我不太方便。”
說罷,轉(zhuǎn)身便要走。
蘇妙嫣攥著傘柄的手緊了幾分,指尖都有些發(fā)白,似乎在做著什么心理建設(shè),最終鼓足勇氣抬頭提高聲音:
“柳小姐,留步!”
溫妕的腳步一頓,回身望向蘇妙嫣疑惑歪頭:“蘇小姐有什么事情?”
“我……”蘇妙嫣撞上溫妕的眼眸一愣,又低下頭快速回憶自己之前想的托詞,“……我只是,想與小姐交朋友。”
“交朋友?”溫妕被這話砸得怔忡。
柳青只是商賈之女,為什么要特意過來與她交朋友?
是為了顏景?
“如若你有什么事情想要求顏景,我可以幫你轉(zhuǎn)達(dá)。”
“不,不是的。”蘇妙嫣輕輕咬了咬唇,“我只是與小姐一見如故,所以才……”
話還沒說完,一聲沉悶而雄渾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話語。
“咚——”
金鑼聲驟然在空氣中炸開,圍獵場的入口開放!
周圍的喧囂瞬間達(dá)到了頂點,人群的歡呼聲、馬蹄的踏地聲交織在一起,馳騁而入。
溫妕連忙望去,發(fā)現(xiàn)顏景早已消失了身影,她想聽的話也已經(jīng)聽不到了。
她有些惋惜,但也無可奈何,長嘆一口氣后想起蘇妙嫣還在身側(cè)說著什么,隨即耐下性子偏頭問道:“抱歉,你剛剛說了什么?”
蘇妙嫣讀出了溫妕的心情低落,躊躇半刻之后,才柔聲說:“沒,沒什么。”
溫妕并不擅長應(yīng)對這樣類型的女子,聽她這樣說也便不再追問,行禮告辭:“那么,我先走了。”
第二次轉(zhuǎn)身決定離開的時候,兀地感知到了某種氣息,渾身一僵。
殺氣!
只出現(xiàn)了一瞬,但還是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溫妕驀然轉(zhuǎn)頭,望向殺氣來源,發(fā)現(xiàn)是從圍場之中而來的。
圍場中的獵物大多無害,如何需要那么濃厚的殺意?
除非……有人想要趁亂殺人!
蘇妙嫣看著溫妕的背影,總覺得就這樣讓她離開的話,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她不能就這樣走了,她要彌補自己犯下的錯事。
蘇妙嫣又猶豫半晌之后,上前拉了拉溫妕的衣袖,將手中的小罐子捧上:“這是我家鄉(xiāng)的藥丸,據(jù)說能夠救人一……”
“好的,謝謝你。”
溫妕滿心想著那股殺氣走向,沒心情再與蘇妙嫣來回推扯,想來能當(dāng)成見面禮送人的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貴重之物,便直接接過小罐飛快說道:“下次見。”
說罷,步履匆匆地向遠(yuǎn)方而去。
她不能就這樣待在等候區(qū)。
她要去一探究竟,免得不可挽回的事情發(fā)生。
蘇妙嫣還未反應(yīng)過來,手中就一空,懵懵眨眼。
許久之后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終于……送出去了。
如此一來,草原神也會原諒她了吧。
蘇妙嫣緊張的雙肩緩緩落下,如釋重負(fù),須臾后忽然想起少女方才說的話。
【下次見。】
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慢慢將手指蜷縮收回,面上浮現(xiàn)出紅暈與笑意。
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柳青還愿意與她相見……
柳青或許并不討厭她。
說不定,真的能做朋友。
第34章 刺客 三聲戰(zhàn)鼓,敵襲!
寒風(fēng)獵獵, 林間沙沙作響,刮起一陣霜寒氣息。
這個季節(jié),樹葉大多已經(jīng)落盡,只剩下枝椏交錯, 在天空中勾勒出一幅幅黑色的剪影。
耿游現(xiàn)在想要回到一刻鐘之前, 掐死問要不要“一同入場”的自己。
本以為入場之后他們就能分道揚鑣, 各自為伍了,頂多是他做些人情世故,給太子殿下送些自己捕到的獵物。
結(jié)果沒想到顏大人居然用“來都來了,陪到最后吧”勒令他不許走。
雖說不成文的潛在規(guī)定是積分不可超過皇子, 圍獵無法盡興, 但是活動活動筋骨, 以振奮精神也是好的。
現(xiàn)在好了,別說振奮精神了,與主子在一起, 渾身都不自在,莫要染上郁癥便是萬幸了。
華君光余光瞥見垂頭喪氣的少年, 忍俊不禁,望向身側(cè)的溫雅公子:“何必非要將他捆在我們身邊?他也難得能夠玩一會兒。”
馬蹄輕踏過鋪滿枯葉的小徑, 發(fā)出沉悶而有節(jié)奏的聲音。
顏景目不斜視,語調(diào)平穩(wěn)道:“負(fù)責(zé)這次圍獵守衛(wèi)工作的,原本是三皇子殿下吧。”
“是。”華君光頷首, 疑惑道, “莫非,云朗你在懷疑老三會在騎射宴上做手腳?這不可能,他不是那么蠢的人。”
騎射宴堪稱國宴,圍獵更是重中之重, 連籌備階段都是專門下旨嚴(yán)禁內(nèi)斗的,更別提監(jiān)守自盜了,稍有差池就有可能直接出局。
三皇子華承策不是這樣蠢的人。
“他不是,但有人是。”顏景神情淡漠,似乎只是在討論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聞言,華君光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微微皺眉:“你是說高軒?”
高軒是幾日前剛剛回京的,三皇子便以“經(jīng)驗豐富”之由將守衛(wèi)工作讓給了高軒。
這也是為什么高軒能夠順利在等候區(qū)設(shè)立熱身場的緣故。
“高軒更加不可能了,溫健死后,他幾乎是唯一可用的將才,三年便成了驃騎大將軍。現(xiàn)在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他可惜命得很。”
“總有些事情,比命更重。”顏景剛說完這句話,驀然頓住,沉默下來。
與此同時,跟在二人身后的耿游反應(yīng)更快,瞬間冷下臉摸上腰間的刀柄,慎重抬眸環(huán)顧四周。
風(fēng)蕭蕭兮,呼吸化作縷縷白霧,寒意順著脊梁爬升。
“走!”
顏景的聲音劃破緘默的空氣,三人剎那間如離弦之箭飛馳而出!
身后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伴隨著樹枝被折斷的聲音和粗重的呼吸。
顯然,有人正在緊追不舍。
從林間深處,幾縷寒光如閃電般,無聲無息卻又勢不可擋地飛射而出!
顏景感受到身后的肅殺之氣,第一時間向側(cè)邊偏頭。
一枚袖箭擦著他的發(fā)梢飛過,帶起鬢邊的白茶花高揚空中,被疾馳的馬蹄拋在身后。
耿游瞬時抽劍,利刃在空中劃過數(shù)道圓弧擋開了迎面而來的飛鏢。他指尖一捻掌中驀地出現(xiàn)三枚飛刀,向暗器來處旋轉(zhuǎn)還予。
“顏大人!沒事吧!”耿游趕忙確認(rèn)顏景的狀態(tài)。
顏景打斷了他的話,沉下聲音:“去圍場出口。”
話音落下,三人已經(jīng)向出口飛馳而去,片刻不曾多待。
顏景從一開始就有意識地帶著華君光和耿游貼著圍墻走,遠(yuǎn)離圍場的中心,所以刺客周圍能供刺客藏身的地方并不多,距離出口也并不遙遠(yuǎn)。
逃脫并非難事。
“去營地,敲響三聲戰(zhàn)鼓。”
三聲戰(zhàn)鼓,敵襲!
·
翻過圍墻,溫妕輕盈落地,站直身體閉眼深吸,感知殘余的氣息。
再睜眼時,她的目光已然鎖定在某個方向,不作絲毫猶豫,身形一展,迅速向那處飛身而去。
圍獵營地條件有限,她沒有將勁裝帶來,只將脫下了繁瑣的外袍與長裙,籠了一件窄袖上衣和一條便于行動的馬褲。
希望只是她多慮了,現(xiàn)在這一身并不適合死戰(zhàn)。
周圍的樹木和灌木叢在她眼前迅速掠過,溫妕突然視線一瞥,觸及到了一抹白。
她猛地駐足,定睛一看。
是一朵白茶花。
不會出現(xiàn)在圍場中的花朵,瓣葉散落,沾染塵埃與泥土,可憐兮兮地躺在地面上。
顏景最是重體面,若非緊急情況,他絕不會放任自己的東西落在地上而不管。
溫妕心中涌起不祥的預(yù)感,轉(zhuǎn)瞬加快了腳步。
遠(yuǎn)處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她幾乎能夠看見那銀白騎裝男子的身影。
同時也能看在其身后,在林間涌動的黑影。
溫妕估摸了一下他們的行進(jìn)方向,應(yīng)當(dāng)是要往營地出口走,便先行往那處趕去。
然而,她欲往之處已然埋伏了一隊人馬!
暗處的寒光如繁星點點,蓄勢待發(fā)。
溫妕目光一凜,來不及過多思考,抬手撕下“柳青”的面容,帶上“黎明”的隕鐵面具,拔出從熱身區(qū)拿的長刀,在急速奔馳中奮力一拋。
長刀如流星一般劃破寒霜,直直飛向兩撥人之間。刀鋒所過之處,空氣仿佛被斬開,瞬間劈出一條清晰的分界線。
銀色的刀光在冬陽下閃爍,短暫卻耀眼。
飛馳在最前方的顏景被突如其來的利器驚到,猛地勒馬,帶著身后兩人強行停下了腳步。
緊接著,幾道寒光從他原本即將踏上的地面上一閃而過,深深嵌入泥土和樹干之中,發(fā)出輕微的“篤篤”聲。
與此同時,溫妕迅速縮短與顏景的距離,閃身滑至刀鋒處站定,伸手拔出插入土壤的利刃。
橫亙在敵軍與顏景之間。
顏景看著眼前的身影瞳孔驟縮。
她的出現(xiàn),不在他的計劃范圍內(nèi)。
耿游呆滯,忍不住訝然出聲:“黎明?你怎么會在這里?”
華君光氣息有些不穩(wěn),正警惕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少女,聽到耿游這樣說,蹙眉道:“你們認(rèn)識?”
“晚點再敘舊吧。”溫妕止住了話頭,側(cè)身看向從陰影中逐漸具象的人形。
只見前方走出數(shù)人,無聲地形成嚴(yán)密的防線,將去路完全封死。每個人的眼神都冰冷如刀,手中的武器泛著令人膽寒的銀光。
耿游向身后望去,幾個黑影悄無聲息地走出暗處,冷峻的面容無表情,手中寒芒畢露。
毫無疑問,他們被包圍了。
溫妕掃視了一眼周圍,在心中估算敵情。
一共十五人,其中高手大概占了一半,有三人的內(nèi)息極為強勁。
“公初,帶著太子殿下走。”顏景冷靜地低聲吩咐,“記住,你可以死,但是太子殿下必須活下去。”
“是。”耿游了解顏景的意思,剛應(yīng)聲突然回神,“我?guī)е拥钕拢磕悄?br />
顏景從背后抽出三支雕翎箭,置于弓弦之上,箭羽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
他眸光冷冽,再一次命令:“走。”
話音落下,三箭齊發(fā)!
剎那間,三道飛矢帶著呼嘯之聲精準(zhǔn)地射向三個不同的三人——那是包圍圈中最薄弱的三點。
隨著重物倒地的聲音響起,原本緊密的防線開始出現(xiàn)裂痕。
耿游和華君光不再猶豫,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迅速穿過空隙,向著突圍的方向疾馳而去。
有人想要繼續(xù)去追,卻被刀刃阻攔了身形,不得不收回腳步躲開寒光。
“嘖。”
溫妕長劍揮空,萬分遺憾,還未收回便手腕一轉(zhuǎn),劍鋒在空中畫出一道半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開了從背后刺來的匕首。
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林間回蕩,兩人的力量在這一刻交匯,火花四濺。
偷襲者顯然未料到溫妕反應(yīng)如此之快,一時愣住。
溫妕借著這一瞬間的優(yōu)勢,順勢反手一劍,逼得對方不得不后退數(shù)步。
“跟刺客玩偷襲?”溫妕笑著挑眉,“有勇氣。”
嘴上說著挑釁的話,但溫妕的額角卻滲出了一層薄汗,手腕有些止不住地顫抖。
她體內(nèi)的藥效沒有完全排出,對付些嘍啰是手到擒來,但是與高手交戰(zhàn),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
有些棘手啊……
這一戰(zhàn),她沒有必勝的把握。
敵人不會等她想出對策,有兩人已經(jīng)再一次撲了上來。
短刀破空而來,帶著凌厲的氣勢直取溫妕咽喉。
說時遲那時快,溫妕幾乎憑借著本能反應(yīng),提劍擋下這一擊,抬腿用力踹向那人的腹部。
借著對方后退的瞬間,反手握劍切向身側(cè)另一敵人的脖頸。
鮮血霎時噴涌而出,近在咫尺的血紅液體遮蔽了少女的視線一瞬,就又有一黑影在血光中顯現(xiàn)!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支雕翎箭呼嘯而出,準(zhǔn)確無誤地射中了那名黑衣人,穿過他的太陽穴。
手中的弓弦發(fā)出輕微顫動,顏景神情冷淡向側(cè)邊偏身,躲過暗器的偷襲。
下一秒,投擲暗器者的眉心就出現(xiàn)了一支箭羽。
隨之,砰地一聲落地,顏景的動作一氣呵成,拉弓、放箭,快得讓人幾乎看不見他的手是如何移動的。
顏景垂下視線,看見衣袍染血的少女靠近了自己,不知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
“你不該來。”顏景輕聲嘆息。
聞言,溫妕抬頭看向馬背上的男人,嗤之以鼻:“我沒來,你就已經(jīng)是一‘具’首輔了,哪還有閑心在這跟我掰扯?”
握著弓箭的手緊了幾分,顏景的眉間擰作一團:“江湖刺客,不該卷入朝廷黨爭。”
“閉上你的嘴,我的規(guī)矩,我做主。”
第35章 為何而死 如若在這里死了,你一輩子都……
“你在做什么?”
蘇妙嫣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一驚, 連帶著手中的畫筆也抖了一下,險些將紙上的麻雀畫成烏鴉。
她抬頭看向來者,微微怔住。
白金騎裝,馬尾高束, 是高樂蓉。
“沒、沒什么。”蘇妙嫣趕忙低下頭, 將略微耷拉下來的傘骨重新拉回肩膀, 慢慢從地上站起來。
蘇妙嫣不善言辭,也不了解京城的時興服飾、珠寶頭簪。
故而不喜歡與他人交談。
但是蘇妙嫣的父親總是與她說,要多結(jié)識上流人物,才能開啟向上爬的山路。
所以她每次宴會都會到場, 成為跟在高樂蓉身后的眾多小姐中的一員。
唯有騎射宴第二日能夠讓她放松些, 因為大部分人都在各自的營帳中等待結(jié)果, 不會有人來尋她。
她可以找個角落,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蹲在沒有人的地上畫畫。
沒想到被高樂蓉抓了個正著。
蘇妙嫣稍稍傾身,試圖將自己的紙張擋住, 但效果不佳,高樂蓉眼疾手快將畫紙抽了出來。
她想攔卻又不敢攔, 只能半伸著手,眼巴巴看著高樂蓉展開自己的畫紙。
高樂蓉的目光掃過紙面, 隨后又看向蘇妙嫣,略微有些驚訝:“你畫得很好看。”
樹梢麻雀,栩栩如生, 俏皮可愛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會從畫紙上跳出來。
“謝小姐謬贊。”蘇妙嫣低垂著頭, 小聲說道。
“不是謬贊,”高樂蓉將畫紙遞還蘇妙嫣,“我見過許多盛名加身的青年才俊,他們都不一定有你畫得好。”
蘇妙嫣不知道該如何答了, 只是接過畫紙,低聲道謝。
高樂蓉看著她的樣子,嗤笑一聲,望向別處。
她們在營地邊緣,距離外圍森林僅一墻之隔,自然清新的氣息與鳥兒自由婉轉(zhuǎn)的啼鳴如在耳畔。
蘇妙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撐著傘在一邊裝作無知無覺的木偶。
“如果我是你,便好了……”
一句輕嘆拉回了蘇妙嫣的注意力,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落寞的少女。
高樂蓉略微收回了視線,迎上蘇妙嫣的目光,沉默片刻后輕笑:“你當(dāng)我說胡話吧。”
言罷,便轉(zhuǎn)身離去。
如若我未曾聽過狂風(fēng)的嘶吼,大抵也會如你一般安心坐在角落。
蘇妙嫣不明白高樂蓉是來做什么的,但見她走了也是松了一口氣,就要蹲下身繼續(xù)作畫。
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驟然炸開一聲尖叫,刺耳得幾乎要刮破耳膜。
高樂蓉臉色驟變,腳步扭轉(zhuǎn),飛速向聲源處跑去。
衣袍隨動作飄搖,透過灌木叢的夾縫,高樂蓉看到了癱倒在地的女子,淚流滿面,不住地向后退著,似乎在恐懼著什么。
“膽大包天,這里可是高家護(hù)的地方,誰敢惹事?”
高樂蓉咬牙切齒,腳下生風(fēng),一躍而起,重重落在女子面前:“住……”
話音未落,她目光銳縮,剩下的話語哽在喉間。
只見一頭巨大的黑熊赫然站立眼前,漆黑的瞳孔透著紅光,低低的嘶吼隨著它粗重的呼吸散出。
熊……?這種兇獸怎么會出現(xiàn)在臘月寒冬?
沒能等她思考出前因后果,黑熊已然蹲下身子,做出了預(yù)備攻擊的姿態(tài)。
高樂蓉警惕地壓下重心,向地上的女子伸出手,低聲說:“能站起來嗎?”
女子大腦一片空白,聽到高樂蓉這樣說,趕忙將手放在了她手心,拼命點頭。
高樂蓉凝視著熊的反應(yīng),小幅度地拉起少女,挪動腳步,慢慢拉開距離。
她手里暫且沒有武器,衛(wèi)兵的距離不遠(yuǎn),只希望黑熊能夠安全放——
黑熊猛然發(fā)出一聲渾厚的吼叫,向二人撲來!
高樂蓉瞬間抱住女子向后一閃,勉強躲過了熊的掌擊,但小腿腹卻被一股力量撕開一道血口。
“嘶……”高樂蓉吞下了后半句的痛呼,將女子輕推了一下,強撐著說道,“讓周圍的衛(wèi)兵都來這里,報上我的名字。我是高軒之女,我叫高樂蓉!”
她的父親還在圍場內(nèi),她需要在外面撐住高家的顏面。
女子不敢拖后腿,趕忙向外飛奔而去。
高樂蓉?fù)u搖晃晃地?fù)纹鹕碜樱喙庥^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驀然發(fā)現(xiàn)旁邊一棵大樹下掉落的一根粗樹枝。
她迅速做出決定,猛地轉(zhuǎn)身,抓起樹枝,用力揮舞,發(fā)出呼嘯聲以嚇退黑熊。
然而,黑熊似乎被什么東西激怒,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愈加興奮,一掌揮向高樂蓉。
如山般高大的身形遮天蔽日,僅一個手掌仿佛就能拍下少女的頭顱。
樹枝是擋不住黑熊的。
眼看著碩大的熊掌近在咫尺,高樂蓉瞳孔渙散,身軀僵在原地。
——爹,我以后能和你一起上戰(zhàn)場嗎?
——我的夢想是與爹爹一起保家衛(wèi)國!
——我會成為從古至今第一個女將軍!
——爹,一定要嫁嗎?
“高樂蓉!伸手!”
隨著馬蹄聲滾滾而來,少女的奮力呼喊聲破空穿梭,將高樂蓉飛走的魂魄拽回□□。
高樂蓉下意識伸手,下一瞬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猛拽而走,劈石斷樹的力道落空,在泥濘地面上破開一道裂縫。
她被甩上馬背,死里逃生的實質(zhì)感還未落地,驚魂未定地看向縱馬狂奔的少女,吞咽了一口疾風(fēng)震驚道:
“你會騎馬?!”
蘇妙嫣聽到這聲震驚,啞然失笑,聲音迎風(fēng)飛揚:“我的母親來自西北草原,名叫隆格林。”
“我從記事起,就已經(jīng)在馬背上了。”
恰在此時,有沉悶而宏偉的聲音在營地上空回蕩:
“咚——咚——咚——”
鼓聲陣陣,震耳欲聾。
·
溫妕喘著粗氣聞聲抬頭,緊握的長劍有些顫抖,血跡將黑衣染成了暗紅。
三聲戰(zhàn)鼓,華君光太子和耿游安全了。
“上來。”顏景的聲音踏著鼓聲的尾音響起。
溫妕一刻不敢猶疑,腳尖輕點騰空而起,一拉顏景的手便坐在他身前的馬鞍上。
顏景留下來便是為了拖住他們,讓華君光能夠安全逃脫。
現(xiàn)在目的達(dá)成,他們已然沒有戀戰(zhàn)的理由了。
黑衣刺客們自然知曉這一點,幾乎是他們準(zhǔn)備跑的一瞬間,就追了上來。
看上去是已經(jīng)沉沒成本,要破釜沉舟將她們殺死。
“打不了了。”溫妕借著顏景的身形遮擋,暗自估算剩余的戰(zhàn)力,得出結(jié)論。
臨時順來的劍,終究不如自己的劍用得順手,打斗到現(xiàn)在,劍上的缺口與卷刃不斷,近乎報廢。
自己身上小傷不斷,背部還有一條長刀傷,與舊傷有一段重合,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血肉模糊了。
敵人自然也損失慘重,十五人只留下了五人。
但剩下的五個都是絕頂高手,不是之前那十個人能夠匹敵的。
她許久沒有那么累了。
顏景知道溫妕的意思,只是將她攬在懷中,沉默不語地加快了速度。
溫妕注意著追逐的情況,只求能快些遇到人。
該死的圍場,怎么修得那么大?
忽而,她聽到一聲短促的呼吹,兀地意識到什么,當(dāng)機立斷迅速側(cè)邊探身,將手中的長劍投出。
只聽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破爛的劍面恰巧擋住了射向馬蹄的暗器。
雖說沒了武器,但是溫妕還是松了一口氣,但一口氣還沒有舒到底,就見顏景忽而伸出手臂擋在了她的眼前。
瞬時間,顏景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咬緊牙關(guān),試圖抑制住那股想要呼喊的沖動,但喉嚨里還是不由自主地逸出一聲低沉的悶哼。
一股銳痛從手臂蔓延開來,像是鐵水灌入了他的血液,酸脹與疼痛直刺骨髓。
溫妕捕捉到了這聲疼痛,急忙向他望去:“顏景?沒事吧?”
她沒有想到顏景會為自己擋箭,明明在他的眼里,黎明不過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同伴。
“無礙。”顏景的嗓音依舊清冷淡然,但氣息有些不穩(wěn)顫抖。
他能夠感受到腿部漸漸失去了氣力,應(yīng)當(dāng)是中了毒。
他不該這樣做的。
顏景知道溫妕有一定的抗毒性,但是他沒有。
讓溫妕抗下這一箭會更加穩(wěn)妥。
無論何時都保持清醒的頭腦權(quán)衡利弊,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從他弟弟死去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jīng)決定要將自己所求之物置于所有人的性命之上。
溫妕,是一切的變數(shù)。
箭矢的破空聲飛馳而來,顏景拉緊韁繩,極限驅(qū)馬轉(zhuǎn)彎,躲過了那一箭。
但僅僅是這一個動作,就讓顏景頭腦發(fā)昏,身軀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傾,被溫妕環(huán)抱支撐。
溫妕絲毫不信顏景,單看他這樣,就不是“無礙”的表現(xiàn)。
像是中毒了。
他是為了救她而中箭,
她的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不敢再想。
溫妕面色沉落,凝重道:“你還帶了什么武器?來圍獵不可能只帶了弓吧?”
顏景知道溫妕的傷勢也不算好,她這話是要最后一搏。
他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重復(fù)道:“我無礙。”
聲音宛若縹緲在云端的霧氣,下一刻就可能消散。
“別強撐了,你要是膽敢死在這里,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溫妕故作狠厲道。
視線已經(jīng)出現(xiàn)重影,顏景聽到這話反而有些想笑,在溫妕耳邊低聲呢喃:
“那正好……”
——如若在這里死了,你一輩子都不會忘了我。
——無論去往何處,你的靈魂都將牢牢地與我捆綁在一起,生死不離。
他沒有說完后半句話,就漸漸失去了意識,執(zhí)筆定天下的雙手從韁繩上緩緩松開。
溫妕立即接過馬匹控制權(quán),抱著顏景高喊道:“顏景!喂!竹葉青怎么能被毒殺啊!喂!”
叫不醒……
溫妕如墜冰窖。
第36章 長槍 只任由那觸感胡作非為,汲取她唇……
身后追逐的腳步聲不停, 冷風(fēng)在耳邊呼嘯。
冷氣倒灌入頭腦,讓她迅速思考起來,無數(shù)片段在她腦海中閃過。
終于,一句話在腦海中驟然響起:
【這是我家鄉(xiāng)的藥丸, 據(jù)說能夠救人一……】
溫妕幡然醒悟, 迅速從懷中拿出那白瓷小罐, 用牙咬開蓋子。
小小的罐子中只有一顆拇指大小的棕色藥丸。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此刻別無選擇。
她取出藥丸塞入顏景的口中,為了不讓它掉出捂住顏景的嘴,將他的臉向上一掰, 試圖讓藥丸滑入他的腹腔。
還未等她確認(rèn)——
突然, 溫妕腦海中警鈴大作, 幾乎是下意識地抱著顏景側(cè)身一閃,與此同時,一枚從她剛才的位置劃過, 擦著她的肩膀飛向前方,嵌入馬頸!
駿馬吃痛, 前蹄高高揚起,發(fā)出一聲凄厲的長嘶, 差點將兩人甩下馬來。
溫妕護(hù)住顏景,用另一只手緊緊抓著馬韁,努力穩(wěn)住身形。
但收效甚微, 馬蹄飛騰, 馬身劇烈搖晃,以至于身側(cè)的錦包都被甩落在地,翻滾掀開的包口閃耀出點點金屬的光澤。
顯然已經(jīng)失控。
不能再騎馬了。
溫妕當(dāng)機立斷松開韁繩,打橫抱起顏景, 身形向后一倒,由著慣性將她拋落馬背。
騰空而起的瞬間調(diào)整姿勢,溫妕護(hù)住顏景的頭,用自己的身體承擔(dān)落地的沖擊力。
粗礪的砂石碾過她背部的傷口,刺痛從皮肉鉆入神經(jīng),令她的雙眼一黑,頭腦霎時空白。
敵人不會等她回過神,追兵的腳步已經(jīng)離近!
溫妕知曉這一點,于是咬著牙撐起身子,將懷中的顏景平穩(wěn)安置在樹下。
清雅公子安靜閉眼,仿若栩栩如生的蠟偶。
她喘息著拉起顏景的手腕,把上他的脈搏,心臟在她指尖跳躍。
平穩(wěn)而舒緩。
溫妕不禁松了一口氣。
蘇妙嫣說的竟是真的。
能夠從閻王殿里搶人的藥竟讓那姑娘當(dāng)做見面禮,隨便送了出來。
她欠蘇妙嫣一個大人情。
但現(xiàn)在不是想回報的時候。
溫妕半蹲在顏景身邊,聽到錯亂離近的腳步,抬眸看向從陰影中陸續(xù)走出來的五人。
“太過于窮追不舍是不會受姑娘歡迎的。”她彎起一雙眼,嗓音輕佻,故作輕松地調(diào)笑。
汗液從額角滲落入面具縫隙,將臉頰的細(xì)小傷口擦得火辣辣地疼。
那么該怎么辦呢?
頭腦已然不會轉(zhuǎn)動,武器剛剛就已經(jīng)扔了出去,傷口因從馬背上滾落而裂開,身上的黑衣就快被染作血衣。
沒有馬,帶著顏景也逃不過五個絕世高手。
值得慶幸的是,也許是因為流血過多,將體內(nèi)的毒素一并排了出去,現(xiàn)在自己對于四肢的感知愈發(fā)清晰,包括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死局……嗎?
云層被風(fēng)吹動,將燦爛的冬陽稍稍透露,投灑的光線照在某處散發(fā)出耀眼的光。
溫妕被光線刺眼,眼眸瞇起向那處望去,忽然頭腦清醒了些。
不對,還有生門。
“當(dāng)你的江湖刺客不好嗎?黎明,何必卷入朝廷紛爭。”為首的黑衣人冷聲開口。
“大男人怎么總是瞻前顧后的?”溫妕輕笑,撐著膝蓋站起身,“我可是很貪心的。”
“江湖之遠(yuǎn)與廟堂之高,我全都要。”
為首者眸光一凜,徐徐吐-出兩個字:“找死。”
踏著“死”的尾音,三個黑衣人一擁而上沖向溫妕!
溫妕瞟過他們手中寒刃的冷冽,迅速躬身躲過砍向脖頸的刀,猛地旋身繞開三人,身形如流水滑過飛向黑衣人身后十余步。
為首者微微愣怔,明顯沒有想到她已經(jīng)這般地步,還比最開始的身手更加靈活了些。
但也僅此而已了。
一人手中變出數(shù)把飛鏢,用力一揮盡數(shù)向溫妕而去。
溫妕感受到身后細(xì)微的破空聲,手指勾起地面的錦包背帶,瞬時向旁邊翻滾一圈,飛鏢直直插-入她行過之處。
她屈膝半蹲在地,手中攥著顏景馬背上掉落的錦包,劇烈的心跳幾近從胸腔躍出。
滿身的塵土與泥濘令其狼狽不堪,但是溫妕卻勾唇一笑。
目的達(dá)成了。
雖說是騎射宴,但是世家公子一般都不會只帶一把弓圍獵,還會帶一把別的武器防止意外發(fā)生。
她賭顏景也一樣。
溫妕注意著眼前四人的動作,伸手向錦包中摩挲而去。
果然,觸及了一抹冰涼的金屬質(zhì)感。
她眼前一亮的同時,驀地意識到——
四人?
銀光從耳畔呼嘯而來,溫妕來不及思考,攥緊手中之物便抬起擋下身后襲來的長刀!
刀光劍影之中,溫妕看著眼前的短棍略微皺眉,有些迷茫地歪頭。
按照顏景的氣質(zhì),她本以為會是更為優(yōu)雅的武器,就像是短刀、暗器,乃至于鐵制折扇一類的。
沒想到卻是一柄只有成年人小臂長度的短棍。
這要如何作用?
敵人看她有些離神,目光如刀陡然加重了手中力道,向溫妕壓去。
溫妕伸手抓住短棍另一端,雙手抵住長刀侵襲,用余光看到有三人欲圍上來的動作,抬腿踢向?qū)χ耪哐鼈?cè),趁對方松力躲開之際,往后退開數(shù)步拉開距離。
小幅度跳了兩下站住腳跟,溫妕順手甩了一下手中短棍,金屬棍棒兩端霎時如靈蛇出洞,轉(zhuǎn)瞬彈出伸長,隨著“錚”的一聲清響,在溫妕手中完全展開。
只彈指瞬息間便成了一桿長達(dá)數(shù)尺的長槍!
突如其來的形態(tài)變化,讓在場所有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一瞬。
連空氣都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通體漆黑的槍身,槍桿堅實而輕盈,有一條赤色凹槽從槍尖延伸至槍尾,如印刻在槍魂上的烙印。
溫妕面上看似淡定,手卻不由自主地顫-抖。
天尊啊,短棍一甩變長槍,這也太他爹的帥了。
她也沒想到原本只是用劍時甩血沫的習(xí)慣性動作,竟然意外打開了這兵器的開關(guān)。
哪個武將能忍住不為其停留?
“花里胡哨。”黑衣首領(lǐng)最先回神,翻了個白眼抬手命令道,“上。”
長槍上手難度極高,也不是黎明的慣用武器,說不定還不如短棍順手。
四人調(diào)整姿勢,提著手中兵器又向溫妕沖了過去。
溫妕壓下身,雙腳微微分開,左腳向前邁出一小步,右腳跟微抬。
她右手虎口處緊緊卡住槍桿,槍尖斜指地面,槍尾輕輕搭在右肩之上。
黑衣首領(lǐng)眼眸微微睜大。
他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看見過這個長槍起手式,那是屬于一個武將的獨門絕學(xué)——
【流云追風(fēng)槍】
槍尖輕點地面,瞬間彈起,帶起一片塵土,瞬間遮蔽了黑衣人的視線。
下一刻,少女的身姿從塵土中破出,手腕一轉(zhuǎn),長槍眨眼間連續(xù)刺出數(shù)槍,槍尖在空中留下淡淡的光影,仿佛幾道風(fēng)痕交錯縱橫。
沖在最前的刺客摸不清長槍襲來的方向,抬起長刀想要暫避鋒芒,卻被破滅晨光的一槍貫穿胸膛。
溫妕拔出槍尖,向旁一揮,在空中劃出一道血色弧線,血霧如流云飄渺。
與方才的被動不同,溫妕收槍回轉(zhuǎn),主動向前沖-刺,長槍如龍騰空,槍尖直指敵人心口!
比她還要高出幾寸的長槍,在溫妕手中靈活自如,如行云流水般舒展的動作,卻如追逐疾風(fēng)般迅速,無法招架。
就連腳下的泥土都被氣勁掀起,形成一圈圈波紋,似狂風(fēng)過境。
局勢瞬時扭轉(zhuǎn)。
“這槍法,你是溫家的那個——”
那人還未說完話,暗鐵長槍如影隨行,在他的眼前閃過一道黑色流星,便刺穿了他的喉嚨。
溫健性格張揚直爽,所用的武器也圖瀟灑俊逸。
他自創(chuàng)了一套槍法,在戰(zhàn)場上未逢敵手,可謂是所向披靡。
溫妕小時候曾為了練槍許多次被槍桿磨破虎口,哭喪著臉問溫健:“我為什么非要學(xué)長槍啊,劍不也一樣嗎?也一樣帥啊?”
她記得那時候自己的父親咧嘴一笑,摸著她的頭說:“長槍更打眼,再系上紅繩,能夠讓士兵一眼就看到你還高舉著槍桿,沖在最前線。”
“長槍不倒,即主帥未亡,即兵不敗。”
故而溫妕最善用的兵器,不是劍,是長槍。
槍桿掃落襲來的暗器,溫妕動作敏捷輕盈,直直奔向藏在暗處放冷箭的偷襲者。
她手腕輕抖,槍尖橫掃劃破長空,在那人的胸膛切開一道口,就要用力刺下最后一槍之際——
“黎明!”
溫妕應(yīng)聲回頭,看向那黑衣首領(lǐng),只見對方提著三尺劍,劍尖直指顏景的喉間。
“我不是死士,放我們走,我就把他還給你。”那首領(lǐng)微微挑眉,提出交易。
照這樣下去,他即便殺了顏景以后逃離,也會被黎明追殺至天涯海角。
不如挾人質(zhì)搏一搏。
溫妕垂下目光,掃了一眼顏景后,出乎意料地爽快應(yīng)答:“好。”
黑衣首領(lǐng)沒想到那么順?biāo)欤璧靥岢鲆螅骸澳惆验L槍放下。”
溫妕十分聽話,將另一只手抬起以表無害,緩緩蹲下身,在黑衣首領(lǐng)一瞬不動的注視中作勢要將長槍放在地上。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黑衣首領(lǐng)感受到腳踝一股力量拉拽,視線從溫妕身上挪開了一息,心中兀地一空。
須臾,長槍便刺穿了他執(zhí)劍的右手手腕,只見原本應(yīng)當(dāng)昏迷的顏景順勢將他拽倒在地,臉色猶有些蒼白。
溫妕收回了投擲長槍的手,快速上前卸了黑衣首領(lǐng)的下巴,一個手刀將其擊暈,免得他服毒自殺。
動作過大,她領(lǐng)口用紅繩串起的翡翠扳指隨之掉出,墜在頸間。
但身上的傷口過多,已經(jīng)讓觸感麻木,溫妕沒有注意到這一細(xì)節(jié)。
做完這一切,溫妕才慢慢松了一口氣,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屈膝坐在樹下倚靠的男人。
“你是什么時候醒的?”
“從‘溫家’開始。”顏景的聲音虛浮,清俊的面上浮著一層冷汗,墨眸有些渙散地望著眼前的少女。
這意思是顏景已經(jīng)知道黎明與溫妕有關(guān)系了。
照當(dāng)下狀況,她本應(yīng)立即離開的。
但是鬼使神差地,溫妕有些不想走了。
她駐足半晌,慢慢摘下面具,第一次在顏景面前露出屬于‘溫妕’的真容。
溫妕緩步走到顏景面前,身形遮蔽了陽光,將顏景籠罩在陰影之中。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那,你要如何?將我以‘罪臣’之名抓起來嗎?”
顏景的視線還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少女的面容,只覺那身姿宛若鍍上了一層金輝,一抹翠色閃耀,周遭濃烈刺鼻的血腥味都仿若增添了幾分甜膩。
他瞇起眼輕笑,沒有回答,似是力竭一般將頭向后一靠,力道稍重讓溫妕有些擔(dān)心他是不是還不清醒。
“小心把頭磕壞了。”
說著,溫妕蹲下身,抬手向顏景的臉龐,想要查看他的情況。
突然,比她稍大些的手掌直接包裹住了她的手,將她輕輕一拉。
溫妕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傾,下意識將手撐在男人身側(cè),抬眸想要問他作甚,卻猝不及防撞入一灘柔情之中。
四目相對間,寬大的手掌徐徐掩上少女的雙眸,微涼的指尖將她的視線奪取,其他感官也隨之放大。
柔軟的觸感在黑暗中貼上她的唇,熟悉的檀香與溫?zé)岬暮粑p柔地拂過少女的臉頰。
濡濕而嫩滑,從她的唇-瓣悄然深-入,輕觸她的貝-齒,似是在試探她的心意。
溫妕的心跳陡然加速,紅暈爬上她的耳尖。
她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只任由那觸感胡作非為,汲取她唇中的津液,攻城略池。
就在血液即將沸騰,她即將繳械投降的時候,唇間與她眼上的力道一松,令人面紅耳赤的氣息急速褪-去。
溫妕的世界重現(xiàn)光明,只聽“砰”地一聲,她按捺住劇烈的心跳,循聲望去。
謫仙的面容依舊清冷孤傲,沉沉倒在一旁。
宛若夢境一場。
第37章 雪地暖爐 顏景的愛意如雪地暖爐,讓人……
——云朗, 是娘對不起你。
——你和你那個妓子娘一樣,盡耍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顏大人,真的要為一個罪臣這樣做嗎?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璀璨朝陽, 和煦春風(fēng), 男人忽而駐足, 目光遙遙投向場上紅纓飄揚。
【您問哪位?】
兵刃交接,發(fā)出錚錚清響,少女將一柄長槍舞得獵獵生風(fēng),槍尖下的一條紅綢隨招式在空中劃過, 似血色流星。
醒目的艷色, 閃耀的陽光, 都不及少女嘴角揚起的笑容明媚,眸中自信恣意。
【啊,那位是溫健溫將軍的女兒, 名喚溫妕。】
男人收回視線,側(cè)目偏頭之間, 場景陡然變幻。
茂盛森林中,一個少女提著長槍, 居高臨下,光線在她的面容上明滅晦澀。
她說:【顏景,你要騙我到什么時候?】
顏景驀然睜開眼, 眸中迷霧瞬間消散, 映入眼簾的是屬于營帳的天頂,墜下一盞琉璃燈,搖曳著昏暗的光輝。
“醒了?”
一道沉穩(wěn)的聲音從旁傳來,顏景聞聲望去, 便見一青年雙腿交疊端坐在靠椅上,錦衣華服通身矜貴。
豐神俊朗的面容與華君光有三分相似,眉眼間卻多了幾分穩(wěn)重。
觸及那人的面容,顏景便立即想要起身行禮,低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上被纏了層層繃帶,渾身都有些僵硬無力。
“躺著吧,我不在意那么多禮節(jié)。”華承策的語氣淡淡,并無甚起伏。
雖然他這樣說,但是顏景已經(jīng)坐起身行了個簡禮,恭敬道:“謝三皇子殿下。”
華承策伸手闔上腿上翻開的書籍,平靜看著顏景:“真要謝的話,你就不該受傷。”
長睫斂下眸中一閃而過的情緒,顏景垂目,輕聲道:“是臣武藝不精,讓殿下費心了。”
“還是一如既往的會裝傻,你明知道我在說什么。”華承策輕輕點了點扶手,仿佛在敲擊誰的額頭,最終稍稍嘆息,“也罷,我早知你是這個性子。”
顏景沒有應(yīng)聲,只是抬眼看向青年溫潤的臉龐,眸光清淺。
在萬籟俱寂中,華承策略微望向簾外,白日還晴空萬里的天氣,此刻卻在漆黑夜幕中落下淅淅瀝瀝的雨聲。
“我一直都很欣賞你,有膽識有謀略,還有破釜沉舟的魄力,所以一直縱容你做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只是……”
華承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借刀殺人這招,出得有些太陰損了,顏景。”
雨聲逐漸擴大,似是在柔水中夾雜了些冰雪的霜寒。
顏景拱手頷首道:“臣愚鈍,無法理解殿下言下之意,還請直言。”
“愚鈍?”華承策似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眉眼間爬上了幾分嘲弄,“你知道我只有現(xiàn)在能來找你談,還要與我裝傻嗎?”
顏景幾不可察地勾唇,笑意不達(dá)眼底:“殿下乃千金之軀,何時來找臣都會令蓬蓽生輝。”
聽得這避重就輕之言,華承策被氣笑了,驀地站起,挑眉看著顏景:“可以,既然顏卿如此說,那等我來的時候,可記得掃清門榻,勿要污了我的足履。”
“當(dāng)然,如若你何時發(fā)現(xiàn)屋子要倒塌了,也歡迎你另擇良木。畢竟比起含著金湯勺出生的那位,我與你才是同一類人。”
門簾落下,發(fā)出布料摩擦的響動,顏景輕輕閉眼,長吐出一口氣,沉聲喚道:“公初。”
“在。”白衣少年從簾外入內(nèi),微微欠身,靜待自家主子的吩咐。
“柳青呢?”
“這……”耿游撓了撓臉頰,有些難以啟齒,“她說自己來葵水了,身體不適,先回去了。”
他有兩個姐姐,對女子每月例行之事并不陌生,但還從未嗅到過如此濃重的血腥氣。
恐怕是真的身體不適了。
·
彎月攀上樹梢,月光將細(xì)密的雨絲切斷,隱約在夜霧中劃過,墜落泥濘。
石瓦檐廊下,躺椅搖搖晃晃,將其上少女的目光搖散,不知歸于何處。
手中的折扇在臘月寒冬中扇出清風(fēng),令毛領(lǐng)尖端甚至覆上了一層薄霜,少女卻無知無覺。
春桃從房內(nèi)探身,擔(dān)憂地望去,用氣音與身邊的劉叔小聲道:“小姐的毒素排干凈了嗎?”
“方才剛把過脈,應(yīng)當(dāng)是無大礙了。”劉叔回以氣音,身軀隨著音量彎下,“你們怎么回來住了?和顏大人交代過了嗎?”
“就是因為沒交代過,小姐突然說不想去顏府了,所以我才覺得藥效沒過。”春桃瞄了一眼溫妕,掩唇進(jìn)一步壓低聲線,“從圍場回來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你說會不會是新出的毒藥的后遺癥?”
劉叔看著溫妕的樣子,雖說思緒放空,但似乎并未有不適,故而回答春桃說:“我看著不像毒藥,倒像是……”
“啊啊啊啊啊!”溫妕突然在躺椅上抱頭,蜷縮起身子,將二人嚇了一跳,急忙去查看狀況。
“小姐你還好嗎?”
“小姐有哪里不舒服嗎?”
溫妕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手掌無力地抬了兩下:“你們都走,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沒事。”
春桃與劉叔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溫妕捂住發(fā)燙的臉頰,只覺得頭痛欲裂。
她一閉上眼就會重現(xiàn)那柔軟的觸感與幽幽的香氣,甚至因為她平日中一直在觀察顏景的眉眼,以至于她能夠想象出顏景那時的神情。
雪肌上浮現(xiàn)潮紅,墨眸洶涌暗潮,薄唇被津液浸潤,顯出淡淡的粉色,如九天謫仙落凡塵,明月清輝醉人間……
不可再想了。
溫妕強行將自己的思緒從想象中撕離,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理性思考那一個吻的意義。
顏景知道‘黎明’與‘溫妕’是同一個人,以他的立場即便是曾經(jīng)與黎明合作過,有過些許情誼,但也遠(yuǎn)遠(yuǎn)無法填平罪臣之女這個身份的溝壑。
而且,他明明前一日還與‘柳青’濃情蜜意,但卻親吻了‘黎明’……?
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顏景中毒意識不清,將‘溫妕’認(rèn)作了‘柳青’。這不無可能,這兩張臉的氣質(zhì)雖天差地別,但是五官基礎(chǔ)無法改變,在視線模糊中認(rèn)錯也情有可原。
第二種,是顏景早就已經(jīng)知曉‘柳青’、‘溫妕’和‘黎明’都是同一個人。
溫妕思忖片刻后,便排除了第二種可能性。
如若他發(fā)現(xiàn)了柳青的真實身份,以他多疑的性格,應(yīng)當(dāng)會第一時間將她關(guān)押審訊才是,怎么可能放任自己與她一同參加騎射宴?
如此看來,顏景應(yīng)當(dāng)是認(rèn)錯了人。
所以即便現(xiàn)在不能再以黎明的身份出現(xiàn)了,她也依舊可以用柳青的面容活動。
想通了這一點,溫妕的胸口卻有些莫名的抽痛,就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將她的心臟輕輕抓握,讓她全身的血液都流通不暢。
“顏景喜歡上了‘柳青’,正是我的目的,這應(yīng)當(dāng)是好事才對。”溫妕喃喃自語,企圖用話語驅(qū)散自己心中遮天蔽日的烏云。
萬眾矚目的冬狩騎射宴圍場內(nèi)出現(xiàn)刺客,陛下應(yīng)當(dāng)勃然大怒了,護(hù)衛(wèi)總長高軒自然首當(dāng)其沖,再則是原先安排場地的三皇子殿下也難辭其咎。
只是不知具體會被判處怎樣的結(jié)果。
緊接著就是派遣官員徹查此事,大抵會選一個與任何一方勢力都沒有利益糾葛的官員。
溫妕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立刻易容回到顏府,裝作無事發(fā)生,試探顏景的看法和當(dāng)下形式,以此來判斷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她不應(yīng)該在此刻回柳府的,但她不知為何,不想在今晚見到顏景。
這究竟是怎么樣的情緒?哪一本圣賢書教她如何處理這個情感?
“小姐。”
春桃揉了揉溫妕皺起的眉心,關(guān)切地說道:“多慮傷身,今夜天色已沉,不如先行休息吧。”
“天大的事情,也可以明日再談。”
溫妕感受到恰到好處的力度,慢慢闔上眼眸,半晌后長舒一口氣,抬起眼簾輕道:
“好。”
“小姐既然回來了,不如多住幾日休息一下?”劉叔憂心忡忡地提議道,“您這次受了這樣重的傷,恰好趁此機會調(diào)理一下身子,否則就算是鐵打的人兒,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折騰啊。”
溫妕確實身心俱疲,輕撫胸口就要做出應(yīng)答,忽而觸及到了溫潤的質(zhì)感。
她微微一怔,指節(jié)勾著脖頸細(xì)繩,將那枚玉墜輕輕拽出。
雨幕月光,瑩潤翠綠將人帶回了那個暖陽傾灑的午后,男子笑盈盈地為她帶上指環(huán),對她說:
【如若丟了的話,或許就不會有人認(rèn)我這個首輔了。】
【小姐,一定要好好保管,時時刻刻地帶在身邊。】
以顏景的地位,不可能有人因為一個扳指不認(rèn)他,他卻執(zhí)意要將扳指交予她保管,這是為何?
鴉睫輕動,溫妕驀然笑出了聲。她想明白了因果,這是為了提醒柳青,無論身在何處,最終都要記得回去親手將扳指還給他。
是首輔大人隱晦無比的愛意。
片刻歡笑過后,苦澀便涌上了心頭。她想自己似乎理解了自己的情緒來源于何。
顏景此刻期待能夠見到的人,不會是殺業(yè)無數(shù)的罪臣遺孤溫妕,而是溫柔體貼的解語花柳青。
他的愛意如雪地暖爐,讓人不由自主地靠近,但等到真正離近時才會發(fā)現(xiàn),那火焰并非為她而燃。
但火光耀眼奪目,暖意噬人心骨——
她已然無法脫身。
第38章 占有 占有,是愛欲的表現(xiàn)。這是否意味……
翌日, 雨后清晨。
顏景站立在【慈幼軒】三字的牌匾下,仰首望著龍飛鳳舞的潦草字體,眉梢微微抽搐,隨即落下視線邁步向前扣響緊閉的門扉。
很快便有小小的腳步聲傳來, 伴隨吱嘎一聲, 一個皮膚黝黑但眼眸清澈的半大孩童抬頭看向顏景, 禮貌開口:“公子,請問您是來找誰的?”
顏景聞聲低頭,見孩子仰頭有些費勁便蹲下身,與之平視, 柔聲道:“我叫顏景, 是柳小姐的朋友, 今日是想來找她說些話的,請小公子替我傳達(dá)一聲可好?”
孩子臉頰圓潤,稚氣未脫, 眉眼間卻依然浮現(xiàn)出屬于大人的成熟懂事,聽他這樣說就點了點頭, 嗓音清朗:“柳小姐就在里面,顏公子可以直接隨我進(jìn)來。”
曦光反照在潤澤的地面上暈出和煦的漣漪, 宛若金箔湖面。
少女坐于“湖面”高凳上,蝶繡金線羅裳垂墜,與晨陽映照接弦, 如同金烏中誕生的娥仙。
三兩孩兒圍坐在她身側(cè), 嘰嘰喳喳地歡笑著討論,桃源暖景令人忘卻亂世寒風(fēng)。
最先為顏景開門的孩子小跑幾步拉了拉少女的衣角,揚起笑臉指著顏景說了什么,引得溫妕抬頭望了他一眼。
男子長身鶴立, 發(fā)絲以紅繩束起,臉色相較從前更顯蒼白,似乎大病初愈。
觸碰到她的視線,顏景略微勾起唇角,彎起一雙墨眸,蕩漾開比晨曦更耀眼的碎光。
溫妕被那抹笑恍了一瞬,下意識垂眸錯開視線,拍了拍那孩子的頭,輕道:“我知道了,謝謝長生。”
長生得了夸獎,靦腆一笑,紅著臉拉開纏著溫妕的孩子,給他們談話的空間。
溫妕的視線追著孩子們的背影慢慢離去,忽而聽到顏景溫潤的聲音:“柳小姐蘭質(zhì)蕙心,難怪孩子們?nèi)绱讼矚g你。”
顏景瞇起眼,快速確認(rèn)了一下溫妕的狀態(tài),隨即松懈了下精神。
面色紅潤,身上血腥味較淡,看上去并無大礙。
“大人過獎了,我不過是略盡綿力罷了。”溫妕目光往下掃向顏景,依舊沒有去看他的面容,“不知殿下今日來找我是何事?”
在貧瘠的時代,活下去便已是不易,有余力者極少,而這少數(shù)人中明哲保身冷眼旁觀者多,真正付出行動為他人著想者少之又少。
蘭質(zhì)蕙心四個字,他甚至覺得不足以形容溫妕。
但溫妕看上去心不在焉,似乎覺得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理所應(yīng)當(dāng)。
顏景看著溫妕斂下的鴉睫,笑意加深,狀似無意地說起:“昨天小姐回去得早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圍場進(jìn)了刺客。”
“許多官員都曾受到過襲擊,具體情況還在調(diào)查,但現(xiàn)下并不安全,故而我來提醒小姐如若沒有必要,還請不要出門。”
溫妕心中咯噔了一下,立即調(diào)整狀態(tài),換上擔(dān)憂的神情,抬頭看向顏景,關(guān)切道:“怎么會這樣,顏大人沒事吧?”
終于愿意看他了。
顏景眼眸中流光閃過,抿唇垂頭:“我被刺客傷到,昏迷了一日,所以晚了些來找小姐你,還希望你不要見怪才好。”
聽到顏景這樣說,溫妕才意識到在他的視角中,顏景出了圍場后,‘柳青’無緣無故回了自己家,很像是惱怒顏景沒有第一時間來找她。
于是趕忙回答:“怎么會呢?大人受傷,小女子擔(dān)心還來不及,怎么會怪罪您呢?現(xiàn)在身體好些了嗎?”
顏景搖頭,輕咳了幾聲,嗓音有些沙啞:“不太好,但為了趕來見小姐,所以也不想多在床榻上多待。”
“胡鬧!”
溫妕聞言嗖地一下起身,上前一步挽住了顏景的手臂,拉著他坐在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上,仔細(xì)查看他的狀態(tài),神情嚴(yán)肅道:“有哪里不舒服嗎?頭暈?視線清晰嗎?”
她不清楚顏景中毒的類型,也不知道蘇妙嫣的藥能不能完全解毒,昨天只是聽到有人來尋顏景,來不及思考便走了。
要是有不可察覺的殘毒留在體內(nèi),說不定會危及性命。
顏景抬手撫上自己的心口,眉間微皺,眼眸稍抬,上揚的眼尾下壓了幾分,看上去委屈非常:“胸口有些悶。”
見狀,溫妕沒有想太多,直接上手摸上他的前胸,輕輕幫他順氣:“應(yīng)該是傷到了經(jīng)脈,所以會有些喘不上氣,這幾日記得不要多活動。”
柔軟的手指劃過自己的胸膛,帶起一陣酥麻,顏景喉結(jié)滾動,沉下眸光,只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嗯。”
“索性近日天氣漸涼,就不要出門了,有事讓耿游和黃奔他們?nèi)ゴ鷦诓缓脝幔俊?br />
溫妕絮絮叨叨地囑咐,越說越是恨鐵不成鋼:“顏大人平日看著挺聰明的,怎么一到這時候就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了?我又不會跑,你就是……”
“真的嗎?”
“……什么?”溫妕的話語突然被打斷,動作也隨之一頓,忽而發(fā)覺自己手?jǐn)[放的位置有些不妙。
隔著層層厚衣傳來的跳動將血液聚于少女的臉頰,她就要收回手時,卻被一只大手覆上按壓。
顏景目光晦暗,垂眸凝視著少女兩頰緋紅:“你真的,不會跑嗎?”
手掌緊貼男子灼熱的胸膛,溫妕幾乎可以感受到衣下軟彈的觸感,但她卻動彈不得,只能將臉埋得更低,悶悶道:“小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如若有地方能逃,你便會跑嗎?”
手背上的力道加重,讓她的掌心離男人的心臟更近了幾分。
感受到男子言語中步步緊逼,溫妕眼皮輕眨,緩緩抬眸直視顏景的目光:“那大人呢?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會在我的身邊嗎?”
無論我是誰,都會陪在我身邊嗎?
少女的反問讓顏景微愣,手下不禁松了力道,溫妕趁機抽回了手,指上不屬于自己的溫度令她的心潮涌動。
“大人還有什么事情嗎?”她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就像是掐住了自己不聽話的心臟,沉聲道,“沒有別的事情了的話,我就要失陪一下。”
言罷,她不等顏景回答,便徑直轉(zhuǎn)身離開,獨留顏景一人坐在原地。
空氣隨之沉寂。
許久后,顏景嘴角的弧度壓不住地上揚,眸中漸漸染上了幾分興奮的色彩,如同雪地驟然升騰的火焰。
她在企圖捆綁他。
占有,是愛欲的表現(xiàn)。
這是否意味著,離他所期望的未來,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
圍場內(nèi),華承策半跪在地面上,任由泥濘的土地沾染他純白的裘衣,垂眸深邃,不知何所思。
另有一濃眉大眼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柏,環(huán)抱手臂,神情嚴(yán)肅地看著華承策的動作,一身浩然正氣仿佛能夠?qū)⒅茉庥晁趄v。
“殿下,該走了。”
有小廝在旁輕聲提醒,小心翼翼,怕打攪了三皇子殿下的思緒。
因昨夜刺客與熊襲事件,皇帝陛下龍顏大怒,命大理寺卿衛(wèi)全親自調(diào)查此事,不可有絲毫怠慢。
高軒被即刻革職收押,等待查明事情真相之后再考慮如何處置。
而華承策雖并不直接參與圍場安保部署,但也受到了場地?fù)襁x的牽連,被罰禁足三月。
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哕幨种械谋鴻?quán)也交還給了陛下。
三皇子黨可謂是損失慘重,最終的贏家竟是最先被刺客襲擊的華君光。
臨行前,華承策堅持要親眼查看襲擊現(xiàn)場以求心安。陛下拗不過,只得讓衛(wèi)全陪同三皇子一同前往。
現(xiàn)在已經(jīng)查了整整一個時辰,實在是該走了。
“衛(wèi)大人,”華承策無視了小廝的提醒,淡然看向一邊的衛(wèi)全,“我倒是不知,顏大人可會用槍?”
衛(wèi)全聞言,微微蹙眉,搖了搖頭:“據(jù)我所知,顏大人似乎擅長用弓,不曾聽聞他用過其他兵器。”
華承策勾勒一抹笑意,嗓音卻故作困惑:“那就奇怪了,我記得現(xiàn)場收上來的兵器中沒有長槍,但現(xiàn)場到處都是槍痕,這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的話就像是一根銀針,瞬間扎入了衛(wèi)全的神經(jīng),讓他忍不住跟著思考了起來。
他們活捉了一個刺客,還未來得及審訊,但衛(wèi)全對他們的幕后主使已經(jīng)有了些許猜測。
會在騎射宴捅婁子,無異于藐視君威。
雖說現(xiàn)在的皇權(quán)并不十分穩(wěn)固,但各地也沒有明顯的起義行為。
故而有這樣膽子的,大概率是敵國與其奸細(xì)。
長槍太過招搖不易攜帶,跶婆一般是用刀、毒、匕首一類的武器。
而且自從【那家】之后,甚少聽聞有誰善使長槍的。
等下,那家……
“真懷念啊,上次看到長槍,還是三年前吧?”華承策慢慢起身,仿若不經(jīng)意間提起。
衛(wèi)全沉吟片刻,平靜回答:“下官之后會查明此事的。”
華承策聽得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卻漸漸放松了下來。
衛(wèi)全是個極為謹(jǐn)慎、說一不二之人,他說會查明那便真的會不辭辛苦地追查到底。
如若清白便罷了,如若有污,那不死也得掉層皮。
顏景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別太瞧不起人了。
第39章 童謠(修) 你比起在這審問我,不如直……
與顏景在慈幼軒一別, 就幾日沒有再見。
這也無可厚非。
從前溫妕都是追在顏景身邊的小尾巴,從不會對他的話語做出反駁或是質(zhì)問,上次卻直接給顏景甩臉子,他要是生氣了也是情理之中。
溫妕心中毫無波瀾。
“柳姐姐, 那是筆桿, 湯勺在這里。”長生看著溫妕就要把毛筆放入口中, 趕忙出聲制止,將手中的糖水與湯勺捧得高了些。
“哦哦。”溫妕回過神,放下毛筆,舉起湯勺, 舀了一勺空氣放入口中, 吞咽了下去, 眼神空洞地托腮。
長生呆滯,久久沒有出聲。
“小姐,如果要是很在意的話, 不如直接去找顏大人吧。”春桃拿過長生手中的碗勺,放置在一旁, “您那日也不算過分,顏大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生你的氣的。”
“誰說我在意顏景了?這、這只是我的戰(zhàn)略。”
溫妕驀然坐直身子, 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春桃,“這是言情話本上說的【欲擒故縱】之法,要不了多久, 顏景會自己來找我的。現(xiàn)在去找他, 豈不是前功盡棄?”
春桃輕輕嘆了口氣,無奈道:“是,是,小姐英明。”
她覺得如果這兩人中有一個人因【欲擒故縱】而魂不守舍, 那應(yīng)當(dāng)不是顏大人。
溫妕聽春桃信了,便又軟了下去,撐著下巴放空頭腦。
她其實知道顏景不是會因為她的三言兩語生氣的人,只是她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與思緒去面對他。
如若再次見到顏景,她要說些什么呢?
繼續(xù)跟在顏景身后裝作無事發(fā)生,照常相處嗎?
顏景昨日隨意談了兩句話,就忍不住落荒而逃的她,做得到嗎?
“柳姐姐!”
溫妕應(yīng)聲抬頭看向眼前兩張稚嫩的小臉,稍稍歪了歪頭,莞爾道:“怎么了?”
“我們新學(xué)了一首童謠!姐姐要聽我們唱嗎?”兩個小女孩齊聲說道,眼中流露出期盼的光亮。
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她心情低落,所以想要逗她開心嗎?
溫妕輕斂下眼,嗓音溫柔道:“我想聽,請青青和瑤瑤唱給我聽吧。”
聞言,兩人肉眼可見地開心了起來,相視一笑,同時朗聲道:
“月亮月亮亮堂堂,背后卻把敵來幫。金玉在外騙大家,敗絮其中藏禍殃……”
溫妕臉色一變,猛然抓住了青青的雙肩:“你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童謠?”
青青被溫妕的表情嚇得全身僵硬,半晌說不出話來。
春桃趕忙拉住了溫妕的手臂,提醒道:“小姐,小姐!你嚇到青青了!”
溫妕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將自己的語氣柔和了些:“你是從哪里學(xué)到的童謠?告訴柳姐姐好不好?”
瑤瑤見狀,不由得幫青青回答:“街上的孩子都在傳,最近可流行了!”
說著說著愈發(fā)覺得自己沒錯,故而挺了挺胸膛。
溫妕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立即從椅子上彈起:“春桃!備車!”
慈幼軒設(shè)在人來人往之地,目的是為了讓左鄰右舍都能幫著照看孩子,也可以增加知名度,方便孩子找收養(yǎng)家庭。
而現(xiàn)在青青和瑤瑤說是從街上聽到的,意味著這個童謠已經(jīng)傳播了一段時間了。
那么,顏景知道嗎?
如果他知道的話,又怎么會允許這樣的謠言傳播?
無論如何,溫妕都想要當(dāng)面看看顏景的狀況。
而當(dāng)她來到顏府門前,下馬車時明顯發(fā)現(xiàn),人變多了。
顏景喜好清凈,住得也偏僻,平日中門前甚少有人經(jīng)過,但是現(xiàn)在目之所及常有人經(jīng)過。
且每個人路過她時都會投以好奇的目光。
看來,他們不只是“路過”而已,這些人分明是來看顏景的熱鬧的。
人之常情,無法譴責(zé)。
然而,溫妕還是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無雙君子”的出現(xiàn)需要毫無瑕疵、為國為民的數(shù)十年,但一首瞎編的童謠就能頃刻摧毀這長久累積。
“柳小姐。”
黃奔從門后走出,微微欠身,仿佛早就知道她會過來一般毫不驚訝,“顏大人現(xiàn)在有要事在身,無法親自來接待小姐,特命我來迎接。”
黃奔出現(xiàn)的瞬間,聚焦在溫紅身上的目光陡然一空,融入了清風(fēng)之中。
溫妕頷首,隨著黃奔入府。
秋天猶顯些意境的竹林,在冬日的冷寒籠罩下只剩薄涼。竹葉隨風(fēng)飄過少女的眼前,輕輕落在青石板路上。
“顏大人最近政務(wù)繁忙,所以抽不開身去見小姐,但他時常掛念著小姐,故而吩咐我們只要看到小姐來了,就一定要好好招待。”黃奔一邊領(lǐng)路一邊向溫妕解釋情況。
“清竹館依舊如從前一般定期清掃,請您在這邊稍作等待,等大人這邊的事情結(jié)束了,便會第一時間來找您的。”
溫妕跟著黃奔慢慢走到清竹館,聽著聽著忍不住出聲:“黃公子,我這次來是為了……”
“小姐所言之事……”黃奔打斷了溫妕欲出口的話,“還請顏大人親自為您解答吧。”
言罷,向她拱手行禮告退。
溫妕聽到這拒絕回答的話語,反而稍稍安心了些。黃奔能夠這樣說,一定是得了顏景的吩咐。
也就是說顏景至少并非毫不知情,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接下來就看他是否已經(jīng)有了應(yīng)對之法。
溫妕心中思索著,緩步走向住處內(nèi)。
再次回到清竹館,所有的監(jiān)視都一掃而空,竟讓她有些許不習(xí)慣,狐疑之間將感知放大了幾倍。
一陣東風(fēng)吹過,將青竹的枝葉大片抖落,彼此碰撞發(fā)出沙沙響聲。
在青與灰之中,溫妕驀然瞥見了一抹赤色劃過冰冷的空氣,向假山之后走去。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她瞬間向那飛奔而去,鵝絨披風(fēng)被她帶起的疾風(fēng)拋向空中。
少年本來哼著小調(diào)閑庭信步,忽而感受到氣息的流動,偏頭便看到雪白的毛茸茸疾馳而來,如見當(dāng)世惡鬼索命,大驚失色地舉手,忙道:“我沒有……”
話音未落,直接被掐住臉頰壓倒在地。
鈍痛從后腦勺傳來,他相信那里一定會腫起一個大包。
溫妕瞇起眼,冷聲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那日將他綁好落在顏景房內(nèi)之后,發(fā)生了太多事情,確實將他忘了。
但是他應(yīng)當(dāng)只有兩種下場。
一個是被顏景發(fā)現(xiàn)后成為階下囚,或是驅(qū)逐,或是直接處死。
否則是逃脫成功,遠(yuǎn)離京城。
無論如何都不該大搖大擺地出現(xiàn)在顏景府邸內(nèi)。
“唔唔唔!”安樂狂拍溫妕的手臂,手指顫抖,表示自己無法說話回答。
溫妕單邊挑了下眉,用膝蓋抵住安樂的胸膛,將他壓得咳嗽出聲,隨即松開了手,給他說話的空間。
“咳咳咳……”安樂感覺自己快要把心臟咳出來了,面如死灰地看向溫妕,“姑奶奶,怎么每次我們見面,我都要帶些傷?”
“第一次沒有吧,之后都是你自找的。”溫妕腳下用力了幾分,嗤之以鼻,“別岔開話題,回答我的話。”
這次他就是好好地在走路,誰都沒惹,怎么就自找了?
安樂疑惑,安樂氣憤,安樂敢怒不敢言。
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認(rèn)命道:“我還能為什么在這?首輔大人把我?guī)Щ貋淼摹!?br />
“你一個半夜給姑娘家下藥的登徒子,被顏景發(fā)現(xiàn)了還能這么自在?”溫妕不信,“這不是他的性格。”
“顏大人秉公執(zhí)法、明察秋毫,我只是正常說明了自己的來歷,他就允許我自由行動了。”安樂努力睜大了眼睛,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他用這副表情騙過許多人,近乎無往不利。
不過,這些人中不包括溫妕。
一巴掌扇上他的右臉,溫妕面無表情:“說實話。”
“草。”一聲臟字脫口而出,安樂眼看著就要來第二掌,下意識緊閉雙眼,縮了縮脖子,語速飛快,“這就是實話!具體的我也不能說了,你比起在這審問我,不如直接問你相好呢?”
事實上,是他和顏景交談之后,發(fā)現(xiàn)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利益沖突,便做了一筆交易。
但交易的內(nèi)容是不能透露的,否則得被顏大人追殺至天涯海角。
他自己怎樣都無所謂,但要是牽扯到了妙嫣就不好了。
溫妕聽到那聲“相好”瞬間僵住,掌風(fēng)也隨之戛然而止。
沒有預(yù)想中的疼痛,安樂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看到溫妕似乎沒有繼續(xù)要打的意思,松了口氣,心有余悸道:“放心吧,我沒說你的身份,你還可以和你相好玩過家家。”
第二次聽到那個詞,溫妕緩過勁,想繼續(xù)問些什么,忽而聽到一聲木頭落地。
“你在做什么?”
她應(yīng)聲轉(zhuǎn)頭望過去,赫然見到震驚無比的耿游,以及他身旁臉色黑沉的顏景。
披風(fēng)擋住了安樂鼻青臉腫的模樣,只能看到溫妕壓著一個男人,兩人靠得極近。
溫妕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姿勢有些不妥,急忙起身想要解釋,但慌亂之中衣袖勾到了安樂衣服上的金飾,轉(zhuǎn)身時讓本就因大幅度動作而有些散落的衣領(lǐng)變得凌亂。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再抬頭看到顏景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溫妕覺得自己完蛋了。
第40章 烙印 禮物,如同一個烙印,替溫妕宣誓……
天色深沉, 灰白色的云層重重疊疊,陽光難以穿過凝滯的寒風(fēng)。
火柴蹭過摩擦面,溫妕點燃了燭燈,為昏沉的天色增添了些光照, 隨即小心翼翼地看向顏景, 觀察他的情緒狀態(tài)。
她剛才跟顏景解釋過是一場誤會, 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倒,順帶撲倒了安樂而已,他們什么都沒發(fā)生。
不知道顏景信了沒有。
橙紅的燭光在顏景清俊的面容上投下黛青色的陰影,他闔目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感知到試探的視線, 嘆息側(cè)目道:
“小姐今日特意前來, 不知所為何事,不妨直言。”
看顏景的樣子似乎并沒有想要因安樂那件事發(fā)作。
既然如此,那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與他說。
想至此處, 溫妕便也不再含糊其詞,傾身探向顏景, 正色道:“顏大人,我是為了那首荒誕童謠而來。”
少女的素手習(xí)慣性地摸上顏景的手背, 如蘭似麝的香氣淡淡飄來,顏景將視線落在燈光照耀之處,薄涼白皙的觸感鉆入血液, 蔓延至四肢百骸。
安樂被識趣的耿游強行帶走, 短期之內(nèi)大抵是看不到他在外面閑逛了。
現(xiàn)下二人獨處一室,唯有炭火與燭光相伴。
他輕輕一眨眼,睫羽劃過陰暗,聲音輕盈而溫柔:“讓小姐擔(dān)心了, 不過是百姓們的閑談娛樂,不必在意。”
“閑談娛樂?這是毀壞大人清譽的事情,怎可如此輕輕揭過?”溫妕仰首皺眉,微微向前靠近抱住了顏景的手臂。
特意引導(dǎo)增加的肢體接觸起了成效,溫妕在專注思考時甚至沒發(fā)現(xiàn)自己與他的距離有多近。
顏景偏過頭抬手擦過嘴唇,掩住想要上揚的唇角,輕聲道:“清者自清,即便擺出鐵證,也無法立即堵住悠悠眾口,不如待到日久天長自會隨風(fēng)消散。”
“隨風(fēng)消散便是融在風(fēng)中,終有一天會被人捕捉再做文章。”溫妕不滿皺眉,指腹壓下男子的手背肌膚,似是帶著懲罰意味。
顏景平日中的聰明勁呢?怎么到了自己的名聲身上,就如此不在乎?
顏景眸色加深,輕輕閉眼,再睜眼時除去了多余的情緒,只是溫和笑道:“那以小姐之見,我該怎么做?”
“當(dāng)然是揪出謠言源頭,斬草除根,再將真相昭告天下!”
這對顏景來說并非難事,溫妕不明白他究竟在猶豫什么。
“這是大理寺的職責(zé)所在,我豈能越俎代庖?”
“那就讓大理寺去查,總不能讓他們過得快活,我們卻要背負(fù)罵名,這是什么道理?”溫妕順理成章地脫口而出,沒有做過多的思考。
顏景彎起一雙墨眸,似笑非笑地勾唇:“‘我們’?”
“對于小姐來說,我是你的什么人?”
溫妕一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我……”她手下松力,從顏景的手臂上滑了下去,卻被他輕輕抓住。
“恰巧,陛下為了騎射宴刺客之事,派遣了大理寺卿衛(wèi)大人親自查案。明日他上府來時,我會與他說的。”
一句話給了溫妕承諾應(yīng)答,顏景垂眸,將溫妕的雙手拉至桌上,似是喃喃自語地發(fā)出一聲:“怎么這么冷?”
溫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讓她動彈不得。
也不想逃離。
“好……”溫妕感覺暖意升騰到臉頰,低下頭不知說何是好,“顏大人心里有打算便好。”
顏景的目光溫柔如水,笑道:“還得謝謝小姐將我放在心上。”
男子的嗓音在她的心尖撩過,溫妕眼神亂瞟忽而發(fā)現(xiàn)顏景拇指上的瑪瑙扳指,才想起自己最開始來此想的借口。
“顏大人,我來送東西的。”
“嗯?”顏景看向抽出一只手伸向自己脖頸的少女,只見她勾出了一條紅繩,以及其上墜著的扳指。
“這個扳指已經(jīng)在我這太久了,該物歸原主了。”溫妕解下掛繩,想要遞給顏景,卻被攔下。
“柳小姐,我送與你的手鐲,你不愿帶,這個扳指也不愿意替我繼續(xù)保管嗎?”顏景的笑意減淡了幾分,
顏景的聲音并無甚起伏,但是溫妕卻莫名覺得他帶了些委屈,趕忙解釋道:“不是,這……”
眼看著顏景嘴角的弧度越來越下,溫妕心口一跳,直接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與那枚扳指一樣的翠綠色。
墨眸驟然熠光,顏景斂目壓下情緒,拇指輕輕內(nèi)扣,伸入少女掌心。
柳家是玉石發(fā)家,也是她一手創(chuàng)辦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同源之玉的含義。
也就是說……
“顏大人習(xí)慣了翡翠玉的重量,應(yīng)當(dāng)帶不慣輕質(zhì)的瑪瑙吧?”溫妕沒有注意到顏景的小動作,只是將扳指放入他的手掌,輕輕攏合,“我有這個手鐲便夠了,這個扳指就還給您吧。”
實際上,她也存了私心。
即便她現(xiàn)在的面孔是“柳青”的,但同源之玉是待在她的手腕上的,那這份玉石羈絆便是屬于她的。
即便知曉欺騙而成的感情無法善終,她依舊想要自欺欺人不肯放手。
手腕向外一翻,扳指滑向指尖,顏景單手將扳指戴上自己的食指,掛繩隨著他的動作滑落,將溫妕的視線帶落。
然而就在她低頭的一瞬間,顏景扣上她的下巴,強行將她的臉抬起。
溫妕睜大杏眼對上男子盛滿笑意的鳳眸,星光與明月流溢,將她的意識拋向了九霄云外。
她從前并非食色之人,甚至覺得所有人都長著差不多的面孔。
但遇到顏景之后就頻頻失神,只覺得自己后半輩子即便什么都不做,僅需看著這張臉就能活下去。
“方才沒能第一時間接待小姐,讓你久等了。”
顏景的聲音拉回了溫妕的思緒,她連忙擺手道:“沒有很久,大人不必介懷。”
這個話題怎么又回去了,接下來不會重又治她的罪吧?
“如此甚好。”顏景將手從溫妕掌心抽離,探入胸襟夾層,取出一個小錦盒,“小姐贈我時,我便已經(jīng)想好了要做成什么,只是今日才做完取來。”
掌心的實物觸感一空,溫妕才發(fā)覺他不知何時將拇指藏入了她的掌中,離開時碾過泛紅的印痕。
她舒展了一下五指,看向那錦盒,好奇道:“殿下做了什么?”
溫妕知道顏景說的是騎射宴送的那枚平安扣。
首輔大人家世顯赫,即便是品質(zhì)上乘的羊脂白玉,對他而言也并非稀罕物,想要再次加工雕刻也無可厚非。
顏景微微一笑,伸手打開錦盒。
溫妕隨即望去,便看到自己的平安扣完好無損,沒有任何其余的加工,甚至連自己隨手編的紅繩都保持著原有的紋理。
只是進(jìn)一步編織成了更為繁復(fù)的結(jié),整體縮短了許多,底部綴上了細(xì)長的流蘇。
最為顯著的變化是那一端的金鉤,與鮮明的紅色相得益彰,更添幾分華貴。
顏景將平安扣手繩改成了耳墜?
是要送還給她……?
溫妕摸上自己的耳垂,看著顏景將那耳墜緩緩拿起,略帶疑惑道:“大人,我沒有穿耳……顏大人?!”
只聽一聲悶哼過后,血珠轉(zhuǎn)瞬從泛紅的肌膚中流出,顏景竟直接用那金鉤刺穿了自己的耳垂,將那平安扣掛在了自己的耳上!
溫妕立即從衣袖中抽出手絹,不由分說地壓在顏景的傷口上。
繡著柳樹池塘的藍(lán)色手絹瞬間被血紅沾染,男子常年一塵不染的純白衣裳與烏黑發(fā)絲皆被紅色浸滲。
女子穿耳通常要請專門的阿婆幫忙揉紅耳朵,以銀針為媒介,用火燒過后才可穿過。
哪有這樣草率粗糙的做法?
“你在做什么?一時興起?顏大人您平日的謹(jǐn)慎與周全呢?”溫妕猶記得自己的偽裝,卻也忍不住提高聲音責(zé)備道,“怎的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手繩有何不好?早知你做耳墜是要這樣戴,我那日進(jìn)府就該直接去您書房砸了這錦盒。”
溫妕看著血液漸漸止住,松了一口氣,這才看向顏景的神情。
如雪般透徹白皙的肌膚與大片的紅色相稱,清冷無雙的面容帶著輕笑看著焦急的少女,顯出幾分妖異的昳麗。
艷麗的視覺沖擊讓溫妕一時有些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見過許多人的血,卻從未有一刻如此般動蕩。
溫妕有時候甚至懷疑顏景是不是知道自己長得好看,所以不遺余力地用外貌引誘她。
究竟是誰在用美人計?
顏景見狀笑出了聲,似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只道:“小姐喜歡就好。”
無論如何,不可讓他再這樣傷害自己,溫妕咬了咬唇說:“我……你從何處看出我喜歡?我不喜歡。”
顏景垂下視線,拉過溫妕的另一只手,輕聲道:“我只是,想讓所有人都看到罷了。”
手被慢慢抬起,覆上那半邊不染血污的臉頰,直至那柔軟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溫妕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她至今為止送的禮物,顏景都會放置在自己的臉側(cè),讓所有人在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會注意到。
如同一個烙印,替溫妕宣誓主權(quán)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