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距離多羅碧加樂園事件發生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現世——尤其是東京——仍舊一片忙亂。
巨大的時空裂縫早在事件當晚就已經被修復消失,也不知是哪方勢力出的手,但后續仍有一系列棘手的問題亟待解決。
別的不說,光是要怎么安撫群眾,向一大堆目擊天空開裂、怪物涌現的普通人做出合理的解釋,好讓他們相信這個世界依舊是科學的,就是一樁想想便令人頭皮發麻的大工程。
東京常住人口可是有一千四百余萬。
這么大的人口基數,但凡里面有那么一兩個不會被迷惑的聰明人,這工作就基本等于廢了。
網絡社會, 輿論的傳播速度可是很驚人的。
尸魂界和咒術界兩方勢力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絕望與心酸。
還能怎么辦呢?
也只能聯手一起收拾這個爛攤子了。
在這方面的工作上,咒術界是要比尸魂界經驗豐富得多的。
畢竟死神們不是活人,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見他們,所面對的敵人也只有靈力高的人才能察覺,在普通人面前暴露的風險也就大大降低, 日常掃尾工作理所當然就少了許多。
但咒術界就不一樣了。
咒術師們再怎么厲害,那也是實打實的肉體凡胎。
而咒靈雖然和虛類似,也只有擁有咒力的人才能看見,但這個門檻卻隨時可能因為生死關頭之類的特殊情況而大大降低,導致沒有咒力的普通人也能有機會發覺。
再加上總有那么一兩個不按規矩辦事的特級咒術師,老愛不放“帳”就開始暴揍咒靈什么的,在大眾面前暴露的風險自然也就呈幾何式的增長了。
時間一久,次數一多,咒術界也就被迫總結出了一套成熟的善后經驗, 并設立大量完備的后勤配套機構, 專門負責為人數稀少的咒術師們以及不分時間地點到處搞事的咒靈收拾爛攤子。
好在尸魂界雖然這方面工作經驗不足,卻有著足夠優秀的技術。
護廷十三隊中有一個技術開發局,專門負責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有的作用不大十分雞肋,有的卻相當好使,每個前往現世的死神身上都少不得帶上那么一二三四個。
當中最必不可缺的,就是用來清除記憶的道具。
有一說一,單就清除記憶這一塊兒,尸魂界——或者說某個木屐帽子——絕對是走在了這個時空的最前列,技術堪比電影里的黑衣人,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問他一聲有沒有給漫威版權費。
雖然作為消除記憶的手段,用來替換進去的“虛假記憶”會是什么樣子總是相當隨機就是了。
——對此,至今都還被全東京民眾認定曾意圖偷盜大熊貓的怪盜基德想來肯定感觸頗深。
但,反正……嗯,有用就行,對吧?
于是雙方就這么一拍即合,由咒術界牽頭、尸魂界配合,抓緊開展起現世的善后工作。
就在這么個忙得腳打后腦勺的當口,偏偏還有官方的調查組找上了咒術界。
或許是出于保密的考慮,調查組人數并不多,只有兩個,卻都是日本公安的精英成員,來這兒的目的當然是為了調查問詢整個事件的前因后果和其他諸多細節。
至于他們為什么不找尸魂界,而只單單找上了咒術界……
沒辦法,誰讓就只有咒術界全是活人呢?
日本公安特權再大那也只是陽間的特權,他們總不能拿著陽間的法律去管陰間的死神吧?
于是輾轉幾波人后,經過偽裝的安室透——或者該說降谷零——就出現在了東京咒術高專的校長辦公室里。
高專校長夜蛾正道態度倒是不錯,哪怕已經忙得一臉憔悴了,也還是耐心的接待了調查組,能回答的問題也全都回答了,剩余一些不好回答的——比如此次事件造成的損失追責問題——也很干脆的表示可以引薦他們去見咒術界高層,由他們面對面商討。
他畢竟只是一個校長,臨時指揮一下戰斗善后什么的還行,但這種事關整個咒術界利益的問題,他就沒那個權力決定了。
降谷零對此表示理解。
遂收拾收拾東西,跟著夜蛾正道前往咒術總監部。
地方還挺隱蔽,哪怕對面是公安,夜蛾正道也堅持得給人屏蔽了五感才能帶過去,說是這是總監部定下的規矩。
——這什么不法組織的首領做派。
降谷零面上笑瞇瞇,心里的正義警報卻已經在拉響的邊緣蠢蠢欲動,也是牢記這次任務的重要性,他才控制住自己沒有當場變臉,勉強同意了這一要求。
等他們恢復視覺,便已經來到了一處開闊的空地。
順著石階向上,經過一座座長年無人打理而東倒西歪的墓碑,一直走出雜草叢生的墓地,穿過清幽的樹林,便到了一間古老龐大的木質大殿前。
微風吹動樹葉沙沙輕響,如同低聲絮語。夕陽照著大殿虛掩的沉重大門,無端描摹出一種難言的壓抑。
夜蛾正道正想上前敲門,探案小能手降谷零卻已經先一步察覺到了不對。
他趕緊把人攔下,同時揮手給身后的部下示意,自己則摸出腰間的HK-P7M8,謹慎地慢慢靠了過去。
大門并沒有關得很嚴實,留有一條約莫兩掌寬的縫隙,像是有人離開的時候隨手帶了一下,卻帶得漫不經心,似乎并不在意大門能不能合攏、里面的景象又是否會被人窺見。
而在降谷零透過那道門縫看清昏暗的室內之前,一股在他的職業生涯中絕不陌生的氣味便已經先一步逸散了出來。
降谷零微微一頓,沒有改變自己的節奏,仍是輕手輕腳的靠近過去,又透過門縫觀察片刻,確定里面沒有危險后,才一把推開了大門。
晦澀的“吱呀”聲打破了山頂的寂靜,夕陽余暉爭先恐后涌入室內,將昏暗寬闊的空間照得明亮若火,也將那些大片鋪陳的慘烈色彩照得愈發艷麗詭譎。
夜蛾正道和后方警戒的部下都猛然僵住了。
他們看見了滿室的血跡。
以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人類尸體。
降谷零簡單檢查了一下,初步判定這十幾名被害者的遇害時間都差不多是在兩天前。
兇手跟他們應該有著不小的仇怨,下手極其狠絕,不是擰下了頭顱就是挖出了心臟,還極其離譜的全是一擊必殺,血液都濺到了高高的橫梁上去。
而兇手就在這樣慘烈的環境當中不慌不忙的擦干凈手,將染著斑駁血跡的紙巾大剌剌丟在案發現場,便連門也懶得好好關一下的從容離去。
這樣的手段心性,要不是多處痕跡都證明對方確實是個人類,降谷零都要懷疑是不是傳說中的咒靈干的了。
既然兇手是人類,被害者也是人類,于情于理,這樁足夠被定性為特大惡性殺人事件的案子都應該由警方接手調查。
但……
降谷零看向眉頭緊鎖的東京咒術高專校長,禮貌又疏離地問:“夜蛾先生,需要我們幫忙嗎?”
夜蛾正道沉聲拒絕了。
“這是我們咒術界內部的事情,還請讓我們自己處理!
降谷零便點了點頭,一點也看不出嫉惡如仇的本性,亦沒有什么日本公安特有的獨斷專行頤指氣使,倒是讓夜蛾正道詫異的看了他好幾眼。
降谷零只當沒看見。
但任務還是要接著完成的。
如今咒術總監部全滅,就連一個獨苗都沒剩下,那么關于咒術界的一些重要問題,就得換個對象來進行商討了。
按照咒術界的機構設置,總監部之下,就是咒術高專的校長。
而咒術界共有兩所咒術高專。
面對降谷零的詢問,夜蛾正道遲疑片刻,還是沒站出來自己總攬這個決定權,而是表示自己現在就聯系一下京都高專的校長,請調查組稍候片刻。
降谷零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看著對方拿著手機匆匆離開的背影,后面的部下上前一步,小聲道:“降谷先生,那個校長似乎有點……”
“風見!
部下果斷閉上了嘴。
降谷零當然看得出來夜蛾正道的不對勁。
尤其是在他說出自己對總監部遇害時間的判斷時,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夜蛾正道還是露出了些許異樣。
那反應意味著什么,降谷零實在再清楚不過了。
咒術師們或許的確很擅長戰斗。
可要論心眼子,十個夜蛾正道加在一起也比不過一個降谷零。
但降谷零沒有打算深究。
他是對違法犯罪深惡痛絕沒錯,但這里是咒術界,是日本封建殘留最多、甚至是官方默許的法外之地。
就算他想深究又如何?對方會配合他嗎?上面那些人又會允許他動手嗎?
他早已不是當年剛出警校的小年輕了。
他依舊心懷熱忱,也仍然會為了心中的正義砥礪前行,卻也切實在一次次慘痛的教訓當中逐漸學會了掩飾棱角。
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他早已能分得很清。
更何況……
降谷零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滿室的尸體。
時值深秋,山頂溫度更低,即便過去了兩天,尸體也沒有多少腐敗的跡象,而兇手也顯然沒什么折辱遺體的興趣,于是那些被害者的面容便得以完整的保存下來,顯露于后來人前。
那些臉,降谷零并不陌生。
新聞上,報紙上,官方機構的要會上……
甚至有一些,還曾出現在過黑衣組織的交易現場。
藏得可真深啊。
降谷零想。
那就,把這當做一個難得的機會吧。
當高專校長遠遠走了回來,于黑暗中踽踽獨行多年的日本公安又熟練地戴上了和煦的面具。
瀟瀟秋風帶來令人瑟縮的寒意,卻吹不熄那雙眼睛深處的明亮赤誠。
而時空狹縫的某處,正值一片暖冬。
第162章
燦爛的陽光透過薄云灑落, 于屋檐交錯之下勾勒出片片斑駁光影。
蓬松雪花如絨毛般堆積枝頭,卻遮不住底下大片綠意。茂密枝葉翠如碧玉,簇擁著本不該在冬日盛放的一叢叢姹紫嫣紅,恰如四時齊聚,桃源盛景。
自阿天他們從現世歸來,已過去好些天了。
本丸早已恢復成了原本的模樣,甚至比過去更加生機勃勃,絲毫看不出這里曾一度荒涼衰敗、只差一點就要被時空偉力吞噬摧毀。
而付喪神們在經過短暫的休養后,也都一個個神采奕奕地再次投入到了各項日常事務當中去。
相較于忙亂的現世來說, 本丸的事情其實并不算多。
尤其為了讓大家能更好的進行休養,阿天還特意對之后的任務安排進行了調整,將原本預定的出陣討伐、巡邏遠征、特命調查等工作都往后推遲了一大截。
而今最麻煩的事務,也不過是繼續之前沒來得及做完的一系列年末工作、以及針對這次現世事件的任務報告而已。
至于前不久才在現世造成了巨大騷動的藍染的后續處理?
這不還有五條悟嘛。
人家可是時之政府的局長呢!多少事情都是他暗中操縱授意的哇!區區一個藍染惣右介,難道他還能搞不定嗎?
那種語氣.jpg
和善的微笑.jpg
眾刃便心安理得的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后,在為自家主公的關懷體貼感動不已的同時,也在早已得心應手的各類日常工作之余、將更多心力放到了另一件事上:
過年。
是的, 盡管閱讀本文的讀者可能都已經忘記了,但是——本丸馬上就要過年啦!
付喪神們雖然不是人類,過去也不曾參與過什么人類的節日,卻很樂意嘗試新鮮事物。
更不必說這還是阿天來到本丸后的第一個新年。
和主公一起過年誒!
那當然必須要好好慶祝啦!
滿懷期待之下,付喪神們自是鼓足了干勁, 除了需要繼續處理公務的幾個刃外,其余刃全都熱熱鬧鬧的準備起了過年事宜。
大掃除的大掃除,裝飾房間的裝飾房間, 準備年宴的準備年宴……
還有悄悄準備新年禮物的,埋頭研究制作各種煙花爆竹的,直接霸占了室內道場在里面整宿整宿激情排練歌舞、就等著屆時在年宴上好好表現一把的……
每個人都很忙, 每個人都有事情要做。
就連向來缺乏干勁的明石國行都被塞了把雞毛撣子推進清閑的圖書室里,跟著數珠丸恒次有一下沒一下地撣著書架上看不見的灰塵。
唯獨阿天依舊清閑,除了每天簽幾個字外,壓根兒就沒什么工作可干。
阿天對此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
倒是正好可以趁著這大片的空閑時間,去慢慢做一些別的事情。
在此期間,夏目貴志也來過一次。
他不知從哪里知道了阿天他們在現世的遭遇,幾乎是眾刃剛回本丸安頓好,他就火急火燎地沖了過來。
向來溫和的少年人難得有些急躁,拽著阿天左看右看瞧了半天,又逮住聞訊趕來的衛宮等人問了好一陣子,確定他們的確沒事后,才終于長長松了口氣。
也是這個時候,阿天他們才知道原來時之政府還全體戒嚴過。
不等他們詢問細節,夏目貴志就又匆匆離開了。
說是因為時之政府那邊發生了什么重大變動,最近整個系統上下都很忙亂,所有人都被挖出來瘋狂加班,就連原本休假的也都被叫了回去。
夏目貴志雖是兼職,但也同樣臨時接到了一大堆工作。
能短暫的過來一趟已經是極限了。
“時之政府發生了重大變動?”
眾刃面色古怪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顯然都想到了某個跟時之政府關系匪淺的混蛋白毛,感覺十有八九是那家伙搞出來的事情。
莫非是跟藍染有關?
夏目貴志不知道他們還見到過時之政府的局長,更不知道在他心中一直十分可靠但從沒見過的局長實際是個什么德行,看見眾人表情微妙,還當他們是擔心時之政府的局勢,就笑著寬慰道:
“放心吧,應該不是壞事。雖然很多細節我也說不太清楚……但,確實是在向著好的方向改變!
“只要能導向好的結果,哪怕會忙一些,也是值得的呀!
銀發少年笑容溫和,眼中有一種名為信任的光芒,看得刀子精們大為感慨,同時心中對于居然連這樣的未成年人勞動力都要壓榨的某混蛋白毛也愈發唾棄了。
倒是阿天對此沒什么想法。
最終也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認認真真讓夏目貴志工作之余也別忘了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就目送對方消失在了時空門里。
本丸再度恢復平靜,付喪神們仍舊忙于各項工作,阿天也就繼續耐心做著自己的事情。
對于時之政府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真的是一點也不好奇。
沒想到五條悟卻主動聯系了她。
阿天并不意外五條悟能搞到她的聯絡方式。不過考慮到刀子精們對他的敵意,還是特意到了無人的地方才接通通訊。
“好慢!小阿天你接得超慢的!你該不會是拿著我給你新配的聯絡器跑到沒人的角落才接的電話吧?嗚哇好過分哦!悟悟子我難道就這么見不得人嗎?”
通訊剛一接通,五條悟那熟悉的欠揍聲音就立即傳了出來。
哪怕并沒有開啟視頻,阿天都仿佛看見了對方故作委屈、捂著胸口“嚶嚶嚶”的做作模樣。
她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嗯。抱歉!
“……”
那端停頓一瞬,有些可疑的輕咳一聲,再說話時,聲音倒是稍稍正經了幾分。
“真是的,都是因為小阿天你完全不關心我這邊啦!那我當然只能主動跟你打電話了!”
“畢竟藍染君是從你那里拿到的,相當于你給我投資入股嘛!定期匯報工作進展可是基本行業操守,我當然不會忘記啦~!”
一副“哎呀我可真是個格外靠譜的成年人”的語氣。
這話要是讓其他刃聽到了,非得狠狠給他吐槽回去不可。
可惜阿天不會吐槽。
她就只是“嗯”了一聲。
五條悟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勵似的,頓時興致勃勃地跟她說了起來。
眾刃猜得沒錯,時之政府最近的變化確實跟藍染有關。
……當然也跟五條悟有關。
自從知道自己搞的所有事情全都只是時間的閉環、甚至可以稱之為是早已注定的之后,藍染惣右介就顯得十分擺爛,對什么都沒有世俗的欲望,仿佛分分鐘都能就地成佛。
但五條悟卻并不會因此就放低對他的戒備。
雖然面上笑嘻嘻的說是帶他換個工作崗位、看起來十分自大缺乏警惕心的樣子,可背地里,五條悟卻早已準備了多重手段。
只消藍染稍微表露出一點不合作的態度,他就會一邊說著“哎呀真是的我也不想的啊”一邊高高興興往對方身上丟各種咒術法術陰陽術。
別的不說,就當年封印了他的那獄門疆,修好之后可是一直閑置著的呢!
要是能廢物利用一下也算是為環境保護作貢獻了吖~ !
然而令五條悟有些意外的,藍染惣右介雖然依舊一臉佛系,行動上卻竟然很是配合。
乃至于才剛到時之政府沒多久,他就已經出了第一階段的研究成果。
比起藍染惣右介忽然洗心革面改過自新、或者已經對所有事物喪失了興趣所以讓他做什么他都無所謂地配合,五條悟更相信對方是在暗搓搓的憋著壞。
不過沒關系。
只要能給出他想要的東西,無論對方心里怎么想,五條悟都不在乎。
總歸——
——只要有他在一天,就不可能再讓藍染有機會翻起半點浪花。
早已在漫長的時光打磨中變得愈發強大也愈發老奸巨猾的白毛教師毫無心理負擔地笑納了對方的成果,并迅速開展起了自己籌謀多年的計劃。
于是整個時之政府隨之忙碌了起來,所有人都(被迫)開始了瘋狂加班。
“只是短時間的而已啦!”已經進化成了黑心資本家的無良教師振振有詞道,“等忙完這一陣,計劃的第一部分也就初步實現了,大家就可以清閑很多啦!”
阿天:“第一部分?”
“是噠!”
五條悟的語氣格外歡快,仿佛有看不見的尾巴在他身后驕傲地晃啊晃。
“我早就想好啦!只要藍染君足夠努力,找出徹底全殲時間溯行軍的特效手段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但我們也不能干等著嘛~所以我就打算先搞一個全自動防御反擊系統出來,專門精準狙擊時間溯行軍,這樣就可以逐漸解放付喪神和審神者的勞動力啦~ ! ”
而藍染所搞出來的第一階段研究成果,就正好能夠輔助時之政府制作出數量足夠的反擊體系。
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檢非違使”。
一聽就是莫得感情維護規則的正義的伙伴。
哎呀他可真是個起名小天才吖!
五條悟摸摸自個兒下巴,滿意點頭。
而阿天卻從他的這番話中敏銳捕捉到了另一個重點。
“你打算裁撤審神者?”
第163章
聽到阿天的疑問, 聯絡器那端的五條悟毫不掩飾地“哇哦”了一聲。
“小阿天你對這些真的很敏銳誒!真不愧是……”
后面的話他沒有再細說,只輕快地一語帶了過去,又笑嘻嘻地接著道:
“怎么說呢~也不完全算是裁撤吧,目前只是嘗試著暫停對外招募審神者而已啦~”
與歷史修正主義者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多年,為了取得勝利,時之政府往里投入的資源早已不計其數。
而作為支撐付喪神們存在的審神者們,從某方面而言,也不過只是“資源”的其中一種罷了。
戰場,從來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絞肉機。
古往今來, 皆是如此。
可為了歷史與世界的延續,他們卻不得不繼續下去。
甚至由于適合擔任審神者的人選越來越少,時之政府還不得不將招錄條件一降再降,就連遴選范圍都從原本的主世界漸漸轉向了與主世界無關的其他異世界。
這不是五條悟想要看到的結果。
他當初之所以會建立時之政府,還跟高天原的那些家伙搭上線,可不是為了把越來越多的人卷入戰爭之中啊。
所以他才會在看到一點進展后, 便毫不猶豫地推行這個尚且粗糙的計劃。
戰爭從來都不該是目的,而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
既然是“手段”,那就理所應當該存在替代的方案。
五條悟有自信,只要自己的計劃逐步實現, 不僅對審神者的招募能夠徹底停止,現任的審神者們也可以很快迎來使命的終結。
當然,時間溯行軍和歷史修正主義者也肯定會跟著終結就是了。
物理上的。
等到那時——
“——就可以考慮實行退休制度啦!”
“各個本丸就留給審神者們,就當是單位分房啦~!付喪神們的話,就全部解約叭!”
“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不可能一直壓榨……不可能一直讓他們給我打工的嘛!至于他們已經降下的分靈是去是留,那就由各位分靈自己決定叭~”
“畢竟雖然是分靈,但那也是一個個獨立的刃格嘛, 合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啦~!你說對吧,小阿天~?”
對面的聲音輕快而飽含笑意,明明是在描述一些現在都還沒有影的事,卻滿是自信篤定,一樁樁一件件,規劃得毫不猶疑。
阿天也沒有對他的描述有任何懷疑。
陽光灑在粼粼水面,幾尾胖胖的錦鯉甩著尾巴在水底慵懶游弋,積雪薄薄堆在岸邊茂密的枝葉上,又在微風拂動中不時飄落些許,在水面蕩起小小的漣漪。
花香伴著笑語一道乘風而來,攪動小小涼亭中的靜謐空氣。墨色的眼眸映著暖陽的碎光,也映著遠處那一張張鮮活的笑臉,燦爛靈魂。
于是她也輕輕笑了。
“嗯,對呀。”.
在通訊里嘚吧嘚地說了一大堆,臨掛斷前,五條悟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笑嘻嘻地又問了一句。
“小阿天你就沒有什么別的想要問我的了嗎?”
阿天眨了下眼。
“那你能告訴我,之前在現世時,你和阿銀都說了什么嗎?”
“唔,坂田君還是沒有跟你說嗎?”
“……嗯!
何止沒有說。
阿天抬眼看向遠處。
溫暖的陽光下,男人蒼白的發色幾乎與積雪融為一體,懶洋洋的死魚眼中毫無干勁,說出口的話語卻格外篤定,以至于一群原本圍著愛染國俊激烈爭論他設計的年宴條幅到底好不好看合不合適的小短刀們都遲疑了起來,甚至有些自我懷疑。
而紅發的短刀付喪神則眼睛一亮,抱著自己畫滿了一整排感嘆號的自信之作,對唯一一個聲援他的人投去一個“你很懂嘛”的贊許眼神。
后者抬起纏著繃帶的手,表情嚴肅地回了一個大拇指。
“…………”
來到本丸之后,在白山吉光和藥研藤四郎的聯手治療下,坂田銀時身上的傷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
而他體內眾多奇詭的微型兵器雖然暫時無法取出,卻也因為阿天的存在而全數龜縮不動,不敢再冒頭一星半點。
如今他身上雖然還纏著繃帶,實際的身體狀況倒是比他剛到現世時還要好得太多。
——于是他逃跑起來也是前所未有的迅捷。
這些天來,坂田銀時完全就是在逃避跟阿天的接觸。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不管當時是他在做什么,只要一察覺到阿天靠近,他就跟兔子似的溜得飛快,速度簡直堪比瞬移。
他似乎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當時為了轉移話題而倉促答應來到本丸是個多么不過腦子的錯誤決定,于是為了避免自個兒的處境從“自投羅網”變成“作繭自縛”,就開始努力地亡羊補牢,試圖從物理層面上和阿天保持距離。
阿天本就不是個會為難人的性子,見坂田銀時如此抗拒,嘗試兩次之后也就放棄了。
但她只是放棄追問坂田銀時,卻并不代表放棄尋求答案。
就算五條悟不提,她也會問主動提出這個問題。
而顯然,對方也早就在等著她的開口。
枝葉在風中沙沙輕響,陽光在雪地的反射下愈發明亮,端坐亭中的少女聽著聯絡器那端輕快的聲音,安靜地垂下眼簾。
“……這樣啊!
沉默持續了片刻。
當枝頭積雪在風中再次絮絮落下,和緩的輕語也終于又一次響起。
“能幫我做件事嗎,悟?”.
付喪神們終究不是好忽悠的。
雖然因為坂田銀時過于堅定的表情與語氣導致他們自我懷疑了一瞬,但還是很快就回過了味來,便再度板起小臉,堅決捍衛自己的審美品位。
“不對啦,愛染!這又不是地下城的慶功會,年宴的條幅上面畫這么多感嘆號也太奇怪了吧!”
愛染國俊眉毛一挑,同樣也堅定地維護起了自己的藝術自由。
“哪里奇怪了?祭典本來就該熱熱鬧鬧的嘛!像這樣掛起來的橫幅上,又有什么能比感嘆號所表達的情緒更加飽滿、更加熱烈呢?你說對吧,螢?”
“唔,這個嘛……”
和短刀付喪神們混在一起也毫無違和感的大太刀付喪神還沒來得及給出回答,對面反對派的主力京極正宗就先忍不住了。
“都說了年宴是年宴,祭典是祭典,誰家家里吃年夜飯還會掛橫幅的?況且就算要掛橫幅——”
如玫瑰般艷麗的黑發付喪神將愛染國俊手中的橫幅一抖,指著上面由古今傳授之太刀書寫的幾個大字,皺著眉頭恍如咄咄逼人的惡役千金。
“——誰會往辭舊迎新,謹賀新年后面添這么多感嘆號啦!”
你看著這個端正恭肅的“謹”字,就不覺得對不起它嗎? !
“誒?可是我覺得這個很正常啊。你看……”
正方選手展開懷中的條幅,再度宣講起了自己的藝術理念。
反方選手皺著眉毛不時與他爭辯一兩句,端的是刃多勢眾。
唯一的觀眾坂田銀時就抱著胳膊站在一旁,腦袋跟著他們的發言轉來轉去,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而就在這樣一片鬧而不亂之中,他忽然捕捉到了一點微弱的動靜。
松懈的表情瞬間緊繃,白發男人毫不猶豫的一扭腦袋,就要當場拔腿開溜。
然而她卻沒有再給他機會。
“阿銀。”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還離得有些距離,坂田銀時本想像之前那樣假裝沒有聽見,卻感覺周圍驀地一靜,一股危機感瞬間沿著脊椎蔓延,催促他不由自主一個急剎,同時警惕地抬眼看去——
——就見一大群正太不知何時已然團團圍在四周,精準封鎖住所有前路后路,仰著一張張可愛的小臉,對他露出燦爛的笑顏。
“主公在叫你哦,坂田先生!
坂田銀時:“…………”
哦湊,大意了。
可惜現在懊悔已經來不及了。
呼喚他的人已經來到了身后,無聲讓開一條道路的小短刀們依舊默契地把守著其他方向,無處可逃的坂田銀時咬咬牙,終究只能硬著頭皮轉過身去。
“呀、呀~阿天!你剛剛是在叫我嗎?哈、哈哈哈……”
阿天抬頭看著視線飄忽的坂田銀時,輕輕“嗯”了一聲。
“我有事情想要問你呀!
坂田銀時的冷汗“唰”的就冒出來了,腦門上涼颼颼的,唇角那抹僵硬的弧度幾乎就要維持不住。
“誒、誒?是嗎?是、是什么事情啊?”
“我想問你,”阿天和緩地說,“明天晚上的年宴,你會參加嗎?”
“……啊?”
坂田銀時愣了一下。
他下意識轉回四處亂飄的視線,便對上那雙透徹溫和的眼眸,看見了那輕緩柔軟的笑顏。
她仿佛什么都沒有察覺到。
不知道他心中的怯弱,不知道他從未淡去的決絕,只是一如既往溫和地注視著他,如同永遠都會灑落在他肩頭的月,向他發出又一次溫柔的邀約。
“這是本丸第一次過年哦,大家都很期待。你也會來的吧,阿銀?”
坂田銀時看著她,慢慢眨了眨眼睛。
慌亂與無措逐漸融化,僵硬的弧度悄然落下,又不覺再度上揚,終究化為一抹柔軟的無奈。
“……啊,當然。”
……他又怎么可能,拒絕得了他的月呢?
第164章
當第一縷晨光穿過云層灑落, 本丸的積雪又不覺厚了幾分。
今天是年末最后一天,也可以稱之為除夕。
付喪神們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以至于哪怕昨天一直忙碌到深夜,他們也依舊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地爬了起來。
大掃除已經做完了,本丸整體的裝飾基調也都敲定了下來,廚房那邊又有衛宮負責,基本沒有什么需要他們操心的了。
只余下一些需要在除夕當天完成的工作——或者說是“新年活動”會更貼切一點。
而這些,付喪神們也早已做好了計劃。
在最早意識到即將與主公初次共迎新春時,付喪神們腦海里第一時間浮現的,其實并非是大多數刃曾多少接觸過的年俗畫面。
而是他們從未見過、卻或許會讓她露出哪怕一絲懷念的笑顏的, 不一樣的慶典。
只是“或許”,只是“可能”。
但僅僅這么一點“可能”,便足以左右他們的決定。
節日的意義,* 從來都不在于節日本身。
而在于一同度過的人,不是嗎?
于是松竹梅躲過了被折下制成門松的命運,用來編織注連繩的材料也沒有出現在任何刃手邊,蕎麥面之類的冷食更是被衛宮斷然剔除出厚厚的菜單之列,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比一道更加復雜精致的菜肴,在他的一遍遍試做之中愈發完善美味。
就在冠位cook領頭研究新的菜譜之時,餐飲組以外的付喪神們也通過某兩位經歷豐富的跨國老年刃的細心講述, 一點點準備起了過年所需的一切。
而今天,就是檢驗他們努力成果的時候啦!
起床之后, 要先去布置大門。
兩個大燈籠已經提前做好了,稍后讓個子最高的幾位同僚掛上去就行,要貼在門上的福字也專門找本丸第二歐皇物吉貞宗寫好了。
倒是春聯,這個不好買成品,寫起來又有難度,畢竟他們過去都沒見過這東西,什么對仗什么典故的……恐怕還得再去問問七星劍和丙子椒林劍才行。
等寫好之后就該貼春聯了,那些用來裝飾庭院的小燈籠和彩綢也要掛起來,還有回廊的裝飾,大廣間的布置……
一邊在腦海中盤算著今日充實的安排,付喪神們一邊麻利整理好個刃內務,便拉開宿舍拉門就要出去。
卻都不禁愣了一下。
付喪神們的宿舍都集中在一個區域,宿舍門外就是蜿蜒連通本丸各處建筑的半開放式連廊,這些天來也早被他們打掃得干干凈凈,地板光潔得幾乎都能照出人影。
而就在這光潔的木質地板上,在每一間宿舍的門口,此刻卻都端正放著幾個包裝得一絲不茍的包裹。
包裹不算太大,包裝都很統一,明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是不同房間外的數量卻并不相當,應當是按照不同宿舍內的刃數來進行了劃分。
每一個包裹外面都附著一張卡片,看花紋材質應該是批量生產的賀年卡,每一張卡片上都用崢嶸卻又溫潤的筆觸寫著不同的名字。
那無疑是他們的名字。
那字跡也毫無疑問,僅屬于一個人。
“……主公?”
付喪神們眨眨眼睛,再一細看卡片后面的內容,眼睛便“唰”的亮了起來。
“這是——”
“——是主公給我們的新年禮物!”
“哇——!”
一群刃頓時也不急著出去了,趕緊先把包裹抱了進來。一陣手忙腳亂的拆開后,驚呼聲再次在宿舍區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哇!是新衣服呀!”
“主公給我們買的新衣服!”
“好漂亮的和服啊!”
“配套的圍巾也是我喜歡的顏色呀!”
“竟然是圓領袍……”
主公是,給每一個刃都仔細挑選過了嗎?
付喪神們捂住心口,感動得眼淚汪汪。
不過,主公是什么時候買的啊?
這么多衣服定制起來很花時間的吧?看盒子的標識還是萬屋的商店,主公都好久沒去過那邊了,她又不會網購,難道是很早之前拜托夏目君去訂的嗎?
……原來主公也和他們一樣,一直期待著今天嗎?
按著心口的手指微微蜷縮,手掌之下,似乎有無形的暖意涌入胸膛,鼓鼓脹脹。
“……好!總之先把新衣服換上叭!”
“換好新衣服,準備和主公一起過年啦!”
“噢——。!”.
歡鬧聲此起彼伏,輕易便傳到了與付喪神宿舍相隔不遠的客房之中。
“……真熱鬧啊,外面。”
坂田銀時感慨道。
客房外間穿著嶄新雪青色和服的壓切長谷部倒是并不意外:“畢竟大家都對今天期待已久。能在這時候收到主公的禮物,又怎么可能不高興呢?”
坂田銀時:“哈哈哈,也對。長谷部你應該也一樣吧?”
壓切長谷部眼神頓時犀利了起來,抬頭看向隔開內外間的拉門,嗓音洪亮雙目如炬,就連羽織上的淡金色紋路都仿佛在閃閃發光。
“這是當然的!這可是飽含著主公心意的新年禮物啊!能收到這樣貴重的禮物,我當然非常高興!萬分喜悅!不勝感激!我會當做傳家寶……不!我會當做神物供奉起來的!”
……不,我覺得她應該更希望你能好好地把衣服多穿幾次吧。
坂田銀時嘴角抽了抽,換衣服的動作都停了一下。
剛要吐槽回去,卻聽見外面的付喪神緩下語氣,再次開口。
“……而且,不光是因為主公!
壓切長谷部頓了頓,看著一門之隔的模糊人影,聲音平穩,又帶著不自覺的笑意。
“我也很高興,銀時大人你能在這里!
里面的人影一下頓住了。
片刻的安靜后,壓切長谷部聽到一點很輕很輕的聲音。
“……謝謝。”
“嗯?我并沒有做什么,只不過是替主公把衣服送過來……”
“不是那個。就是……你是,我家的長谷部吧?那個……我的意思是……”
人影咋了下舌,有些放棄似的胡亂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然后又頂著那頭更加雜亂的卷毛深吸一口氣,終于吐出低沉的聲音。
“……這些年,謝謝你了,長谷部!
壓切長谷部微微睜大了眼睛。
而后輕輕笑了。
“不,你言重了!
他單手輕撫自己的胸口,向著人影略微傾身。
“能陪伴在銀時大人身邊,見證銀時大人的成長,是我壓切長谷部最榮幸的事情!
坂田銀時被感動到了:“長谷……”
“——僅次于與主公相遇哦!
“…………”
行行行知道你是個主控了。
連口頭上糊弄一下都不肯,真是謝謝你的誠實了噢。
……不過……
坂田銀時垂眸,看著自己身上的月白和服,唇角不自覺揚起微小的弧度。
……他又何嘗不是呢?
走神間,壓切長谷部的聲音又在外間響了起來。
“話說你換得也太慢了,銀時大人。要不還是我來幫忙吧?”
坂田銀時一秒回神,趕緊拒絕道:“不用不用~不是說了嗎?只是換個和服而已,我自己來就可以啦,又不是什么嬌貴的大少……唔!”
懶散的話語一下被短促的悶哼中斷了。
拉門上的人影似乎晃了一下。
壓切長谷部眉頭一皺,整個刃都緊繃了幾分。
“銀時大人?你還好嗎?銀時大人?!”
“……啊?。∥覜]事!”
坂田銀時的回應遲了一拍才響起,卻是不自然地突兀拔高,但只短暫一瞬后便又恢復了原狀,還帶著點一如既往的笑意。
“沒什么啦,你不用擔心,就是綁腰帶的時候沒留神稍微碰到了傷口而已,哈哈……”
壓切長谷部皺眉,也沒說信還是不信,只問:“需要我去藥研那邊再給你拿點藥嗎?”
“不用不用!真的沒什么問題啦!其實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的,剛剛只是不小心碰到一下而已……而且藥研君配的藥實在是太苦了,你也知道我不太擅長應付苦的東西嘛……哈哈哈……”
聽著那不自然的笑聲,壓切長谷部下意識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終是將嘆息吞進了心底。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去了。但如果你覺得哪里不適,請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嗯嗯嗯!放心吧!”
輕快地應付過去后,坂田銀時悄悄松了口氣,這才又看向被自己下意識用右手握住的左臂。
手指稍稍移開,露出松垮散開的繃帶,以及繃帶底下的一截小臂。
晨光透過窗戶落進房間,恰巧灑在衣衫不整的男人身上,照得他的手臂近乎透明。
有那么一瞬間,他似乎都能看見自己皮肉之下的血管,骨骼,乃至本該被手臂阻擋的地板木紋。
但這樣的幻覺很快便消失了,視野之中依舊是一只雖然疤痕交錯、缺乏血色,卻依舊結實有力的手臂。
感受著指尖逐漸恢復的知覺,坂田銀時不動聲色地重新將繃帶纏好。又迅速整理好散亂的和服衣襟,系好腰帶,便拿過旁邊疊放整齊的湖藍色羽織隨意披到身上。
而后拉門打開,難得端正穿好全套和服的白發男人站在門邊,對外間等待許久的打刀付喪神露出懶洋洋的笑臉。
“好了,我們去找阿天吧!.
阿天正在天守閣前的庭院里。
換上了新衣的付喪神們已經熱熱鬧鬧地來到了這邊,正簇擁著她說著什么,每個刃臉上都帶著燦爛的笑顏。
不時還有活潑的付喪神湊近過去,拎著衣擺半開玩笑地轉一個圈,笑盈盈地問主公自己穿著新衣裳好不好看。
阿天便會認真點頭,一個一個給予回應。
“亂很可愛哦,發帶也很適合你呀。”
“紅色很襯京極呢,很漂亮。”
“胭脂色果然很配清光,很可愛呀。”
“水綠色很適合浦島呢,也很適合龜吉……”
“穿羽織的謙信很可靠哦,像是大人一樣啦……”
“……”
每一句感想都發自肺腑,每一聲夸贊都源于真心。
夸完還不忘將手放到他們發頂,溫柔地摸一摸頭。
曾經還沒有亂藤四郎高的少女,不覺間卻已經比加州清光也矮不了多少了,摸頭的動作也得以更加順暢,也不再需要大家彎腰來配合她了。
但那份溫暖的觸感卻始終如一,未曾有過分毫改變。
付喪神們臉上的笑容便愈發燦爛了,臉頰也或淺或深地浮起開心的紅暈,看得周圍其他(自認)年長的付喪神都忍不住露出慈祥的微笑。
“呼呼呼~那主公你看我穿成這樣好看嗎?”
……等等千子村正你是怎么毫無違和感地混進去的?
“既然是主人為我挑選的新衣,那自然是最完美無缺的。”
——龜甲貞宗你又是怎么好意思鉆到小短刀們中間的。 !
千子村正:“或者果然還是脫——”
龜甲貞宗:“但我還是希望主人能對我更——”
——給我住手/住嘴! ! !
砰!砰!
兩聲槍響過后,織田作之助淡定地收起手槍,一手一個拎起失去意識的付喪神后頸,向阿天輕輕點頭。
“我送他們回去休息。”
“作之助!
男人停下腳步回頭,鳶色羽織與紅褐色發絲一同微微搖曳,蔚藍的眼中倒映著少女柔軟的笑顏。
“很適合你哦,這個顏色。”
織田作之助怔了怔,也輕輕笑了。
“……啊。謝謝,阿天。”
然后就拖著刃不緊不慢地走了。
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阿天又略微側頭,看向在一旁站了不知多久的人。
“阿銀,長谷部,”她笑著彎起了眼睛,“這身衣服也很適合你們哦。”
跟著坂田銀時過來的壓切長谷部立即毫不猶豫地應了一聲,精神飽滿極了。
坂田銀時也懶洋洋地笑了起來。
“噢,謝啦~”.
付喪神們熱熱鬧鬧的擁著阿天往大門口去了,說是要掛燈籠貼春聯什么的。
壓切長谷部有點放心不下他們鬧哄哄的樣子,趕緊跟了上去。
坂田銀時就籠著手,踩著雪,一個人慢吞吞的跟在后面。
等他到地方的時候,兩個大紅燈籠已經掛上去了,大門兩側及門楣上也貼好了對仗工整字體飄逸的紅底春聯。
靠近門邊的倆短刀付喪神手里則舉著兩個圓潤可愛的福字,說什么都堅持要他們家主公來貼。
“主公親手貼的福,才能算是真的福到了嘛!”
這話聽起來實在是毫無道理,但付喪神們卻一致點頭表示同意、
阿天就笑著答應了。
本丸大門還是挺高的——畢竟家里還有身高兩米多的付喪神嘛,總不能讓他們天天彎腰進出不是?于是連帶著福字要貼的位置也比通常的大門要偏上了一些。
阿天雖然長高了,但還遠不到能稱“高挑”的地步,把手舉直了也就勉強夠到福字中間,最頂端的部分卻還差了一點。
這種時候凝實鬼力替自己去貼好像也不太合適,可是不用鬼力的話……
唔,說起來,沒有鬼力的人類都是怎么做的來著?
早已將鬼力當作自己身體一部分的成年鬼,難得忽然失去這份習以為常的便利,一下有些迷茫住了。
小短刀們還在疑惑主公怎么忽然停住了,圍在旁邊的高個付喪神們卻瞬間意識到了原因,頓時精神一振,彼此互相對視,眼中都閃爍起了蓬勃戰意。
看樣子大家想的都一樣啊。
那么——
來吧!今年最后的主公爭奪戰!
看看誰才能奪得這份與主公近距離接觸的殊榮吧!
……呵,幼稚。
壓切長谷部冷眼旁觀他們的眼神較量,心中嗤笑一聲,果斷一步踏了出去。
——真正的主控,就該勇于掀桌,直接殺死比賽!
“主——”
一雙手就在這時從后面伸出,牢牢環住阿天的腰,將她穩穩地抱了起來。
視野一下抬高了不少,阿天卻第一時間回頭,看向那顆亂糟糟的白色腦袋。
“阿銀,你的傷沒事嗎?”
寬大的衣袖向下滑落,露出手臂上纏得嚴嚴實實的繃帶,他卻抬起腦袋,對她露出輕松的笑臉。
“沒事沒事~早就好得差不多啦~話說你先看看這樣夠不夠高啦,外面還是有點冷的誒,早點貼完我們早點回去啊~”
阿天眨了眨眼:“嗯,好哦。”
然后就認認真真的往門上貼福字。
剛準備罵壓切長谷部不講武德的高個付喪神們:“…………”
一只腳都踏出去了的壓切長谷部:“…………”
付喪神們紛紛對著那顆白色后腦勺怒目而視!
壓切長谷部努力保持微笑:算了算了,看在是銀時大人的份上……
“……”
“…………”
——果然還是很可惡啊你這個混蛋天然卷! ! !
第165章
將兩個福字都端端正正貼好之后,坂田銀時就把阿天放了下來。
阿天還沒來得及跟他說話,眾刃便一擁而上將她團團圍住,仿佛不經意間把坂田銀時擠了出去,便七嘴八舌地圍著她往本丸里走了。
坂田銀時笑了笑,垂眸看了眼自己尚能感知到溫暖的手掌,又將雙手揣進袖子里,慢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燈籠掛好了,春聯貼好了,福字也都貼上了, 剩下的就是把各類早早準備好的裝飾分別裝點到本丸的不同區域了。
付喪神們早已分好了工,此刻便三三兩兩散開,有條不紊地分別前往各自的負責區域。
至于阿天……
“主公就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啦!”
……又無事可做了呢。
阿天坐在廊下,輕輕嘆了口氣。
“怎么啦?覺得很無聊嗎?”
坂田銀時慢悠悠坐到阿天身邊,撐著下巴側頭問她,權當付喪神們離開時對他的一連串怒目而視不存在。
嗯, 也包括壓切長谷部的。
阿天搖了搖頭。
“沒有呀。只是……”
“只是?”
“人類好像有一種規定,說是大年三十要做三十件事才可以吃年夜飯……”少女看著遠處忙碌的他人,眉頭憂慮地輕輕蹙起,“這樣算的話,我今天,是不是就不能跟大家一起參加年宴了呀?”
“……”坂田銀時靜默兩秒,還是沒忍住轉過頭去,“……噗!
阿天疑惑地看他:“阿銀?”
“啊,沒事……哈哈……咳, 我是說, 要不你陪我四處走走吧?”
阿天不解歪頭。
男人虛虛捂著嘴,看不太出臉上的表情,只有一雙眼睛微微彎起,低沉的嗓音隱約帶著笑意。
“只要帶我走滿三十個地方,就算做了三十件事了吧?正好我還沒有好好參觀過本丸呢,就趁這個機會陪我逛一下,怎么樣?”
阿天眨眨眼睛,干脆應了下來。
“好呀!
“不過現在的話,應該只要去二十六個地方就夠啦。”
坂田銀時挑眉:“哦?你已經做過四件事了?”
按照她的算法的話,給大家送新年禮物,再一起布置大門,應該算是兩件吧?也就是說她之前還做了別的什么事嗎?
不對,比起那個,更重要的是——
“但是本丸有那么多地方能給我們參觀嗎?”
阿天肯定地點頭:“有的哦!
坂田銀時就笑著“誒~”了一聲,很期待似的:“竟然有那么大嗎?”
……這可比他想的要大太多了啊喂!
枝繁葉茂的森林中,扶著粗壯的樹干略略喘氣的坂田銀時,滿臉都是難以理解的震撼。
太離譜了。
雖然他這些天凈顧著躲阿天了都沒怎么仔細觀察過,但這個本丸大得未免也太超過了吧? !
那一大片怎么看都是超級大戶人家的建筑群先不說,屬于(大戶人家)基本配套設施的什么道場浴場馬場這些他也都還能理解。
就算那道場比專門開設的道館還大、浴場是個巨大的天然溫泉、馬場真的能同時跑好幾十匹馬——他也都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但是!
光花園就按照不同的花卉樹木種類分了足足二十四個也太離譜了吧喂! ! !
二十四個啊!就跟強迫癥硬要湊齊二十四節氣似的!
此外甚至還有個修剪成了歐式迷宮的巨大玫瑰園!
虧他剛開始還以為阿天帶他參觀是要按照建筑功能劃分來計算數量呢,比如道場算一個,溫泉算一個什么的——結果完全不需要嘛!
光是逛遍那些花園就已經快達成目標了啊喂!
這些刀子精們天天照顧起來都不累的嗎? ! !
……啊嘞?好奇怪啊,明明他只是想抓緊時間跟自家小青梅四處散散步而已的,怎么莫名其妙就經歷了一場硬核越野呢?
坂田銀時一邊喘氣一邊盯著自己的微微發顫的雙腿,百思不得其解。
“阿銀?”
一只手輕輕撫上他的后背,聲音中滿是擔憂。
“你還好嗎?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們還是休息一下……”
“?什么?沒有!不用!完全不用!”
坂田銀時“噌”的一下站直了腰,頂著一腦門熱汗沖阿天露齒一笑,順便還豎起了大拇指。
“沒問題沒問題!才走這么點路,阿銀我綽綽有余啦!我可是最強的白夜叉大人哦?”
阿天擔憂的看著他:“可是你的傷……”
坂田銀時的聲音頓時更大了:“都說了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啦!不用擔心完全沒問題的!好了,下個目的地還要再往里是吧?我們趕緊走吧,不然等會兒就要趕不上午飯啦!”
說完他就沿著小徑繼續往里去了。
阿天看著他明明已經開始晃悠卻還是硬撐著不肯停下的背影,心中輕輕一嘆,終也只能跟了上去。
好在最后一個目的地已經沒有多遠了。
往里走沒過幾分鐘,坂田銀時眼前便陡然開闊了起來。
而他也在原地猛然頓住,看著眼前一座座分明巨大無比、偏又與森林完美融為一體的精巧建筑設施,一時幾乎失去自己的聲音。
“這是……?”
“大家稱呼這里精靈王國。是小白、籠手切、還有大般若他們一起為大家設計建造的游樂園!
阿天輕緩地說著,又帶坂田銀時往里走了一些。
她倒是牢記著自己是陪他過來參觀的,于是一邊走,一邊還努力組織語言,試圖給他講一些這座游樂園里發生的趣事。
可惜就跟在前面那二十幾座花園時一樣,她的描述實在是太過平直簡潔,又缺乏很多前后邏輯關系,坂田銀時并沒有聽懂太多。
……真不擅長講故事啊,這個人。
坂田銀時稍稍側頭,看著身邊少女認真回憶的模樣,聽著她輕緩柔軟的聲音,不禁逐漸柔和了眉眼。
薄薄的積雪在腳下踩出細微的咯吱聲,微涼的空氣在靜止的機械結構間悄悄盤旋,又化為微弱的風消失在翠綠的枝葉間,只有兩串腳印在身后越拉越遠。
不多時,他們終于抵達了那座最高大的鋼鐵巨獸前。
隨著阿天的最后一個“故事”落下尾聲,二十六個“參觀任務”也可以算是圓滿完成了。
時間已是午后。
天上的云層比早上薄了不少,陽光得以大片灑落,照得雪地格外明亮,也驅散了坂田銀時身上那點淺淺的寒意。
他籠著雙手,輕輕吐出一口泛白的霧氣,盡量讓自己不去在意眼前那座與現世過于相似的龐大摩天輪,剛想說點什么,卻見阿天不知從哪里拿出了一個超大的三層食盒。
還是紫檀雕花的,一看就很沉。
坂田銀時趕緊接了過來,入手的沉沉墜感一點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忍不住咋舌道:“這是什么?”
“衛宮準備的午飯呀。”
阿天說。
“今天大家都要忙年宴的事情,可能沒有時間像平時那樣聚在一起吃午飯,衛宮就提前做好了許多份交給大家啦,說這是……”她回憶了一下那個詞,“工作餐?”
“哇哦,真不愧是衛宮麻……咳,我是說,衛宮先生考慮得可真周到啊~”坂田銀時笑道,“那我們找個地方吃飯?我還從沒跟你一起野餐過呢~”
……野餐嗎。
阿天想了想,指了一個方向。
“那,我們去那邊吧。”.
游樂園的位置在本丸的西南方向,與本丸建筑之間隔著一座廣袤的森林。
而從這里沿著森林向北前進,就在林木逐漸稀疏之處,便是阿天選中的目的地。
薄雪堆積在林間枝頭,而數步之外,卻是綠草茵茵,大片藍色花朵燦爛盛放。
花朵僅有拇指頭大小,花瓣圓潤,花蕊金黃,一簇簇小花擁在細細的花莖上,稍有微風便跟著左右搖晃,藍得好似剛放晴的天空,又像是澄澈溫順的海洋。
坂田銀時就跟阿天坐在藍色的花海中,慢慢吃著衛宮麻麻準備的豪華工作餐,一邊抽空閑聊。
“……沒想到連這種地方都還有這么多花啊……唔,該不會這也是本丸的其中一個花園吧?”
阿天搖頭否定了:“不是哦。它們本來就是長在這里的!
坂田銀時“哦”了一聲,手里拽著一支花枝捻來捻去,嘴里還嚼著半個蛋卷,聲音含含糊糊的。
“我還以為肯定是刃工培育的呢!
阿天好奇地看他:“為什么呀?”
“因為這種花只在春夏開放嘛……”
但是在這里,卻像是常開不敗一樣。
果然很神奇啊,這個地方。
將最后一口蛋卷咽下,坂田銀時小小打了個嗝,剛準備伸手給自己倒杯茶,就見一只熱氣裊裊的白瓷杯已經遞到了自己面前。
往上一瞧,正對上那雙含著溫柔笑意的眼睛。
“阿銀知道的東西真多呀。”
坂田銀時接過茶杯,默默把“我家孩子真聰明呀”的幻聽從腦袋里甩出去,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也沒有啦,只是恰巧認識這種花而已……”
然后喝了口茶,生硬地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大家好像都準備了新年禮物來著?”
阿天點了點頭。
“畢竟是新年呀,大家都會想送點什么給自己重要的人吧。”
不過不同的人偏好也不一樣就是了。
比如南泉就是拿著自己攢下的小判偷偷上網買了什么,一期則是一個人悄悄縫了好多可愛的小玩偶。
但不管哪一種,則宗和藥研他們都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重要的人啊……”
坂田銀時垂眸低聲重復這幾個字,像是品味出了什么,忽而輕輕一笑,又側頭看向阿天。
“阿天,手能借我一下嗎?”
阿天不解地眨眨眼,但還是將一只手遞了過去。
粗糙的熱意隨之而來,帶著刀繭的手指小心拂過她的腕間,有什么微涼的東西一點點纏上她的手腕,又逐漸在兩個體溫之間變得溫暖。
坂田銀時低著腦袋,輕聲絮語。
“抱歉啊,我現在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就算想準備點什么也沒辦法,所以也只能像這樣……”
粗糙的手掌移開,露出纏繞在細白腕上的一抹藍色。他抬眼看著她,笑著輕輕眨了下眼。
“借花獻佛。你可不要嫌棄啊!
阿天怔了怔。
小小的藍色花朵在她腕上微微晃動,分明格外脆弱,卻又如此熱烈綻放。
猶如天空,猶如海洋。
猶如那永不彎折的,璀璨靈魂。
“……謝謝,阿銀。”
她溫柔地彎起眼睛,看向專注看著她的人。
“我很喜歡哦。”
她說.
回本丸的路上,他們遇到了太宰治。
他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一臺相機,正似模似樣地掛在脖子上到處晃悠,身上則是一身嶄新的和服,顯然阿天給大家準備新年禮物時也沒有忘記他。
一看見阿天和坂田銀時他就笑嘻嘻地湊了上來,舉著相機天花亂墜地吹了一通自己的拍照技術,試圖說動他們倆能讓他拍個幾張練練手(劃掉)。
“這么特殊的日子當然應該多拍點照片呀!這樣才能將最美好的回憶永遠地記錄下來嘛~”
阿天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那就大家一起拍吧。”
“哦!集體照嗎?”
太宰治眼睛一亮,立即比了個OK:“沒問題!我現在就去叫大家過來!”
然后就捧著相機哼著不知名小曲兒輕快地蹦走了。
阻攔不及的坂田銀時也只能看著太宰治的背影遠去,暗自祈禱這家伙的照片構圖不要像他的繪畫那樣炸裂。
一聽要跟主公一起拍紀念照,分散在本丸各處的付喪神們便立即激動了起來。
紛紛放下手邊的事情,又互相通知下去,便趕緊趕了過來。
只一小會兒,整個本丸的人就都到齊了。
一群人圍在寬闊的庭院當中,以盛放的巨大桃樹為背景,自覺按身高排好了大致站位。
小短刀們全都跑到了前面或蹲或站,脅差和打刀站在他們后面,阿天就被他們簇擁在最中間;再后面則是高個的太刀和大太刀,再往后還有更高的槍、薙刀等刃……
陣型稍微有些松散。太宰治不知又從哪兒摸出個三腳架,把相機在對面架好,看著取景框有模有樣的開始指揮。
“獅子王君你再往左邊一點!你太靠外啦!這樣會拍不到鵺醬的啦~”
“長義君你跟山姥切君之間的距離太大啦!再靠近一點啦~w”
“啊,退君你不用動,白虎也不用,你們這個位置剛剛好哦~別擔心會擠到其他人啦!”
“鶴丸君,你要是實在找不清自己的定位的話就學學卡卡西先生和犬夜叉君那樣上樹吧,總之請你不要再一直換位置了哦~ ”
“織田作~~你跟零君稍微分開一點點啦,給我留個位置嘛~~”
“……啊,小阿天!
太宰治把腦袋從取景框后面挪了出來,看著聞聲看向他的阿天,笑瞇瞇地擺了擺手。
“沒事,你這個狀態就很完美啦~等會兒記得看鏡頭哦~”
阿天便眨眨眼睛,幅度很小地點了下頭,繼續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個黑乎乎的鏡頭看。
站在她后面的坂田銀時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又在衛宮和白蘭一左一右的斜視之中憋了回去。
太宰治又縮回去搗鼓了幾下,然后舉起手沖大家比了個OK。
“好嘞~可以啦!等我倒計時完大家就一起喊茄子哈~ !”
“茄子?”
付喪神們疑惑地皺起了眉毛。
“為什么要喊茄子啊?”
對這些比較熟悉的陸奧守吉行就給大家解釋:“是因為說這個詞的時候最后一個音會像是微笑的表情啦!這樣的話就能保證拍照的瞬間每個人都是笑臉了嘛!”
“那為什么不喊桃子呢?最后這個音明明也是一樣的呀?”
“呃,就算你問我也……”
“我不喜歡吃茄子,有點苦苦的!
“不對啦包!現在不是在說喜歡吃什么蔬菜啦!”
“……我喜歡吃柿子。”
“也不是這個哦,小夜!
“…………”
越說大家就越迷惑,聲音也越來越大。
太宰治倒是意外的很有耐心,也不催,就笑瞇瞇地在相機前等著。
而大家也沒讓他等多久。
“——既然如此,那就喊一個大家肯定都喜歡的吧!”
“哦!”
“好!”
見他們已經達成了共識,太宰治這才笑瞇瞇地定好倒計時,然后輕巧地跑過去站進織田作之助跟錐生零中間。
“來來來!開始倒數了哦~”
“七~”
“六~”
“五~”
“四~”
“三~”
前排忽然響起了清脆的喊聲。
“喜不喜歡主公呀?”
“——最喜歡啦。ù蠛盲。
阿天微微睜大了眼睛。
——咔嚓。
桃花燦然盛放,白雪皚皚堆積。
時光定格在了這一刻,小小的機械之中,清晰留下了或明朗或靦腆,或溫柔眷念的,燦爛笑顏。
第166章
日暮西垂, 天色漸暗,本丸各處卻是燈火通明。
高掛大門兩側的燈籠,沿石徑鋪設的風燈,隨蜿蜒的木質回廊一路延伸的精致宮燈,錯落懸于繁茂枝頭的玲瓏紗燈……
形制不一的燈火微微搖曳,為寒涼的雪夜鍍上薄薄暖意,也照亮了滿園粉妝玉徹,以及滿室歡聲笑語。
寬闊的大廣間內早已裝飾一新,鮮妍的彩綢明麗亮眼,而在拉門的最上方,還掛著一條句末墜了一整排感嘆號的“辭舊迎新,謹賀新年”。
眾人熱熱鬧鬧地坐在位上,先頗具儀式感地道過一聲“新年快樂”,便迫不及待地瞄準了自個兒案幾上滿滿當當的菜肴。
玉麟香腰,松鼠鱖魚,四喜丸子,太白鴨,蟹釀橙,五候鯖,水晶肴肉,發絲百葉,纏花云夢肉,海米升百彩,萬壽羹,鼎湖上素,櫻桃畢羅……
每道菜都極盡精美,光是視覺上便已是極致的享受,更不用提味道絲毫不遜于外表,令眾人吃得極為滿足,咬著殘留著湯汁的筷子都能露出幸福的笑意。
也不枉衛宮領著一群刃反復研究了這么多天。
除了各類菜品以外,宴席上自然也少不了各式精心調配的冷熱飲品,甚至還有鬼燈特意托人送來的地獄佳釀。
酒是好酒,量卻不多,每個人大概也就能分到兩盞左右。
好在大家對酒也沒什么執念,本來就只是喝個氛圍,這點量也綽綽有余了。
倒是幾個對酒有研究的酒鬼被這獨特的香味勾起了饞蟲,幾盞下肚之后尤嫌不夠,又把自個兒的珍藏拿了出來,* 聚在一處開懷暢飲。
看在他們還知道避著點犬夜叉和錐生零這兩個未成年的份上,衛宮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了,只抽空多煮了幾壺解酒茶,以備不時之需。
一大群人吃得熱熱鬧鬧,吃到好吃的就忙不疊地跟阿天推薦;也不時有挑食的付喪神發出抗拒的嗚咽,最后卻又無一不敗在冠位cook精絕的廚藝之下,含淚將盤子吃得干干凈凈。
阿天就坐在坂田銀時旁邊,含笑注視著場中每一個人。
氣氛正熱時,大廣間對面的舞臺忽然亮起了燈。
身著唐圓領的丙子椒林劍與七星劍不知何時到了臺上,一個懷抱琵琶,一個手按古琴,眼簾半閡,指尖輕撫,流瀉出一段古老的旋律。
喧鬧漸歇,觥箸暫緩,所有人都沉醉于那悠揚的古曲。
卻忽然琴音一轉,琵琶碎玉,似有奔流自九天墜地,刀槍錚錚而鳴,直教人心潮澎湃,擊箸喝彩。
江家的偶像組合(劃掉)付喪神們便在曲調最為高亢激昂之時出現在了聚光燈下,和著激烈的樂曲舒展肢體,舞姿矯健,意氣風發,惹來陣陣鼓掌歡呼。
長船派的一群牛郎(劃掉)太刀不甘示弱,待江家剛一下場便接手了舞臺,伴著節奏分明的音樂開始走秀,風流意態攝人心魄,叫好之聲不絕于耳。
沒等叫好聲停息,愛染國俊和螢丸就拽著目死的明石國行跑了上去,趁著兢兢業業的樂隊老師休息之時來了段傳統相聲,頓時也收獲一片好評如潮……
氣氛愈發熱烈,有所準備的付喪神們都興致高昂的輪流上臺展示了起來,沒特意準備過的也禁不住被這樣的氛圍帶跑偏,也一有機會就跟著往臺上湊。
會樂器的就彈奏樂器,會唱歌的就引吭高歌,什么都不會的就干脆在臺上湊數瞎蹦跶……
就連一群毛茸茸的大動物小動物們都跟著狐之助跑上去認認真真地蹦跳了一陣,表示它們在表演雜技。
然后得到了全本丸的一致好評。
歡鬧之中,難免某些地方就會有所疏忽。
于是等大家注意到時,本丸唯二的未成年之一、犬夜叉就已經喝得東倒西歪了。
“哎呀……”
“不是把酒都拿走了嗎?他是從哪兒找到的酒啊?”
“他抱著的這個……好像是不動的酒壺?”
“啊,這么說來,不動確實說過今天難得的節日,就破例再喝一回來著……”
“咦?可是不動的酒……”
——不是度數還不到一度的甘酒嗎?
一群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曾經也光喝甘酒就直接喝得酩酊大醉的不動行光咳了一聲,拿過酒壺晃了晃,給自己挽尊:“看樣子也沒喝幾口,里面還有大半壺呢!
——所以他還是比犬夜叉強點的!
付喪神們有些好笑的看了看一本正經的短刀付喪神,再看向躺在榻榻米上睡得口水直流的半妖少年,眼神又變成了憐愛。
總而言之,以后還是別讓這孩子喝酒了吧。
阿天給犬夜叉喂了點解酒茶,見他睡得實在是沉,就準備把他送回房間休息。
只可惜本來打算吃過飯后就給大家發壓祟錢的,這下也只能之后再單獨拿給犬夜叉了。
不動行光一看就更不自在了,怎么想都覺得是自個兒的責任,便主動站了出來。
結果跟犬夜叉是室友的錐生零卻先一步開了口。
“交給我吧,我帶他回去。正好我們明天還要上學,也差不多該休息了!
他這么一說其他人才想起來,雖然時之政府跟本丸在過年,但現世那邊卻還是工作日來著。
——再怎么樣的騷亂,也阻擋不了東京的學生繼續上學。
而這個點,好學生也確實該休息了。
只是……
“你一個人沒問題嗎,零?”
“沒事。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說著錐生零一抬頭,又見阿天跟一群刀子精對他露出了熟悉的慈愛表情。
“…………”
如今也就只比犬夜叉高大半個頭的錐生零面無表情地放棄了掙扎,干脆一把將小醉鬼背到背上,頭也不回地往外就走。
“……總之晚安。”
“哦!晚安!”
“好好休息叭!”
“新年快樂吖,零!”
亂哄哄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錐生零頓了頓,還是稍微側頭,對背后一群人小幅度地點了點頭,便再次邁出沉穩的步伐,背著少年離去。
笑瞇瞇地目送他們走遠,眾人這才一邊感慨著“零還真是可靠啊”一邊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宴會上。
然后就發現桌上的醉鬼又多了兩個。
一個太宰治,一個白蘭。
這倆好奇次郎太刀和日本號隨身攜帶的酒很久了,甚至比地獄美酒還要好奇,但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機會,這回趁他們注意力都在犬夜叉身上時,總算悄咪咪給順了過去。
就這么會兒工夫,原本還有一半的酒壺都給他們喝得只剩個底兒了。
而一黑一白兩顆腦袋就湊在一起,臉上帶著醉醺醺的傻笑,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聽不懂的話。
一個說:“青花魚怎么可能飛在天上嘛!蛞蝓真的好蠢哦……”
另一個說:“不穿衣服真的太低俗了!他到底有沒有受過教育啊……”
這個又說:“只不過是炸掉他的車而已啦!干嘛記仇記那么久?小氣!”
那個又接:“他不過是失去了他的身體,我的心靈卻受到了不可愈合的打擊!”
然后兩個醉鬼抱在一起,特別委屈地哭了起來。
“……超辣咖喱真的是太辣了啦嚶嚶嚶……”
“……棉花糖怎么就吃完了呢嗚嗚嗚……”
眾人:“…………”
原來聰明人喝醉了是這樣的啊。
樂.jpg
笑歸笑,還是很快分出來了兩個刃,同織田作之助和旗木卡卡西一起把人送回去。
而等待同伴回來期間,眾人就又熱熱鬧鬧地回到了宴席上。
觥籌交錯,笑語歡聲。
或許是氣氛過于熏人了吧。
分明只喝了兩盞酒,坂田銀時竟也有了些許醉意。
他單手撐著臉,眼神迷蒙地看著重新回到身側的笑顏,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
坂田銀時做了一個夢。
他看見了江戶,看見了歌舞伎町,看見了登勢酒館,看見了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
他們健康地生活著,像個笨蛋一樣吵著鬧著。沒有白詛侵蝕,沒有病痛折磨,沒有突兀之間便會籠罩的死亡陰影,生活平淡又安寧。
那是一個沒有坂田銀時的世界。
那是坂田銀時最想要看見的世界。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如果……他真的不曾存在過,就好了。
缺乏血色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陷于幻夢之中的男人眼簾微微顫動,分明在笑,卻又恍如無法落淚的哭泣。
而這一切,都盡數映在墨色的眼底.
【“我沒有想過要殺他。從來都沒有!薄
【“因為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他的命運也早已注定!薄
【“你應該也發現了吧,小阿天?”】
【“坂田君他——”】 .
眼簾垂下,遮住墨色眼眸。
阿天微微傾身,輕緩地呼喚他的名字。
“阿銀!
“阿銀?”
蒼白的眼睫動了動,終于慢慢抬起。
一瞬的恍惚過后,暗紅色的眼中迷茫逐漸褪去,他似乎終于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卻不知為何又有些出神,只有視線無意識掃向手邊那壇酒,說不清楚是困惑,還是悵惘。
直到帶著熱氣的解酒茶被遞到面前,輕緩的聲音傳至耳邊。
“是做夢了嗎,阿銀?”
坂田銀時終于回神,下意識接過溫潤的茶碗,應了一聲。
又聽見阿天問他:“那,是個美夢嗎?”
……美夢……嗎?
坂田銀時愣了愣。
他低頭看著碗中自己的倒影,看著自己手臂上的繃帶,沉默片刻,終于慢慢露出一個柔軟的笑臉。
“……啊。是個很美、很美的夢。”
阿天看著他的笑容,又輕輕垂下了眼簾。
“……這樣啊。”
破空聲忽而次第響起,一朵朵煙花在本丸的夜空絢爛綻放。
織田作之助和旗木卡卡西幾人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南海太郎朝尊幾個便拿出了精心研制的煙花,逐一送向高高的夜空。
絢爛的光景引得付喪神們驚呼連連,一部分新奇地圍在庭院里,一部分則高高興興跑了過來,鬧哄哄的來找他們的主公。
“主公!衛宮先生他們在放煙花啦!一起去看吧主公!”
“還有禮物哦!我們準備了好——多禮物呢!”
“邊看煙花邊拆禮物吧,主公!”
阿天笑著應了。又看向坂田銀時。
“走吧,阿銀!
她彎起眼睛,向他伸出手:“也有你的禮物哦!
坂田銀時怔了怔:“……我的?”
“嗯,我為你準備的!
“誒?竟然還有嗎?”
“唔……或者也可以算是壓祟錢?”
“……這也能算是的。俊
無奈的吐槽中,他終究握住了那只遞過來的手,看著那不染塵埃的純白背影,看著她腕間若隱若現的藍,又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在他還是弱小的孩童,在他仍然一無所有時。
那抹月色就如現在這般輕輕籠住他,帶他走向廣袤的世界。
第167章
破空聲接連不斷, 道道尾焰劃過天際,絢麗的煙火層層疊疊。
像是無邊的原野上盛開僅此一夜的花海,像是遙遠的星河落下人間, 照亮一張張鮮活的容顏。
懸著精致宮燈的連廊下,三日月宗近和石切丸捧著茶杯悠然交談,夜幕上大片綻放的輝光落在他們帶著笑意的眼中,也落在饒有興致點燃狐貍造型的小型煙火、看著它拖著耀眼的光芒滿地亂竄的小狐丸發間;
身量高大的巖融穩穩扶住坐在自己肩上的今劍,忽然彎腰把悄悄投來羨慕目光的謙信景光撈了起來。小孩兒的驚呼還未來得及出口,手里便被開朗的小天狗塞了一支“冰糖葫蘆”, 于是兩個小小的身影便坐在溫和的薙刀付喪神肩頭,或大膽或小心地點燃金燦燦的冷焰火;
長船家的靠譜成年刃們在一旁含笑看著這溫馨的一幕,順手塞了支冰淇淋造型的煙火到被他們包圍的山姥切長義手中,仿佛看不見后者微微僵硬的表情一般,一面說著鼓勵的話,一面笑瞇瞇地將他往遠處正嚴肅監督燃放安全的山姥切國廣方向推了推;
緊挨著他們的太鼓鐘貞宗正笑容燦爛地給擰著眉毛的大俱利伽羅展示眾多造型可愛的煙花,試圖聯合物吉貞宗一起說服對方跟他們一同燃放;而旁邊的火車切卻早已默默點燃了一支,腦袋上頂著貓貓球好奇地看著金色火花灑落而下。
枝干蒼勁的龍游梅旁,左文字一家動作劃一地捧著熱茶淡定而坐,一邊還坐著同樣神情閑適欣賞煙火的數珠丸恒次與笑面青江,另一邊的地藏行平與古今傳授之太刀卻是注視著花火微微出神;
結了一層薄冰的水池邊,連帶孫六兼元在內的新選組付喪神們煞有介事地將幾種小型煙花擺了個陣型,試圖探索對地對空兩種煙花同時大量燃放會有什么奇妙的效果;
滿開的枝垂櫻下,髭切、蜂須賀虎徹、鶯丸邊輕聲交談邊注意著自家傻弟弟(?)們研究煙花吱哇亂叫,眉目之間盡是慈愛的笑;
幾株盛放的撒金碧桃旁, 龜甲貞宗、巴形薙刀、云生、壓切長谷部面帶微笑地互相對視半晌, 忽然各自抽出一大把造型各異的煙花,莫名其妙就開始了煙火燃放比賽。
或有輕盈的身影鳥兒般躍上枝頭, 遙遙觀賞巨大得宛如近在咫尺的燦爛花火,卻不覺兜了滿袖花香,落雪翩翩;
也有刃趁人不備怪笑著從樹梢一躍而下,如拋灑手里劍般將會發出巨響的超小煙花抖手丟出,驚起陣陣驚呼的同時,也毫不意外地被幾個矯健的身姿追得四處亂竄……
還有更多,更多,更多。
鮮活的,璀璨的,瑰麗的。
驚嘆的,追憶的,期冀的。
阿天溫柔地注視著他們,注視著所有的一切,墨色的眸中也仿佛有細碎的星火明明滅滅。
坂田銀時站在刃群邊緣回頭看她,心底忽然猛跳了起來。
明明她就坐在繁華的庭院里,明明周圍全是歡鬧的人群,明明絢爛的光芒一層一層不間斷地落在她的衣角發梢,籠罩著她周圍的一切,可卻又仿佛與她相距甚遠。
月光早已被云層與煙霧所遮蔽,而她就如同遺留在人間的一捧月華,輕盈剔透,寧靜,而又虛幻。
坂田銀時不知道自己這一瞬間是什么感受。
他只知道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又一次來到了她的身邊。
“阿銀?”
墨色的眼睛溫柔地看向他,輕緩的嗓音含著細微的疑惑。
坂田銀時短暫卡了幾秒,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
他下意識緊了緊手指,一低頭才發現手中那支冷焰火不知何時早已燃盡,只剩一縷帶著硝煙氣息的煙霧纏在他的袖間。
坂田銀時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抬起頭,笑著對阿天晃了晃那支煙花的殘骸。
“放煙花有點放累了,過來找你坐坐。不介意吧?”
阿天當然不會介意。
于是坂田銀時十分自然地挨著她坐了下來。
微涼的木質連廊隔著衣物傳來一點寒意,又很快被他身上的熱氣驅散。
坂田銀時微微抬眼,看著阿天一直注視著的一切,原本要說的話不知怎么就在嘴里拐了個彎,變成一聲低低的喟嘆。
“……真熱鬧啊。”
阿天眨眨眼睛,輕輕應了一聲。
而后又想起一件事來。
“對了,阿銀!
“?”
坂田銀時回頭看她,就見阿天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錦囊,笑著遞了過來。
“新年快樂呀!
她笑著說。
坂田銀時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了什么,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你還真給我準備了壓歲錢?”
阿天笑盈盈地應了一聲,又把裝著壓祟錢的錦囊往他面前遞了遞。
坂田銀時只能無奈接過,心里頗有些好笑,沒想到自己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竟然還能從自家小青梅手里拿到壓歲錢。
不過想想其他人也都拿到了——甚至還包括七星劍和丙子椒林劍那兩個接近兩千歲的老年刃——又覺得好像也沒那么不能接受了。
也許在她眼里,兩千歲和三十幾歲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吧……
坂田銀時有點復雜地想。
面上卻是懶洋洋地笑著,漫不經心地問阿天。
“這里面裝的是什么?這么硬,不會是小判吧?”
“不是哦。”阿天搖頭,坦然說道,“本丸的小判已經基本沒有了。”
“沒有了?”
坂田銀時一愣,然后瞧一眼自己身上的、還有滿院子的刀子精們身上一看就不便宜的新衣服,頓時了然。
“……博多君應該還不知道這事吧?”
阿天“嗯”了一聲,也有些無奈:“之前一直沒找到機會……不過明天應該就能告訴他了。”
“明天啊……”
坂田銀時看向遠處那個拿著仙女棒在刃群中間笑得正開心的眼鏡少年,眼中不禁涌現出了深厚的同情。
……新年第一難啊。
千萬要撐住啊博多君!
加油!你可以的!
暗暗握拳.jpg
然后順手把錦囊揣進袖中,轉頭就繼續跟阿天瞎聊了起來。
他并沒有想著打開看一眼里面裝的究竟是什么。
他也沒那么在意。
對坂田銀時而言,里面裝的是金幣也好,是圖個吉利的花錢也罷,其實都沒什么區別。
只要是她。
只要是阿天給的,便已綽綽有余。
言笑晏晏間,男人姿態放松地偏過視線,眼中盡是身側的身影,卻并沒有發現自己放置錦囊的袖中,正有點點微光輕盈地緩緩浮起。
他也看不見,就在幾步之外的庭院中,其他人身周同樣也閃爍著相似的光點。
光點細微又璀璨,輕飄飄地環繞每一個人,仿佛螢火蟲無聲閃爍,仿佛無月之夜漫天細碎的星。
星光慢慢飄動,從指尖,到手臂,一路緩慢飄搖向上,最終止于每一個人的心口,悄然沉入,不見蹤跡。
就好像悄悄化作了他們的一部分。
——也或者,本就是他們的一部分。
正說著話的坂田銀時莫名覺得胸口有些發燙。
他下意識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沒覺出什么異樣,便將那點疑惑壓進心底,笑著抬眼看向阿天,就要接著方才的話題說下去,卻忽然感覺大腦一陣眩暈。
……嘖,怎么偏偏這個時候……
坂田銀時心中皺眉,面上卻沒有絲毫異樣,只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纏著繃帶的肢體部位遮得更嚴實了一些,笑著靜待這熟悉的眩暈退去。
可是跟之前那幾次不一樣。
眩暈感不僅沒有自行消退,反而愈演愈烈,迅速轉變成了尖銳的刺痛。
細細密密,無休無止,仿佛有許多細小的冰錐在他腦子里一下下用力地鑿著,以至于視野都變得模糊不堪,耳中聽到的一切聲音也變得混沌了起來。
冷汗涔涔而下,身邊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眼中那道模糊的白影稍稍靠近了一些,他卻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聽不清她的話語,只覺得一切都離自己很遠很遠,遠得就像兩個世界。
直到一雙溫熱柔軟的手輕輕捧住他的雙頰。
“阿銀?”
痛楚消失了。
蒙在眼前的迷霧散去,巨大的煙花炸裂聲雷鳴般鉆進耳內,眼前的身影終于重又變得清晰。
他看見她被風吹亂的鬢發,看見她溫柔的眉眼,也看見那雙墨色眼眸之中的憂慮與關切。
于是坂田銀時輕巧地笑了起來。
“啊,抱歉抱歉,剛剛阿天你說了什么嗎?煙花聲音太大了我剛沒聽見……”
“對不起!
坂田銀時的聲音卡了一下,眼中有些迷惘。
“……什么?”
阿天卻沒有回答,只是認真地看著他,輕輕笑了起來。
那笑容輕軟又溫柔,卻看得坂田銀時心臟猛地停止了一剎,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慌陡然襲來。
“阿天?你想做什么?你……”
“回去吧,阿銀!
阿天看著他,輕輕打斷了他慌亂的話語。
溫柔,而又堅定。
“回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坂田銀時錯愕睜大了雙眼。
“什——”
靜靜立于庭院一角的時空轉換器忽然亮了起來。
宮燈搖曳,風燈柔和,耀眼的煙火層層疊疊。
一重重光芒交織映襯之下,本該明亮的轉換器光芒竟也近乎暗淡了起來,像是一捧碎落的月華,不起眼極了,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坂田銀時卻察覺到某種巨大的力量憑空出現,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不輕不重的籠住他,無視他的抗拒與掙扎,將他無可轉圜地向后拉去。
“等、阿天——!”
他睜大雙眼,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份遠去的溫暖。
卻終究只能從她腕間滑落,徒勞地收緊手指。
光芒悄然消失,只剩下白衣的身影還坐在原地。
阿天微微抬頭,看著開滿煙花的天空,看著天穹之外的斑斕洪流,又仿佛聽到了那日的話語。 .
“你應該也發現了吧,小阿天?”
“坂田君他正在消失!
五條悟的聲音從聯絡器那端傳來,聽不出什么情緒,只是平靜地描述事實。
“這是無法更改的未來。因為這是改變歷史所必然付出的代價!
也是他自己所選擇的結局。
片刻沉默后,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如果這個代價,由其他人來支付呢?”
“?那怎么可能……等等?!你該不會是想——”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悟。”
她輕輕打斷了他急促的話語,嗓音依舊和緩,甚至帶著笑意。
“能再幫我做件事嗎?”
五條悟沉默了很久,才有些發澀地回應。
“……我可以拒絕嗎?”
“只是想讓你幫我拿一下給大家訂的新衣服而已!彼琅f笑著,“明天就過年了,時間有點緊,我可能來不及親自去拿了。你能幫我一下嗎,悟?”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了!
他最終回答.
煙花在夜空一重重綻放。
躺在研究室沙發上的白蘭睜開了眼睛。
燦爛的光影透過窗戶落在他的臉上,毫無醉意的眼眸平靜地看著夜幕中盛開的繁華,焦點卻似乎穿透了夜幕,甚至穿過時空,落到不久前那個獨自來到他面前的人影身上。
彼時他正蹲在研究室里調試幾個巨大的煙花發射裝置,本以為她只是來看看進度,卻冷不丁聽到了一個稍顯奇怪的問題。
“小白,你還能定位別的世界嗎?”
白蘭拿著檢測儀器的手一頓,瞬間意識到了什么。
“你想……”
“那個叫尤尼的孩子,你能再找到她嗎?”
她溫和地看著他,聲音平靜,且認真。
“我想要,問她一些事情!
“……”
就如那時一樣,白蘭輕輕閉上了眼睛。
煙花變幻的光影透過玻璃落在他眼角眉間,卻不似火焰,反而恍如水波粼粼.
鬼燈的酒是今早連同阿天給大家買的新衣服一起送來的。
就如曾經送來金魚草那次一樣,這一次的“謝禮”他仍是拜托了夏目貴志代為轉交。但不巧夏目貴志走不開,于是只能又轉了一道,最終由五條悟一并送了過來。
阿天不喝酒,但她卻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幾壇酒。
黃粱夢。
凡飲者,心懷執念,可見幻夢。
那是能讓心有執念的人,看見自己最想見到的夢境的酒。
——也是為她指明方向的,將他送歸故鄉的路標。 .
那,你呢?
你的“路標”又是誰呢,小阿天?
是早已逝去的神明半身?是高天原上投下的虛影?還是那些……早已破碎不堪的魂靈?
煙花炸裂的隆隆聲遠遠傳來,如一聲聲沉悶的驚雷。太宰治倚著床頭,目光清明地看著悄悄放到自己枕邊的小巧錦囊,又安靜地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沉郁。
——他其實早就知曉了答案。
可他終究不敢去確認。
好像只要不說出口,只要裝作一無所知,就可以繼續維持原樣,當作什么都不會發生,什么都沒有發生。
抱歉啊。
他想。
他果然還是個自私自利的混蛋,也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
就當是最后一次吧。
最后一次。
……好嗎,織田作?.
座鐘不覺指向了零點,清亮的鐘聲響徹本丸,一聲聲傳至耳邊。
爆竹響亮地燃了起來,煙花愈發密集綻放,絢爛的光芒恍惚照亮半邊夜空。
眾人快樂地歡呼著,在聲聲爆竹聲中亂七八糟地笑著大喊。
“新年快樂!”
“新年好~!”
“主公,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吖主公!”
“咦?坂田先生呢?”
“他又躲起來了嗎?”
“主公?”
“他回去了。”
阿天輕輕觸碰自己腕間,柔聲回答。
沒等大家細想,她又笑著說:“新年快樂呀,大家!
于是眾人便大聲回應著,開心地圍在了她的身邊。
阿天認認真真地聽著每一個人的聲音,看著一張張鮮活燦爛的笑顏,也看著那一個個終于變得完整的靈魂,眼中的笑意溢滿溫柔。
直到大家聲音漸歇,她才和緩地笑著,再次開口。
“還有一件事,之前一直沒有跟大家說——”
墨色眼眸倒映著所有人的身影,她輕輕彎起了眼睛。
“——歡迎回家!
她說。
眾人一怔。
閃爍的煙火光影在她身上明明滅滅,白色衣袂在風中輕輕搖動,那溫柔的笑就如天色將明的月華,幾乎要融化在無數的光芒里。
所有人呼吸一滯,心臟仿佛被猛地勒緊,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可他們卻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
唯有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沖動,驅使著他們對他們的主公露出燦爛的笑,目光湛湛地大聲回答——
“啊!我們回來啦,主公!”.
坂田銀時蹲在懸崖邊,看著底下早已到了尾聲的戰場,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
可無論怎么想,卻都想不起來究竟是什么。
奇怪。
難道天人還研究出了失憶光線嗎?
坂田銀時沉思著,下意識扶住腰間的佩刀,卻驀地一愣,不由得低頭看去。
老師贈予他的刀就好好地掛在那里。
但在這一瞬間,他卻恍惚地認為,那里似乎……應該還有另一把刀。
一把有著金色刀鞘的……
“喂!銀時,走了!
同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打斷了坂田銀時的思緒,他趕緊應了一聲,握住腰間的刀站起身。
卻有什么東西從他袖中滾落到地上,吸引了坂田銀時的注意。
那是一串簡單編織在一起、又被暴力扯斷的藍色小花。
脆弱的花開在遍布戰火痕跡的荒蕪地面,格格不入得仿若時空錯亂了一般。
坂田銀時在腦子里翻了翻,勉強翻出了這種花的名字。
——勿忘我。
勿忘……我……
坂田銀時怔住了。
同伴見他一直沒跟上,忍不住又回頭催促,一看之下卻都嚇了一大跳。
“喂,銀時,你……”
“……你沒事吧?”
“?你們說什么?”
坂田銀時回過神來,困惑地抬頭看向他們,在幾人欲言又止的眼神中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試探著一抹臉,才發現滿手濕痕。
“……啊嘞?為什么?”
坂田銀時迷茫地喃喃,又忍不住去看那串藍色小花。
朝陽漸漸升起,晨光落在他染滿硝煙和血跡的衣襟上,也落在那串燦然開放的勿忘我上,宛如晴朗的夜空一點點亮起。
他卻恍惚看到了清冷的月,安靜地在晨光里慢慢逝去。
坂田銀時忽然用力抓住自己的胸口,像是遭到了一記猛擊,茫然又痛苦地蜷起身子,跪倒在地。
“……為什么……”
他在質問,卻又不知該問何人。
他在痛苦,卻又不知痛苦源于何處。
干涸的泥土被水跡一點點浸濕,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聽不見同伴焦急靠近的聲音,卻近乎執拗地睜大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抹突兀的藍。
又像是在看著,某個不存在于這個時空的幻影。
“……為、什么……”
他顫抖著蠕動雙唇。
卻終究,無法喊出那個不存在的名字.
遙遠的時空之外,神明半身垂眸,心底輕聲嘆息。
對不起。
又一次違背了我們的約定。
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她輕輕抬起眼簾,將一張張鮮活的面容納入眼底,清透的目光仿佛穿過時空的洪流,看著那些破碎的靈魂,看著那份飛蛾撲火的執念;
又落向那些終于被拂去了傷痛與疲憊的璀璨身影,也落向那一枚枚藏于錦囊之中、隨之悄然失去光華的精致錢幣。
壓祟錢,取自“鎮邪壓祟,祈福納祥”之意。
她終究是鬼。
自睜眼開始,便是世間最古老的厲鬼。
或許她永遠也無法如神明那般為任何人帶來祥瑞與幸運。
但至少,她可以斬斷任何詛咒,摧毀一切枷鎖,鎮壓八方萬邦所有邪祟。
——直至,指引他們抵達最終的歸處.
那是她對他們唯一的祝愿。
那是祂對他們所有的庇佑.
祂生于神明埋首之處,長于無數生死交界,于善惡間親手束縛自身,于時空間穿行而上,應呼喚而來。
而如今,她彎起眼眸,看向新生的神明。
她說——
“——歡迎,回家!.
你也是呀,阿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