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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折磨

    慕玦從流雪閣拿到了沈清意的卷宗檔案。

    因為家里貧窮,沈清意從小被賣到姝貴妃娘家,也就是六品官員簡益升家里做婢女,后來分了伺候未出閣的姝貴妃。

    簡益升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地方官,因為女兒選秀入宮,得到皇帝的寵愛,簡益升的職位也在不斷提高。盡管他本人的才能實在不算出眾,仍然成為了在京都的閑散蛀蟲之一。

    而沈清意也一路跟著姝貴妃進入了皇宮,并在后來簽訂契約,加入了回雁。

    沈清意擺脫窮苦的處境之后,也在不斷地補貼家里。尤其是在她逐漸得到姝貴妃的器重之后,每月都會從宮里往家里寄出去不少體己。

    她的家里,還有弟弟一家以及年邁的父母,生活在京都的農村鄉下,一直以來,安分守己,交際關系簡單。

    在慕玦得到信息的同時,黎雪也派人開始監視沈清意的家人。

    如果抓了沈清意的話,那么最大的威脅她背叛的籌碼就是家人。

    慕辭熙只是吩咐他們注意著。

    畢竟沈清意是否還活著,有沒有落到暗夜的手上都還是未知的。

    他們能做的只有防患于未然,坐等對方的動作。

    清水別莊,岑樓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穿過后院的石景流水,打開一個角落的一道側門,走了出去。

    白色的衣擺上繡著幾筆勁竹的翠葉,走動時拂過樹林中隨著地表蔓延的野花雜草。

    白衣銀面,青白相映。

    岑樓似乎一直鐘愛白色,哪怕這一抹白色在還未完全染上秋色的山林之間扎眼且獨特。

    草葉搖曳著挽留,卻也阻擋不住男人的腳步。

    岑樓來到一個石碑面前,摸向底部一個小小的像雕像又像亂石的突起,用力轉動。

    伴隨著沉悶的機關啟動的聲音,原本嵌合得嚴絲合縫的山石突然裂開一道縫,像是打開了一道門。

    等到岑樓的身影消失在門后,那山石又隆隆地合上了。

    岑樓走進去的地方是一條長長的石階,沿著昏暗的甬道一直往前走,到了一個比較寬敞的地方。

    有一個黑衣蒙面的人似乎早就等在那里了。

    “見過岑大人。”

    “她怎么樣了?”

    那男人知道岑樓問的是關在里面的沈清意。

    “一開始的時候一直鬧,如今似乎安靜了許多。”

    “無妨,有的是辦法讓她開口。”

    岑樓的話顯得胸有成竹。

    那男人畢恭畢敬地跟著岑樓沿著一個岔路走進去。

    這條路上都是一間一間鑿建的石室。

    室內逼仄狹小,僅有厚重石門上有一個不大的窗口可以窺見外面的一點世界,盡管這個世界也是幽暗的通道。

    兩人在一個門口停住腳步。

    下屬掏出鑰匙對著沉重的大鎖一頓搗鼓之后,岑樓抬起腳進去。

    接連幾天的折騰已經讓沈清意心力交瘁,她能預感到自己這次是兇多吉少了。

    可是四肢被禁錮,嘴也被封,她連自盡的機會也沒有。

    聽到開門的動靜,她虛弱地抬起頭,只看到一個帶著銀質狐貍面具的男人走進來。

    “沈清意。”在他清冷的聲音里,這三個字仿佛是從山間雪水中撈出來一樣清冽,接觸時那寒冷便會浸入骨髓。

    沈清意立即清醒起來,像一只受驚的刺猬張開了滿身的尖刺,以極具防備的姿態面對著岑樓。

    岑樓一聲輕笑,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勾起他興趣的小玩意兒。

    他動了動手指,身后的男人立刻上前,揭開了沈清意的嘴上的束縛。

    “你們是什么人?”沈清意先發制人。

    岑樓嘖嘖兩聲,開始念白似的說起來沈清意,“沈清意,年三十七,南縣人士,七歲進入簡府,十五歲隨簡芙雨進宮,在霓袖宮當差”

    這些字眼像汩汩山泉,接連不斷地從岑樓的嘴里蹦出來。

    把沈清意的個人經歷,重要的人生事件,準確地講述了出來,她何時入府,進宮,受傷,晉升,甚至還有她的家人的情況也是事無巨細。

    這些字句,像是一個規律落下的錘子,一錘一錘敲在沈清意的心上,她心里的慌張和膽寒愈演愈烈。

    末了,岑樓拋下一句話收尾,“哦,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一點,你還是回雁的人,似乎還不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呢。”

    一錘重重落下,沈清意的心驟停。

    盡管心里有了預期,這樣被赤裸裸地扒開所有的秘密,裸露在敵人面前,還是讓沈清意無所適從。

    果然,這個人對她早就了如指掌,把她抓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回雁。

    敵人將她的底細扒得干凈,她卻對對方所知甚少。

    “我只是和你說個故事。不過你要知道,我們所掌握的,絕不僅僅是這些。你只要把你知道的,有關回雁的事情全部說出來。我保證你可以完好無損地離開。怎么樣?”

    沈清意撇開眼神,沉默以對。

    岑樓對此也毫不意外,若是一兩句話就能撬開回雁的人的嘴,他反而會覺得沒意思。

    “無礙,我有的是時間陪你慢慢玩兒。”

    岑樓從袖子中取出一個小巧的荷包,修長的兩指捏出一丸褐色的藥,侍立一旁的男人極富眼力見地掰開沈清意的嘴。

    苦澀的藥味在唇齒間蔓延,隨著唾液的潤澤,向喉頭流竄。

    被男人堅實的手緊緊捂住嘴,沈清意吐也吐不得。

    “含服和吞咽都是一樣的,這只是簡單的開始,還有很多好東西值得一試。”

    估計著藥效似乎差不多了,岑樓示意男人放開了對沈清意的禁錮。

    這個藥的效果來勢洶洶,不一會兒,沈清意就感到劇烈的疼痛。

    明明沒有皮肉的傷口,卻渾身感覺到刺骨的痛,就像千萬把刀從四面八方砍過來一樣,身體每一寸都在哀嚎這難以承受的苦楚。

    干辣辣的痛一陣一陣鋪天蓋地而來。

    雖然為奴為婢,但是畢竟也是小有職位,沈清意平時的生活哪里經歷過這樣的苦痛。

    不多時,便已經臉色煞白,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臉龐和脖頸淌下,緊咬的牙關和被鎖的手腳不由自主地顫抖,全憑堅韌的意志在強撐。

    原來自己當時也是這個狼狽不堪,狗都不如的樣子嗎。

    岑樓一眼不眨地盯著沈清意,用目光描摹她的每一寸痛苦。

    “人們只會說疼,說痛,可是疼和痛也是不一樣的,刺痛,絞痛,鈍痛,火燒一般的痛,刮骨的痛每一種都有不一樣的滋味。”

    因為巨大的痛感,岑樓拖長了語調的話聽在沈清意耳中,有一種飄忽的不真實感。

    她索性不去看她,緊閉了雙眼,任由疼痛的汪洋把她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那種劇烈的疼痛漸漸消退。

    “還不錯,倒是有骨氣。”岑樓不知何時尋了一把椅子端坐著,捧著一杯茶淺啜,聽語氣似乎還有些欣賞沈清意的忍耐。

    沈清意看向他的方向,與一身狼狽的自己相比,他還真是顯得出塵啊。

    衣冠楚楚的禽獸!

    突然,門外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音,透過小小的窗口,沈清意看到一個頭上套著黑布的男人被拖拽著從門口走過。

    那是一個被拷住手腳的男人,渾身是傷。

    不一會兒,就聽見鞭子抽打皮肉的聲音,混含著沉悶的痛呼聲。

    “他是你的同類。只是很可惜,我沒有留時間給你們相見敘舊。”岑樓輕輕用杯蓋刮著茶沫,“不過你放心,你嘗到的所有苦頭,他一樣也不會少。”

    “我告訴他,你已經落在我們手上,如果他先和盤托出,那么他就可以擁有活命的機會。如果要是你先說出來,那他就會生不如死,被慢慢折磨致死。

    如今,同樣的話,也送給你。你先說,那就是你活他死,若是他先挨不住,那你連帶你身邊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岑樓勾起嘴角,看戲的語氣,“你說,你們倆到底是誰的骨頭比較硬呢。”

    將兩個人分開審訊,偏又讓他們知道彼此的存在,對同伴的判斷就會影響到他們的心志。

    不過,這一點并不能擊垮沈清意,因為她并不懷疑,能進入暗夜的線人的忠誠度和意志力。

    只要自己能咬住不松口,大不了就是些皮肉之苦。

    那邊的慘叫還在繼續,這邊岑樓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東西。

    “沈桂源在城郊的房子昨夜不知怎的,橫梁突然斷了,眼瞧著就要砸在熟睡的兒子身上,多虧了沈桂源的老父親睡覺淺,撲過去救下來了。小孩子并無大礙,只是可惜老爺子失去了一條腿。”

    岑樓漫不經心地繼續講著故事,“這般變故,著實讓我心驚。特地派了手下人去照拂一二。只是,暗夜的人都是拿慣了刀劍的粗人,唐突了沈姑姑的家人也只能請你多擔待了。”

    故作客氣的話里卻都是威脅的意思。

    沈清意心急,暗夜的手已經摸到自己的家人身邊了嗎?

    焦急的她又顧忌著回雁的規矩。

    回雁允許離開,但是不會姑息叛徒。

    可是,可是自己當初愿意進回雁不就是為了家人能有庇護嗎?

    如今,全家人的性命被放置在死亡的絕壁之上。

    到底,到底該怎么辦!

    她不知道的是,這只是岑樓隨口編的謊話。

    偏偏她也無從查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關心則亂。

    岑樓似乎看穿了沈清意沉默面目下的一絲動搖,他招手叫人送來一個小瓶,接過手親自起身。

    將小瓶打開,動作輕柔地靠近沈清意被鎖固定著的手臂。

    岑樓的動作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但是他越是這樣,越讓沈清意感到害怕。

    不出意外,從那小瓶子里爬出兩只黑乎乎的,指甲尖大小的蟲子,細小地蠕動著。

    “這是蠱蟲。”岑樓狀若好心地解釋。

    第12章 背叛

    那小小的蟲子在沈清意的手臂上蠕動,帶起窸窸窣窣的酥麻感。

    一陣突如其來的尖銳的刺痛讓沈清意一下叫出了聲。

    只見那蟲子摩挲著,咬了沈清意一口,傷口劇痛,鮮血霎時冒了出來。

    另一只也似乎被鮮血吸引,迅速爬過去,兩只蠱蟲像是被餓了許久,拼命吮吸著鮮紅的血液。

    “這是血蠱,它會啃食你的皮肉,鉆進你的身體里。依靠你的血肉為食,然后產卵,卵隨著你的血液流經你的全身,等到幼蟲孵化,便會從內而外地將你的身體一點點啃成空殼,如果你還沒死的話,還能看到它們在你的皮下游動,感受到身體的血肉一點點被啃噬,直到最后,剩下一具裹著皮囊的骨頭。”

    岑樓的惡魔低語縈繞在耳畔,在沈清意瞪大的瞳孔中,一只蠱蟲已經沿著那個咬開的傷口,蠕動著鉆進了半個身子。

    “不,不要!”

    沈清意驚恐地大叫,聲音里的驚懼凌厲刺耳。

    “不要,那就說出我們想知道的!”

    沈清意遲疑著,緩慢地搖了搖頭。

    岑樓說話狠厲起來,“既然如此,看來有必要讓你的父母兄弟也嘗一嘗這血蠱的滋味,親身體會一番你的感受。”

    說話間,余光察覺到沈清意的動作,眼疾手快地掐住她的下巴,“想死?沒那么容易。你死了,你的家人只會死的更慘,怕是九泉之下也會埋怨你這個女兒不孝吧。你也不要妄想回雁的人會來救你。拖延時間也不過困獸之斗。

    實話告訴你也無妨,在回雁眼里,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一個死在霓袖宮的意外大火里的死人!

    為了找到替代你的尸體,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甚至連你腿上的舊傷也復刻了呢。

    現在這個世界上,知道你還活著的,只有暗夜。”

    如愿看到沈清意崩潰的眼神,岑樓輕輕地笑了,又恢復了氣定神閑的模樣。

    “回雁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你的家人。現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沈清意的臉色一片灰敗,囁嚅了良久,從喉嚨里擠出低啞的聲音,“我我說。”

    站在岑樓身后的男人回過神來,上前用布條扎住沈清意的上臂,用匕首將鉆進皮膚的蠱蟲挑了出來,裝回小瓶里。

    此人正是黎墨堂的十二,今日親眼看見岑樓狠厲暴虐,卻又裝的道貌岸然的一面,著實讓他又驚又怕。

    回想了一下那晚對著黎墨脫口而出的那些輕視岑樓的話,此刻萬分后怕,也十分慶幸當夜只有黎墨在場。

    “好,若早這么配合,也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在沈清意的口述下,十二寫下了一份名單,恭敬地遞給岑樓。

    岑樓將那名單籠入袖中,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對著沈清意嗤笑一聲,“回雁的規矩就是這一點不好,斷不了各種關系的人注定會有軟肋。

    一旦被尖刀抵著,再強大的人也只剩丟盔棄甲。這次就當給你,也是給回雁的一個教訓。至于你,暫時不用死,不過,這名單上的人若是有一個錯誤,那你一家人”

    岑樓冷哼一聲,抬腳出去了。

    “把她放下來,看好。”

    這話是說給十二聽的。

    岑樓路過那間關著暗夜臥底的石室,看著里面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男人,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處理掉”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暗夜的殺手大部分都是無依無靠,無牽掛之人,才會加入暗夜。

    而能經過血腥的廝殺爬上來的殺手自然也是意志力堅強。

    所以,岑樓從來就沒有指望從暗夜內部的臥底嘴里能撬出來什么東西。

    他只是一個調出沈清意的餌,一個對沈清意施壓的工具。

    如今,目的也達到了,他也就沒有了價值。

    慕辭熙這幾日一直被梁皓非糾纏著,脫不開身。

    吃喝玩樂,樣樣齊全,盛情難卻。

    負責監視沈清意的人傳來消息,在沈桂源家附近察覺到了不明身份的人活動的跡象。

    這不算一個好消息。

    夜里,慕辭熙易了容,換了一身便于行動的夜行服,意欲去查探一番。

    “世子,還是我去吧!”慕璟開口。

    “不必,你留在此處,假裝是我正常就寢,以防萬一。”

    慕璟和慕辭熙的身形最為相似,上次從靖陽來北宸的時候,也是由他喬裝成慕辭熙的樣子。

    慕璟知道慕辭熙的武藝不在他之下,但還是很擔心。

    但是慕辭熙更希望親自去探探虛實,所以這次的行動,連回雁的那邊也未告知。

    他的目光在慕玦和南風之間徘徊,最后落在南風身上。

    “你跟我去!”

    夜里查探潛伏,說不定還有極大的危險,慕風比慕玦更合適。

    盡管慕風并不如慕玦那樣值得托付信任,慕辭熙也還是選擇了慕風。

    既是因為他也說不上來的莫名的信任,也是因為他對自己足以自保的自信。

    南風默不作聲開始準備,慕玦也只是冷靜地應下,他一貫相信慕辭熙的判斷。

    上弦月斜臥在點綴著碎散星辰的夜幕之上,淺淡的月光照著夜里騎馬縱行的兩人。

    臨近沈家村的地方,慕辭熙示意南風停下,兩人將馬拴在離道路不遠的樹林中,悄無聲息地向著沈家村的方向逼近。

    沈桂源的家在整個村落的西南角落,依傍著屋后的山丘,屋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慕辭熙和南風從村口進入,寂寥的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夜深之后,整個村莊都沉浸在熟睡之中,許多家禽也把頭埋起來睡覺,并沒有注意到這兩個不速之客。

    慕辭熙打了個手勢,示意南風在岔路口分開,摸排一遍后在沈桂源家匯合。

    在兩人分開后,南風盡職盡責地走過每一個農戶,盡心盡力排查著任何可疑的跡象。

    在靠近沈桂源家的時候,南風屏住了氣息,更加小心自己的行跡。

    突然,一陣竹葉窸窣聲響讓他警覺起來。

    有人!

    南風不漏出一點動靜,悄悄地靠近那個聲音傳出來的地方。

    暗夜的殺手以為自己并沒有被發現,他活動了一下自己因為長時間蹲伏而麻木的手腳,心里念著這次的任務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南風的靠近并未被察覺,他本意是抓住那個鬼鬼祟祟的人交給慕辭熙去處置,卻在靠近看清的那一瞬心里一驚。

    是暗夜的人!

    怎么會是暗夜的人呢?

    慕辭熙并沒有告訴他這次的事情和暗夜有關,畢竟,他還沒有信任到把回雁的事情也告訴南風。

    南風以為他們只是來保護那個叫沈桂源的人,排除危險。

    一直以來,不對任務有絲毫的置喙,只需要堅定的執行就是殺手的基本修養。

    南風一時心里閃過很多個猜測。

    暗夜一般接的都是殺人滅口,毀尸滅跡的任務。

    監視蟄伏可以算是新鮮。

    沈桂源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戶,怎么會值得暗夜這般大費周章。

    南風突然又意識到,能勞駕靖陽世子慕辭熙和自己半夜出現在這里,這個人一定牽涉了不一般的秘密。

    如果把這個人帶回去,那自己的身份

    不過,暗夜能和堂主直接接觸的人并不多,自己也一貫獨來獨往,興許這個人不認識自己呢。

    這樣想著,南風摸出懷里帶著的匕首,閃身上前,準備生擒。

    那殺手被突如其來出現的人,嚇了一跳,情急之下,側身閃避的同時拔出劍格擋。

    南風緊逼上前,手一揮,堪堪劃破了那人的胳膊。

    果然,自己還是不喜歡也不習慣短刃的匕首。

    南風心里吐槽。

    “南南風堂主!”那人驚訝地低呼。

    命運就是這么不巧,那個蹲守的人恰好就是南風堂的人。

    雖然南風不認識他,但是他卻在驚鴻一瞥間見過南風的模樣。

    加之,南風堂的人最近有不少人都在全力尋找南風的下落,關于南風的畫像和特征也在南風堂眾人之間流傳。

    南風的目光瞬間冷硬下來,看來,這個人是留不得了。

    南風并不做應答,只是身形快速移動,匕首直奔那人的脖頸而去。

    那殺手確認此人就是南風,立刻提起來十二萬分的精神和戒備,迅雷不及掩耳后退數米,緊握長劍擺出防備的姿態。

    一寸長一寸強,長劍抵御之下,南風思考著怎么樣悄無聲息地一招制敵。

    他并不打算把慕辭熙或者可能存在的其他暗夜的人引過來。

    沒想到,那人掏出一個奇怪形狀的小玩意兒,放到嘴里。

    一聲清亮而高的哨聲在寂靜中響起。

    是暗夜的集結哨!

    南風對此毫不陌生。

    那人看著南風的眼神,慢慢變得狂熱。

    暗夜動用了多少人力想要尋找南風,南風堂的人可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如果今天他能把南風帶回去,何愁得不到賞識和重用。

    只是他也懼怕南風的實力,便想召集同伴一起。

    殊不知,他的舉動徹底引起了南風決絕的殺心。

    慕辭熙正在往沈桂源家的方向走的途中,聽到一聲哨響。

    緊接著一個黑影迅速從樹上竄下來,向著哨聲的方向快速移動著。

    慕辭熙提氣跟了上去,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行蹤暴露在另一個趕來的黑衣人眼中。

    第13章 發作

    慕辭熙趕到的時候,只看到南風利落地將奪來的長劍從一個黑衣人的胸口拔出來。

    而那人倒在地上,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聽到集結哨趕來的兩個人,一個是鉤越堂的,一個是緋色堂的殺手,他們并不認識南風,只是震驚于同伴的暴斃。

    鉤越堂的殺手先到一步,看到南風堂的同伴倒在血泊之中,拔刀對著南風,十分警惕:“你是什么人?”

    見南風默不作聲,他飛身上前,和南風纏斗在一起,“既然殺了我們的人,那你今日只有死路一條。”

    慕辭熙正觀察著南風需不需要幫忙,突然感到身后一陣殺意。

    他敏捷地閃到一旁,躲避傷害。

    還沒等到慕辭熙出手,南風鬼魅一般已經來到他跟前,舉劍挑開慕辭熙身后緋色堂殺手的致命一擊,回身擊退了緊追而來的鉤越堂殺手。

    一時之間,三人打作一片。

    兩個殺手對視一眼,左右夾擊對著南風進攻。

    “別過來,危險!”

    南風的話不容拒絕地落在慕辭熙腳下,化作無形的桎梏。

    南風自信對付這兩人綽綽有余。

    若是慕辭熙攪進來,他還要分心注意他的安全。

    慕辭熙也看出了南風的自信,樂得清閑,抱臂作壁上觀。

    那兩人看出了南風的難纏,進攻越發凌厲起來。

    但是越心急,越容易露出破綻。

    南風抓住一個防御的空擋,長劍直進,擊破了兩人的聯合抵擋。

    趁著他們調整的間隙,敏銳躲過一人的攻擊,集中精力襲向另一人的面門,卻在靠近的那一霎,陡然下沉,一劍刺入那人腹中。

    拔出的瞬間,一劍封喉。

    在動作完成的一瞬,一股錐心的刺痛襲上心頭,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南風有一瞬卸了力氣的滯空。

    原本計劃的利落轉身也因著這突如其來的疼痛滯了一瞬,沒有躲過背后人的劍刃。

    綻開的血腥氣和風吹過被劃破的濡濕傷口的涼意讓南風強打起精神,灌注精神準備一擊斃敵。

    好強烈的殺意!

    僅剩下的一個殺手從腳底竄起刺骨的寒意。

    殺手的敏銳直覺告訴他,沒有同伴的自己對上眼前人毫無勝算。

    跑!

    只有逃跑是唯一的選擇!

    可是南風怎么會讓他就這樣逃走!

    一套絲滑的連招,輕盈蹁躚,飛掠到那人跟前,手上的劍在月光下幻影迭起,讓人看不清動作。

    隨著南風逼得越來越近,那殺手的眼里驚恐就越攢越多,目眥欲裂。

    因為這個招式,這個劍法。

    他并不陌生。

    南風堂的至上劍法,南風堂有資格學習的人都不多,至今能完全領悟,運用至極的人更是屈指可數。

    而看這人的動作,出神入化。

    能有這般劍術的,只會是那個人!

    南風堂主!

    “南”話還未出口,脖頸的的鮮血便噴薄而出,剩下的那個“風”字也隨著血沫嗆在喉嚨里,嗚咽著消失在風中。

    那人圓睜的驚恐眼眸中,最后留下的是南風冷峻的面龐。

    隨之而來的是慕辭熙的大喊“留活口”,但是很明顯已經晚了,地上的尸體滑在地上,胸膛急促的微弱起伏漸漸歸于平靜。

    南風也慶幸著自己動作快。

    看樣子這人已經認出自己了。

    若是再晚一點兒,還真不知道怎么跟慕辭熙解釋。

    表面上,他還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犯錯模樣,小心翼翼靠近慕辭熙。

    慕辭熙也很懊惱自己沒有及時阻止南風下死手。

    但是一看到他這個慫慫的模樣也沒了氣性,不覺好笑。

    笑歸笑,說教和批評還是必要的,萬一下次他還是這么莽撞怎么辦。

    下次?呸,沒有下次!

    “這樣的人,留活口比直接殺了有用得多。你真是的,木頭腦袋,我不說你就不會想著點兒。”

    南風點頭如搗蒜,本就心虛的他只能低著頭唯唯諾諾地挨訓。

    一邊像只犯錯的小狗耷拉著尾巴接受批評,一邊偷偷打量著慕辭熙的臉色,悄悄向著他的身邊挪動。

    等到南風在身邊站定,慕辭熙招手讓他到自己面前坐下,“我幫你包扎一下傷口,能得本世子這么伺候,你小子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攤上你,本世子倒是不知道倒了什么大霉”

    一邊說著,一邊將就著扯下南風破爛的中衣,撕成布條,處理南風后背猙獰的傷口。

    “本世子還以為你多能打呢,下次不行就別逞能,能群毆,干嘛非得逞英雄自己上。這苦,你合該受著,為你的不長記性。”

    慕辭熙絮絮叨叨著垂眸,面前的人并不言語,只是身體微微發抖。

    “慕風,說話,你啞巴了?”

    慕辭熙疑惑地伸出手按住南風的肩膀搖了搖,沒想到南風卻向著他的方向,倒了下來。

    他順勢一把接住,被直挺挺倒下的人砸在胸口,砸的慕辭熙悶哼一聲。

    “你怎么了?”

    慕辭熙也顧不得其他,將人攬住,圈在懷里,一只手撥開南風有些散亂的頭發,露出一張慘敗的臉。

    細密的冷汗層層密密地沁出額頭,森白的齒緊緊咬住血跡斑駁的唇。

    慕辭熙毫不客氣地伸手在南風蒼白的臉上拍了幾下。

    力道也不算輕,可是那張不大的臉上還是毫無血色。

    這幅模樣嚇了慕辭熙一跳。

    一個劍傷不至于這般脆弱吧?

    他不是看起來挺能打的嗎?還是那人的劍上抹什么東西了?

    那幾個巴掌讓南風渙散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費力地撐起眼瞼,慕辭熙的臉在他眼中有些模糊,從慕辭熙的身后看去,皎潔的一彎月亮懸掛正中。

    上弦月,竟然已經初八了嘛。

    這種疼痛的感覺南風十分熟悉。

    曾經有一次他沒有及時拿到暗夜十五下發的解藥,也是這般痛得死去活來,神志不清。

    若不是黎墨拿著解藥及時趕來,或許那一次他就活活痛死了。

    可是,今天明明才初八,未到十五之時,怎么會?怎么會?

    緊接著,身體里騰起了另一種難耐感,叫囂著控訴南風的忽視。

    劇烈的燒灼感從腹腔升騰而起,沿著軀體奔向全身,一路一點就起,匯成燎原之勢。

    兩種疼痛交織在一起,織就了一張巨大的網,將南風束縛其中。

    看著南風這難受的樣子,慕辭熙很快反應過來是他體內的毒發作了。

    慕辭熙想扶著他盡快離開。如今,只有回去找慕玦看看能不能救他。

    南風也察覺到了慕辭熙的想法,可是他渾身痛得難受,雙腿沒有一絲力氣,竭盡全力也只是挪動了一小步,但是這一小步卻花費了他極大的心力。

    慕辭熙咬了咬牙,等你這樣走,天都亮了還沒從沈家村出去呢。

    心里悲嚎一聲:本世子真是欠了你的!

    伸手將人打橫抱起,走向之前栓好的馬匹。

    南風雖然不算胖,甚至還算有些瘦削,可畢竟也是個習武的實打實的大男人。

    幸虧慕辭熙不是繡花枕頭的紈绔草包,才能大氣不喘地抱著他走這么遠。

    南風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慕辭熙也不能讓他一個人騎馬。

    只能帶著他,兩人共坐一騎。

    慕辭熙一手抓著韁繩,一手將南風錮在自己懷里,怕他難受了亂動。

    南風靠在慕辭熙的懷里扭動著,眉眼痛苦地皺在一起。

    下嘴唇已經被他咬的血肉模糊。

    慕辭熙皺了皺眉,伸出手掰開他的下唇,“咬成這樣。別咬了,先忍忍,我們很快回去。”

    南風蜷縮著低下頭,右手緊緊攥著胸口,衣服被蹂作一團,露出的胸口是幾道泛紅的抓痕。

    慕辭熙只好哄著他把手松開,再伸出空著的左手握住他的手,控制住他的動作。

    南風還有模糊的意識,這是慕辭熙,不能隨便造次,乖乖地順從他的動作。

    漸漸地,在顛簸的馬背上,南風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沉重,但是體內的劇痛還在堅持不懈地興風作浪。

    不,不能睡。

    睡過去了,也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用盡全身力氣攥住慕辭熙握著他的手,似乎是在汪洋中緊緊握著的一根浮木,一線生機。

    兩人交握的手被南風攥得青筋凸起,骨節泛紅。

    慕辭熙吃痛,但也不好和一個連意識都快沒有的人計較,只是抱緊了幾分,讓他有力量支撐,同時狠狠抽打韁繩,縱馬快行。

    進了城,騎馬就過于張揚了。

    慕辭熙舍了馬匹,仍舊將南風橫抱著,借著輕盈的功夫,飛檐走壁。

    慕辭熙落在驛館的后院,沒有驚動其他人,徑直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慕玦和慕璟擔心他們,也不敢睡,熄了燈,焦急地等著慕辭熙和南風回來。

    沒想到,一進門,給倆人嚇了一跳。

    “這是怎么了?”

    慕璟點起燈,只看見南風被放在床上,面色痛苦,衣衫破爛,露出的胸口有粗略包扎的痕跡。

    慕辭熙本想讓開位置方便慕玦醫治。

    沒想到,南風還是無意識地緊抓著慕辭熙的手,越掙脫,他越固執,似乎是救命稻草一樣不愿放松。

    力氣大得嚇人。

    慕辭熙努力了幾次無果后,無奈地道,“先這樣吧,他似乎是毒發作了。”

    慕玦表情沉重地上前,手搭上南風的腕,一摸脈象,“不止一種。”

    隨即立刻起身回自己房間尋找工具和藥材。

    慕玦離開,慕璟這才注意到,慕辭熙的胸口濕了一片,伸手一摸,五指殷紅。

    因著黑色的衣服,并不顯眼,此刻定睛一看,整個胸襟都是濡濕的。

    “殿下你受傷了?”慕璟驚呼。

    慕辭熙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血跡:“不,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

    這是騎馬來的時候,南風的后背靠在他的胸前,背后傷口的血浸出來,沾到了他的衣服上。

    慕玦很快回來,將一個藥包扔給慕璟,“這是我包好的藥材,你去找個干凈的藥爐煎上。”

    隨后鋪開一包長針,快速拔出幾根,扎在南風的幾個穴位上。

    本來還在床上掙扎扭動的南風漸漸安靜下來,像一個被抽掉靈魂的木偶娃娃,任由慕玦的擺布。

    慕玦緊接著倒出一粒藥丸,在一個碗里用水化開,讓慕辭熙扶起南風的身子,掰著嘴給他灌下去。

    “暫時壓住了,若是明日之前沒有發作的跡象,就可以暫時穩住一段時間。”

    第14章 胡說八道

    第二天早晨,南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搖了搖頭,四下看了看,才確定這是慕辭熙的房間。

    慕辭熙的床,此時正被自己鳩占鵲巢。

    而這房間的主人,被自己擠到東向那一方窄窄的貴妃榻上。

    慕辭熙,長手長腳的一個大漢,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被迫蜷縮在小小的角落里,顯得可憐兮兮的樣子。

    南風不禁開始回想起昨晚的經歷。

    他記得,他把暗夜的人都殺了,然后似乎是自己的毒發作了,鋪天蓋地的疼痛接踵而來。

    再然后

    再然后,似乎是慕辭熙把自己抱回來了?

    想象一下慕辭熙黑著臉抱著自己走路的樣子。

    南風一個寒戰,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不行,再想下去,會被慕辭熙打死的

    一起出任務,卻還要連累同伴,本身就很丟人了。

    何況那個人還是慕辭熙。

    也許是察覺到南風的動靜,慕辭熙被吵醒了。

    昨晚忙了一宿的慕玦和慕璟被慕辭熙趕回去休息了。

    慕辭熙又嚷嚷著不愿意去睡南風的房間,就只能委屈地將就一下,睡在榻上。

    念著慕玦的話,擔心南風熬不過來,有個什么閃失,慕辭熙昨夜一直睡得比較淺。

    所以在南風醒來的時候,他也立刻清醒了。

    慕辭熙掀開了個眼縫看了一眼,確認這小子看起來沒什么大礙了。

    于是我們一點也不記仇的世子殿下開始回憶了昨天晚上的經歷。

    本來有希望可以活捉那些暗夜的人,也許能問出點什么有用的線索。

    沒想到被慕風這二愣子,手一快直接一個活口沒留,還連帶自己受傷了。

    沒等到他抱怨,慕風直接一個跟頭栽倒了?

    堂堂靖陽世子,大名鼎鼎的回雁門少主,只能悲催地抱著某個昏迷不醒的家伙走了幾里路。

    不僅如此,別扭地強抱了他一路,手被捏得生疼不說,還被鳩占鵲巢,勞累半宿。

    這一樁樁一件件,慕大世子都記在心里的小本本上。

    眼骨碌一轉,戲上心來。

    南風正準備在慕辭熙醒過來之前,悄悄溜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沒想到他才剛起身穿鞋,就被一聲嬌弱非常的質問打斷,“你要去哪里?”

    順著聲音看過去,慕辭熙柔若無骨地支起半個身子,半瞇半睜的眼眸里似乎是被打擾清夢的嗔怨。

    人畜無害的眼神落在南風身上。

    南風卻像被無形的線束縛住了手腳一般,動作都停滯了。

    怎么辦,急急急!

    盡管心里十萬跑馬,南風面上看起來依舊很冷靜。

    這時候他十分慶幸自己平時也沒有什么表情。

    但是,慕辭熙一眼看穿了他內心的慌張。

    并且,不準備放過他!

    “你打算趁我沒醒直接跑?”

    不,不但好像確實就是這樣,南風動了動嘴唇。

    “你不準備為你昨晚的所作所為負責就這樣跑了?”

    南風縮了縮脖子。

    “你沒聽本世子的話,擅自殺人怎么算?”

    “你五大三粗,悶頭不省人事怎么算?”

    “本世子累的腰酸腿疼怎么算?”

    眼看慕辭熙一張嘴不停地開開合合,南風絲毫不懷疑他能說一早上。

    只是這喋喋不休控訴的模樣,南風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流雪閣哪個頭牌小倌兒的床上醒來的,想要白嫖逃跑的恩客。

    此刻的南風恨不得自己小成一粒沙子,隨便落在哪個犄角旮旯,從慕辭熙眼前消失。

    “說話,你啞巴了!”

    慕辭熙停下來問道。

    逗人嘛,自說自話,對方沒有反應怎么會有意思呢?

    “我,我”

    南風我了半天,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是不是要跑?”

    慕辭熙不依不饒。

    南風把穿了一半的鞋脫了放回去,自己挪回床上,用行動回答“我不跑”。

    慕辭熙心里發笑。

    面上卻突然做作起來,“你知道你昨天晚上多嚇人嗎?”

    南風表示不敢回憶。

    “本世子身嬌體貴的,還要拖著你走。”

    可我依稀記得昨晚抱著我的臂膀十分沉穩有力。

    “你毒發作,跟瘋了一樣,本世子按都按不住。”

    我記得我以前也發作過,似乎也不會傷人,能出現的傷都是在自己身上。

    “可憐本世子好心救你,卻被你拳打腳踢,好心當成驢肝肺。”

    南風瞳孔地震,這怎么聽都不像是自己能做出來的事情。

    也許是南風的不可置信太過明顯。

    慕辭熙故作委屈地伸出自己的左手,上面青青紫紫的痕跡,落在他本就白皙的手上。

    乍一看,觸目驚心。

    昨夜,南風固執地握著慕辭熙的手不松開。

    直到后半夜,南風扎了針,服了藥,毒藥毒性暫緩,沉沉睡去,慕辭熙才得以脫身,清理自己一身的狼狽。

    慕辭熙的手上也因此留下了用力抓握的痕跡。

    剛好被他拿來嚇唬南風。

    眼看南風的驚訝開始動搖,似乎陷入了自我懷疑。

    慕辭熙嘴角一彎,得寸進尺,“你都不記得了嗎?本世子身上都還有傷,你要確認一下嗎?”

    說著,兩手摸向領口,作勢要將衣服撕開給他驗傷。

    “殿下,慕風醒了沒有?”

    快速打開的門又快速關上,門口的慕璟驚魂未定。

    他看到了什么?

    完啦,他不會被世子滅口吧?

    南風被慕辭熙彪悍的舉動嚇了一跳。

    慕辭熙被突然出現的慕璟氣得黑了臉。

    一時間,屋內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總而言之,從現在開始,你要給本世子當牛做馬,才能償清你對本世子造成的傷害。”

    南風忙不迭點頭。

    雖然他一直覺得,哪怕自己中毒至深,也應該不至于有慕辭熙說的那么兇殘。

    可是慕辭熙手上的痕跡看起來似乎真的很嚴重。

    昨晚意識模糊的南風很多事情不記得了,完全沒有反抗和否定的底氣。

    就這樣被慕辭熙拿捏了。

    演夠了,玩夠了的慕辭熙心情大好。

    慕辭熙沒有計較慕璟的咋咋呼呼,直接打開門把蹲在墻角畫圈圈的慕璟提溜起來,讓他去叫慕玦來給南風檢查。

    “暫時穩住了。上一次診治的時候,我就留意到了這兩種毒似乎會互相影響。在你來的這段日子,我得空翻了些北宸的舊醫書,寫了了一副新的藥方,似乎有些作用。只是效果不甚顯著,若要全數清除,只怕耗時久不說,不一定有效果。”

    慕玦皺了皺眉頭,似乎很糾結,“若是,若是能知道毒藥的來源或是重要的材料,便會容易許多。”

    他抬頭看了看南風。他知道南風有自己的秘密不愿意宣之于口,但是這關系到他的性命,慕玦還是問出來了。

    對視中,南風移開了視線,低下了頭。

    見南風不愿意說,慕玦很快換了一個語氣,故作輕松地說:“沒關系,我的醫術不精,也不是很擅長這個。等過些日子我們回了靖陽。讓褚先生替你瞧瞧。褚先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師父,能力在我之上。興許他能有法子救你。”

    南風默不作聲,點點頭。

    慕玦也是不想讓他失望吧。

    他不能對慕玦坦白這是暗夜的毒藥。

    而且,就算說了,暗夜用來控制堂主的毒藥,一直以來都是最烈和最復雜的,也不是慕玦一時半會兒就能復刻和清理的。

    慕辭熙剛剛還說要他當牛做馬呢,就是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

    難道自己最后的選擇只有回到暗夜?或者,死?

    慕玦給南風的后背換完藥,便回去休息了。

    南風也不敢在慕辭熙的這個老虎窩多呆。

    一收拾好就撒丫子跑回自己房間。

    一陣動靜惹來了驛館的管事的,慕璟只是打哈哈說南風身體不好,水土不服。

    而慕辭熙則是喬裝來到流雪閣。

    才一見面,黎雪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慕辭熙這次的突然造訪一定不是小事情。

    “少主!”

    “你昨日遞來的消息,沈桂源家附近有不明身份的人。我昨夜和慕風前往細查,發現了三個,只是不巧,都被慕風殺了。”

    慕辭熙解下繁重的披風,自顧自到主位坐下。

    “什么!您自己親自去的?少主,這也太冒險了。慕玦慕璟他們也真是的,怎么也不攔著點。”

    黎雪吃了一驚,不贊同地驚呼,被慕辭熙掃了一眼,緊接著道:“原來是你們,今日沈家村的線人才報上來,在竹林里發現尸體的事情,我還怕有第三方牽涉其中,局勢更難把握呢。”

    “昨夜驚動他們算是意外,又遇到突發狀況,走得急,尸體沒有處理。有勞雪姨派人善后了。”

    慕辭熙隨手翻看著黎雪案幾上今日送來的線報。

    “那是自然。您這次有什么新發現嗎?”

    “慕風和他們的人交過手,看樣子,似乎是訓練有素的殺手。這么說的話,這件事極有可能就是暗夜所為。”

    “若是暗夜的手筆,那就麻煩了。”黎雪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

    “的確如此,那么霓袖宮那出戲便只是個障眼法,沈清意就極有可能還活著,并且落到了暗夜的手上。”

    黎雪似乎想到了什么,從書簡壓著的一個小盒子里,取出一份信函,遞給慕辭熙。

    “上次接到沈清意傳回的緊急密函,關于暗夜分裂的情報,我便讓人留意了一番。似乎有緋色活動的跡象,在斯湳城附近,有經過靖陽,后又似乎通過南岐進入了南越。”

    “緋色?”

    “是的。據暗夜內線所言,應該是有三位堂主跟著前門主,但是沒有發現青巖和南風的蹤跡。不過,南風一向以神出鬼沒著稱,至今也無人知道他的具體樣貌如何。而林海這么多年身居幕后,也鮮少露面。也不排除混跡其中沒有被發現的情況。”

    “暗夜這么多年一直以北宸為根基之地,如今老巢混亂才攪得林海挪屁股。可以留意一下他們的行動,也不必過分投入。暗夜被削弱對我們來說是好事情。

    只是暗夜明明已經元氣大傷,為何還這般不依不饒地盯著回雁?這次抓走沈清意的究竟要做什么。”

    慕辭熙盯著那封信函,陷入沉思。

    “你整理一份沈清意接觸過的回雁線人名單給我,暗夜的動作,不外乎策反,或是拔除。提前預備一下,有備無患”

    “是。少主”

    第15章 盛會

    “這賞菊宴往年都是平平無奇,怎么今年竟然如此大的排場。”

    一群年輕的公子說笑著從遠處走來。

    捧著花盆的侍女們恭謹地低著頭來來往往。

    “往年不過就是年輕文人的聚會,詩文相會。但是,今年的賞菊宴是設在肅王府,還有消息說寧安公主也要來。似乎非比尋常。”

    “怎么說?”

    “你傻啊,賞菊宴歷來都是年輕人參加,相交,結友,因此所結的良緣也不在少數。而寧安公主雖然不是皇后所出,但卻一直養在皇后膝下,平日與肅王殿下頗為親近。如今這般,若不是為了寧安公主的婚事還能是什么。”

    “可是寧安公主還未及笄,論婚怕是早了些。”

    “不早了,京中未及笄而論親的小姐不在少數。今日那個靖陽世子又是此次盛會的座上賓,怕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莫非,北宸打算讓寧安公主和靖陽世子聯姻?”

    “你想想,這難道不是一舉多得嗎,既籠絡了靖陽,又讓肅王多了靖陽的助力,公主也有個好歸宿,何樂而不為呢?喂,你干嘛?”

    為首的青衫男子正得意洋洋地侃侃而談,享受眾人的目光,冷不丁被秦煜從后面撞了一下。

    “妄論皇家公主的私事,你有幾個腦袋夠你掉。”秦煜面色不虞,兩條俊朗的眉毛都要皺成一條線了,聲音不小且冷酷。

    走出去幾步,似乎又想到什么,又回頭道:“你又怎知寧安公主一定會喜歡靖陽世子。”

    說完,恨恨轉身快步離開。

    秦煜在世家公子間一直很玩得開,因為他性格仗義,快言快語。

    這還是難得看他黑了臉。

    余下的眾人一臉錯愕地目送秦煜離開。

    不是,怎么這么大火氣?

    誰今天欠他錢了?

    他們并不知道,他們話里的主人公之一——慕辭熙正在他們身后不遠的地方。

    這些話自然也一字不落聽了去。

    “寧安公主?”

    南風疑惑地看了慕璟一眼。

    慕璟的一眼看懂了南風的意思,表情也一下神氣起來。

    這些日子,慕璟一直熱衷于和南風比試。

    雖然每次都會被南風打趴下。

    但他越挫越勇,迎難而上,樂此不疲地一直糾纏南風。

    一直年輕,一直在挨打的路上。

    關鍵每次打輸了,南風只是輕飄飄留下一句“你又輸了”然后就走了。

    本來心高氣傲的慕璟,慢慢被南風打得沒了脾氣。

    或許他都沒意識到,他對南風的敵意漸漸消失了。

    如今終于能輪到南風請教他,可把慕璟高興壞了。

    他擺出一副很淵博的表情,把在回雁所了解到的關于寧安公主的信息都抖落給南風。

    “所以,你會娶寧安公主?”

    南風靜靜聽著慕璟吹噓,末了出聲。

    “怎么可能。”慕璟嘴快,迅速反駁。

    南風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那個看白癡的眼神一下讓慕璟破防了。

    慕璟回過神來才發現南風問的是慕辭熙,又想到自己說了什么,汗顏吐舌。

    慕辭熙聞言差點腳下一個趔趄,又聽到慕璟的回答,忍不住優雅地翻了個白眼。

    偏南風喜歡究根問底:“慕辭熙你真的會娶寧安公主嗎?”

    忍無可忍的慕辭熙一巴掌拍在南風頭上。

    “你瘋了還是本世子瘋了?不要隨便聽風就是雨的。還有,在外面隨意不要叫我的名字。”

    南風一直很執拗地叫慕辭熙的名字。

    糾正數次無果,慕辭熙也累了。

    “怎么會,世子的婚事,怎么可能那么隨便。慕風你別聽他們亂說。寧安公主,若是世子不喜歡,想必王上也不會同意的。”慕璟插嘴,雖然是阻止,但也忍不住和南風討論。

    “嗯,寧安公主也不一定會喜歡他。”

    “怎么可能,你不知道京中的閨閣小姐對世子有多癡迷!簡直是嚇人的地步。”慕璟回憶起初到京都時候那駭人的經歷。

    “可是他都二十四了,寧安公主還未及笄”南風認真思考后,嚴肅回答。

    “放肆,看來我平時對你們還是太縱容了!”

    慕辭熙陰惻惻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緊接著警告地看了他們倆一眼,邁開了步子,徑直往前走去了。

    在京都,男子二十弱冠后可娶親。但是很多人家會在男兒及冠,女兒及笄之前議親,定下婚事。

    對于男子來說,就算不娶親,通房,侍妾也是極為普遍的事情。

    而慕辭熙二十四了,還是孤家寡人,連個通房都沒有。

    他以為南風詢問是不想他和寧安公主成親。

    沒想到,他居然是嫌棄他老,配不上寧安公主!

    慕辭熙氣笑了。

    在肅王府偌大的后花園里,諸多案幾規整陳列著,以蜿蜒穿過的流水為界,男女分坐。

    但是仍然阻擋不了少男少女們帶著羞怯,好奇和試探的目光交錯,避讓。

    慕辭熙尋了一處坐下,南風和慕璟乖順地跟在身后。

    慕辭熙一路走過去。那些圍坐在一起的貴女們眼里浮現出驚艷的目光,又不敢直勾勾地看,一時之間,拈袖,搖扇,吃茶,諸多掩飾。

    年輕的公子們則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因為沒有私交,也沒有人上前和慕辭熙寒暄。

    一邊顧忌著慕辭熙,一邊又忍不住看他。

    慕璟悄悄地向著女賓席,給南風使了個眼色。

    看看,我就說吧,世子真的很受歡迎的!

    八卦之魂燃燒的慕璟卻看到南風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女賓席,面色認真地瞥了一會兒,回了他一個疑惑的表情。

    寧安公主嗎?好像沒有啊。

    慕璟額角落下一滴冷汗,單方面拒絕交流。

    兩人的小動作沒有逃過慕辭熙的眼睛。

    他冷哼一聲,還在氣頭上,并不說話。

    隨著一聲高亢的“肅王殿下到”,緊接著一聲“寧安公主到”。

    衣著華貴,表情不恭的梁皓非為首,闊步而來。

    緊跟著后面的是一個錦繡衣裙,珠釵環翠的少女。

    天青色的襦裙端莊又不失俏皮,靈氣的長相,明媚的眉眼,像是一輪耀眼的小太陽,一出場便奪去了眾人關注的目光。

    小公主身后跟著一眾侍婢,聲勢浩大。

    梁璇璃步子輕快,追著梁皓非的步伐,同時新奇地打量著或坐或站的男男女女。

    目光觸及到慕辭熙時,一雙眼微微圓睜,驚喜和贊嘆的笑意浮現在眉宇間。

    梁皓非方才落座,一回頭就看見梁璇璃的表情和慢下來的腳步。

    眼底翻涌起復雜的情緒。

    眾人都注意到了寧安公主看向慕辭熙的眼神和一瞬間表情的驚喜,心下感嘆道:果然,連公主也逃不過被靖陽這位世子驚艷的命運。

    秦煜坐的比較靠前,想不忽略梁璇璃都難,更何況,他的眼神從她一進來就沒離開過她的身上。

    一時之間,秦煜落寞地移開視線,慌亂地摩挲著手中的扇子,掩飾一二。

    卻又忍不住不看她,躲閃著,自虐般注視著她的一顰一笑。

    慕辭熙感受到了少女直白而熱烈的目光,坦然回之,施施然起身,對著梁皓非和梁璇璃一禮。

    “慕兄不必多禮,隨意些便好。”

    梁璇璃倒是收斂了表情,端端正正給慕辭熙回了個禮,端的是皇家公主的大氣。

    在梁皓非的示意下,一直恭敬立在一旁的太監上前,朗聲講述規則。

    “承皇恩浩蕩,今日肅王府舉行賞菊宴。花房精心培養了上百種菊花,今日四散陳列在王府各處,諸位可以自行觀賞。今日文試的題目是作畫題詩,所作之畫,須得即時現作,在府中找得到原型出處。想要參與的賓客即可自便,府中有書童伺候筆墨。最后的前三甲屆時將由寧安公主,肅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共同決出,此次文試酉時結束,奪魁彩頭是書畫大家鐘智寂的遺世真跡一幅。祝諸位好運。”

    鐘智寂!低低的驚呼引起小小的騷亂。

    許多人眼里燃起了熱切的渴望。

    那太監一槌,鼓聲起,大家都走動起來。

    慕辭熙氣定神閑地坐著,似乎沒有什么想法。

    那邊,已經有心急的人開始招呼筆墨,摩拳擦掌。

    梁璇璃跟梁皓非撒了個嬌,得到首肯就撒丫子跑了,像只離籠的小麻雀,歡快地飛向女孩們兒,和相熟的小姐們鬧成一片。

    梁皓非的目光在梁璇璃身上停留一會兒,轉頭對慕辭熙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如此,慕兄自便。本王失陪了。”

    慕辭熙點點頭,安閑地坐著喝茶似乎并沒有參與的意思。

    南風和慕璟也只能安靜地陪著他坐著。

    這時候,迎面走來兩個人。

    慕辭熙抬頭,是秦煜和蘇念。

    秦煜問道:“世子不去看看嗎?就算不作畫題詩,單是看看也是極好的。這些菊花很多都是皇宮中名貴品種,平素也難得一見。”

    蘇念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是被拉來作伴的,淺淺地附和笑著。

    秦煜一向性子直爽,喜好交友,盡管大家私底下在傳言慕辭熙和寧安公主云云,他看到慕辭熙一個人坐著,甚是孤單寂寥的樣子,也就按捺下別扭的心思,上前攀談。

    慕辭熙自然看出秦煜沒有惡意,欣然起身,“也好。”

    三人并行著,說說笑笑。

    南風和慕璟只是遠遠地看著,因為慕辭熙叫他倆不必跟著。

    無所事事的二人索性找了個涼亭,躲清靜。

    “早知道這么沒有意思,我就不來了,讓慕玦來多好。咱倆還可以對練一番,我今早差點就贏你了。”

    “你,輸,了。”南風直視他,一字一頓強調結果。

    在他看來,比昨天能多抗一會兒打,并不算進步,因為差一步,差十步,結果都是輸。

    要是前些日子,慕璟還會覺得南風在輕描淡寫地嘲諷他,會像個小炸藥包一樣,炸毛跳腳,立刻反駁。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也摸清了南風的脾氣,他只是在陳述事實,其實沒有任何情緒。

    “那又怎么樣,日有所進,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慕璟不以為意。

    第16章 解釋

    慕辭熙和秦煜等人逛了一會兒,便推說乏了。

    府中的下人忙不迭給慕辭熙安排了清凈的客房,供他休息。

    客房不大,陳設一應俱全,臨窗是一叢秀竹,投下一片陰涼。

    因著是在一條幽徑的盡頭,四周又是茂盛竹林。所以,盡管今日肅王府人很多,嬉鬧歡笑聲也幾乎聽不到。

    慕辭熙似乎是真的乏了,倚靠在床上,眼眸半闔。

    慕璟則是對仆人們送來的瓜果吃食十分感興趣。

    盤了許多兜在手里,兩腮鼓鼓的,不時起身,“世子,您嘗嘗,這個蜜果可好吃了,雖然沒有咱們靖陽的甜,但是很清甜,一點兒也不膩。慕風,你也試試。”

    南風堅決婉拒,他對這些小玩意兒并沒有慕璟的一半熱情。

    慕辭熙耷拉著眼皮,看著他們,像一只慵懶的大貓貓,愜意地午休,對于慕璟的投喂,也來者不拒,偶爾出聲點評一二。

    這個蜜餞太甜,這個肉脯太柴

    “慕璟,我渴了,既然來了,不如試試肅王的茶水如何。”慕辭熙懶洋洋道。

    慕璟應了一聲,放下東西,拍了拍手,起身出去尋找肅王府管事去了。

    在慕璟出門后,一直坐在角落里沒什么存在感的南風,走向慕辭熙,定定地看著他。

    “慕辭熙,你生氣了。”

    肯定的語氣。

    慕辭熙從鼻子里溢出一聲輕哼,不置可否。

    南風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幾日,因為那句“你要給本世子當牛做馬,才能償清你對本世子造成的傷害”,慕辭熙總喜歡使喚他。

    他時不時便要接受慕辭熙的召喚,捶腿,捏肩,扇扇子,布菜,沏茶,陪嘮嗑。

    慕辭熙總能把握好那個分寸,不至于讓南風累著影響恢復,也不會讓他閑著縮在房間里長蘑菇。

    盡管南風內斂的性格讓他對這些小小的騷擾沒有多大反應。但是慕辭熙仍然樂此不疲。

    也許是慕玦和慕璟他都太熟悉了,難得身邊有一個新奇的人。

    人們總是喜歡扒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的面具,勾出他們別樣的外露的情緒,似乎這樣有非凡的樂趣。

    但今天,慕辭熙眼里就像沒有南風這個人一樣,既不使喚他,也不關心他,全程只對慕璟有回應。

    南風像是被主人冷落的小狗,低低嗚咽著。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寵”的原因。

    所以,他直接問了出來。

    “為什么,你為什么生氣?”

    慕辭熙皮笑肉不笑,“你覺得呢?”

    “因為寧安公主不喜歡你?”

    慕辭熙眼底暗暗的期待被澆滅,嘴角抽搐。

    看來不是,南風觀察著慕辭熙的表情,認真思索。

    “你覺得我們不應該在外面提起關于你的事情?”

    有這個原因,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慕辭熙挑挑眉,還是不說話。

    那是為什么?南風低下頭,腦子想著自己哪里做錯了。

    慕辭熙看著他的頭頂,一下泄了氣,心里吐槽:何必呢,指望這個呆子看懂臉色怎么可能呢。別回頭把自己氣死了,他還不知道怎么回事。

    生悶氣這種事情,對于他這樣看不懂眼色的人來說,無異于自己火上澆油,他沒準還能樂呵呵給你加把柴火。

    不若直接一點。

    可是今天的事情,他要怎么和慕風說呢?

    慕辭熙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說清楚這種奇怪的感覺。

    為什么生氣?

    因為慕風在外面直接叫名字?

    可是這件事情上,他早就妥協了。

    如果說因為慕風說了關于自己的私事?以下犯上?

    其實也沒有,因為同樣在談論這件事,他沒有生慕璟的氣。

    何況自小以來,慕辭熙對慕玦和慕璟也沒有過多的主人架子,平時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自然也是他縱容的。而且在他心里,慕風和慕璟他們似乎也是一樣對待的。

    慕辭熙沒有想下去,潛意識也不想深究下去。

    他只是當時心里升騰起來一種不爽的情緒——且只針對慕風,而他放任了這種情緒的外現。

    落在慕風眼里就是他生氣了。

    慕辭熙心里對自己冷笑一聲:慕辭熙啊慕辭熙,這幾日戲耍慕風,是幼時的頑劣心性作祟。沒想到竟在放肆之下,開始小孩子脾氣了。

    真是丟人!

    于是慕辭熙一番心理建設,又恢復了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模樣。

    應付完了自己的心理,還有南風需要應付。

    “本世子的事情,不需要你來置喙。”

    慕辭熙斟酌稍許,緩慢開口。

    南風抬起頭,直直看向慕辭熙的眼睛,面容嚴肅。

    “可是我們不是兄弟嗎?我是說保護你,可我并不是你的下人。我只是想知道關于你的事情,這算逾逾越嗎?”

    南風說到最后,憋了許久,憋出“逾越”這個上次慕璟和他講話本時說到的詞語。

    那是一個書生和土匪的故事,一個被土匪抓錯的書生卻因此誤會和土匪結緣。土匪把書生安全送了回去,兩人經常相聚,無話不談,成為了摯友,后來,那個書生要娶妻了,土匪很高興,準備了很多的賀禮去慶賀兄弟的喜事,卻在無意間發現了書生的未過門的妻子已經有了心上人,只是為了錢財才和書生成親。土匪找到書生,極力勸說書生悔婚休妻。深愛妻子的書生勃然大怒。書生怒斥土匪“逾越至極”,兩人氣急決裂。經歷幾番周折,竟是書生和土匪相守,歸隱山林。

    慕璟本來攛掇著慕玦和南風一塊兒看,看到文末,一把把書丟了出去,嚷嚷著“噫!這北宸果民風怎的這般彪悍!我還以為是同懷袖看的那些話本一樣呢。”

    慕玦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興許是那個店家看你是男子,才專門給你挑的。”

    南風則是學到了一個新詞“逾越”,他還很認真地向慕玦請教了。

    在南風看來,慕辭熙救了她,對他也算信任,會送他匕首,兩個人還有過命的交情,那就可以算是兄弟。

    以前在暗夜,大家之間沒什么感情,只有一起經歷過生死的人會彼此多看兩眼。

    今天聽到那些世家公子討論慕辭熙和寧安公主事情,他才恍然,慕辭熙似乎沒有婚事,聽起來似乎娶寧安公主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他才這么問,沒想到慕辭熙卻生氣了。

    慕玦說,做一些你這個身份不該做的事情那就是“逾越”了。

    可是他關心一下慕辭熙的終身大事,只是問一嘴,也是不該做的事情嗎?

    而另一邊,慕辭熙卻被南風的話擊中了,對啊,慕風本來就不是你慕辭熙的下人,輕飄飄的兩句問話,如何值得你這般?

    慕辭熙無言以對,一時之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殿下!”一只山雀歡快的蹦進來,慕璟似乎很高興。

    身后是肅王府年邁但精神矍鑠的管家,他張羅著侍女奉茶。

    “世子殿下見諒,竟是老奴忙糊涂,一時招待不周,還望世子殿下海涵。這是南省進貢的茶,御賜之物,我家王爺一直很喜歡,這才多得了些。老奴特意命人沏了來,殿下試試。”

    他朝侍女們揮了揮手,接過一個托盤:“這是陳釀的清酒,甘冽醇厚,也請殿下品鑒一二。”

    慕辭熙在慕璟推門進來時,便換上了得體的姿態。

    見慕辭熙欣然接受,并沒有責怪他怠慢的意思,那管家擦了擦額角的汗,連忙帶著侍女們退出去了。

    慕辭熙沒有多言的打算,南風也咽下了心里的話。

    既然這次惹他不高興了,以后不要再“逾越”就是了。

    慕璟感受到了慕辭熙心情變好了,也沒多在意。

    這件事情似乎就這樣揭過了。

    在和肅王府一巷之隔的一座宅子里,兩人相對而坐。

    “這是你我第二次相見,岑大人還是喜歡讓人等呢。”

    梁皓非對著剛坐下的人笑言。

    岑樓似乎并不在乎,只是理了理衣袍。

    “今日本王府中操辦賞菊宴,你不會不知道吧。”梁皓非摩挲著手里一直把玩著的核桃,似乎責怪岑樓選的時機不巧。

    “知道,若不是要緊事,我也不會直接找你。再說了,這地方離肅王府不過百步之遠,殿下該欣慰我的體貼才是。”岑樓自袖中拿出一張紙條,遞給梁皓非。

    梁皓非接過一看,上面是一個人的名字,而這個人,他并不陌生。

    戶部侍郎吳子謙。

    “吳大人?這是何意?”梁皓非探究的目光緊盯著岑樓。

    岑樓卻不看他,自顧自說道:“還記得我上一次說過,關于回雁的事情。起初挖出了一個奸細,這些日子順藤摸瓜,仔細審問了一番,這便是結果。”

    “你的意思是,吳子謙是回雁的人?”梁皓非英眉微蹙,對這個結果頗為訝異。

    “不錯,殿下不用質疑,我自然也是查證過的。這次的收獲,除了吳子謙還有些小魚小蝦,不過那些人我自會處理,無需叨擾殿下。但是吳子謙畢竟是朝中大臣,品級也不算低,我若是自作主張處理了,只怕殿下不高興,這才來與殿下商議。”

    “那你打算怎么辦?”梁皓非低頭看著寫著吳子謙名字的紙條,手指漸漸收攏。

    “斬草除根!”岑樓的聲音擲地有聲,像一塊重鐵,沉沉砸在梁皓非的心底,發出一聲重重的悶響。

    第17章 試探

    梁皓非沉默片刻,沉聲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

    “這既是我的意思,也是暗夜的意思!”岑樓知道他要說什么,打斷道。

    見梁皓非面露難色,岑樓嘴角挑起一抹譏諷的笑,他伸出書,搭上梁皓非的肩膀。

    “怎么?王爺難道是舍不得?”他輕輕拍了拍梁皓非的肩,仿佛在幫他撣去灰塵,起身踱步,“也是,畢竟肅王殿下和成王殿下的儲君爭斗尚且膠著。而吳子謙可是朝中為數不多站隊明顯的人了。比起那些作壁上觀的老油條,他應該是最支持肅王殿下的人了吧。這樣的肱股之臣,我若是殿下,也是萬般舍不得。”

    “肱股之臣”這個詞,被他特意加重了。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提高,“只是這回雁的人,王爺竟也覺得用的安心?到時候只怕你以為的堅實后盾,不過是裹著偽裝,刺入最軟弱腹部的利箭”

    岑樓的話戛然而止。

    梁皓非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自身后鉗制住他的動作,另一只手撫上他的脖頸。

    遠看,似乎是梁皓非將岑樓摟在懷中,交疊的身影仿佛一對恩愛的眷侶。

    可實際的控制和對峙,只有彼此知道。

    只是一瞬起勢的動作,梁皓非便判斷出岑樓并不會武,而力量的對峙,岑樓被壓得動彈不得分毫。

    就在梁皓非挾持岑樓的一瞬,兩個黑衣人倏地撞開門沖進來,拔出劍,警備地和梁皓非對峙。

    梁皓非了然,看來岑樓也不是毫無防備,單刀赴會。

    而岑樓只是被突如其來的攻擊驚了一下,轉瞬又恢復了從容的姿態。

    他對著那兩個黑衣人輕輕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似乎此刻被梁皓非扼住生死的人并不是他。

    梁皓非的手在岑樓的頸間流連,似乎像是纏繞在他身上的毒蛇吐著信子,攀援而上,尋覓下口的地方。

    掌下的頸間脈搏輕輕跳動,仿佛只要自己一用力,就能輕松捏斷這獵物秀氣的脖子,扼殺他脆弱的生命。

    “岑大人似乎脾氣并不太好。”

    梁皓非閑閑開口。

    一直以來,梁皓非習慣了隱忍蟄伏,收斂了很多的脾氣,不讓自己的情緒被人看穿拿捏。

    但是說到底,骨子里的驕傲和貴為王爺的出身就沒讓他吃過癟。

    從來只有別人對他卑躬屈膝,奴顏媚骨,或是他冷眼旁觀看那些他眼中的小丑張狂跳腳,丑態百出。

    如今岑樓不加掩飾的嘲諷讓梁皓非覺得十分冒犯,一時惱上心頭。

    若非是兩人有共同的合作利益,換了旁人,此時已經沒有站在這里的機會了。

    岑樓輕笑一聲:“彼此彼此,若我這點貪圖口舌之快的碎語,都能叫做脾氣不好的話。像肅王殿下這般,咄咄逼人,一言不合便背后偷襲之人該叫做什么?暴虐之人?

    更何況,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提醒殿下,忠言逆耳!容人雅量,此乃為君之道。”

    “哦?那這么說,本王應該好好感謝岑大人賜教才是。”梁皓非湊近岑樓的耳畔,低聲道。

    溫熱的呼吸灑在岑樓的耳郭,撩起酥麻的不適感。

    岑樓下意識想要逃離,但梁皓非的力氣大得嚇人,他知道自己掙脫不得,只能強忍著不適感裝作毫無波動。

    身體對抗抵不過的時候,嘴上也要討些便宜。

    “殿下此舉,真是孟浪又輕浮!岑某竟不知殿下的皇家禮儀枉學了多少!”

    梁皓非嗤笑一聲,修長的手指順著岑樓的下頜,爬上他的臉頰,描摹著狐貍面具的邊緣。

    “本王的作風,不是一貫如此嗎?不過岑大人的一張嘴可謂了得。本王愈發好奇,像岑大人這樣的妙人兒,生的怎樣一番模樣。”

    說著,作勢要強硬揭下岑樓的面具。

    岑樓心中警鈴大作,也懊惱自己把梁皓非惹過火了。

    如愿感受到懷里人瞬間僵硬的軀體,梁皓非一時心情大好。

    能讓岑樓吃癟,他瞬間有了扳回一城的快感。

    見好就收。

    兔子逼急了尚且會咬人,何況岑樓這樣的瘋子。

    “岑大人,既然今日受教了,那本王便回敬大人一課。十米之內,你帶多少人都無濟于事,若要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下次還是小心些。不是人人都有本王這樣不計前嫌的好脾氣。”

    說完,松開了對岑樓的禁錮,撩袍坐下。

    岑樓不動聲色收起了指尖拈出的毒藥。

    心里暗忖:看來梁皓非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在拿到名單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吳子謙的名字。

    他也知道,這個歷來以“正直忠諫”自居的人是肅王一黨的人。

    盡管營黨結私一直是朝中禁忌,黨羽之爭也為梁熠所不喜,但是這位吳大人似乎并不避諱和肅王結交來往。

    岑樓是打算對付吳子謙,但是今天的話只是一個試探。

    一個對梁皓非底線和容忍度的試探。

    沒想到,梁皓非也并不是好拿捏的,想控制他做侵入北宸朝堂的傀儡看起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此,岑樓受教了。”

    岑樓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尖刺,又端起衣冠楚楚的模樣。

    “除掉吳子謙對殿下來說,雖然看似斷了一臂,可仔細想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既除掉了一個潛在的威脅,也能讓皇上不再芥蒂殿下的羽翼過于豐滿。

    再者,若能將他的死和成王聯系到一起。那便是成王黨同伐異,戕害朝臣”

    岑樓的聲音悠悠轉轉,絲絲入骨,帶著蠱惑的意味。

    日頭漸漸西斜,剩下一輪暖暈浸透了半片蒼穹。

    隨著主管太監的一記響鼓,賞菊宴的詩畫比試宣告結束。

    慕辭熙早就在現場候著,靜靜看著那些人,有的眉頭緊蹙,手中的筆遲遲沒有落點,有的似乎胸有成竹,酣暢淋漓,有的竊竊私語,不時爆發爽朗的笑聲。

    甚是有趣。

    寧安公主也早就到了,不過她沒有慕辭熙這樣冷眼旁觀眾生百態的愛好。

    她正興致勃勃地和貴女們討論著精巧的絡子,贊嘆精妙的手藝。

    在眾人等待的目光中,梁皓非姍姍來遲。

    “諸位見諒,本王來遲了。”

    梁璇璃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嬌嗔道:“皇兄你也真是的!說陪我作畫,半路自己跑去躲清靜不說,還遲到!”

    “還有你,小夏子,你怎么也不提醒著點兒!你干什么吃的。”

    小夏子尷尬地賠笑,他一個下人,還能管到肅王頭上嗎。再說了,肅王去哪兒也沒讓他跟著啊。

    梁皓非佯裝責怪地敲了敲她的頭:“你呀,一有理就不饒人!”

    轉頭沖那個太監點點頭,“開始吧。”

    那太監拉長了聲調:“開宴——”

    訓練有素的侍女們流水一般,開始給各案端上各種菜肴。盡管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也有侍女提燈侍立左右。

    與此同時,諸多小廝捧著今日收集的畫作,魚貫而入。

    所有畫作均被隱去了姓名,被逐一展示給在座的賓客,但是最后的決定權還是在上首的三人手里。

    眾人神色各異,緊張又期待地打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梁皓非看起來似乎興致缺缺,對每一幅呈上來的畫作不甚細看,目光寥寥停留一瞬便當閱過。

    難得點點頭,示意留下遴選。

    慕辭熙雖然也有評選的權力,但他也不想過分喧賓奪主,也是靜默地欣賞,出口的話幾乎都是溢美之詞。

    而寧安公主則是率性許多。

    “哎,這個畫的不錯!頗有神韻。”

    “哈哈,此幅畫的技藝看來還需精進不少。”

    “這句詩寫得極妙,不知道是哪位大才所做”

    一直挑挑揀揀,最后剩下七幅角逐前三甲。

    梁璇璃踱著步子,對著每一幅仔細看看,似乎很難決定。

    “世子殿下,不知您怎么看。可有喜歡的?

    皇兄,你也來幫我選一下嘛。你的眼光一向不錯。”

    梁皓非寵溺地輕笑,緩慢起身:“那好!本來想交給璃兒和世子做主,不過既然璃兒都這么說了,看來皇兄是躲不掉了。”

    他輕飄飄地一掃而過,微抬下巴,“那副如何?筆力不算深厚,可勝在意境曠遠,別有一番情趣。所題之詩雖是化用,卻用得精妙,字也寫得極好。”

    梁璇璃綻開笑顏,欣然詢問慕辭熙的意思:“世子覺得如何?”

    慕辭熙只是笑著點點頭。

    他早就看出來梁璇璃喜歡那一幅畫,只是不太好意思一人獨斷,委婉問及兩人的意思。

    一個外人尚且看得出,而一向了解她的梁皓非又怎會看不出。

    于是順勢滿足了她的心思。

    寧安公主詩文才學并不算差,但畢竟年輕,涉世未深,沒有那么毒辣的眼光和欣賞的閱歷,且一直對華麗辭藻和極具意境的畫風頗為偏愛。

    這么看起來,這幅畫的主人想必也十分了解這一點,有點投其所好的意味。

    一個玩鬧的聚會,并不甚較真,這樣的結果也無可厚非。

    后梁皓非又點了兩幅工筆細膩,詩畫俱佳的并入前三甲。

    “前三甲詩畫分別為李尚書之女李月柔,大理寺卿之子司徒聿,秦太傅之子秦煜,奪魁者,秦太傅之子,秦煜公子。”

    主管的太監鄭重其事宣布了結果,一時有人歡喜有人愁。

    秦煜眉眼一下亮了起來,感激地看了鄰座的蘇念一眼。

    蘇念微笑舉起酒盞:“如此,蘇念便要恭喜秦兄了!”

    第18章 落水

    一番賞賜過后,眾人又投入到了觥籌交錯之中。

    老管家躬身上前:“王爺,后湖的河燈已準備就緒了。”

    得知能去肅王府后湖夜舟放燈,許多人都坐不住了,滿懷希冀地離席奔后湖而去。

    在肅王府的后花園,有一片湖,許多古樸典雅的小榭,涼亭,錯落在湖中。

    因為湖心種有一大片荷花,這些水榭本是為了賞荷納涼方便而建造的。

    只是今日,荷花都謝了,水亭相接,有些單調。

    于是府里的仆人們便將今日賞菊宴的菊花和諸多花燈也擺到了水榭之中,讓賓客乘舟而去,夜泛扁舟,多一番趣味。

    慕璟本就好玩的年紀,被帶得心癢癢,低聲央求:“世子,咱們也去吧,聽起來挺有意思的。”

    慕辭熙撇了一眼南風,似乎是在詢問他的意思。

    南風點點頭。

    既然慕璟想去,那就去吧。

    在管事的仆人的引導下,慕辭熙一行人沿著清涼的石板路,來到后湖的一處渡口。

    蘇念正在低頭踱步,似乎尋找著什么。

    小小的船只因為里面人的走動搖晃著。

    不大的船只除去搖槳的仆從,一次只能載三人左右。

    “干什么吃的,怎么這么久還沒走,還有誰要上來。”里面一個肥壯的青年掀開船簾,一看是蘇念,表情變得嫌棄,“是這個病秧子,也難怪。”

    蘇念仿佛沒有聽見他的難聽的話,嘆了口氣,釋懷笑了笑,對著前來攙扶他的家丁道:“勞煩了。”

    南風視線無意撇到腳邊的草堆里,低矮的梔子枝丫下,一個荷包形狀的物事躺在那里。

    南風俯身拾起,上面繡著一個娟秀的“蘇”字。

    莫非剛才蘇念一直在找這個。

    南風大步上前,將那個荷包遞給蘇念。

    蘇念先是被嚇了一跳,看清南風手中的東西后,瞬間笑彎了眉眼:“多謝公子,方才還遺憾丟了呢。”

    看到他身后的慕辭熙和慕璟,也反應過來這是慕辭熙身邊的人,又對著慕辭熙欠了欠身:“蘇念在此謝過世子殿下。”

    南風點點頭,回到慕辭熙身后。

    蘇念仔細地看著他,片刻后悠悠道:“這位公子看著好生面熟,今日也算別樣的緣分了。”

    南風納悶:自己今日出門前,分明易了容,他也確認他未曾見過蘇念,蘇念怎么會覺得他面熟呢?

    莫非他選的這張臉太尋常了?

    慕辭熙不動聲色地回道:“能讓蘇公子覺得相熟,是他的福氣。”

    應付幾句后,隨著蘇念所乘的船只遠去,一行人就分別了。

    南風摩挲著捏過荷包的手指,湊到鼻翼細嗅,一股奇特的藥味兒。

    不過,聽剛才那人的話,蘇念似乎身體不太好,隨身之物沾染些許藥味也是正常的。

    夜晚的秋風帶著些許的涼意,柔柔迎面而來,拂去諸多的心浮氣躁。

    載著蠟燭的花燈隨著柔波顛簸,隨著槳帶起的漣漪,慢慢被推向遠處。

    慕璟的體力似乎永遠也用不完,興沖沖地拒絕了侍候劃船的仆人,自己掄著個大膀子吭哧吭哧劃船。

    剛剛離岸的時候,慕璟劃得興起。

    漸漸到了湖心就沒了新鮮感,一下一下只做做樣子。

    “肅王真是奢侈,后院的一個湖就那么大。”

    眼看南風看著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嫌棄,慕璟噘著嘴抱怨,反正不是他的問題。

    “不想劃就算了,沒人逼你。”慕辭熙看不下去開口道。

    慕璟正巴不得呢,丟了槳,枕著頭躺在船尾,抬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空。

    “世子,我還真有點想念咱們在靖陽的生活了呢。

    這次來北宸,也沒有認識的人,許多有意思的事情也變得無聊了。不知道咱們什么時候回去啊。我都有點兒想念懷袖做的點心了。”

    慕璟自顧自絮絮叨叨,一副懷念和感慨的模樣。

    慕辭熙極目遠眺,看著遠處融進夜色的萬家燈火。

    慕璟并不知道,這次來北宸,并沒有那么容易走了。

    靖陽和北宸的關系從梁熠和他父親一輩便已經是疏遠了不少。

    作為北宸南邊的屏障,靖陽對北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拉進兩國關系最便捷也是最流氓的方式便是聯姻。

    北宸的皇室宗親,上一輩已經家室圓滿,適婚的也只有梁皓非和梁羽這二人。

    最初北宸的詔令是要將慕晚晴也一并帶來。

    哪怕慕晚晴已經二十七,尚未有婚配在三國的皇室中頗有議論。

    但是比起給慕辭熙許婚,靖陽郡主和北宸王爺聯姻都是更好的安排。

    畢竟,北宸適婚的,能跟慕辭熙談婚論嫁的公主似乎只有寧安公主,其余的公主,郡主,要么是年齡不合適,要么是地位不相宜。

    但是一想到慕晚晴,慕辭熙無奈嘆了口氣,姐姐那個剛烈正直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進入這深宮大院,余生囿于這一方寸之地。

    再說了,就算她愿意為靖陽犧牲,自己和父王又怎么會答應。

    用一個女人的犧牲去換取一個城池的偏安一隅,是懦夫的行徑!

    更何況這個女人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

    既然已經力排眾議,讓她不受世俗所縛至今,何不盡力保她一世自在無虞。

    所以,慕辭熙托詞慕晚晴需為母還愿,去往山寺,清凈俗務,三月不得出,實在來不了北宸,梁熠這才作罷。

    如今看來,若是慕晚晴聯姻無望,其他人的心思很難不打到自己身上。

    再者,南越和北宸的戰事似乎無可避免,兩地之間的靖陽,無論如何都會被牽涉其中。

    為了掣肘父王,這北宸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掉的。

    慕辭熙心中感嘆了諸多,心情愈發沉重,卻并沒有出言打擊慕璟的想象。

    “對了,慕風,到時候我們回靖陽了,你有什么打算嗎?我跟你說,靖陽可好玩兒了。如果你沒有什么去處的話,不若就跟我一起回去吧。褚先生的后山可是個練武的好地方,到時候咱們再一起去練劍。我還想跟你多學兩招呢。”

    南風本來安靜地看著慕辭熙悵然的表情,突然被提及,錯愕回頭,對上慕璟閃亮的眸子。

    這讓他回憶起第一次和慕璟相見的時候,那時候,他的眼里還滿滿的都是戒備和敵意,活像一只被侵入領地的小獸。

    他說什么?

    去靖陽?

    南風只有在執行任務時,匆匆路過靖陽,就像一陣南風,攪碎一片血腥后飄然離去。

    對于慕璟日常一直描繪的靖陽煙火氣的生活,他一無所知。

    再說了,不回暗夜去,得不到解藥,自己恐怕也活不久吧。

    說不定自己都等不到他們回靖陽的那一天。

    南風張了張嘴,最后又選擇了閉嘴。

    慕璟只當他不好意思說,并不在意,又轉頭沉浸到自己的回憶和幻想當中。

    而南風的沉默引起了慕辭熙的注意。

    怎么?他竟然不愿意跟他們一起回靖陽嗎?

    慕風一直像個跟屁蟲一樣,從相見時便一直固執地說要報恩,賴著慕辭熙,趕了幾次都趕不走。

    漸漸地,慕風已經融入了他們的生活,盡管他不怎么說話,對他的過去也閉口不談,可是確確實實和他們的生活印下了共同的印記。

    這讓他以為,南風不會離開他們,仿佛他們的以后也會是這樣一直下去。

    沒想到,慕風竟然不愿意跟他們回靖陽。

    一時之間,三個人都陷入了奇怪的思緒當中。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落水了!”

    越來越多的人朝著湖邊聚集,引起不小的騷亂。

    在眾人炸開鍋般的嚷嚷中,一聲尖利的驚叫傳入耳中。

    寧安公主落水了?!

    慕璟和南風直起身張望,岸邊焦急慌亂的人們像是無頭的蒼蠅四處碰壁般團團轉,湖面上極遠的地方有人在水里撲騰著。

    幽深的湖水像是看不見的深淵巨口,貪婪地想要吞噬一切。

    京都不近海,京中子弟大多也不會鳧水,只能在岸邊,船上干著急。

    有水性好的仆從們趕緊下水救人。

    聞訊趕來的梁皓非臉色焦急,跳上湖邊停靠的船只,催促著船夫,飛快向著那處駛去。臨近時,脫下寬大的外袍便一躍縱入水中。

    在撲騰聲和喊叫聲中,一個年輕的男子,抱著一抹青色的身影奮力游至一艘船邊。

    秦煜把梁璇璃交給著急趕來,急得快哭出來的嬤嬤們,伏在船舷邊急促地喘著氣,看著隨同趕來的太醫救治梁璇璃。

    他們落水的地方離此處不算近,抱著一個幾近昏迷的女孩兒,拖著遇水變得繁重和累贅的衣服,秦煜已經累得沒有多余的力氣了。

    他環顧一圈,視線掃過諸多濕漉漉的面孔,定睛一看,焦急地回頭:“還有蘇念,快,蘇念還在水里!”

    本來看到梁璇璃得救松了一口氣的梁皓非,聞言,心下一緊。

    抬頭四處張望,只見一只手在不遠處撲騰,動作越來越慢,露出水面的部分越來越少。

    梁皓非深吸一口氣,快速朝著那個地方游過去,一把撈起沉沉落下的人,攬住他的腰肢,扣到懷中。

    緊緊相貼的另一具身體柔若無骨,像是無根的浮萍,只是依靠著梁皓非的力量不至于下沉,臉色在月光下白得嚇人,雙目緊閉,似乎沒有一絲生氣。

    梁皓非潛到水下,躲開眾人的目光,手指插入他在水中飄揚散亂的發絲,扣住他的后腦,雙唇緊貼,給他渡了口氣。

    但是似乎并沒有用。

    梁皓非心底一絲慌亂一閃而過,托舉著讓他的口鼻露出水面,向著臨近的一座小榭夠去。將人送上去,緊跟著爬上岸,將蘇念抱起倒置,傾倒腹中的積水。

    一連串急促的咳嗽,蘇念捂著被梁皓非不知輕重弄痛的小腹,悠悠轉醒。

    眼看那雙緊閉的眼終于能睜開,梁皓非悄悄松了口氣。

    第19章 過去

    在一陣手忙腳亂之后,這次賞菊宴以兵荒馬亂告終。

    不幸的是,這次落水的人中,溺水最嚴重的一個是皇后分外寵愛的公主,一個是當朝百官之首丞相蘇瑾鈺的獨子。

    幸運的是,兩人都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少不了一些日子的臥床靜養。

    等到梁皓非將蘇念帶回到岸上的時候,梁璇璃已經被護送著回到了皇宮。

    看著宮人們慌慌張張地抬著梁璇璃離去的轎攆,一個青年隱在人群中,嘴角勾起一絲得逞的陰笑。

    這一幕被慕辭熙收攬眼底,他回憶了一下,這個青年似乎也是落水的人之一。

    這么看起來,寧安公主落水這件事并不是巧合了。

    聽到梁璇璃落水至昏迷的消息,嚇得宋靜霜連夜爬起來,親自到跟前照顧。

    梁熠則是遣了身邊的大太監前去探望。

    梁皓非用自己的外袍將渾身濕透的蘇念包裹抱起,囑咐管家遣送賓客后,便帶著太醫直奔后院而去。

    這樣的突然變故,也讓大家散了玩鬧的心思,紛紛告辭后離去。

    對于其他的落水的人,管家也很有眼力見地差人護送回去,并送了些名貴之物聊表歉意。

    客房中,梁皓非將蘇念放在床上,叫來小廝,替他換上干凈的衣服。

    一路上被梁皓非橫抱著走來,雖然看不見,蘇念也能感受到眾人諸多打量的眼神。

    當時他實在沒有多余的力氣反抗,只是自欺欺人地將臉埋進梁皓非的懷中。

    可如今讓他當眾換衣,還是不熟悉的小廝,確實是羞赧難忍。

    他的臉上早已通紅一片,囁嚅道:“殿下,還是我自己來吧。”

    梁皓非糾結片刻,遣散了下人,將下人送來的衣服遞給他,自己和太醫隔著一架屏風等他。

    蘇念似乎真的是虛弱至極,半晌還沒換好。

    拉扯間,一時乏力,頭磕到了床頭。

    “啊!”

    一聲壓抑的痛呼,梁皓非以為他怎么了,連忙走進去查看。

    此時的蘇念衣衫不整,大半個背脊裸露在外。

    被梁皓非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蘇念迅速將衣衫籠好,尷尬地看了他一眼:“我沒事,殿下不必擔心。”

    梁皓非摸摸鼻頭,再次退了出來。

    只是剛才驚鴻的一瞥,瞬間奪去他注意力的不是蘇念裸露的肌膚,而是單薄白皙的后背上交錯縱橫的疤痕。

    那些傷痕有些看起來似乎很久遠,有的似乎并不陳舊,有的像鞭痕,有的像劃痕,更多的則是辨認不出是什么樣的傷口。

    整個背脊,沒有很大的猙獰的痕跡,但是細細碎碎的痕跡交疊在一起,仍然觸目驚心。

    為什么呢?

    他這些傷痕是怎么來的?

    蘇念,一個富家公子,雖說性子軟了些,不怎么跟那些紈绔子弟交際,平時也窩窩囊囊的沒什么脾氣。

    可是說到底,他的父親畢竟是當朝丞相。

    蘇瑾鈺為官鞠躬盡瘁,為人光明磊落,是個舉國稱贊的正人君子。

    蘇瑾鈺的后宅甚至只有蘇念母親一位正妻,連個侍妾都不曾有。

    作為這丞相府唯一的嫡子,什么人能苛待他?

    他這一身的傷是怎么回事?

    梁皓非疑惑不已,百思不得其解。

    蘇念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沉思:“好了,殿下請進吧。”

    在太醫號脈的時候,蘇念只是安靜地坐著,乖乖地配合,偶爾握拳抵唇咳嗽一陣。

    梁皓非想問問他的背上的傷,轉念一想,他肯定也不愿說,何必問了徒增尷尬。

    “蘇公子已無大礙,只是今日遇水著了風寒,老臣開些藥,公子囑咐府中的下人按時煎服,靜養一些時日便可。”

    “多謝鄭大人。”

    “公子言重了。”

    和梁皓非行禮后,鄭太醫便退下了。

    一時,屋子里只剩下兩個人無言對坐。

    “今日多虧了殿下。我真的都要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欠下殿下的人情了。”蘇念夸張地苦笑一聲,佯裝煩惱,打破了沉寂,“救命之恩,加上之前的諸多幫助,蘇念怕是下輩子當牛做馬也還不清殿下的恩情了。”

    “別說什么下輩子的話,空口無憑。若要報答,不若好好活著,活著才有報答本王的機會。”梁皓非嘆了口氣。

    “好,那便記下,他日殿下若是想起了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蘇念定竭心盡力。”

    看著他鄭重的表情,梁皓非不禁回憶起兩人初遇的時候。

    那年的冬至,宮里辦了盛大的宮宴,宗室皇親,朝廷重臣都帶著家眷赴宴。

    時年六歲的梁皓非正是貪玩的年紀,本以為這樣的大日子,能夠偷懶出去玩一會兒,卻還是被宋靜霜勒令學完書,練完武才可赴宴。

    被澆了一盆冷水的梁皓非憤憤地完成了功課,卻賭氣不愿意去宮宴,自顧自朝著御花園去了。

    宮中的人大多都在為了這次宮宴忙活,平素熱鬧的御花園此刻顯得有些冷清。

    臨近梅園,便聽到一群孩子稚嫩卻兇狠的聲音。

    “你個死瘸子,裝什么可憐!”

    “你看看他那個樣子,真是丟人!”

    “哪怕你父親官大又如何,你不還是個廢物!”

    “對啊,你只會仗著你柔弱扮可憐,讓那些大人偏袒你!”

    只見一群孩子圍著一個瘦弱的孩子咒罵,那孩子似乎腿腳不便,跌在雪地里掙扎,雙手扎進雪堆里狠狠抓握,卻使不上半點力氣,挪動不了分毫,掛著眼淚的一張小臉兩頰通紅,不知是凍的還是急的。

    在他面前,一個粉色的荷包被撕扯地破爛丟在雪地里,還有幾顆散落的蜜餞果脯。

    在他身后,一個木質的輪椅被踹翻在地。

    “你們在做什么!”

    梁皓非上前厲聲道。

    那幾個孩子一見來的是個小孩兒,本還想囂張回嘴。

    不知是誰說了一嘴,這是大皇子殿下,幾人瞬時變了臉色,一溜煙被嚇跑了。

    梁皓非無暇去追他們,扶起那個輪椅,舉起袖子擦干凈了上面的雪,然后將地上的孩子抱起來,穩穩當當地放在輪椅上。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

    “蘇念,我爹叫蘇瑾鈺。”蘇念抽了抽鼻子,小聲答道。

    原來是蘇丞相家的,聽說一直不怎么見人,難怪以前沒見過,竟不知他還坐輪椅。

    “他們為什么要欺負你。”梁皓非沒去問他腿腳的問題,轉而問起那群逃跑的孩子。

    蘇念看向那個破爛的荷包,“照看我們的姑姑給了我一包蜜餞,沒有給他們。”

    “你記住他們,回去告訴蘇大人,讓你爹教訓他們一頓,他們就不敢欺負你了。”梁皓非看不下去,明明身份也不低,卻窩窩囊囊地任人欺負。

    “你好厲害!我聽到了,他們說你是大皇子。”

    “嗯,我叫梁皓非,以后也可以叫我保護你!”

    “哎喲,這是怎么了!”趕來的嬤嬤被蘇念這個狼狽的模樣嚇到了,她不過去取個手爐的功夫,怎么就這樣了!

    走近一看,站著的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竟然是大皇子。

    嬤嬤忙不迭趕緊行禮請罪。

    “哼,今日來的人是什么身份你不會不知吧!若要有個什么閃失,你九族都不保。你就是這樣照看人的?”

    梁皓非年紀雖然小,但是擺架子的威嚴和梁熠一脈相承。

    眼看嬤嬤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蘇念伸出冰涼的手拉住梁皓非的手。

    “沒事,姑姑是去取手爐,不是有意的。”蘇念看著梁皓非,替嬤嬤求情。

    得到赦免的嬤嬤連忙跪謝。

    蘇念也無心為難嬤嬤,只是讓她帶自己去換了一身衣裳,對著父母只說自己玩雪打濕了,這件事情就這樣揭過了。

    從那以后,梁皓非才開始注意到蘇念。

    原來他并不是天生腿腳不好,只是那陣子疾病纏身,雙腿無力才坐輪椅。

    后來的書塾里,盡管被允許參與皇家私塾,蘇念也因為身體的原因,時常告假。

    在父母的教導下,蘇念漸漸被養成了蘇瑾鈺的樣子。

    為人謙遜,言談得體,和人相處總是謙和的笑意,如沐春風,很多時候他就像蘇瑾鈺的翻版。

    而那些紈绔的公子們,也一如小時候一樣看不起蘇念。

    他們在背后罵他假清高,端什么架子,一如小時候罵他裝可憐。

    而面對這些沒有來但一直存在的惡意,蘇念總是一笑而過,畢竟他在意似乎也無濟于事,他堵不住悠悠眾口。

    梁皓非一邊心里鄙夷他沒出息,一邊幫他解圍,雖然這種解圍隨著兩人的長大從明目張膽變得不動聲色。

    而他不知道的是,或者說即使知道了也不在乎,這樣的幫助卻在陰暗的地方助長了那些人對蘇念的厭惡。

    畢竟一個看不起的人得到了他們得不到的交際和偏袒,只會引發他們更加瘋狂的恨意,就像小時候那包蜜餞。

    小時候的梁皓非出于對弱小的同情,出手幫了蘇念。

    慢慢長大的梁皓非也知道了很多的人性是非,戴上了玩笑人間,風流王爺的面具,在韜光養晦,爭奪儲君這件事情上變得不擇手段,殘忍冷血。

    很多時候,面對卑微者,他甚至會旁觀著賞玩他們的痛苦。

    對蘇念,他更像是一種詭異的占有心態。

    就像他在路邊施舍的一只流浪貓狗,因為他的援手而和他有關系,從而打上他的印記,成為他領地里的所有物。

    他心情好了可以逗一逗,不高興了可以扔到一邊,可若是別人動了,那便是對他的冒犯。

    第20章 烽煙起

    蘇瑾鈺和尤晴如接到小廝的報信趕緊來肅王府接蘇念。

    夫婦倆對著梁皓非感激一番便帶著蘇念回去了。

    “王爺,皇后娘娘差人來傳口諭,詔您即刻進宮。”小夏子附在梁皓非耳邊輕聲道。

    “知道了,備馬車。”今日鬧出這樣大的事情,不給個交代,怕是過不了母后那一關。

    在宋靜霜的寢殿里,一群太監宮女黑壓壓跪成一片,人人都表情嚴肅,大氣不敢出。

    梁皓非跟著引路的太監一路進去。

    梁璇璃依靠在床上,抱著宋靜霜的手臂哼哼唧唧地撒嬌。

    “兒臣參見母后。”

    梁皓非對著宋靜霜行了禮,宋靜霜只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說話。

    “你們先退下吧。”梁皓非沉聲對著下人道。

    等到寢殿里只剩下母子三人和侍奉梁璇璃喝藥的夢若姑姑,宋靜霜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這是怎么回事?”

    還沒等梁皓非開口,梁璇璃悄悄拉了拉宋靜霜的袖子,“母后,兒臣是被人害的。”

    一言既出,其余三人均是變了臉色。

    “當時只有巧心和兒臣坐在船里,兒臣看到那邊有盞花燈很好看,便要船夫劃過去看看。那地方靠近荷花叢,殘枝敗葉不少。

    兒臣伸手去夠的時候,聽到有落水的聲音,抬頭看才發現是鄰近的船側翻了。奇怪的是,兒臣的船也開始晃起來。

    可是方才分明還好好的。就好像有人在船底故意動作,企圖掀翻兒臣的船。后來兒臣落在水里,有個人使勁摁著兒臣的頭,一直往水里摁。兒臣嗆了好多水,就昏過去了。后來再醒過來就已經在岸上了。”

    “你可看清了那人是誰?”宋靜霜問道。

    梁璇璃搖了搖頭,“天太黑了,兒臣那時候都嚇死了,以為再也見不到母后和皇兄了。”

    “這么說,這次并不是意外,而是人禍了。”梁皓非危險地瞇了瞇眼眸。

    敢在他肅王府使這樣下作的小手段,膽子不小,不過既然做了,那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璃兒,這件事不宜張揚,對你的名聲不好。再者,如今已經沒有證據,那個人混跡在賓客之中,也無從查起。這件事情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說起。讓你皇兄先秘密調查一番,一定給你一個交代,不會讓你白白受苦。”宋靜霜很快想清楚了對策,放柔了聲音安撫梁璇璃。

    “嗯嗯,母后,兒臣知道了。”梁璇璃一向很聽宋靜霜的話。

    “夢若,先送璃兒回去休息吧。”宋靜霜沖著夢若使了個眼色。

    夢若心領神會,攙著梁璇璃回了她的寢殿。

    “是梁羽做的?”

    宋靜霜直視著自己的兒子。

    梁皓非已經不是年幼時那個被宋靜霜教導訓斥的孩子了。

    如今她也要仰視著高大的他。

    “兒臣想來也是,除了他,沒有人有針對璃兒的動機。”梁皓非低眉順目。

    “看來這次還是做急了些。”宋靜霜神色一怔,似乎帶了些頹靡。

    靖陽世子進京,梁熠拉攏他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本來若是慕晚晴一同前來,那便是梁皓非和梁羽共同爭奪這個聯姻的機會。

    可是靖陽王不軟不硬地回絕了,慕晚晴也未到京都,看起來似乎是不愿意進行聯姻,本就想著懷柔的梁熠也不好撕破臉,強硬要求。

    那剩下的便是梁璇璃和慕辭熙還有聯姻的可能。

    可偏偏問題就出在這里。

    梁皓非和梁羽一直是一種微妙的制衡。

    盡管梁皓非和宋靜霜都知道,梁熠似乎對梁皓非更為不喜一些,但到底他是嫡長子。

    縱使梁熠對梁羽偏心許多,二人也算勢均力敵。

    而寧安公主,生母低微,難產而死,一直養在宋靜霜膝下。

    若是這次聯姻能成,那必然會助長梁皓非的羽翼。

    “母后,現在不是退讓的時候。”梁皓非目光灼灼,語氣急切,想要逼退宋靜霜的懈怠,“歷來的賞菊宴是什么意思,父皇如何不知,他欽點兒臣主持操辦,無非為了試探兒臣是否有讓璃兒去聯姻,爭取靖陽的野心。

    那兒臣便如他所愿,正好摸清楚父皇的心思。父皇若是心有芥蒂,兒臣也便于做更遠的打算。”

    宋靜霜自然也知道賞菊宴說白了就是各家公子小姐交際相熟的姻緣會,梁皓非安排梁璇璃參加,并散布梁璇璃意圖和慕辭熙聯姻的消息,她也知情。

    只是這一次的布局,竟然差點讓梁璇璃丟了性命。

    這樣的結果讓她有些后怕。

    “沒想到,父皇還沒動作,梁羽這個蠢材先坐不住了。”梁皓非靠著宋靜霜坐下,握住她的手,“母后,我們沒有退路了。兒臣已經聽你的話,忍了很多年了。但是一味的蟄伏不是長久之計。父皇都已經讓梁羽接觸軍營了,如今我們若是不進,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差池一分,都是萬劫不復。”

    宋靜霜嘆了口氣:“在深宮這么多年,這些道理母后何嘗不明白。”

    她的目光投向梁璇璃的寢殿的方向,變得深遠:“想要立足其中,保全自己,手上免不了沾染不少的鮮血。為了宋家和你,母后沒有什么不能舍棄的。只是,璃兒畢竟不是宋家子嗣,母后還是不希望她卷進這無休止的權力博弈之中。”

    梁皓非輕拍她的手以作安慰,隨后起身,他背對著宋靜霜:“我也希望璃兒能安穩一生。可是母后也要明白,出身皇家就注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從她寄到您的名下之日,她就已經不能獨善其身了。哪怕只是在北宸招駙馬,也躲不開權力的制衡和利益的交換。”

    說完,他回頭,深深地看了宋靜霜一眼,“母后早些歇息,兒臣告退。”

    看著那抹高大的背影漸漸遠去,越來越小,宋靜霜無奈地卸了力氣,癱坐在床上。

    她知道自己護不住梁璇璃,自欺欺人良久,還是被兒子一語戳破。

    在成王府,梁羽看著收到的密信喜笑顏開:“哼,他梁皓非是什么東西,還想要靖陽這塊肥肉。也要看他吃不吃得下。只是可惜,沒淹死梁璇璃那個小賤人,還讓她撿回了一條命。你的人是怎么做事的!”

    底下的人唯唯諾諾磕頭:“屬下辦事不力,還請殿下息怒。”

    梁羽沉思半晌,問起今夜的情形,那人忙不迭細致描述起來。

    “你說,是一個外男救了梁璇璃,還摟摟抱抱的?”

    “不錯,許多人都看見了。”

    “好,很好。”梁羽邪邪地笑起來,招手示意那人過來,附耳言語一番。

    末了,心情大好,“死不了又怎么樣,我看你這會兒還怎么嫁給慕辭熙!”

    第二日上早朝的時候,梁皓非和梁羽狹路相逢。

    梁羽十分得瑟地對著梁皓非挑釁:“聽說昨夜皇妹在皇兄府上著了風寒,可真是倒霉啊。”

    “是啊,本王連夜從母后宮里領了罰,今日面對父皇怕也是少不了一番責問。比不得皇弟,春風得意。昨日皇弟前去驍騎營巡視練兵,不知可否順利。”梁皓非笑意盈盈。

    可是這個笑意不達眼底,蘊藏著勃然的怒氣。

    越生氣的時候,梁皓非的笑意反而越發明顯,秋后算賬也越狠。

    梁羽并沒有感受到梁皓非隱忍的怒氣:“那是自然,比起看些過家家的把戲,還是真刀實槍的更有意義。本王這次前去,也學到了不少呢。”

    言語里有些炫耀的意思,話里話外內涵梁皓非不受重視,只能做些操辦宴會這樣無關緊要的小事,而觸及不到軍隊和兵權。

    “那本王還要恭喜皇弟了。”

    一路上,梁羽驕矜不已,像只挺胸闊步的公雞,引得諸多大臣頻頻側目。

    以往的驍騎營的練兵巡視都是大將軍羅正前去,梁熠一時興起也會親自巡幸。

    這還是第一次讓皇子代勞,而且這也不是普通的巡視。

    北宸的軍隊在準備著和南越的戰爭,秋收之后,便是征兵的時節。

    這次巡視的重要目的之一,便是軍隊的編排和充盈,盡管都有舊制可循,但是落實到實處的可操作余地便是十分充裕的。

    借著這樣的機會,就可以將手伸進軍營之中。

    “今晨,南境的守軍急報,南越突然發兵攻打斯湳城,斯湳城的駐軍聯合云城守軍勉強守住了。但是這也只是暫時的。若是南越鐵了心大舉進攻,那將會是一場苦戰啊。”

    這樣的消息一出,整個朝堂炸開了鍋。

    “如此,諸位有何對策。”梁熠掃過眾人,有些人瞬間瑟縮地低下頭。

    “陛下,臣請戰!”羅正的聲音鏗鏘有力,眼神里流露出久別沙場的渴望。

    梁熠沉默著,似乎在思考可行與否。

    蘇瑾鈺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北宸南境雖有駐軍,可若是等援兵過去,哪怕最近的南營修整馳援,也要兩日方至,恐怕來不及。不若讓靖陽王出兵相助。”

    “丞相此言有理,靖陽本就是我朝番邦,勤王亦是職責所在。”另一位大人順勢開口道。

    “至于掛帥之人,羅正將軍年事已高,若還勞煩他老人家披掛上前,天下人笑我北宸君臣涼薄不說,豈不是對著萬民宣告我北宸無人可用,無才以繼。”

    蘇瑾鈺都這樣說了,羅正也不好再堅持下去。

    “父皇,不若讓兒臣前去!”

    梁羽的聲音還未落下,就聽到梁熠的厲聲呵斥。

    “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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