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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兵俑 那姑娘好看嗎?

    不提起趙奇, 裴星悅都快把這人給忘了。

    但是一想到趙奇被秘密派去做什么,裴星悅立刻坐直身體問:“他難道挖出了妖道底細?”

    宣宸沒有回答他,反而將信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然后閉上了眼睛, 凝眉思索。

    裴星悅沒有多問,直接將信抽出來自己看。

    接著他驚訝地出聲道:“古月遺跡坍塌, 露出了成片的兵俑, 數量有上萬之多,等人身高, 栩栩如生……嘶……難道古月國也跟中原歷史記載的那位始皇帝一樣,打造兵馬俑作為陪葬?”

    宣宸睜開眼睛道:“不對。古月是個小國,人口少, 又戰火紛爭, 豺狼進犯, 男人都皮甲上陣, 哪兒來的時間和精力打造兵俑, 他們的王都死在戰場上, 這些兵傭給誰陪葬?”

    說的有道理,裴星悅點點頭, 繼續往下看, 很快, 他又震驚道:“等等,趙奇說一夜之間這些兵俑竟然都不見了!”

    對,這才是宣宸皺眉的地方, 而且據趙奇所言,這半年來他一直徘徊在古遺跡的殘骸中,可惜與不悟一樣找不到關鍵。

    沒想到一場風暴來襲, 地面遺跡坍塌,反而讓他找到了地下入口。

    有莫境河的保護,雖然有些波折,但還是讓他順利地發現這藏匿了上萬兵俑的地底,只是不等他仔細探查,一夜之間,這些兵俑竟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真是邪門,我記得你說過古月當初也是在一夕之間破城滅國,所有的士兵和人都消失了。”裴星悅說。

    宣宸頷首,“嗯。”

    裴星悅摸著下巴,玩笑道:“總不會都變成兵俑了吧?”

    話落,宣宸幽幽地抬起頭看他。

    裴星悅:“……”猜中了?他的表情頓時呆滯起來。

    “想要搬動這些兵俑,沒有上萬的軍隊根本辦不到,如此大的動靜也不可能逃脫莫境河的感知,所以……”

    裴星悅的眼睛頓時瞪大,難以置信道:“難不成是自己走的,活過來了?不是,這至少被封存五十年了吧!”

    宣宸扯了扯嘴角,說:“趙奇在信中提了一句話,坑洞積著厚厚一層碎土,黑色有腥氣,味臭,你有沒有想到什么?”

    裴星悅呆呆地問:“什么?”

    “尸泥。”

    尸泥是什么?下一刻裴星悅想起來了,“那些蜘蛛,傀儡蛛,它們就被尸泥封在罐子里,而這些人被封在兵俑里!”

    宣宸道:“這世上沒有起死回生之術,就算是假死狀態也不可能維持五十年之久。”

    “所以都是死人,卻像傀儡蛛一樣自己動了,但趙奇他們怎么沒發現?”

    宣宸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龍煞軍每次出動也是悄無聲息的。”他們還只是介于活死人之間,并未完全被傀儡蛛所控制。

    這倒是,但……

    “那這些死人會去哪兒?”裴星悅將信翻來覆去地看,可惜趙奇寥寥數語里并未提及,似乎連他們也追蹤不到。

    黃沙漫天的戈壁,無需一晚上,一個時辰就足以將所有的足跡抹去。

    “不管他們去哪兒,目標總是中原。”說到這里,宣宸喚道,“來人。”

    等候在外的陸拾推門而入,“王爺。”

    “準備紙筆。”

    “是。”

    宣宸從床上起來,連夜寫了兩份信,一封送給宣遙,一封則發往京城,交給宋成書。

    裴星悅看著陸拾拿過書信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由道:“宣宸,我怎么感覺有點不安。”

    “我一直派人在找妖道的動靜,可是自從蜀地奪鼎失敗之后,他們就銷聲匿跡。沒有聲響便是在作妖,這風雨欲來的感覺……星悅,我總覺得忽略了什么?”

    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很快就要升起太陽。

    裴星悅看著宣宸眉宇緊皺,染上了一絲疲憊,便將他拉回了床上,“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著急無用,好在趙奇發現的及時,西南軍要是能提早做好防范,必能擋下來。”

    宣宸枕著裴星悅的手臂,笑了笑,“我知道,兵俑一出,地宮就空了,說不定趙奇還能再發現什么。”

    他伸手摟過裴星悅的脖頸,將人往下拉了拉,抬起下巴親了親唇。

    *

    今日再戰十八羅漢,當黃鳥的熾熱具化象被銅墻鐵壁化解,包圍在中間的時候,裴星悅一改之前的針鋒相對,反而收斂劍意,甚至連變得赤紅的劍都沉寂下來轉為黑色。

    他站在包圍圈中,由著那煩心惱人的念經聲不斷環繞自己,只是冷靜地應對羅漢們冷不丁的拳和掌,一招一式,接得穩,斷得利落。

    從先手轉為后手,從進攻轉為防御,整個人沉靜了下來。

    方丈見此,表情微微一詫,不由地轉頭看向身邊。

    只見昭王殿下一身毛茸茸的大氅,清凌凌地站在一旁,嘴角含笑,目光中帶著勝券在握,見方丈打量不由淡淡道:“今日便能向方丈告辭了。”

    這話的口氣不可謂不大,天悲寺的十八羅漢陣,這些年不知道迎來了多少挑戰者,最終勝者寥寥,大多鎩羽而歸。

    就算是孤鴻掌教也對峙了十天才找到了破綻,堪堪轉敗為勝。

    昭王一行人前日才來,這才第二戰,就已經發現羅漢陣的弱點了嗎?

    “老衲準備了五日的齋飯。”方丈道。

    “你們留著自己吃吧。”

    既如此,且看看。

    這邊裴星悅以拳對拳,以掌對掌,以腿對腿,將消耗壓制到最低,同時,他控制著內力隨著十八羅漢的瘋狂旋轉伺機而動,尋找破綻。

    只要給他一個漏洞,他就能將內力送進去,加入這場融合之中。

    對方十八人自成一體,看似不容易突破,然而卻也不難辦。

    在裴星悅轉攻為守之后,羅漢們對他每一次出拳,掃腿便是脫離了融合的機會。

    而裴星悅只需要在每一次接掌、揮拳之時把內力一同送過去就行。

    一點一滴匯聚成溪,一溪一流匯聚成河,一河一川那就成海……然后,破!

    裴星悅的灼熱內力在瞬間引動,將那完美融合分崩離析,只聽到一聲鳳凰長鳴,黃鳥直沖天而去,霎時熱浪翻涌,輻射出強大的力量。

    不等天悲寺方丈驚愕羅漢陣被破,便迅速地抬起掌,以內力撐起屏障,替宣宸阻擋這具象化力。

    接著裴星悅以孤鴻一劍去,凌空烈烈化從無形為有形,火紅劍影布滿整個天空,隨著他一劍揮下!

    剎那間,流星烈火,萬劍歸宗……

    *

    山門前,天悲寺方丈將昭王一行人送離,臨行前,他感慨道:“王爺,之前老衲有一句話說錯了。”

    “哪一句?”

    “論當今世上驚才絕艷者,唯有裴施主。”

    颯颯紅衣,一身清悅,二十歲的大宗師,無人能敵。

    宣宸聞言,并無意外,反而微抬下巴,驕傲道:“自然。”

    裴星悅被當著面夸獎,忍不住摸了摸腦袋,接著抬手抱拳道:“多謝諸位大師指點。”

    十八羅漢之首的白眉和尚單手回佛禮,“敢問施主,不知師承何處?”

    此刻,再也無需藏著掖著怕給師尊丟人了,裴星悅抬頭挺胸,朗聲道:“玄凌山,天都峰。”

    天悲寺方丈一怔,接著啞然一笑,“原來如此。”

    *

    離武林大會尚有一段時間,來得及再去趟凝水宮。

    凝水宮一般只收女弟子,蓋因凝水寒冰訣由屬性為陰的體質來煉,方能事半功倍。

    雖然凝水宮也無合一境大宗師,然而寒冰劍訣如十八羅漢一般,一旦內力融合,便可達千里冰封的效果,就算是大宗師見此也得掂量掂量。

    這也是凝水宮能成為五大門派之一的原因。

    凝水宮的地理位置特殊,并非在極寒之地,而是在由冰川水脈匯聚而成的地下溶洞里建造出來的宮殿,頭頂是透明的川石冰棱,腳下是地下寒水水脈……這地方沒點內力抵抗根本呆不久。

    所以凝水宮的弟子一個個看上去仿若冰雪雕琢,清冷仙子一般,當然,也有例外,大師姐丁寧的性子就是少有的活潑。

    凝水宮在半地下,百川盟的大船是開不進地下水道的,一般物資都是由凝水宮弟子劃著小船來接應,這會兒也一樣。

    聽聞裴星悅會來,丁寧便自告奮勇地帶領師姐妹支著槳,劃著細長的小舟駛向大船。

    這頭,裴星悅按照蜀地王君山正往宣宸身上一層一層裹衣服,那頂丑不拉幾的厚氈帽居然還留著,再加上毛茸茸能埋臉的圍脖,最后斗篷一罩,直接往大熊的體型靠近。

    裴星悅還笑瞇瞇地哄道:“這里比王君山還冷,你那時候身體弱,現在只會更弱,咱們做戲得做全套,不能讓人看出破綻,是吧?來,要不再戴副手套?”

    說完,把帽子往下一壓,圍脖往上一拎,就給宣宸留出一雙眼睛和一個鼻子呼吸。

    宣宸冷冷地看著他,全身散發著久違的“把他拖出去宰了”的陰森,甚至琢磨著要不要讓金蠶蠱把這人給吸干,也讓他嘗嘗這種“寸步難行”的滋味。

    正巧,那頭穿著一身清涼,水藍色長裙在冰棱反射下熠熠生輝的丁寧正燦爛著笑容朝裴星悅揮手,“裴公子。”

    裴星悅聽著這一聲,抬頭一看,頓時欣喜打招呼,“寧姑娘。”

    漂亮的姑娘手握著一根細長的竹篙,只用手輕輕在水中一支,月牙形的船只便如離弦之箭靠近,風吹拂著她烏黑長發,吹動掛在耳畔的冰花垂珠,長裙微微揚起,在一片蔚藍雪白之中,猶如精靈一般曼妙動人。

    此刻,作為被裹成了極地大白熊的宣宸回頭看向喜笑顏開的紅衣少俠,瞇了瞇眼睛。

    他緩緩地摘掉了手套,身體輕輕地一歪,似乎站立不穩靠在了裴星悅的身上,接著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在寬大厚重的斗篷遮掩下,一把掐住紅衣少俠的腰間軟肉,然后以不似病人該有的虛弱,狠狠地一掐一擰一揪一轉。

    裴星悅:“!!!”痛是那么的強烈而鉆心,以至于差點靈魂出竅。

    他轉過頭,委屈又不解,但冥冥之中又有些氣短,只能弱弱而可憐地喚道:“宣宸……”你怎么又生氣了?

    陰冷毒辣的昭王在圍脖和氈帽之下吐出毒蛇的紅信,帶著森然笑意,問:“那姑娘好看嗎?”

    第92章 安撫 對著那蒼白的臉頰輕輕啄了一口……

    一個紅衣颯颯, 一個藍裙飄飄,將旁邊雄壯威武的大熊當做背景板,便是一副絕美的畫面, 任誰見到不得稱贊一句——千里姻緣一線牽, 佳偶天成?

    裴星悅瞬間意會,立刻將揮起來的手收起, 忍著痛, 帶著一點點控訴道:“宣宸,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嘛?”

    “那也不許多看。”昭王警告道。

    就是因為知道彼此心意, 他才只是掐了一把,不然……他唇邊緩緩蕩漾出一抹笑意,笑得裴星悅心肝脾肺打顫顫。

    別以為昭王身體好了, 脾氣看著也溫和許多, 但是多年養成的偏執和陰暗可全埋著呢, 不小心一個扭曲就會立馬變態。

    這人就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最好的辦法就是順毛, 裴星悅馬上答應, “都聽你的。”

    宣宸這才作罷,控制住自己的不悅。

    凝水宮因為地下水道狹窄, 所以進出小船都是細細長長的, 如月牙兒一般, 船身雕刻著冰凌雪花,船頭翹起的地方掛著一盞冰燈,很是漂亮。

    當然, 每艘船也只能站上三到四個人,四個都嫌擠了。

    宣宸拿手抵著嘴角,時不時地悶悶輕咳, 全身好似沒了氣力,那一股搖搖欲墜的虛弱勁可太熟練了,根本不需要裝。

    裴星悅下意識地扶住他,輕功一起,就落到了丁寧的船上,船只微微搖晃,便穩當了。

    掌舵的丁寧有些擔憂地看著宣宸,“昭王如此畏寒體虛,怕是不易久留凝水宮,若是加重病情,便是我們的罪過了。”

    “有星悅在,無妨。”宣宸低沉著聲音,不帶溫度地瞥了她一眼,“帶路。”

    既然好賴都說了,人家非得來,丁寧也就不再推辭,“明白了,請兩位站穩,宮主和長老們正在宮內恭候大駕。”

    丁寧說完,凝水決一起,手握竹篙舉重若輕地于水中一劃,月牙船便劃破了平靜的水面,如飛馳的箭矢沿著水道前往地下。

    在她的船只身后,非伍和陸拾,以及幾名龍煞軍校尉也站在凝水宮其余弟子的船上,一同前往凝水宮。

    地下水道比之地面更加狹長而蜿蜒,頭上甚至還有鐘乳和冰凌垂下,低低矮矮垂垂,看著有些危險。

    “前面稍微低下頭,有很長一段的冰凌道。”丁寧叮囑道。

    在這種地貌,裴星悅和宣宸都沒有托大,依言而坐,果然,話音剛落,前方便出現一串串倒掛的冰錐,長長短短地長在頭頂,映著幽暗的水光,折射著夢幻般的光芒,漂亮而危險。

    宣宸抬頭望著,目光閃爍。

    忽然,聽到咔嚓一聲,只見裴星悅抬手就折下了一根半手臂長的冰錐,“咦,還挺硬的。”他把冰錐尖端反過來笑瞇瞇地遞到宣宸的面前,“要不要仔細看看?”

    這是在京城見不到的景象,完全是自然的鬼斧神工。裴星悅一直想帶宣宸去天南地北,見識各種各樣的風土人情,如今宣宸的身體已經不需要再擔心了,便借著這個機會,把他想要的,感興趣的,都送到他的面前。

    這讓宣宸想到了少年時,也是這般無需他多言語,只要一個眼神,裴星悅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方才的陰霾瞬間消散,他摘了手套,手指輕輕碰了一下,感受到一股寒冷,接著手指滑過表面,又敲了敲,聽著那脆響,便滿足地點點頭,問:“用了幾分力?”

    “半分吧就這一小截,很容易折斷,往根部的話,估計要動用內力了。”裴星悅回答。

    丁寧:“……”看那長度,至少是積累了百年的冰凌,多硬啊!就這么隨隨便便地給折下來了?

    “凝水宮初代掌門人眼光不錯。”宣宸淡淡地評價道。

    “怎么說?”

    “入口狹窄曲折,是易守難攻之地;頭頂鐘乳冰錐,一旦震下,又是攻防兼備。”

    裴星悅一想,好像是這樣,如果冰錐里再加入凝水寒冰訣的內力,殺傷力可是相當驚人。

    相比起裴星悅這個單純的武人,顯然昭王的眼睛更毒辣一下,丁寧聽著忍不住問道:“若是王爺……可有應對之策?”

    宣宸一聽,微微側眸,接著笑起來,“有啊。”

    “什,什么?”

    “炸了這里,不就全活埋了嗎?”

    丁寧:“……”她狠狠地倒抽一口涼氣。

    裴星悅一把捂住宣宸的嘴,你還在人家地盤上呢,就講鬼故事。

    是她要問的,宣宸的眼神難得變得無辜。

    裴星悅有點頭疼,正想勸幾句,可一抬頭迎上宣宸的眼睛……被他捂住了嘴,昭王不僅沒有掙扎,更沒有慍怒而暴躁地讓他放開,反而那雙清清冷冷的眼眸中印染著淡淡的笑意——我就是故意的,你又能拿我怎么辦?

    不知怎的,裴星悅看著看著干脆也跟著笑起來——還能怎么辦,只能勸著順著唄。

    在他倆身后劃船的丁寧:“……”不知怎么回事,她總覺得自己有點多余。

    凝水宮弟子牢牢記著河道,三四一穿梭,五六一轉彎,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凝水宮入口,月牙船們一一靠邊。

    裴星悅先跳上了岸,接著回頭遞過手掌將宣宸也扶了上來,動作溫柔,給人以呵護的感覺。

    丁寧皺了皺眉,放按下的古怪又浮現心頭。

    這邊,凝水宮宮主帶領長老站在門外迎接,不論是合一境的裴星悅,還是執掌天下的昭王,都不是她們能怠慢的。

    裴星悅的內力與凝水宮的功法不符,這次來為的是這里的瑰寶——寒水棺。

    寒水棺并非是一個棺材,而是極北冰川水的寒氣被匯聚到地底,積而不散形成的冰室,因狀如棺材而得名。

    里面極寒極冷,是凝水宮弟子不可多得的修煉圣地,很是出名。

    而裴星悅來此的目的則是以冰控火,以寒氣來壓制和消耗他的火灼,來增加內力的穩定和持續性。

    火灼內力的爆發堪稱無敵,然而這又帶來一個缺陷,便是容易造成過度浪費。當然以合一境的實力,裴星悅需要拼盡全力的機會很少,可一旦面對同等級,陷入持續戰斗,這個短板就凸顯出來了。

    人的內力就算廣如海也有用盡的一刻,是以如何以最少的內力釋放最強大的力量,這是一門必修課。

    而將合一境快速逼入絕境,最簡單地方法便是將他送入一個需要不斷大量消耗的地方,寒水棺無疑是最佳場所。

    “凝水宮普通弟子,每月最多進去一次,一次不超過三炷香;自在境之后,每月最多五次,每次不超過半個時辰;至于至臻境,不受次數限制,只是每次不得超過半日。否則,就算修煉了凝水寒冰訣,也會凍傷五臟六腑,損壞根基……”

    凝水宮宮主不著急將裴星悅送入寒水棺,而是先耐心的解釋。就算裴星悅是合一境,然而實在太年輕了些,又彬彬有禮,沒有大宗師的孤傲架子,不免當成了晚輩囑咐。

    “聽聞無為學士也曾來過。”另一邊,宣宸開口道。

    凝水宮宮主頷首,“不錯,學士進入了三次,第一次三日,第二次九日,第三次,十五日,出來之后他言已無精進,便自行離去了。”

    “孤鴻劍掌門呢?”

    “這位不曾來過。”凝水宮宮主見裴星悅若有所思,便勸道,“年輕人還是穩扎穩打地好,若覺不妥,就先行出來,我也許你三次機會,便當做……”她說著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笑得意有所指,“便當做感謝裴少俠搭救兩位小徒的性命吧。”

    宣宸聞言,端茶的手一頓,兩位?

    丁寧在昭王府地牢里,若非裴星悅斡旋,的確要被他給宰了,勉強算一個,那另一個呢?

    宣宸的目光不禁往身邊看去,裴星悅撓了撓頭,一臉困惑,似乎自己也記不清了。

    突然,給裴星悅倒茶的一個小弟子輕聲說:“丁蕓謝裴少俠救命之恩。”說完,害羞地低下頭,往姐姐丁寧身邊靠了靠。

    見裴星悅依舊茫然,丁寧直接提醒道:“裴公子忘了,三年前浮云山圣火教分舵,你一人殺了左護法,救了一群被困女子,其中就有我妹妹。”

    言簡意賅,瞬間喚醒了裴星悅的記憶,那好像是他剛下山時的行俠仗義,“哦,這樣啊。”

    “呵……”忽然一聲冷笑傳來,只聽到昭王殿下不冷不熱地贊賞了一句,“少年英雄,甚好。”

    短短幾個字讓裴星悅的頭皮瞬間發麻,立刻眼觀鼻,鼻觀心,直接看向凝水宮宮主,由衷地問:“我能去閉關了嗎?”

    雖然手腳不受拘束,但是宣宸的陰陽怪氣讓他有種寸步難行的錯覺,還是自閉比較好。

    凝水宮宮主頓時笑道:“自然,丁寧,你送裴少俠過去吧。”她眼中帶著贊賞,這個年紀能邁入合一,果然不僅僅是天賦卓越,這不驕不躁的性子,以及毫無懈怠地追求武功極致才是根本。

    “是,師尊。”丁寧有很多話想跟裴星悅說,自然求之不得,“裴公子,寒水棺離此地有些距離,我送你去。”

    裴星悅慢吞吞地起身,走過宣宸的旁邊,然后輕咳了一下。

    宣宸自顧自地低眸喝茶,沒搭理他。

    “咳咳!”身邊的聲音更大了,隨后裴星悅的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斗篷,扯了扯。

    宣宸微微側眸,只是沒說話。

    “你回頭啊。”裴星悅有點委屈,說實話他真的啥也沒干。

    “不是要閉關嗎,還不去?”那清清淡淡的一句話放在裴星悅的耳朵里,就跟九天神雷一樣,轟隆隆地響。

    裴星悅不是神仙,但清晰地感受到宣宸身上縈繞的黑氣,正慢慢凝聚。

    此刻陸拾和非伍已經滿臉糟糕的狀態,他們可太了解自己的主子,那占有欲不是強烈而是恐怖,不是普通人能夠體會的。

    裴星悅敢單獨跟一個姑娘走……那畫面感太強了。

    “裴公子?”丁寧疑惑地看著他。

    裴星悅回頭笑道:“等一下。”不把面前的人安撫好了,昭王之前只是開玩笑炸了這里的話,會成真的。

    至于怎么安撫……

    裴星悅臉紅了一下,忍不住摸鼻子給自己鼓氣,想想大庭廣眾之下的,這么做還是有點羞恥啊!

    不過,那又怎么樣呢?

    他蹲下.身,從后面抱了一下那一動不動的身影,然后側過頭,對著那蒼白的臉頰輕輕啄了一口,又順手摸了一下頭發,若無其事道:“那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莫著涼了。”

    說完,他撩起衣擺,利落地起身,對著凝水宮宮主和幾位長老抱拳托付道:“宣宸體弱,這幾日勞煩諸位多多照顧,裴某感激不盡。”接著,他對丁寧笑著,“丁姑娘,帶路吧。”

    第93章 落花 這輩子能遇到他,陪伴他,我別無……

    裴星悅幾乎在用生命在維持淡定, 一系列動作看似行云流水,落落大方,似乎毫不在意他人眼光, 然而視線的焦距卻根本沒看旁人, 以此來應對那小小的羞恥。畢竟男子之間終究背德逆倫,親近之人知道也就罷了, 廣而告之, 裴星悅還沒有這么無所顧忌。

    但心里這道坎在宣宸患得患失之下又變得無足掛齒,裴星悅自然以心上人為重。

    宣宸一直在思考如果裴星悅真的跟丁寧離開, 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殺意嗎?理智告訴他這樣做只會將人推遠,但是一股股惡念翻涌在心底,他忍不住!

    直到……臉頰上傳來了一點柔軟的觸感, 以及發絲上溫柔的撫摸。

    宣宸睜了睜眼睛, 驀地轉過頭, 太驚愕了以至于他差點控制不住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這小子……真是大膽!

    凝水宮建造在這地下本就安靜, 這會兒更是跟寂寥無聲, 所有人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 仿佛看到了錯覺。

    接著齊齊轉頭,看向了昭王, 這位又是什么反應。

    震怒、羞惱、陰寒……還是殺氣騰騰地準備動手?

    可宣宸卻什么都沒說, 只是怔怔看著裴星悅的背影, 似乎太突然了,還未回過神來。

    “咳……丁姑娘,可以帶路了。”裴星悅沒敢看宣宸灼熱的視線, 只是提醒面前的姑娘該做正事了。

    他都快自燃好嗎?趕緊溜啊!

    丁寧有些恍惚,又有些恍然,從接上這兩人之后, 那些過分親昵的畫面一一回想起來,于是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古怪和疑惑終于在此刻解開了。

    “裴公子,你們是……”一對的嗎?

    此事意會就好,裴星悅笑道:“對不住,我練功心切,那寒水棺遠不遠?”

    “遠……”

    那就趕緊走啊,裴星悅只想干完就跑,把這爛攤子丟給宣宸,他得找個沒人的地方緩一緩。

    丁寧帶著幾乎落荒而逃的裴星悅走了,而這邊本該見此變態,開始不做人的昭王卻反而安靜下來。在驚訝之后,唇邊緩緩地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施施然地把快要捏碎的杯子放開,淡聲道:“茶涼了。”

    昭王這幾乎扭曲的心態又以不正常的方式扭了回去,甚至情緒還很不錯,身上的陰霾,眉宇舒緩,眼中笑意明顯,看著裴星悅離去的方向不自覺的露出一抹寵溺。

    顯然這位不僅默認了,還被安撫,呃,順毛了。

    暗暗的吸氣聲從邊上傳來,那些都是還未曾經過大風大浪所以不夠鎮定的年輕弟子。

    而凝水宮宮主及長老們則鎮定許多,笑道:“給昭王換茶。”

    怪不得嫉惡如仇的順手公子寧愿頂著世人誤解,也得留在惡名遠播的昭王身邊任其驅使。世人以為是為了榮華富貴,但沒想到卻是因為別的。

    想想也是,地位財富對普通高手來說或許是畢生追求,可放在大宗師眼里,那就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可若是單純為了這個人……

    昭王權勢滔天,執掌天下,可謂翻云覆雨一念之間,但撇開這些不談,亦是個絕代風華的年輕人。

    雖染病氣,行動不便,但舉手投足氣勢非凡,一顰一笑不怒自威,配上那姝色無邊的容貌,世間無二。

    裴星悅陷在他身上,似乎理所當然。

    見對面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自己,宣宸眉峰一揚,似笑非笑地反問:“怎么,本王與他不相配?”

    “咳……王爺說笑了。”凝水宮主一臉尷尬。

    兩個男人,說相配奇怪,說不配,就直接得罪昭王了。

    宣宸也不堅持要個答案,除卻裴星悅,任何人的想法,他都不在意,便道:“聽聞凝水宮與青嵐學宗素來較好,時常走動,也多有聯姻。”

    凝水宮主笑著回答,“青嵐學宗乃正道牛耳,各大門派自然多有交好,年輕人奔波往來,若是喜歡,做長輩的自然沒有不應的。”

    “聽聞玉宮主親自送鼎到青嵐學宗?”

    “不錯。”

    宣宸端茶喝了一口說:“不知無為學士是何樣風姿?蜀地本以為有幸一見,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未免可惜。”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面前的可是昭王,甭管他看起來似乎友善,但本質依舊是個玩弄權術的人。

    凝水宮主斟酌著該怎么回答,宣宸沒什么耐心,“不好說嗎?”

    “這……倒也不是,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見無為學士了,他老人家如今變成何模樣,說不準。”

    聞言,宣宸掀起眼皮,“很久沒見了?”

    凝水宮主打著哈哈,“是啊,他老人家一回去就閉關了,只有小徒弟忙前忙后。王爺也別多想,再過不久便是武林大會,無為學士必定會現身,您再瞧不遲。”

    “玉宮主如此肯定?”

    凝水宮主帶著意有所指地笑容說:“畢竟,江湖群雄后起無數,王爺身邊獨領風騷,就算是青嵐學宗,也不能托大。”

    裴星悅短短幾月,就從孤鴻劍派穿行天悲寺,到達凝水宮,顯然從孤鴻掌門那里得到了大進步后,又破了天悲寺十八羅漢,才會來寒水棺鞏固。到大宗師之后竟還有這樣的進展速度,簡直是過于可怕了,如同妖孽!

    而昭王在此,她可不覺得只是單純地陪著裴星悅過來,畢竟是有目的,最終依舊是為了那口鼎。

    這次的武林大會,青嵐學宗要是沒有無為學士坐鎮,可是會攤上大麻煩的。

    “那真是太好了。”宣宸言不由衷道。

    凝水宮主覺得跟昭王說話實在累,一不小心就會被套出點什么,便問:“王爺若是身體不適,不如早去歇息?凝水宮寒冷,您的屋內已經備好了熱水和炭火,應當是舒適的。”

    “我不冷,身體亦無不適。”宣宸一口回絕了。

    凝水宮主:“……”她算是體會到這些該死權貴的煩人之處了,一點也不體諒旁人。

    “王爺還想問什么?”

    宣宸也不客氣,“九州無方鼎,諸位可曾探究出里面的秘密?”

    “這話怕是得問裴少俠。”凝水宮主皺眉道,只有裴星悅通過九州鼎突破合一境,其余人再怎么探究都沒個所以然。

    “另外,所謂息壤,還有那蛛王之蠱,這東西真能從鼎內煉制出來嗎?”正道盟將鼎放入聞道院,由無為學士看守,不單單只是想探究,更是怕妖道來搶奪。

    只是探究幾個月了,鼎還是那個鼎,火燒,雷擊,水淹,土埋……都沒有動靜。

    “哦,我冷了。”說完,宣宸低低地悶咳幾聲,伸出了手,一旁的陸拾趕緊上前將他攙扶起來,“本王要歇息。”

    虛弱地仿佛下一刻就得昏迷,誰也不敢攔一下。

    凝水宮主:“……”江湖人為何這么討厭權貴,不是沒理由的。

    她心累地揮了揮手,一旁的弟子立刻上前,“昭王請。”

    *

    丁寧劃著船,欲言又止,止了又想說,開朗活潑的姑娘,生生憋成了沒處松氣的河蚌,就這么沉默一路地將裴星悅送到了寒水棺入口。

    寒水匯聚之地,即使相隔還有一段距離,也已經體會到可怕的冷意。

    丁寧解下腰間的冰玉,放入了入口的關卡匙孔中,齒鉚相合,形成旋轉,便聽到咔咔的機關聲中,沉重的冰石大門便升了起來,“裴公子,您自己進去吧,寒水棺很大,中心地帶是寒氣最重的。”

    “多謝丁姑娘。”裴星悅抬手抱拳。

    丁寧點點頭,正要轉身離開,想了想還是叫住了他:“裴公子。”

    裴星悅回頭看她。

    丁寧面色糾結了起來。

    裴星悅笑道:“你有話就問吧,能回答的我知無不言。”

    對方都這么說了,丁寧也不再吞吞吐吐,她問:“去年眾武林豪杰潛入昭王府刺殺昭王時,你擋在前面說有不得不保護他的理由,我一直想不明白,是因為喜歡他嗎?”

    裴星悅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問,不過答應是唯一的,他點頭,“嗯。”

    “那為什么我們商議之時,你沒有阻止?”當時在趙奇的墳前,羅振威挑起群雄憤怒,這才決定前往刺殺,而裴星悅也在。

    “因為我對他有偏見。”那是裴星悅最后悔的一次,他不相信宣宸,或者說不相信世人眼中的昭王,隨波逐流地認為對方該死。

    但事實上,該死的是他自己。

    “所以昭王……”

    “他很好,一直都很好。”裴星悅說到這里不由溫柔地笑起來,一雙眼睛里溢滿了深情,“這輩子能遇到他,陪伴他,我別無所求。”

    這話已是再明白不過了。

    丁寧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叨擾了。裴公子若是離開寒水棺,只需要牽動這旁邊的鈴鐺,凝水宮弟子自會前來接應。”

    但不會再是她了。

    “多謝。”

    冰石門落下,阻隔了彼此視線,丁寧這才吐出一口長長的嘆息,眼底露出傷心和失望。

    但江湖兒女,喜歡得不到回應的太多了,收拾收拾自己,把武功練上去才是正事。作為凝水宮的大師姐,她沒有那么多閑情功夫傷春悲秋。

    *

    寒水棺如其名,一進里面,冰寒之氣就撲面而來,只是幾個呼吸,裴星悅的眉毛染白,吐氣如霜,若不用內力加以抵擋,頃刻間便能化為冰雕。

    不過這才只是入口,想要得到真正的磨煉,還需往中央去。

    中央是個空曠的地洞,然而周圍的墻壁卻積著厚厚的冰層,已經看不到土石的原貌。

    這里的冰長年累月地存在,不知道多少年了,看起來堅固無比。

    裴星悅沒有帶黑劍,而是從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接著往冰壁上狠狠一劃。刺耳的聲音傳來,然而那堅固的冰墻卻只留下一道白白的印子,用手一抹,很快淡去。

    好堅硬!

    此刻寒氣已經比外圍濃烈了數倍,裴星悅的內力也快速地消耗起來。

    無為學士第一次在這里呆了三日,按照這種消耗速度,內力真可謂雄厚了,能待上十五日,裴星悅有些難以想象。

    無形的壓力籠上心頭,他精神一晃,不敢深入多想,趕緊坐下來調息,同時運轉易筋經,以此減緩消耗速度,加長延遲。

    第94章 暖爐 你家王爺那么虛弱,也干不了別的……

    裴星悅不得不從入定中脫離, 因為他的內力盡了。

    這種無聲無息地消耗雖然緩慢,卻相當磨人,與當初金蠶蠱恐怖的吸力相比就仿佛鈍刀子磨肉——不致命, 卻折磨。

    他回頭看了一眼入口, 又強忍著把視線挪開。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呆了多久,不過非到不得已他并不想出去。

    呼吸變得濃重, 支撐溫度的內力大幅度縮減, 現在不得不靠肉.體扛上。

    當吐出的白氣凝成了細碎冰凌,他終于感受到了宣宸那種深入骨髓, 連五臟六腑都冰凍的寒冷。

    身體逐漸變得僵硬,不能干坐著了,他艱難地站起身, 在寒水棺中打出了一拳, 開始練習不悟贈送的伏魔金剛拳和降龍羅漢掌, 大開大合之下強身健體, 再配上易筋經多多少少能產生一點暖意。

    他的內力已經見底, 然而人體的潛力就在于即使告罄也如海綿中的水一樣, 擠擠總是能擠出一些。

    寒冷不僅是對他身體和武功的打磨,也是對他毅力的考驗, 裴星悅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 不想其他。

    那稀薄的內力被逼著以最小的消耗抵抗無孔不入的寒氣, 極限似乎被無限拉長。

    在意識逐漸恍惚,連出拳和抬腿都變得艱難時,他拉動了鈴鐺。

    *

    裴星悅是頂著虛弱的身體被非伍和陸拾一左一右地從船上架出來的。

    宣宸見此, 立刻將身上的斗篷解下來給他穿上,接著毫不猶豫地摘了厚實的手套,將頭上那頂丑不拉幾的帽子戴在裴星悅的頭上, 往下一壓,甚至還要摘掉毛茸茸的圍脖……

    倆侍衛連忙勸道:“王爺,您得注意自己的身體,裴公子很快能緩過來的,您要是受凍……”

    話未說完,然而宣宸抬手制止了他們,表示不聽。依舊將圍脖解下來,裹到了裴星悅的脖子上,一個往上扯,一個往下拉,直到把后者穿戴成了一副熊樣才滿意。

    他面露擔憂,眼含憐惜,明明自己還白著臉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卻恨不得以身代之,這場景誰見了會懷疑昭王對裴星悅的感情,畢竟尊貴的王爺連自己虛弱的身體都不顧了。

    丁寧隨著宮主見到這一幕,忍不住心下嘆息,所謂患難見真情,昭王能為裴星悅做到這一步,相必是真真放在心上的。

    兩情相悅,不容旁人,最是令人羨慕。

    她笑了笑,為裴星悅高興,也徹底放下了。

    論凝水宮最溫暖的地方,無一是現在昭王住著的地方。

    等裴星悅被扶進了屋子,宣宸稟退了左右,在門關上的一剎那,一掃虛弱,笑問:“感覺如何?”

    “內力耗空,我快凍成傻子了。”他吐出一口白氣,嘆道,“我總算能體會你當初有多難熬了,寒毒入骨,每時每刻都跟針扎一樣。”

    就算脫離了寒水棺,但骨縫里似乎殘留著那股冷意,如今散出來,讓裴星悅依舊打著哆嗦,于是他吸了吸鼻子,不得不懇求道:“宣宸,我想喝熱水。”

    宣宸正在倒呢,聞言端著水杯喂到裴星悅的嘴邊,后者一口一口地喝著,溫熱的水順著喉管下去,到達了胃部,接著熱量彌漫到五臟六腑,那感覺無法形容。

    總算是活過來了。

    “有暖爐嗎?”他想熱熱手。

    宣宸回答:“沒有。”

    裴星悅一愣,怎么會沒有呢?凝水宮也太怠慢昭王了吧?

    不過宣宸又說:“暖爐沒有,但有別的,你要不要?”

    “什么?”

    話落,頭上的帽子,身上的斗篷,一圈圈的圍脖都被一一拿掉,紅衣少俠被一把抱了起來,輕松地放在溫暖的床上,接著不等裴星悅反應,昭王已經按耐不住地俯下.身,將他扣在懷里,輕笑道:“自然是……我呀。”說完,便低頭追逐著含住他的唇。

    宣宸想做這個事情可太久了,久到裴星悅那觸碰臉頰的一啄開始,一直等著,忍到現在。

    裴星悅覺得不對,可寒冷跟親熱結合在一起,把他的腦子攪得如同漿糊。

    一會兒想到宣宸身體虛弱,不可亂來,后來感受到對方扣著自己的腰間那手的力度,如鐵箍一樣不可撼動,才意識到人已經恢復健康,甚至連武功都不知道在什么境界,純屬他多擔心。

    可一會兒想到自己都如此虛弱了,宣宸還拉著他胡來,一點也不體貼,簡直不是人,他有點生氣。

    但過會兒,唇齒相依的滋味實在過于美妙,很快淹沒了那份委屈和憤怒,甚至不自覺地開始回應起來。

    正在這時,他感覺到一股熱意從腰腹間產生,彌漫到四肢百骸,不僅驅逐了寒意,隱隱有些發熱。

    是宣宸在給他輸送內力,熾熱的火灼,原本就屬于他自己的,現在還了回來,這家伙根本沒煉化!

    裴星悅意識到這點,不由睜了睜眼睛,剛想抽著時機說話,可開口卻是一聲令人遐想的呻.吟。

    內力填充干涸的經脈,引發身體燥熱,再加上兩人緊緊貼在一起,讓他有些難耐,不知何時攀在宣宸肩上的手便往下挪,抓住一根腰帶就胡亂地扯著,只覺得礙事。

    可惜扯了半天,不僅沒解開,手反而被按住了,只聽見身邊人低喘著抬頭問他:“做什么?”

    做什么?裴星悅迷蒙著眼睛,微張著嘴,心說你不是想要嗎?猴急成這樣不脫衣服怎么做?

    那眼神實在太明顯了,把裴星悅的想法完完全全寫在上面,毫無遮掩,反而將宣宸給愣住了。

    他失笑地摸著裴星悅的頭發,悶悶道:“我沒那么禽獸,只是把你的內力還給你。”人正虛寒著,他哪兒下得了手?

    “那你還……親我。”而且親得那么纏綿,他都抵擋不住。不過這話裴星悅臉皮薄,沒敢說。

    宣宸嘆道:“忍不住。”

    裴星悅唇角一彎,很高興,這話他愛聽。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非伍的聲音傳來,“王爺,熱水準備好了,請裴公子沐浴驅寒。”

    原本就不能做什么,宣宸見裴星悅的寒噤結束了,內力入體又恢復了不少,便將人拉起來,回頭道:“進來。”

    非伍和陸拾帶著人進來,目光下意識地往他倆一瞥,發現兩人衣裳和發絲皆凌亂,氣息也多有不穩,再看床鋪,感覺像是在上面打了滾,不禁有些納悶。

    “王爺,您跟裴公子……”

    “他只是把我扶到床上休息,沒干別的。”下意識的,裴星悅脫口而出。

    宣宸一聽,驚訝地抬起頭。

    裴星悅話一出口頓時覺得不妥,便急中生智地說:“你家王爺那么虛弱,也干不了別的……對吧?”

    宣宸:“……”這欲蓋彌彰的味兒也太濃了,況且本來就沒做什么。

    陸拾和非伍互相看了一眼,眼神越發古怪,陸拾道:“我們只想問問,王爺要不要跟裴公子一起泡一泡。”他頓了頓,再加一句,“沒別的意思。”

    裴星悅頓時表情木然,干巴巴道:“……哦。”

    宣宸不愛笑的人也差點破功了,心說這人怎么這么可愛,未免裴星悅自燃,他吩咐道:“下去吧。”

    “是。”

    泡進了熱水里,裴星悅吐出一口松快的氣,回頭問:“宣宸,我在寒水棺里呆了多久?”

    “兩天。”

    裴星悅驚了,“才兩天?”

    “不然呢?”

    裴星悅泄氣道:“我在里面度日如年,強撐著凍死之前出來的,還以為至少有五天了,看來還是比不過無為學士。”

    宣宸詫異地看過去,“無為都多少歲數了,你才多大?”

    “但我有預感武林大會肯定要跟他打一場。”

    這話倒是沒錯,從幾位掌門人口中得知,無為已經很久不出現在人的眼前,說是回青嵐學宗后就正閉關悟道沖擊神仙境,但真是如此嗎?

    淡泊名利之人在明知道九州鼎是妖道志在必得之物,卻不愿意把它交給朝廷,反而要把這個是非帶回青嵐學宗……

    “他究竟還活著嗎?”

    裴星悅正將嘴巴以下沉進熱水里,吐著泡泡,聞言嘴巴一張直接嗆了一口水,差點把肺管子給咳出來了。

    宣宸抬頭看他,“做什么這么大反應?”

    裴星悅驚駭地問:“你剛才說什么?”

    宣宸鎮定道:“我猜測那老家伙可能已經死了。”

    “怎么會!他在蜀地不才出現過!”裴星悅下意識地反駁道。

    然而宣宸卻露出一絲嘲意,“人既然都到了蜀地,卻只派一個弟子出來傳話,未免太自負,也太高傲了!如今想來不覺得奇怪嗎?”

    裴星悅皺了皺眉,“可這樣德高望重的長輩不都是這樣?”

    “但本王也在那里,試想連國師都不敢怠慢我,無為不僅當眾逼本王交出鼎,事后還沒個解釋和安撫,他倒是不怕我轉頭滅了他青嵐學宗。”宣宸每次想起來,就牙根發癢。

    自從掌權以來,宣宸還是第一次被人這般打臉,九州鼎本該是他的囊中之物,卻還是被青嵐學宗強行帶走,這口氣他當時憋下了,可一直記在心里。

    若放在以前,青嵐學宗就等著從大舜輿圖上抹去吧。

    被宣宸一解釋,裴星悅也覺得古怪起來,但轉頭一想,“如果真是這樣,青嵐學宗為什么還要拿走鼎?”

    沒有大宗師作為底氣,卻敢開武林大會,把這充滿是非的九州鼎引到自己門派,一旦被人發現,凌云山長還能不能坐穩正道盟盟主的位置怕是都未可知。

    “而且那股大宗師的氣息,我不可能錯認,在場那么多掌門,那么多至臻強者,武功就算不如無為,也不會輕易被糊弄過去。”

    宣宸幽幽的雙眸里仿佛是深淵,他說:“這就要去青嵐學宗看看了。”

    他還是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而且一般都會成真。

    第95章 融合 天地自然,化為己用,便是合一之……

    裴星悅再次進入寒水棺是三天之后, 內力已經通過入定恢復,有了第一次經驗,這次他會控制住一點一點釋放, 以此增加持續時間。

    火屬在這里被壓制得厲害, 寒氣無孔不入,慢慢滲透進皮膚, 熟悉的冷意布滿全身。

    而在一次又一次被榨光了內力之后, 易筋經的運轉速度已經越來越快,甚至不需要他主動修煉, 身體也已經記住了節奏,自發地流轉起來。

    寒氣如利箭,從四面八方持續而來, 這讓裴星悅產生了某種錯覺, 仿佛在應對周圍成千上百的敵人。

    這些敵人不僅無形, 且沒有疲態, 比之天悲寺里的十八羅漢, 力量更加融合。它們彼此無差, 如同一體,根本無法反擊。

    可難道就這么被一點一點地消耗下去?

    除了磨煉他自己的意志, 讓他對內力的控制越發自如之外, 似乎也只能體會不斷接近死亡的幻覺。

    但這顯然是不夠的, 如果真如宣宸猜測那樣,青嵐學宗里怕是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他的力量越強越好, 若是能站在天下第一的位置……

    思及此,裴星悅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他打破十八羅漢的辦法是將自己的火灼內力打入對方融合,引發異變而炸開。

    可在這里, 人的力量相對自然實在太小了,根本撼動不了這無止境的寒氣,既如此,為何不反過來融進去呢?

    陰陽相合是為正途,水火相融化為常溫,以火灼平息寒氣,再將內力收回是不是能多一分力量?

    這有些異想天開,不過他有時間驗證。

    只是如今他的內力一碰到寒氣便會相互抵消,然后發散在空氣中,根本無從收回。

    想要在消散之前吸回來,又要消耗更多的內力,裴星悅試過幾次之后,反而得不償失。

    難道行不通嗎?

    他睜開眼睛,目光在周圍逡巡,忽然他發現蒲團之下有些痕跡,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字跡。

    寒水棺中央寒氣最終,沒有至臻境以上的實力,根本待不下去,所以凝水宮弟子們通暢只是在門內外圍修煉,是以倒未曾發現。

    他拿手擦了一下,卻發現這些痕跡并非在冰之上,而是冰之下!

    長年累月的寒氣不斷凝結成冰,一層層覆蓋上去,已經不知道這痕跡留了多久了。

    裴星悅有些猶豫,若想看清楚些,勢必要把表面磨花的浮冰融化,但這需要大量的內力,他已經捉襟見肘了,若是再來一次大消耗,他恐怕不用等兩天就得出去。

    不過他來寒水棺本就是為了磨煉武功,尋找更進一步的機緣,而不是單純地為了增加時長。

    這樣一想,他聚內力于手掌,然后按在了地上的冰面,熱量在抵御恐怖寒氣之后逐漸融化表面堅硬的寒冰,這份消耗比裴星悅想象中的還要多。

    原本就可憐的一桶水瞬間倒出大半,差點掏空他,好在一番努力之下,冰面開始融化,待撤掉內力,重新凝聚,平滑的冰面總算能清楚地看到下方的字跡,雖然依舊有些模糊,但勉強能讀。

    ——以氣換力,以力融氣,循環往復,是為自然否。

    短短一句話,讓裴星悅恍惚了起來。

    這究竟是什么人刻下的?

    他在附近的冰層下尋找其他蹤跡,終于在那行字旁邊發現了另外單獨兩個字,仿若落款。

    “天……還是夫……為……”裴星悅仔細地辨認,突然一驚,“無為!”

    這竟然是無為學士寫的!而且以力融氣,竟與他方才所想不謀而合!

    裴星悅又仔細看著這句話,默默地反復念著,終于一道光亮乍現在腦海里——循環往復,是為自然!

    內力若是被動地自身體內釋放,自然在一碰到寒氣之時便會消散于空中,但若是釋放和收回之間形成特定有序的方向,在火灼內力與寒氣相融之際引到這份非寒非熱的力量回到體內,是不是就能達到循環,至此往復?

    裴星悅想到這里,心情便有些激動,此刻他的內力已經所剩不多,但他并不擔心,隱隱的他能感覺自己已經觸摸到了一個未知的領域。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盤腿坐下來,將腦海中的各種雜念拋開。

    奇經八脈和各種大□□位組成人體內的天地,內力自丹田而生,運行大小周天之后再次回到丹田,往往會雄厚一分,是因為拓寬經脈之時也吸收了人體自外界產生的能量。這般循環往復,內力便一層一層提高。

    但若是脫離了體內的循環,將人置身于自然之中,以人為起始,以外界的寒氣、熱氣、生機……一切自然之力作為能量吸收,最后再回到人體,這般與大自然形成的周天,如果能夠達成,他能吸收的內力該是多么龐大而美妙!

    裴星悅緩緩鎖住了一個又一個氣海大穴,阻止內力的釋放,而這樣一來,恐怖的冰川寒氣便直接侵蝕他的身體,只是幾個呼吸,他的眉毛染白,唇色漸紫,身體戰栗,四肢逐漸變得僵硬。

    刺骨的寒冷直接威脅著他的生命,不過裴星悅依舊不開氣海,只是留了頭頂百會和臍下丹田開啟。

    接著他將促使內力從頭頂百會涌出,逐漸覆蓋全身,最終回到臍下丹田,形成周天。

    但這個過程無疑是最困難的,從頭頂百會釋放的內力必須足夠雄厚,才能在與寒氣交匯之時不會輕易散去,甚至這股強勢的內力需要連綿不繼地釋放,才能控制著融合了寒氣的溫和內力回到臍下丹田,達成循環。

    裴星悅發現以他現在的內力即使全部擠光也只有一次機會,一旦后繼無力,甚至他都走不出這個寒水棺!

    然而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

    在放棄和繼續之間,他選擇了拼一把。

    *

    宣宸裹著厚厚的皮毛站在寒水棺的門口,他的眼神深幽,其內仿佛有寒冰凝結。

    凝水宮宮主打開了寒水棺,正要進去,卻見他已經一腳踏進了冰室。

    凝水宮主一驚,“昭王殿下,里面寒冷無比,您還是……”

    “我去,你們在外面等著。”宣宸沒有回頭,只是攏了一把毛領,一意孤行地往里走。

    “這……”凝水宮主有些為難,以昭王的身體,怕是根本撐不住。

    然而就算是再擔心的陸拾和非伍,也只是挪動了一下腳跟,接著在昭王銳利的眼睛下沒有動彈。

    一旦宣宸做下了決定,沒有人可以改變,即使危及他自己的命也一樣。

    時間已經過去十天了,即使是無為學士當初最多也只是撐到九日,而裴星悅的實力跟無為相比終究差了一截,宣宸放心不下還是決定進來看看。

    當然,這里所有的人包括凝水宮也不及金蠶蠱的力量,真出了事,他一人足矣。

    再者宣宸也有另外的考量,萬一裴星悅并非凍僵在里面,而是有所突破,那么只有他知道便好,其余人也沒必要發現這個秘密。

    昭王走得很緩慢,背影卻很堅定,即使穿得再厚重不過一會兒的時間,頭發已經結冰,但寒氣再重,也不及他內心的堅定。

    凝水宮里年輕的弟子不知為何,看著看著就紅了眼睛。

    丁寧心中嘆息,昭王對裴星悅的感情顯然比她想象得還要深。

    從冰室入口走到寒水棺深處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越往里面寒氣越重,金蠶蠱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危險,蠶絲自發地凝聚力量以抵擋寒意。

    宣宸擔心之下,越走越快,直到他看到了寒水棺中央的裴星悅。

    只見紅衣少俠安靜地盤坐在地上,呼吸均勻,仿佛沉浸于修煉,入定而忘我。

    不僅沒發生宣宸設想中寒凍虛弱,甚至這恐怖的寒氣好似有了意識,從四面八方涌來,卻按照一定的韻律環繞在他的身側,不曾侵蝕他一分一毫。

    這太不可思議了,以宣宸對外的“虛寒”身體本不該在這里停留,可是他望著裴星悅,卻無法挪開眼睛。

    他看到裴星悅長長的馬尾微微飄揚,連同身上的紅衣也仿佛呼吸一般一鼓一漲,在這萬籟俱寂,寒氣如刀的地方,有一股無形的風或者說是力量正循環著,保護著他。

    宣宸不知道裴星悅是怎么辦到的,這鬼地方就算他擁有金蠶蠱,也感到重重增加的壓力。

    然而此刻的裴星悅卻仿佛遺世獨立一般,是的,明明人還在那里,一吐一吸帶著生機,可給宣宸的感覺似乎這人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帶上了……宣宸思索了片刻,最終選擇仙氣兩個字來形容。

    天地自然,化為己用,便是合一之后的另一境界,那個誰也不曾觸碰過的境界。

    他一直知道裴星悅的武學天賦世上無二,但沒想到會神奇到這個地步,堪為奇跡。

    他默默地從原路返回,臨近門口之時,散去了金蠶蠱的力量,以風霜染眉,壓抑著咳嗽,扶著冰冷的墻壁踉蹌前行,仿若強弩之末,倉皇逃離。

    只是那上揚的嘴角強行摁了幾下都沒抹平,驕傲總是流露在眼中。

    昭王殿下不形于色的本事在此刻失效,但又有何關系?

    等在門口的陸拾和非伍,心中焦慮萬分,頻頻看向冰室之內,然而即便如此,在凝水宮宮主準備進入去查看之時,還是擋在了其面前。

    “王爺交代,除他之外都等著。”

    “可你家王爺萬一……”

    “等著。”非伍強硬道。

    宣宸的命令是他們最高的行動準則,哪怕他們也內心害怕。

    直到……

    “來了,有人出來了!”突然,丁寧喊了一聲。

    眾人齊刷刷地將視線盯在那道人影上,聽著那艱難挪動的腳步聲,陸拾終于按耐不住,一把上前扶住了那差點跌倒的人。

    “王爺,你沒事吧!”

    “咳咳……無妨。”宣宸的嘴唇已經染成了紫色,臉色白如霜雪,身體僵硬而寒氣深重,連同呼吸都不穩。

    這樣的身體進入那可怕的寒水棺,能活著出來也能算一個奇跡了。

    他被陸拾和非伍攙扶著,凝水宮的人立刻涌上去,宮主看了看冰室入口,除了昭王以外,并無裴星悅的身影,便問:“王爺,裴少俠……”

    “關門,任何人都不許……打攪他,咳咳……”說到這里,宣宸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笑容又浮現在臉上,連咳嗽都無法掩蓋。

    這模樣又驚詫了所有人。

    “裴少俠還能堅持住?”凝水宮宮主難以置信地問。

    宣宸虛弱卻難掩驕傲,“自然。”接著他吩咐身邊,“命龍煞軍守在入口,等星悅自己出來。”

    陸拾即刻領命,“是。”

    接著宣宸眼睛一閉,“昏迷”了過去。

    第96章 出關 短短幾日內,從單純的寒冰壓迫中……

    裴星悅從那種玄之又玄的狀態中脫離, 緩緩睜開眼睛,入目的純白和冰藍讓他陷入一瞬間的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在何處。

    之后才慢慢反應過來, 這里是凝水宮的寒水棺。

    他抬起自己的雙手, 接著低頭看看自己的狀態,冷依舊很冷, 但也只是冷而已。

    這來自極地冰川的寒氣似乎拿他沒辦法, 已經放棄了對他的絞殺,寒水棺此刻對裴星悅來說, 已經失去了磨煉武功的作用。

    他該出去了,這個念頭一起,裴星悅便站了起來, 撣了撣衣袖, 散落了一地細碎的冰凌。

    不過臨走前, 他低頭看著重新被冰封起來的那行字, 想了想再下面也補了一個字。

    ——以氣換力, 以力融氣, 循環往復,是為自然否。

    ——是。

    裴星悅接著抬手抱拳, 深深地鞠了一躬, 接著轉身愉悅地朝出口走去。

    這個進展連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迫切地想到見到宣宸,將這個驚喜告訴他。

    寒水棺冰石門往上升,他正要摸向一旁的鈴鐺, 忽然抬頭一看,只見兩隊挎刀的龍煞軍齊刷刷地望過來,烏黑無神的眼睛就落在裴星悅身上。

    咦?龍煞軍怎么在這里?

    宣宸派來的, 還是凝水宮發生了什么事?

    “裴公子。”這邊丁寧帶著弟子和陸拾一同走了過來。

    昭王命龍煞軍封了寒水棺進出,凝水宮雖不愿與昭王起沖突而沒有拒絕,但寒水棺是凝水宮的根本,也派了弟子駐守寶地入口,一有風吹草動便能立刻知曉。

    而非伍和陸拾則受主子的命令輪流守在入口,若裴星悅出來,第一時間接應。

    這兩人看裴星悅的目光都非常的復雜,驚嘆已經不足以形容,而是不可思議。

    “裴公子,你知道你在里面呆了多久嗎?”丁寧問。

    裴星悅不確定,“十天?”

    陸拾嘆息,“三十天。”

    裴星悅一怔,這么久!他一吐一吸一入定,沉浸與脫離仿佛只是一瞬間,十天都是他往多了數的。

    “那宣宸……”

    “第十天的時候王爺進去看過您,之后便命龍煞軍等候在門口,直到您自己出來。”陸拾解釋道。

    原來宣宸進去過,怪不得寒水棺外陣勢這么大,可三十天都沒人進來打攪。

    但轉眼一想,那“風吹就破”的身體竟然進那么冷的地方,昭王豈不是露餡了?

    “宣宸現在怎么樣?”拿著金蠶蠱唯我獨尊,還是……

    “王爺出來之后就一直臥病在床,情形不大好。”陸拾面露擔憂。

    話落一瞬,裴星悅已經踩著峭壁朝凝水宮方向飛去。

    “哎,裴公子……我送你去啊!”丁寧在后面喊了有一聲。

    去凝水宮得穿梭地下水道,沒有船只怎么行?

    可惜裴星悅早已經沒了人影,過了很久才傳回來一句空曠的回響,“多謝,我自己可以。”

    “他……現在究竟是什么實力?”丁寧怔怔道。

    然而這個問題,卻無人回答,因為早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范圍。

    *

    裴星悅一路踏水一路朝凝水宮跑去,雖然地下河道四通八達,不過來回兩趟之后,他已經記住了。

    只是他覺得宣宸真厲害,就這樣還能保持虛弱,給人以弱不禁風的假象,凝水宮里的大夫可見醫術不怎么樣。

    但凡有個春霖嶺的神醫,他就裝不下去。

    不過即使如此,裴星悅還是“心急如焚”地闖入凝水宮,直奔宣宸的住所而去,然而“砰”一聲打開門,喊道:“宣宸!”

    驀地,整個屋子里的人都轉過了頭,包括凝水宮宮主。

    走了寒水棺一趟,宣宸若是像之前那般只是輕省地虛咳幾聲,蒼白一下臉色,那也太假了。

    所以這二十日里,他必須時不時地昏迷兩下,驅動金蠶蠱裝作蛛王傀在身體里發作幾次,病入膏肓到離不了床,喝藥一口吐血兩口,讓凝水宮上下膽戰心驚,生怕眨一眨眼睛,這位權傾朝野的昭王殿下就回天乏術了。

    整個屋子被金絲碳燒得溫暖如春,就這昭王還是縮在床上凍得渾身冰涼,凝水宮的長老輪番給他輸送內力,這才堪堪吊著一條命。

    若說宣宸不著急裴星悅從寒水棺內出來,那么凝水宮的人恨不得進去拉人。

    生生熬了二十天之后,終于裴星悅出來了,那一聲在她們耳朵里如同天籟。

    “裴少俠,你總算是出來了,昭王他……”凝水宮主話未說完,裴星悅已經出現在床前,他二話不說撈起宣宸的手腕,皺眉把脈。

    凝水宮的人看得心下忐忑,雖然當初要進寒水棺是昭王一意孤行,可裴星悅卻將人托付給她們了,如今這模樣,她們難辭其咎。

    然而裴星悅卻道:“諸位出去吧。”

    “裴少俠。”

    裴星悅扶起昏迷不醒的宣宸,平靜地抬頭看他們道:“感謝多日照顧,我來就好。”

    在寒水棺里呆了三十天竟然跟沒人事一樣,甚至他此刻給人的感覺與合一境時大為不同,已經沒有那種若有若無的壓迫感,反而更趨向于常人的平和。

    這絕對不都是裴星悅境界降低了,她們更相信是返璞歸真。

    凝水宮主與諸位長老互相看了看,心中暗暗震驚,這位究竟在寒水棺感悟了什么,竟有如此進展。

    “好,裴少俠若有需要,喚人即可。”

    凝水宮主帶著人出去了,包括陸拾和非伍,他們帶上了門,一室安靜。

    “宣宸。”

    “宣宸。”

    裴星悅喚了兩聲,然而后者擰眉閉眼未曾有反應。

    裴星悅原本以為只是宣宸佯裝,卻沒想到人都已經走光了,他還不醒,頓時心慌起來。

    “宣宸,你別嚇我。”他原本的淡定瞬間不見,摸著懷里人冰涼的皮膚,聽著那幾乎感受不到的心跳和脈搏,心不斷地往下沉,強烈的恐慌襲來。

    他面前保持著理智,將人扶正做好,接著雙手按在宣宸的后背,將源源不斷的內力送進去。

    此刻,他的內力澎湃卻不狂暴,溫暖卻不灼燙,延綿不絕,包容而平和,讓宣宸的身體產生不了一點排斥,金蠶蠱更是歡欣鼓舞,敞開了接納。

    終于,宣宸道:“夠了。”

    裴星悅沒有停,只是問:“你究竟怎么了,寒水棺里傷到你了嗎?”

    “我只是封閉五感,免得讓她們看出端倪。”

    裴星悅:“……哦。”怪不得他怎么喊也喊不醒,他果斷收手,然后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幽怨道,“你剛才差點嚇死我。”

    宣宸輕輕一笑,“不裝得像一點怎么能行,倒是你,現在什么境界了?”他往指了指了周圍的炭盆道,“去滅了,我都快被熱死了。”

    “我也不知道,應該依舊是合一境吧。”裴星悅下了床,對著炭盆送風一掌,接著回手一吸,炭火的熱量瞬間被他收攏掌中消散,待需要時,能夠隨時點燃。

    他回頭看向宣宸,只見人依舊是那病殃殃的味道,可眼神卻已然有神。

    他忍不住抱住了宣宸,鼻尖聞著這人清苦的味道,使勁地蹭了兩下脖子,心才徹底放下來,有了安定。

    試問武功再高,若是沒了宣宸,他都不知道還有何意義。

    宣宸摸了一把他的頭發,由著人親昵,低聲道:“你的內力灼而不燙,似乎脫胎換骨了。”

    “你能感覺到?”

    “自然,這么多內力里,金蠶蠱可是最喜歡你的。”

    裴星悅聽著嘴角一抽,“這二十天你好像也吸收了不少。”

    “凝水宮里的人怕我死了,輪番讓至臻境給我輸。”而昭王殿下也一點不客氣的照單全收,別看生命如風中殘燭,實則喂得油光水滑,可謂狡詐至極。

    裴星悅呵呵笑了一聲,為被蒙在鼓里的凝水宮長老們默默道了一個歉。

    “說說吧,又有什么感悟?”

    裴星悅立刻將自己在寒水棺中的感悟告訴他,還有無為留下的那行字。

    宣宸安靜地聽著這人侃侃而談,對武學的熱忱和天分下,可一點也看不出平時傻乎乎的模樣。心想也就只有這心無旁騖的人才能在短短幾日內,從單純的寒冰壓迫中學會引動自然之力。

    這要是讓天下知道,恐怕得瘋一半。

    宣宸沉吟道:“這么說,無為在這里也感悟出了自然之力?”

    “應該是。”

    “過兩天,我們就去青嵐學宗,差不多武林大會就要開始了。”

    “好。不過你的身體能動彈嗎?”昭王明明還在奄奄一息中,結果轉頭又開始奔波趕路,未免讓人奇怪。

    “無妨,不有你在嗎?”大宗師創造任何奇跡都不讓人意外,更何況裴星悅如今令人捉摸不透的實力。

    宣宸估摸了一下時間,便重新躺回了床上,裴星悅給他蓋好被子,等將四角的炭盆都重新點燃之后,才開了門出去。

    “裴公子,王爺怎么樣?”陸拾第一個問。

    裴星悅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輕聲道:“已經睡下了。”

    “那就好。”不僅是這倆侍衛,包括凝水宮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裴星悅想到宣宸的話,便看向陸拾,“你通知渺姐姐,讓她前往青嵐學宗,宣宸的病情雖然被我壓制了,不過還是得讓她看看。”

    陸拾領命,“是。”

    “昭王莫不是還要前往武林大會?”一旁的凝水宮主不贊成地問。

    這個身體,若是再奔波勞累就算是大羅金仙在,怕也難以回春。

    然而裴星悅卻輕輕一嘆,搖頭道:“對于宣宸來說,別的都無所謂,但是妖道,他是無論如何都要除去的。九州鼎就在青嵐學宗,這段時間妖道毫無蹤跡,必在武林大會出現。”

    就算是裴星悅勸,以昭王不死不罷休的性格,也必然不聽,至此,凝水宮也不再多勸。

    不過關于寒水棺……

    “無為學士在寒水棺下留了一行字,應是為了感謝凝水宮,我亦有所補充,諸位若有能力不妨去看看。”

    寒水棺的中央若是至臻,應該能呆上一兩個時辰。

    凝水宮宮主聞言,頓時抬手抱拳,“多謝。”

    留在里面的字必然是一種感悟,而且是來自合一境,這顯然無比珍貴。

    第97章 錯失 沒關系,我替你瀉火。

    凝水宮與青嵐學宗幾乎一北一南, 路途遙遠,如今出發已經有些晚了,江湖各派趕往青嵐學宗。

    好在百川盟那艘大船依舊停靠在附近, 從水路直下能縮短一半的時間, 凝水宮也順勢結伴同行。

    一個多月的時間,西南方向風平浪靜, 華怡郡主三日一封火漆急報以飛鴿傳書而來, 派遣斥候沿著防線巡查,皆不曾發現古月活死士兵的蹤跡。

    至于朝廷方面, 宋成書并未對外宣布,只是悄悄命人觀察京城,尋找蛛絲馬跡。

    不過朝廷糜爛已久, 在皇后小產之后, 皇帝仿佛自暴自棄, 連早朝也不上了, 整日流連后宮, 努力造子, 甚至為此下令全國選秀,甄選好生養的良家以充后宮。

    沒有昭王震懾, 官員們自是瀆職更甚, 京城內外漏成篩子, 再加上選秀,實在難以防備。

    “造子?可是皇后的孩子明明是他自己……弄沒的。”裴星悅想起那晚跟靜心小和尚一起翻墻頭看到的畫面,皇后一邊下.身流血, 一邊凄厲哭喊的模樣,心中不由瘆了瘆。

    宣宸將宋成書的書信湊到燭火上燃成了灰燼,神情冷漠, “我那哥哥,最是自私自利,膽小懦弱。生孩子是假,暗搓搓的搞事才是真。”

    “他要選秀……”

    “是打算把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入京城吧。”宣宸淡淡道。

    裴星悅問:“你不擔心嗎?”

    “秋后的蚱蜢蹦得越高死的越快,說來京城也該敲一敲警鐘,最好死一批換一批,這才不會像潭死水一樣等著發臭。”宣宸的目光冷如寒冰,忽然想到旁邊還有人,又緩緩地笑起來,無辜得眨了眨眼睛。

    昭王從來不是善良之輩,裴星悅當沒看見。

    正在這時,陸拾走了進來,“王爺,西南來報。”

    又是西南來報,宣遙的急報不是才剛來嗎?但很快裴星悅反應過來,是趙奇的!

    頓時,他精神一振,趕緊把腦袋湊了過去。

    趙奇和莫境河在遺跡里的地下人俑消失之后,沒有去追蹤足跡,反而留在里面尋找蛛絲馬跡。

    任何的文明消失之前,總會盡可能地留下痕跡,以便后人發現能揭開那段被風沙掩埋的史詩。

    古月國雖然滅亡,然而心不死,余孽在外就是準備隨時起復的,所以地下遺跡之中存在著大量的壁畫和文字。

    保存于地下風化并不嚴重,可因時間流逝,或多或少有些看不清,再加上異域的文字和繪畫風格,他們花了一月的時間研讀探究,終于明白了個大概。

    “王戰敗,古月滅亡在即,命大祭司釋放神蛛俯身于士兵,上萬勇士遂長眠地下,等待重見天日。”

    裴星悅一邊念,一邊對照著趙奇匆匆畫下的一幅幅簡陋的壁畫。

    “蛛王破卵于息壤,在烈火中重生,遵循王的血脈和意志,召喚他的子民,重建輝煌國度……宣宸,你看這幅畫跟那個人皮紙上的是不是一樣的。”

    裴星悅找出那幾張人皮紙,挑出那手握蛛王之蠱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那一幅,指著。

    然而宣宸并沒有看過去,而是拿著信,面色怔然。

    見他不說話,裴星悅疑惑道:“你怎么了?”

    “星悅……”宣宸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

    “我們失算了。”

    這句話一出,裴星悅不由愣了愣,一種強烈的不安襲上心頭,他輕聲問:“為什么這么說?”

    “蛛王重生,召喚他的子民……可是星悅,那些人俑已經蘇醒了。”

    宣宸的話如一道晴天霹靂炸在裴星悅的腦海里,他瞬間明白了這是什么意思,神情都恍惚了,喃喃道:“所以,我們以為將九州鼎放在青嵐學宗,有無為學士看管……是安全的,但事實上妖道已經暗中利用神鼎煉制出了蛛王之蠱?而我們以為妖道之所以銷聲匿跡,是在計劃著如何在武林大會上奪取九州鼎的陰謀,可事實上,他們已經成功了!”

    裴星悅說到這里,整個人都不好了,“宣宸,我們都猜錯了!”

    是的,錯了。

    宣宸的臉色極為難看,比之在蜀地被無為學士截胡還要陰沉。

    他想的比裴星悅多,若是一直往前追溯,“在蜀地的時候,就已經很蹊蹺了。刻意地讓江湖知道神鼎的消息,散布武功秘籍的謠言,不是因為他們取不出鼎,而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鼎順理成章地送給正道盟。”

    他越說眼神便越銳利,之前想不明白的地方,此刻全清楚了。

    “云開注定要打一戰,不過不是與你,而是跟無為,輸給無為,鼎自然就到了青嵐學宗手里。只是沒想到中途突然殺出了一個你,甚至當場突破合一,擁有與他一戰之力。之后無為再出場強硬地從我手里奪鼎就顯得生硬,只是可惜……”

    說的再多,又有什么用,“是我沒想明白。”那時候身體已經強弩之末,病痛纏繞,也由不得宣宸細細思索。

    “這怎么能怪你,誰能想到青嵐學宗會有問題。”明明作為正道盟魁首,一直以來與魔教勢不兩立,卻沒想到早就……裴星悅想到這里,不由地問,“等等,究竟是青嵐學宗早就包藏禍心,還是他們并不知曉也被蒙在鼓里?”

    這個問題宣宸暫時無法回答,沉吟片刻后,他說:“不管是哪一種,至少對方在請君入甕之前,不會輕舉妄動。”

    “你怎么知道?”

    宣宸回答:“龍煞軍沒反應,他們依舊聽從我的命令。”

    龍煞軍中大部分已經被傀儡蛛所制的丹藥改變成活死人,理智被逐漸吞噬,行為按照傀儡蛛的本能聽從蛛王傀的命令。

    宣宸體內的蛛王傀雖然被金蠶蠱所消化,然而卻保留了它的特性,是以才能繼續偽裝。

    但是按照這些邪物的等級來劃分,蛛王的傀儡必然次于蛛王之蠱,對方若真有大動作,龍煞軍怕是會集體叛變。

    “他們按兵不動,想要做什么?”裴星悅從船艙里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今日天氣極好,陽光溫暖,微風習習,可他總覺得前途霾色深深,未知的危險在暖日的背后正醞釀著狂風暴雨。

    “不管做什么,總是得去看看。”

    若是半年之前,那種狼窩宣宸會考慮得更周詳一些再去,但現在……他有金蠶蠱,而裴星悅的實力又提升了一大截,他倆聯手還有什么地方闖不了?

    裴星悅點頭,這種裝神弄鬼的事也該結束了。

    “還有一點,我們得想辦法弄清楚。”宣宸道。

    “什么?”

    “這句話,遵循王的血脈和意志,重建輝煌國度。王的意志好理解,不過血脈……”

    裴星悅頓時福臨心至道:“古月王有子嗣活著!”

    宣宸將趙奇送過來的壁畫一張一張攤開,然后拎出了其中一幅,“這里有個嬰孩,被大祭司秘密派人送了出去,畫面一半烈火焚城,一半山川河流,指的便是中原。”

    “孩子,莫不是指的是妖道?”

    宣宸搖頭,“不是他,妖道的年紀不小,至少過六十了。”

    “會不會是易容?”

    “易容能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不悟。”宣宸說到這里,眼里露出諷刺,“況且這孩子看著像是古月王唯一留存的血脈,那便是古月國重建的希望,如此‘尊貴’,豈能隨便涉險?必要藏得嚴嚴實實,不叫人知道。可妖道深入皇宮,為世人所痛恨,甚至差點死在我手里。”

    有道理,裴星悅被說服了,“那人很可能就在青嵐學宗!”

    “藏在江湖,倒也是不錯的辦法。”宣宸眼眸遍布寒霜。殺機盡顯。

    這時,非伍敲了敲門,“王爺,該喝藥了。”

    宣宸聞言,所有的鋒芒收斂了起來,腦袋往窗外一瞥,微微支著,一副沉浸于如畫風景之中的模樣。

    病入膏肓時,喝藥吊命是不得不為,但現在他身體健康,自然對那作嘔的東西敬謝不敏,誰愛喝誰喝去。

    裴星悅摸了摸鼻子,沒有宣渺,這煎藥的活就落在倆侍衛身上,他們為了自家王爺,那是日日不落,頓頓不忘,絕不假他人之手。

    他起身開門接過,笑道:“給我吧,辛苦了。”

    “您哄王爺喝藥更辛苦。”陸拾真情實意道。

    自從裴星悅來到宣宸身邊,他們這些貼身侍衛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光不用使勁渾身解數哭著求著跪著以死相逼請主子喝藥,就這一點,足夠令他們熱淚盈眶了。

    “咳……”裴星悅滿懷歉意地關上了門,目光看向對著窗外的人,“宣宸……”

    閉眸小憩的男人一張口就堵死了他,“倒了。”

    “倒掉多可惜啊!”裴星悅每次看到宣宸眼睛眨也不眨地倒入泔水桶,或者喂了魚,想到這藥里的那些名貴珍品,全是天地寶材,心都在哆嗦。

    “那你喝,十全大補。”

    “我怕噴鼻血。”裴星悅猶豫道。

    “呵……”聞言,宣宸款款起身,踱步到他的面前,端起這碗被宣渺改了藥性,能當補品用的藥汁,湊到裴星悅的嘴邊,“沒關系,我替你瀉火。”

    裴星悅:“……”這種虎狼之詞,在宣宸身體大好之下,可是會成真的。

    宣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問:“喝不喝?”

    裴星悅看了看宣宸淡色的唇,目光又移到那光潔無暇的臉龐和脖頸,似乎想到了什么,從脖子根一路紅到了耳朵尖,然后低聲說:“這……可是你說的。”

    “當然。”

    下一瞬,裴星悅仰頭就喝下去,接著把碗一放,抬起袖子一抹嘴,一把將宣宸拉過來,對著他的唇吻了過去。

    “一起喝……”

    第98章 青嵐 四名龍煞軍抬轎,三千壓陣

    武林大會可謂是江湖上的最富影響的盛會, 不管是名門正派還是小門小派都非常重視。前者需要以此展現底蘊大派的實力,確定自己舉足輕重的江湖地位,讓聲望達到空前;而后者則要借機嶄露頭角, 吸引更多的年輕弟子加入, 讓門派發揚光大,聞名天下。

    總之, 還未開始, 青嵐學宗已經廣開大門,甚至包攬了山下客棧食肆, 邀請各路豪杰隨便吃住。這一大手筆,無疑更令人趨之若鶩,三教九流紛紛趕來, 哪怕混不出什么名堂, 混點吃喝也是賺的。

    等凝水宮和裴星悅他們到達的時候, 離正式的大會只剩兩天了。

    青嵐學宗建在半山腰上, 寬闊而夯實的白石臺階一路往上, 能看到恢弘的學宗山門, 作為正道魁首,光建筑就不是一般的氣派。

    不過再怎么氣派也沒有昭王的架子大。

    凝水宮正要拾級而上, 卻見三千龍煞軍烏壓壓地挎刀而來, 分立來臺階兩側, 黑衣黑甲,眼神冰冷死寂,自有一股濃烈的煞氣撲面而來。

    凝水宮主詫異地看向身后, “王爺這是……”

    宣宸厭厭地連頭也懶得抬,倒是一旁的紅衣少俠爽朗笑道:“諸位先行,我們再欣賞欣賞山下風景。”

    欣賞風景?

    此刻春日盎然, 青嵐山脈一片深綠淺紅,百花爭香,的確美不勝收,但一路而來,什么自然美景沒見過,這山腳下未免普通了。

    在凝水宮上下疑惑中,宮主卻率先登上了臺階,“那我等先走一步。”

    丁寧看看裴星悅他們,跟著走上臺階,“師尊?”

    凝水宮主嘆道:“那可是昭王,算是皇帝親至不為過,哪有他自己登門的。”

    昭王平易近人可以,但要是擺起架子也理所應當。

    眾弟子恍然。

    龍煞軍不阻人來人往,面相也不兇神惡煞帶有威脅,只是沉默地盯著來往江湖豪客,那眼神冰冷死寂,仿佛蟄伏的毒蛇一個不留神就上來咬一口,任誰頂著這樣的壓力上這臺階路都得發憷。

    而昭王殿下則在學宗界碑一旁的茶肆里捧著熱茶暖水歇息,派頭十足。

    青嵐學宗反應很快,凌云山長得到通知,立刻舍下一眾賓客帶領弟子下山來迎接,“昭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只見宣宸氣色如紙,勝雪的白,明明是春末時節,一身茸茸卻仿佛身處寒冬臘月,病痛形成死氣化為陰郁籠罩著他,看起來隨時能吹燈拔蠟,駕鶴西去。

    這副模樣簡直嚇了凌云山長一跳,連說話都不自覺地小心起來,“王爺可得保重身體呀!”都這樣了,竟然還要來參加武林大會,他的眼神不由地看向一旁的裴星悅,后者憂心忡忡,似乎拗不過人,一臉的無奈。

    宣宸的目光掃過一眾青嵐學宗弟子,嘴角不由掛起一絲冷笑,沙啞著聲音陰涔涔地道:“本王這條命硬的很,閻王都不敢收,難道青嵐學宗還怕我死在這里?”

    這話也太驚悚了,凌云山長連連拱手求饒,“王爺說笑了,您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青嵐學宗哪敢怠慢。”他說到這里,不由一正神色,愧疚道,“蜀地之時多有得罪,一直未曾找機會與王爺解釋,正好此次讓我等一盡地主之誼,說來九州鼎為我青嵐學宗所持,并非正道盟所愿,還請王爺見諒。”

    聽此,宣宸眼睛微微一瞇,他喝了一口茶水,“那就帶路吧。”

    說完,放下茶盞,接著便是一陣悶咳,綿綿續續,聽著人難受。可即使如此,那病態的臉上也沒染上多少血色。

    裴星悅二話不說將手按在他的后背,送入內力,這搖搖欲墜的人才站穩了腳跟,緩解了咳嗽。

    裴星悅忍不住低聲埋怨道:“你都這樣就別上去了,萬一有個什么,渺姐姐都趕不上,你叫我怎么辦?我代替你走一趟也是一樣的。”紅衣少俠的表情恨不得直接把人扛走,送去春霖嶺。

    然而宣宸扶著他胳膊的手背頓時青筋繃起,用力抓住,同時眼里迸發出濃烈的恨意和殺氣,“我找了妖道那么久,可跟大海撈針一樣毫無蹤跡。只有這里,他一定會來,我得親手,親眼看著他挫骨揚灰,方解心頭之恨!”那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字,聽得人心驚肉跳。

    裴星悅見此,再無多言。

    而凌云山長則垂下眼睛,低聲一嘆。

    “走。”昭王若一意孤行,任誰也沒辦法改變。

    裴星悅回頭看向陸拾,憑如今的昭王走幾步路都吃力,更別說上臺階,所以為了體面,后者準備了一頂轎子。

    四名龍煞軍抬轎,三千壓陣,可謂是浩浩蕩蕩。

    然而凌云山長看著這三千龍煞軍,忍不住勸道:“王爺,這次武林大會來了太多的江湖朋友,賓客眾多,實在騰不出更多的住所,未免照顧不周,不如請龍煞軍駐軍山下可好?”

    青嵐學宗就算是第一大派,一時也容納不下三千的軍隊,這提議并無問題。

    然而宣宸卻根本不搭理他,龍煞軍依舊簇擁著轎子上了山。

    “唉……”凌云山長面露愁苦,憂心忡忡。

    *

    青嵐學宗以儒入武,以學問感悟境界,以筆替刀劍體會鋒芒,以詩詞演化心法招式……要的是出則達濟天下,入則安生后起武林。

    是以每一位弟子的學問皆不俗,行為舉止看起來多了一分儒家端方,少了一分江湖人所有的粗魯莽撞。

    他們目光內斂,精氣神充沛,吸氣吐納自有韻律,便知武功亦有不俗。在無為學士屹立武學巔峰不倒之后,青嵐學宗便成了武和學的圣地,聽聞子弟三千。

    不過裴星悅隨著轎子一路走來,眉間的褶皺卻越來越深,在到達為昭王特地準備的小院之后,他問道:“青嵐學宗的弟子怎么感覺少了很多?”

    他不是第一次來,早兩年前為了查裴家滿門慘案和尋找宣宸,他就來過,那時候青嵐學宗弟子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凌云山長微微一愣,接著笑道:“雖然弟子上千,可是來往賓客更是絡繹不絕,他們都被派出去招待或者處理雜事了,是以少有人閑逛。武林大會在即,弟子都是恨不得一個人分三個人用的。昭王請,學宗內設施簡陋,若有不周之處,還請海涵。”

    是這樣的嗎?

    裴星悅總覺得怪怪的,他扶著宣宸一邊往里走,一邊打量著這個院子,接著眼神一凌,不悅道:“若真是忙得分.身乏術,怎還有空監視這里?”

    話落,他抬手就朝著一處屋檐拐角劈去一道劍氣,瞬間將墻角劈開了一道縫,同時劍氣入體,傳來一個重物墜落聲。

    “什么人!”非伍立刻循著聲音輕功追了上去。

    凌云山長怔了怔,“這……”

    “盟主,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解釋?”宣宸的眼神分外不善,隱隱帶著殺意。

    凌云山長訕笑了一聲,“這怕是一個誤會。”

    誤會?

    非伍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不過他并沒有抓到人,反而手中多了一塊白色的布料,看制式和紋理,卻是青嵐學宗弟子獨有的儒衫袍衣角。

    “王爺,屬下無能,讓人跑了。”

    裴星悅見此,奇怪道:“受了我那一劍,該是重傷不能動彈才對,怎么還能逃跑?”

    “但學宗弟子無疑。”宣宸冷眼看著那塊布料,接著兩人的目光一同看向凌云山長。

    凌云山長沉吟著對身邊弟子厲色吩咐道:“你們去看看,究竟是何人敢隨意窺伺,凡是衣裳有損,身體抱恙之人都得仔細調查!我青嵐學宗開門會友,不得容許二心之人,找出來給王爺一個交代。”

    弟子們互相看了看,接著抬手行禮,“是。”

    他們退下了。

    而凌云山長的臉上卻似乎松了一口氣,裴星悅心中疑慮更深,靈機一動,便問:“對了,滄心遠呢?那日一別,我還欠了他一壇好酒。”

    一提起首徒,凌云山長稍有輕松的臉色頓時又有些許僵硬,然后撫著胡須說:“自是前去布置大會會場,裴少俠見諒,在此之前他怕是不得空了。”

    “那無為出關了嗎?”宣宸涼颼颼的聲音傳了過來。

    凌云山長拱了拱手,“也請王爺見諒,無為學士尚在閉關。”

    宣宸灰淡的眼眸頓時凌冽了起來,“青嵐學宗可是欠了本王一個人情,如今只剩下你們沒還了。”

    去過孤鴻劍派,得了掌教指點;去過天悲寺,十八羅漢也破了;剛從凝水宮前來,寒水棺中裴星悅再次突破;再加上百川盟的船只隨叫隨到……那日五大門派贖人許下的承諾,只有青嵐學宗未曾兌現。

    凌云山長道:“王爺,無為學士已經宣布在武林大會之時必出關,還請裴少俠多等兩日,屆時自可得學士指點。”

    “宣布?”

    “是的。”

    裴星悅皺眉,“可他不是閉關了嗎,如何宣布?”

    凌云山長笑了笑,“自是有人代為傳話。”

    “凌云山長可是正道盟主,連你也沒資格直接面見無為?”宣宸諷刺道。

    凌云山長也不惱,只是說:“在下也已經許久未見無為學士,不過他既已欽定了衣缽傳人,由其傳達也名正言順,這段時間,聞道院亦是由他主持。”

    這話聽著有些古怪,宣宸瞬間想到了那只有一面之緣,卻代替無為從自己的手上拿走九州鼎的人,“叫……什么來著?”

    裴星悅還記得,“期子鳳。”

    宣宸不客氣道:“來歷?”

    凌云山長下意識地側了側臉,裴星悅敏銳地感覺到他在觀察周圍,似乎忌憚著什么。

    若是之前有,如今也在他劈出那一劍之后,都撤離了。以裴星悅如今的武功,這附近方圓一里之地都逃不開他的感知,于是搖了搖頭。

    凌云山長這才快速地說:“期師弟是明師叔游歷西域時帶回的孩子,后明師叔與魔教妖人廝殺,身受重傷不治身亡,便將其托付給了無為學士。學士憐其幼年失父失母,便一直帶在身邊,見其天賦出眾,骨骼清奇,于是收為關門弟子。”

    說完,門口便響起了敲門聲,“山長,伏龍門與臥虎山打起來了,還請您過去主持。”

    “好,那王爺暫且歇息,但有吩咐,喚人即可。”凌云山長連口熱茶都未曾喝下,便起身朝門口走去,不過在此之前,他回頭道,“裴少俠,青嵐學宗的碑林亦收斂著百年鋒芒,不如明日走上一走,若對你的武功有所裨益,也是一點助益。”

    裴星悅點頭,“多謝。”

    第99章 恩公 嗯,非他不娶的媳婦兒,回頭要拜……

    凌云山長離開小院, 明明青天白日,天氣晴朗,然而看著等候一旁斂袖恭敬的弟子, 他無端感覺到一絲寒氣傳遍全身。

    裴星悅站在窗前, 望著凌云山長的背影,目光落在兩旁弟子身上, 不禁道:“我感覺他是被架著走呢?”

    “不用感覺, 他的確成了傀儡。不過武林大會還需要他主持,所以尚且能自如行動。”宣宸走到裴星悅的身邊, “從我踏進青嵐學宗開始,金蠶蠱就在興奮。”

    “真的?”裴星悅驚奇地問,“怎么個興奮法?”

    “這里有它喜歡的食物, 那些弟子靠近之時, 它就想吐絲。”金蠶絲對宣宸來說是溫柔無害且大有裨益的, 他的全身經脈和骨骼之內都有蠶絲支撐, 是以變得強韌無比。

    然而對于其他人, 那便是致命的殺器, 一旦入體,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吸成人干, 比之蛛王傀不知道兇殘多少。

    宣宸抬起一只手輕輕撫摸著自己手背, 眼神里帶著寵溺, 低柔地哄道:“乖,再等等,好吃的可在后面。”

    裴星悅聞言歪了歪頭, 對著宣宸的手背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看出一絲半點的輪廓,“它出來了嗎?”

    “嗯。”

    “我也好想摸摸。”

    話落, 宣宸抓住他的手指,緩緩地靠近自己的手背,很小心地碰了碰。

    裴星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臉震驚道:“怎么跟豆腐一樣是軟綿綿的?這樣太可愛了吧,它是不是喜歡我?”

    宣宸見金蠶蠱胖乎乎的身體一碰就露出了尖刺的毒刺,牲畜無害的圓腦袋也張開了獠牙,整個變得兇神惡煞起來,跟可愛半點關系都沒有,不禁笑了笑,約束著它回到自己的體內。

    “這些弟子陌生且身上帶有蛛絲痕跡,可見整個青嵐學宗已經成了一個盤絲洞。”

    裴星悅面色凝重,“滄心遠這些中流砥柱的弟子不見蹤跡,不是被囚禁就是已經遭遇了不測。”

    “更可能是囚禁起來,否則這位正道盟主不會如此聽話,連提醒我們都得借個機會,還如此隱晦。”宣宸說著輕笑起來,“瞧,武林大會果然是開不成了,而這些從五湖四海來的英雄豪杰也得成為他們的盤中餐,甕中鱉。”

    宣宸的語氣帶著一絲幸災樂禍,誰讓這群江湖人貪心不足,覬覦九州鼎也就罷了,當初還想趁著裴星悅重傷落井下石。

    當初沒讓他宰了,這次不死上千兒八百的,昭王心里不痛快。

    不過這種陰暗的心思他沒表現出來,這邊裴星悅則粗粗地算了算,“這場大會可不止上千人,中原武林的江湖高手可全在這里了……”他越想越糟糕,最終正色道,“宣宸,我得盡快通知他們!”

    “怕是來不及,別忘了,我們來得已經算晚了。”裴星悅在寒水棺呆了一個多月,他們是緊趕慢趕才在大會前兩日到達的,除了凝水宮之外,其他的名門正派早就已經到達。

    他要是古月余孽,一定“掃榻相迎”,來一個就弄一個,推己及人地將這些高手的生死抓在自己手里。

    “那怎么辦?”裴星悅一臉為難。

    宣宸沉吟道:“山長不是讓你去碑林感悟嗎?那就走一趟。”

    以裴星悅如今的實力,碑林對他來說作用已經不大了,而且……

    宣宸見裴星悅遲疑著沒吭聲,不禁笑問:“怎么了?”

    裴星悅問:“你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不,我這病入膏肓,隨時歸西的身體,哪兒還能到處走動?”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是裴星悅一走,就留下宣宸了,而且是世人眼中身體不好的昭王。

    “我不太放心,總覺得這是在調虎離山。”

    宣宸說:“凌空劍和魚雙就在附近。”

    “但你把斷人頭也帶來了,萬一,對方催動蛛王之蠱,是不是她反而會成為對付你的大殺器?還有龍煞軍……”裴星悅想到關鍵,整個人都不太好了,“龍煞軍反水,那更要命!就那兩位前輩恐怕是抵擋不住的,宣宸,我還是不去了,我守著你吧。”

    宣宸見他坐下來,正要翻開茶盞倒水,想了想這亂七八糟的地方,入口的東西都得小心,干脆水也不喝了,就鐵了心端坐著,一雙貓兒眼睛就這么看著他。

    “我有金蠶蠱。”宣宸道。

    “金蠶蠱是兇殘,但保不定對方還藏著什么妖招呢?”裴星悅還是不放心。

    宣宸笑了笑,輕輕地關上窗子,然后踱步到了裴星悅身后,擁住他,對著那耳畔低聲道:“你去吧。”

    裴星悅覺得耳朵癢,側了側腦袋,但是很堅決道:“不行。”

    “傻瓜,你不走,人家哪兒來的機會朝我下手?”

    此言一出,裴星悅驀地轉過頭來,“你莫不是特地給人創造機會?要以身犯險呀?”

    一張信紙出現在他的面前,宣宸遞過來,“差點忘了,趙奇還有一封信。”

    裴星悅拿過來一看,卻是一幅畫,也是解開了他一直疑惑的地方。蛛王傀吸收了那么多內力,那該死的古月余孽究竟怎么為自己所用!

    “既是蛛王之蠱,自然也是蠱蟲,能鉆進人體內吞噬蛛王傀,跟金蠶類似。”宣宸一邊解釋,一邊好奇地問,“你說是苗疆圣王蠱更兇惡,還是這只蜘蛛更勝一籌?”

    裴星悅瞠目結舌,“你瘋了!難道要把這蛛王引進自己的身體里,再讓它們廝殺一次?”

    宣宸一頓,其實他原本是這么打算的,但是見裴星悅那快要跳起來的表情,想了想干脆換了一種說法。

    “那么危險的事情我怎么會做,當然是把金蠶蠱送進他的身體。”宣宸安撫著,然而帶笑的眼眸里卻藏著無限殺機,“我只是厭倦了。”

    好大一盤棋,好一個奪天算計!那人自己躲藏在天下第一高手的身邊,學著正宗武學,不忘欺師滅祖,同時讓妖道禍國蒼生,動搖大舜根基,這余孽確實令人想不到,有梟雄的潛質。

    他所受的苦楚來自妖道,但沒想到最終連妖道也不過是一個幫兇,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另有其人。

    昭王不得不承認,若非裴星悅,自己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敵人是誰。

    裴星悅聽著那話,不禁問:“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是那個期子鳳嗎?”

    “八.九不離十,凌云也說的很清楚了。聞道院現在他一手主持,九州鼎也借著無為之名拿到手中,蛛王之蠱自然是想怎么煉就怎么煉。”說到這里,宣宸正色道,“星悅,要行動就得快,如果這些名門正派還有救的話,那就是這兩天,我猜武林大會開啟之日,便是他掌控傀儡,劍指京城之時。我那哥哥大概是已經破罐子破摔了,引狼斗虎,想做個漁翁之利。”

    論看清形勢,排兵布局,裴星悅是比不過宣宸的。

    他被說服了,“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

    宣宸一笑,“放心,我惜命的很,還要跟你白頭偕老呢。等救出那些名門正派后,你就來找我,我們一起好好會一會這個古月余孽。”

    裴星悅重重地點頭,“嗯,那我現在去?”

    “不急,把你的水囊給我。”

    要水囊做什么?不過裴星悅還是聽話地遞了過去。

    宣宸接過來顛顛分量,覺得差不多了,接著打開塞子,“替我拿著。”

    等裴星悅接過水囊的瞬間,就見宣宸眼睛眨也不眨地劃破了手指,冒出了血。

    “哎,你這是做什么!”裴星悅差點把水囊給扔了。

    “拿穩了,別動。”宣宸說著將手指湊到了水囊口,往里面擠了兩滴血,“好了,你晃一晃。我的血能解百毒,救出人之后,每個給他們灌上一口,應該就可以祛除他們體內的毒素。”

    裴星悅放好塞子,晃動兩下,正要去看宣宸的手指,卻見后者伸出指腹,傷痕已然愈合,結了淡粉的痂。

    他愣了愣,“金蠶蠱也太好用了吧?”

    “自然,要不怎么叫做圣蠱呢?若非我是大舜昭王,又有你師尊保駕護航,否則南阿族豈會那么輕易讓我帶走它。”

    裴星悅于是將水囊系在腰間,拿起自己的黑劍,“那我去了。”

    “嗯。”

    然而他剛要出門,卻聽到陸拾一聲呵斥,“你是什么人!”

    正說著,裴星悅打開門,只見一個小丫頭被陸拾抓在手里。那小丫頭看起來不過六七歲,長得瘦小,一邊掙扎一邊抬頭看,接著驚喜道:“恩公!”

    恩公?

    陸拾一愣,叫誰呢?

    而裴星悅則看著這小丫頭總覺得眼熟,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恩公!”小丫頭沖著裴星悅又喊了一聲,“是我呀,文薔,我哥哥是文杰。去歲夏天,我們兄妹差點死在襄州城外,是您救了我們。”

    文杰……裴星悅頓時恍然,接著驚訝道:“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既然是熟人,陸拾手上一松,文薔靈活地鉆進屋子里,她似乎怕人發現,連忙招手道:“恩公快進來,我有話跟您說。”

    然而一進屋子,就看見一身錦衣的宣宸正打量著自己,文薔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拘謹了起來,等裴星悅走進來,便躲到了他身后。

    宣宸輕咳了兩聲,虛弱地問:“這丫頭你認識?”

    “就是去歲上京之時,因陜州干旱在襄州城外救下的一對兄妹當中的妹妹。我之前還跟你懊惱,誰想到羅振威不是個好東西,一直擔心這對兄妹遭了毒手。”裴星悅說到這里,看向小姑娘,“文薔,對不住,你們這一年還好嗎?”

    文薔說:“哥哥讓我聽羅夫人的話,平時不提恩公的好,要多說恩公的壞,他們就很高興,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呵呵……小小年紀,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不賴,挺會審時度勢的。”宣宸似笑非笑道。

    文薔被說得紅了臉,往裴星悅身后又縮了縮脖子,低聲道:“可哥哥說,恩公的好要記在心里,以后要報答您的。”

    雖然只是充滿童言童語的兩句話,但也知道這兄妹倆的日子過得有多小心。羅振威顯然是妖道的心腹,這一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遭了毒手。

    裴星悅哪兒會怪他們兄妹,便問:“你哥哥呢?”

    一提起文杰,文薔立刻說:“哥哥現在給公子做事,他讓我偷偷來找恩公,您要去后山碑林嗎?”

    “你知道碑林?”宣宸問。

    面前的這個公子長得真好看,但是看起來很兇,文薔有些害怕。

    裴星悅安慰道:“別怕,他是我的……朋友,你放心說吧。”

    文薔倔強地沒開口,眼里帶著戒備,顯然這一年里,有太多的人打著各種名義試探她們,朋友兩個字的背后充滿了惡意。

    宣宸挑了挑眉,于是笑瞇瞇看向裴星悅,“我難道只是你的朋友?”

    裴星悅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小孩子呢,別教壞了。”

    “呵……那就別想讓她開口了。”宣宸一眼就看出這孩子在顧慮什么。

    裴星悅愣一愣,低頭看文薔沉默不語的樣子,最終試探著說:“沒事,其實他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我沒什么事瞞著他的。”

    文薔怔然,接著小心問道:“媳婦兒啊?”

    “嗯,非他不娶的媳婦兒,回頭要拜堂成親的。”裴星悅瞄了一眼宣宸,有些不好意思,但說著說著就理直氣壯了。

    而宣宸則低低笑起來,顯然心情愉悅。

    雖然不知道媳婦兒為什么不是大姑娘,不過如果是這個關系的那應該可以說的,她哥哥叮囑好多次了,這些秘密只有自己人才能知道,而媳婦兒顯然是自己人。

    于是便爽快地說:“碑林里關押著很多人,都是最厲害的武林高手,但是他們中了蜘蛛毒,早就已經神志不清了,那毒特別厲害,那些武林高手用了各種解毒的藥都沒用。您若是去了,他們會立刻攻擊您,而且里面還有一個老爺爺,武功特別特別高,哥哥說已經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了!”

    “老爺爺?”

    “嗯,好像是那什么鴻派的掌門人。”

    裴星悅一聽,立刻道:“孤鴻掌教!”

    文薔點頭,“嗯,抓住他還費了公子不少力氣,連人形傀儡都動用了。”

    宣宸問:“人形傀儡又是什么?”

    “也是一個老爺爺,只會動,不會說話,但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厲害!比前面那個掌門人老爺爺更厲害!”文薔說到這里,整個人激動起來,拉期裴星悅的手說,“恩公,您還是帶著媳婦兒趕緊離開這里吧!哥哥說,現在已經沒人能夠阻止公子了!別人他沒有辦法,可是恩公您不能有事!碑林,千萬千萬不要去!”

    第100章 危機 好聰明的丫頭。

    小丫頭文辭不怎么樣, 但是意思卻特別好懂。

    那人形傀儡是什么,宣宸和裴星悅已然猜到了。

    “你有把握嗎?”宣宸問。

    裴星悅對付一個孤鴻掌教問題不大,但是面對無為, 同樣掌握了引動自然的力量, 年紀尚輕的他怕不是對手。

    然而裴星悅卻回頭看向文薔,“那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的老爺爺, 真的沒有神志了嗎?”

    文薔點頭, “沒有了,哥哥說老爺爺一直跟在公子身邊, 從來沒說過話,倒是公子依舊很細心地照顧他,像以前一樣恭敬。”

    “恭敬……呵!”宣宸的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

    恭敬就是把如父的師尊制作成傀儡, 甚至當做儲備糧一樣等著吸收內力納為己用嗎?

    “既然如此, 我可以試一試。”裴星悅沉吟道。

    一個失了神志的天下第一, 招式和內力也只會遵循本能釋放, 達不到巔峰水準。

    “恩公, 您還要去啊?”文薔聽著這話傻了眼。

    裴星悅頷首, “我不能坐視不管,他們也是無妄之災, 總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們死在這里吧?況且諸多高手一旦為禍一方, 怕是整個天下都要動蕩。文薔, 謝謝你和你哥哥,這兩天你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等我們擺平這里, 再帶你們兄妹離開。”

    “恩公……”文薔頓時難過起來,“哥哥說得對,您果然不會走的。”她說到這里開始解衣服。

    裴星悅驚了驚, “文薔,你這是干什么?”

    雖然只是六七的小姑娘,但在他倆個大男人面前寬衣解帶還是不合適。

    他正想將她捂起來,就見小丫頭轉過身麻溜地取下貼身肚兜,又快速地把衣服一攏,將肚兜遞給裴星悅:“給您。”

    裴星悅:“……”這究竟是接還是不接?白色還有些發黃,小姑娘的貼身衣物。

    倒是一旁的宣宸毫無顧忌地順手拎了過來,攤開一看,笑道:“這是一張地圖。”

    裴星悅愣住,“地圖?”

    “嗯,應該是碑林下地牢的位置,看字跡和筆墨,這是你哥哥寫的?”宣宸贊賞地問。

    文薔這會兒已經將衣服穿好了,她重重地點頭,“是的,哥哥身邊有人看著,所以偷偷在我肚兜上畫下來,讓我每天貼身穿著,我年紀小,他們沒把我當回事,等碰到恩公,交給您就好了。”說到這里,她臉上有些不好意思,這件肚兜她穿了很久,怕沒了墨跡,都沒洗過。

    宣宸難得和藹可親,順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夸獎道:“好聰明的丫頭。”

    文薔小臉紅撲撲的,開心地彎了彎眼睛。

    宣宸將肚兜攤在桌子上,裴星悅湊過去一瞧,不禁驚訝道:“我記得文杰說他只是跟著父親讀過幾年書,如今看來是謙虛了,若非年紀尚小,絕對大有可為!”

    “是個人才,怪不得不到一年時間就能得到期子鳳的信任。”宣宸看著這張寥寥幾筆的地圖,然而路線和標注卻很清晰,有些說不清楚的干脆以符號代替,一目了然。

    “看地圖,通往地牢實則有兩條路,一條是青嵐學宗弟子常走的,不過如今危險重重,另一條……看著像是野路,似乎要從后山翻過去,倒是能避開傀儡的監視。”宣宸素白的手指輕輕劃過那條曲折的小道,有些遲疑,“不過青嵐山脈起伏,這路在什么地方,也沒有明顯的標記。”

    突然,文薔說:“我認識的,我可以帶路。”

    裴星悅詫異,“你?”

    “嗯,這是哥哥故意不寫的,怕我被發現了,連那條路都沒了,不過我記得。”

    宣宸聽此笑起來,循循善誘道:“小丫頭,若是此事了結,你們兄妹就跟著我吧。”

    跟著宣宸就是跟著裴星悅,文薔連連點頭。

    有了地圖就好辦了,直接兵分兩路即可。

    “我走正道,不過誰跟著文薔去往后山?”裴星悅問。

    宣宸點了點桌面,自言自語道:“難道這些名門正派沒一個警惕心,全軍覆沒了嗎?”

    正說著,門口的陸拾又稟告道:“王爺,裴公子,凝水宮的丁女俠來了。”

    文薔一聽,頓時有些緊張。

    “你去里面躲躲。”裴星悅指了指屏風后,“不要發出聲音。”

    而宣宸則一把將肚兜塞進了寬大的袖子里,接著單手支著腦袋似乎在頭疼。

    文薔聽話地跑進了臥房,想了想又直接躲到床底下,聽到了裴星悅的一聲“請”后,便是吱呀的開門聲。

    她緊張地看著屏風,嘴抿得緊緊的,這種危險的狀況,她似乎碰到了太多次,已經形成了下意識的反應。

    此刻的丁寧手里捧著一個盅碗進來,“昭王殿下,裴公子。”

    “丁姑娘。”裴星悅還禮。

    “師尊舟車勞頓,身體不適,這是我親手熬的一碗雞絲干貝粥,做得有些多,便送了一些過來,還望莫嫌棄。”丁寧笑道。

    “丁姑娘有心了。”裴星悅說。

    “不如趁熱喝吧,碗我得收回去。”

    這話有些奇怪和失禮,裴星悅聽著皺了皺眉,但還是去接過來,然而盅碗剛一過手,丁寧的雙手卻一把捂住了他的手背,“小心,有點燙。”

    她看著很是關切,然而在裴星悅的眼里卻帶著一份恐懼。

    宣宸看著,眼睛頓時一瞇。

    裴星悅心中一跳,面上鎮定道:“你放心,我端得穩,方才也不會有人看到。”

    “沒人看到”這四個字一出,丁寧緊張的臉色頓時緩和了下來,肉眼可見地松上一口氣,連忙后退一步避嫌致歉道:“對不住昭王殿下,我也是怕被人監視。”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宣宸問:“凝水宮也發現不對勁了?”

    丁寧苦笑道:“不怕昭王怪罪,其實早在五日前就已經發現了。”

    裴星悅驚訝,“五日前?”那時候也才剛下船,離青嵐學宗尚有百里路程。

    丁寧從袖子里掏出幾張小紙條,一看就是從禽鳥腿上解下來的。

    “我們五大派的嫡傳弟子,一直代替門派為正道盟辦事,所以彼此之間聯系緊密。為了方便交流,互通有無,郭深專門養了一種蜂禽,以花蜜香味引導傳信。五日前,我陸續收到他們的蜂禽報信,門中長輩受聞道院邀見,一去不返,手下師兄弟則一個個莫名消失。他們發現整個青嵐學宗除了凌云山長以外,其余的不論是長老還是弟子,都是陌生的面孔,山長首徒滄心遠更是不知所蹤。”

    宣宸看著手上細小的文字,沒有說話。

    裴星悅則問:“既然發現變故,總有所警覺,如今他們在哪里?”

    丁寧遲疑了一下。

    宣宸淡淡道:“既然選擇來找本王,說明你已經沒有人可以信任了,吞吞吐吐就是在浪費時間。”

    丁寧聞言,便立刻說:“我們幾個走南闖北,對危險感知比一般人敏銳,瞧著不對勁,他們先藏起來了。”

    “藏起來?”

    “嗯,我們江湖人雖然不畏生死,但也并非魯莽之輩。”

    說起這話,宣宸的眉毛明顯揚了揚,仿佛在聽一個笑話。

    丁寧瞧見了那抹諷刺,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尷尬,她硬著頭皮繼續說:“青嵐學宗能將各個門派的強者控制起來,連作為正道盟盟主的凌云山長也只能乖乖做傀儡,其背后的力量豈是我們這些連至臻都不是的弟子所能抗衡?所以我們只能等。”

    丁寧的面色決絕,目光堅定,毫無退縮,然而望著裴星悅的目光又帶著一份期翼,好似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抬起手沖著裴星悅抱拳道:“裴公子,若是這次危機還有誰能夠力挽狂瀾,無疑就是你和昭王,所以我只能代替各大門派請求兩位伸以援手!”她頓了頓,垂下頭,“但凡有所驅使,萬死不辭!”

    這會兒倒是知道向誰求救了,早在蜀地之時非得搶奪九州鼎,讓期子鳳的陰謀得逞又為了什么?

    以宣宸睚眥必報的性格必要好好刺一刺,然而事態緊急,口舌之爭毫無意義,他與裴星悅對視了一眼,兩人達成了一致。

    “第一件事,既然還有幸存者,他們在什么地方?”宣宸冷靜地問。

    丁寧回答:“后山,整個青嵐學宗都在監視之下,只有連綿的青嵐山脈還有藏身之地。”

    “藏而不逃,是打聽到了什么消息嗎?”

    丁寧說:“各派掌門都是以毒控制起來,至于是什么毒,他們暫時還沒發現,只知道不管內力多高深,皆猶如失心瘋一般不認人。因為白日里來往青嵐學宗的江湖豪杰多,未免讓人發現,這些掌門或者長老都被關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他們曾趁著夜色偷偷潛入調查,確定了幾處。”

    丁寧按著蜂禽傳來的消息匯總到一張圖上,從懷里掏出來放在桌面上。

    “聞道院是一處,但是期子鳳所在,他們不敢隨意進入;凌云院是因為山長尚能正常活動,這些掌門人總要有人看守,所以猜測也有可能在里面;還有一處則是碑林,只是碑林處在青嵐學宗禁地的位置,只有樹木和林立的碑石,沒有房屋建筑,若在那里,必是地下,他們的武功也無法悄無聲息潛入。”

    她見宣宸和裴星悅若有所思,忍著心焦道:“兩位,時間不等人,武林大會那一日,青嵐學宗會送上青云酒,備上青云席,每個江湖豪杰來此都是為了喝上一口,來年青云直上,光耀門楣,若是等到那時,一切就都晚了!”

    這跟宣宸想的一樣。

    至此,裴星悅問:“你們還有多少人可用?”

    “有些在探查的過程中被抓了,如今約莫還有二十來個。”

    “好。”說完,裴星悅沖著屏風后喚道,“文薔,你出來吧。”

    文薔豎著耳朵聽得很認真,聞言就麻利地從床底下爬出來,接著跑到裴星悅身邊,“恩公。”

    突然出現這么個小姑娘,丁寧顯然非常驚訝。

    宣宸從袖子里拿出那件肚兜重新攤在桌上,說:“別猜了,人都被關在碑林下面。這里有兩條路,一條從后山進入,文薔知道,她會帶你們過去。另一條星悅光明正大地從青嵐學宗走,路上應該會遇到各種阻攔。你們兵分兩路,星悅在明,你們在暗,他為你們爭取時間,盡快救人。”

    丁寧震驚地無以加復,她尚且還在發愁人關哪兒,怎么才能讓昭王相信她說的話,然后一起商量個對策。沒想到這邊連行動路線都有了,這也太,太厲害了。

    “怎么,有疑問?”宣宸見她沒回應,便問。

    丁寧回過神,連連搖頭,接著又點點頭,“這個小姑娘……”

    “他哥哥在期子鳳身邊做事,這是他偷偷畫下的地牢圖,讓妹妹隨身攜帶給我。來歷什么都不重要,你只要記住他們兄妹諸多不易,能夠相信。”裴星悅鄭重道。

    裴星悅這么一說,丁寧便將疑慮拋之腦后,“好。”

    “文薔,你帶他們去那條山道,可以嗎?”裴星悅對小丫頭道。

    文薔重重點頭,“我聽恩公的。”

    “乖孩子。”宣宸滿眼贊譽,“星悅,你把水囊里的水都分一分,每個暗中救人的人都得備上一個。”

    丁寧疑惑,“水囊里面是什么?”

    裴星悅低聲說:“解藥。”

    丁寧眼睛都瞪大了,不,不是,這是不是太快了,怎么連解藥都有了?又什么時候準備的?莫不是昭王早有后手?這攝政王未免也太可怕了!

    “另外,凝水宮里能打的都還沒著了道吧?”

    見宣宸再一次發問,丁寧急忙搖頭,“沒有,凌云山長晚上備了席宴,讓我們舟車勞頓先休息一下。”

    “席宴就別去了,今晚都跟著星悅去碑林,替他壓陣。”宣宸目光冷淡,“而你們這些幸存的弟子日落黃昏之后就出發。”

    “是!”

    最后看著丁寧離開的背影,宣宸森然警告道:“文薔交給你們,她若有所損傷,你們拿命來抵!”

    丁寧一怔,立刻發誓,“除非我們都死光了,否則絕不讓她受半點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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