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揚灰 八年前你已然放棄了宣宸,而八年……
江湖地位不夠格的門派在武林大會開啟前沒資格入住青嵐學宗, 只能在山腳下修葺的別院歇腳;而夠格的,則大多已經成了碑林中的階下囚,生死未卜。
是以, 整個青嵐學宗在入夜之后都安靜得詭異。
弦月掛柳梢, 烏云遮蔽若隱若現。
裴星悅雖然早已經不受黃鳥缺陷的影響,無需再用玄銀秘鐵封閉丹田氣海, 可已經習慣了這些重量, 是以依舊當裝飾用地戴在身上。
可現在,他手腕已空, 腰間只有紅緞系著繩結,掛著從宣宸腰上順來的玉佩墜子,而那帶著銀票銀子的私房錢袋則鄭重地交到宣宸的手上。
他馬尾飄逸, 一襲紅衣颯颯, 手握那把黑劍, 目無斜視地穿過掛滿燈籠卻無人氣的建筑。
碑林前方, 凝水宮主帶領四位至臻境長老正等著他, 她們一人一手寒劍, 沖著裴星悅點了點頭,接著跟在他身后, 視死如歸地踏入了禁地。
五大門派同氣連枝, 沒想到竟是被昭王耽擱的凝水宮逃過了最初一劫。
似乎早知道他會來, 青嵐學宗也不再裝了,凌云山長就站在最大的石碑面前,看著似火紅衣的青年走來, 那鎮定的表情化為了愁苦,嘆道:“為何不走呢?”
他話說得夠明白了。
“我們若是走了,這里的人都會死。”裴星悅道。
凌云山長笑了笑, “順手公子果真少年熱血,深明大義,是我們這些畏首畏尾的老家伙所不能比的。”
凝水宮主執起長劍,質問道:“他們都被關在哪兒?”
“就在我的腳下。”凌云山長說,“但我救不了他們,甚至連徒兒都帶不出來。”他抬頭望向天空,殘月如鉤,卻帶著血色,仿佛今日必有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誰能想到深明大義的無為學士早已經不在了呢,一切都是那只披人皮的豺狼在故弄玄虛,九州鼎進入聞道院正中其下懷,煉出了那只可怕的蛛王蠱。學宗上下多少強者反抗,最終成了不人不鬼的階下囚。”
“那山長在這里是何意?”裴星悅問。
凌云山長取出長劍,“自然是阻擋你們。”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正道盟主,說了那么多,還不是助紂為孽!”凝水宮主怒容滿面,“你對的起江湖豪杰的信任嗎?”
“若是丁寧也身陷囹圄,一眾弟子命在旦夕,你會怎么做?”凌云山長反問,面露譏笑,“你們尚且知道將弟子安頓,不讓他們來此送死,可若你在我這處境上,還能大義凜然嗎?”
凝水宮主一怔,然而身邊的長老卻怒道:“至少我們這些老家伙死在他們前面,而不是在這里茍延殘喘!”
“我就問一句,真按照期子鳳所言,青嵐學宗的弟子能活嗎?”
凝水宮主看到凌云山長剎那間露出的絕望,便清楚了這個答案,“出則濟世天下,入則秀于江湖,提起青嵐學宗,便是正道魁首,武林標桿!但是如今在你手里,這些明明可以身負大義而慷慨赴死的弟子,卻要被生生貼上為虎作倀,狼狽為奸的惡名。就是到了地下,你,可有顏面對!”
沒有,凌云山長知道,自己猶如飲鴆止渴,早已無藥可救,“既如此,不必多言。”
“好一個不必多言,這次來,我們凝水宮就是帶著必死決心的,若是能救出眾位豪杰那最好,否則一起埋骨于此也無愧于心!”
凌云山長笑了笑,也不著急動手。
裴星悅算著時間,文薔帶著幸存的弟子從后山翻過來,按照腳程差不多也快接近了,那么沒必要再拖延,直接開打就是。
他正要給凝水宮的各位密音傳信,卻先聽到凝水宮主密音過來,“對方由著我們廢話連篇,是不是也在拖延時間?”
不愧是一宮之主,時局把握還是相當敏銳的。不過她不知道的是,期子鳳讓凌云山長攔在這里,為的是拖住裴星悅,好直取昭王。
“打吧。”裴星悅道。
凝水宮五人一同點頭,剎那間寒冰訣下,五把劍染成了冰藍,四周明明無風雪,卻陡然有種身處極地冰寒的錯覺。
雖然凝水宮沒有合一境大成者,但是五位至臻一同使出來的千里冰封可是猶如具化象的威力。
“凌云,把你的打手都叫出來吧!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唉……”凌云嘆息聲中,“他們已經在了。”
什么!
黑夜之中,血色殘月之下,五人目光凝視,卻見一座座碑林身旁出現了一道道身影,充滿冰冷和煞氣。
這種感覺讓她們想到了昭王的龍煞軍,各種念頭剎那間在心底回轉。
“有笛聲。”突然,裴星悅提醒道。
風沙沙作響,樹影婆娑,然而細聽卻有一道若有似無的尖嘯之聲,猶如鬼魅嘶啞,難聽至極。
接著,那些人影動了起來。
作為江湖第一盛會,武林大會吸引來無數的高手,如今都演變成了期子鳳的打手。
“他們雖無理智,只聽笛聲控制,但是卻保留了本身的境界,包括內力、功法、速度和力量。”
“裴少俠怎如此清楚?”一位凝水宮的長老問。
裴星悅回答:“宣宸出兵陜州的時候,路上遇到過妖道伏擊,我跟這些交手過。”說著,他也一同加入戰局,只是目光游移在周圍。
期子鳳雖是主謀,可直接動手、壞事做盡的妖道亦是可惡至極!
期子鳳該殺,這個人更該死!
只要一想到宣宸滿身傷痕,夜夜噩夢不得眠,只得苦苦掙扎,他的殺意就止不住。
“你們為我掠陣。”他密音傳信道。
“好。”
這些黑衣人的實力兵并不強,達到至臻境的沒幾個,多數是自在境,凝水宮就能應付。然而麻煩就麻煩在,對方數量多,甚至殺掉一個,還能補充兩個,有源源不斷的預備役等著招待他們。
“裴少俠,他們是想耗死我們!”
“穩住。”
裴星悅五感加強在聽覺,找尋笛聲的出處,可惜無論他如此鎖定,找到的皆是石碑。
這個碑林,石碑嶙峋,交錯縱橫,又因為長時間風化,里面多有孔洞,笛音在石碑孔洞之間來回反射,然而讓裴星悅找不到聲音來源。
果然是狡猾的妖道!
“裴少俠,怎么樣?”時間漸漸過去,他們六人雖有拖延之意,但一直被這些該死的黑衣人耗著,不僅引不出地牢里那些被控制的至臻境各掌門長老,連合一境的孤鴻掌教也見不到面,若是如此,那些伺機進入地牢救人的幸存弟子們該怎么辦?
弟子們武功最高也不過是半步至臻,對上這些根本沒有勝算。
裴星悅也深知這個道理,他思索片刻,懶得跟這妖道貓捉耗子,干脆將內力哺入黑劍,剎那間劍身如火焰席卷,染成了血色紅光,他一躍飛上天空,只聽到一聲鳳凰鳴銳,卻見那黃鳥當空燎原!
灼燙的具化象隨著黑劍化為滾滾劍意,揮灑出紅光劍影,強勁的力量以裴星悅為中心震蕩開去,卻見那屹立在青嵐學宗三百年,留刻著無數儒學大家,武學英豪的悟道真言的石碑,就這么化為了粉末。
管你有多少孔洞做回聲,管你狡兔三窟藏在何處,紅衣少俠只需一劍將此處移為了平地,你還能躲藏到哪兒去?
果然,笛聲在一瞬間清晰了起來,接著戛然而止,黑衣人的動作頓時產生了滯緩。
“有作用了!”
只是話音未落,裴星悅的劍劃過了黑夜,猶如流星拖著赤紅的尾翼,只見三道劍光以三才之勢沖入了黑暗。
“這次,你絕對逃不了了!”
此刻的裴星悅早已非吳下阿蒙,在掌握了引動自然之力后,他的內力澎湃而浩瀚,劍光所過,空間竟被那灼熱的力量拉扯而扭曲。
那只會躲藏在傀儡背后,猶如毒蛇一半蛻了一層又一層皮,總能脫殼的上清妖道眼見不好,再想遁入黑暗之時,卻發現他的周身似乎有一層層無形的枷鎖,竟連挪動一步都辦不到。
那小子早在半年之前也不過是個至臻巔峰而已,如今給他的感覺怕是能比肩無為了!
他內心悸動且焦躁,他制作的五具能以假亂真的傀儡被凌空劍毀掉了三各,另兩具為了擺脫這小子也毀在了汾西坳,短短半年時間,他根本無法再炮制新鮮的尸體!
只是公子大計不得有失,好不容易布置了這個碑林掩蓋自己的蹤跡,卻沒想到那小子一力降十會,悉數破壞了!
一清再想逃,卻已經毫無退路,然畢竟是估計多端的妖道,他干脆執起骨笛吹奏起來。
剎那間,那些受他控制的黑衣人盡數從黑暗中一躍而出,悍不畏死地沖向裴星悅,以自己的性命來削弱裴星悅的劍意。
只見紅光掠影所過之處,空氣仿若被點燃沸騰,劍戈劃破長夜,留下一具又一具破碎的身體。
一清冷笑著,看著裴星悅勢如破竹地殺過來,道:“少主煉成蛛王之蠱,號令天下指日可待。如今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不過裴星悅,你武功是高,俠肝義膽端得是英雄豪杰,但為了這些不相干的人闖入碑林,那你的心上人呢,他又是誰在保護?”
此言一出,凝水宮五人頓時大驚失色,“不好,昭王危險!”
裴星悅的劍氣被不斷削弱,劍尖微芒直指眼前,然而一清毫無驚懼,反而繼續道:“八年前你已然放棄了宣宸,而八年后的今天,你又將他拋下,這次昭王殿下可沒那么好的運氣活著走出地獄了,呵呵……”
妖道顯然將他倆之間的過往打聽清楚了,知道裴星悅心中最懊悔的一件事。
哪怕宣宸極力否認,連天都真人都隱瞞他,但裴星悅就是知道,當年若不是宣宸將天都簽讓給他,今日站在武林巔峰,過著快意恩仇,行走江湖的人就是宣宸了!再不濟留在玄凌山,有天都真人保護,亦無人傷害他!
裴星悅的眼前剎那回到八年前那個他一鏟子一鏟子挖出來的密道,他拿著簽匆匆離去,徒留下宣宸端著微弱的燭臺站在原地望著他。
他不知道宣宸那時是什么心情,可若是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裴星悅的劍尖離妖道的鼻尖只剩一寸距離,然后頓住了。
一清眼中的恐懼一閃而逝,接著勝券在握地笑起來,“裴少俠,你現在罷手,我便放你離開,能不能救下昭王看你自己的本事,如何?但你若現在不去,他可就只有死了。”
“裴少俠,別聽他……哎?”凝水宮眾人生怕裴星悅受妖道蠱惑,功虧一簣,正要相勸,卻見紅劍劃過黑夜,剎那間在妖道的脖子上留下清晰的血痕。
竟毫不猶豫直接殺了?
接著好似怕妖道詐尸,裴星悅一掌按在妖道的天靈蓋上,以火灼熾熱之力引燃火焰,妖道的尸體劇烈燃燒起來。
那得逞的笑容還凝固在臉上,接著被火光一卷,徹底淹沒。
那火焰不過三息就熄滅了,裴星悅揚手蓄風一吹,便化為了灰燼,真正的挫骨揚灰。
第102章 三路 面前的年輕人怕是真能與之一戰!……
裴星悅看著手中妖道的灰燼, 心中頓時產生了一股悵然之感,他回頭看向宣宸的方向,眸光中帶著一絲擔憂, 但轉瞬間, 血色長劍劃破天際,直沖著凌云山長而去。
妖道已死, 接下來才是正頭戲, 他要將蟄伏在黑暗中那些被控制的武林強者給引出來。
凌云山長心中一驚,接著眼中浮現一抹贊賞, 如此果決干脆,是個英雄人物。
熾熱火光席卷著撕裂的空氣,帶著絕殺的氣息, 黃鳥沸騰著振翅, 以具化象出現在眼前。
有一瞬間, 凌云山長產生了就這么死在裴星悅手上也無憾的錯覺。
然而, 他不能毫無抵抗地束手赴死!
青嵐學宗上下還在期子鳳的手上, 他一死, 壞了這人的計劃,必定報復在學宗弟子身上!
于是, 凌云以壯志凌云之筆, 寫出青鋒蒼茫之意。
作為正道盟盟主, 青嵐學宗山長,他心中自有豪氣萬丈!至臻境巔峰的實力,天酬劍橫握在手, 形成了巨劍虛影,以初具具化象地迎上殺意沖天的黃鳥!
然而這在裴星悅的眼里,不過是垂死掙扎的虛張聲勢罷了。
早在凌云山長妥協在古月余孽之時, 他引以為傲的不屈劍意就已經破碎成敗,是以巨劍虛影只是觸碰到了黃鳥便迅速地分崩離析。
在黃鳥即將席卷凌云之時,裴星悅的身后傳來數聲吶喊:“裴少俠,小心!”
悲鳴一去,孤鴻不歸,三才化天地,無往不前!
合一境的孤鴻劍意從左側襲來,即使帶著陰暗氣息,裴星悅也立刻辨認出這是孤鴻掌教的力量——驚天一劍。
同時,又有慈悲佛陀化羅漢,墜入阿鼻地獄成修羅的大如掌從頭頂直拍而下,天悲寺的主持舍棄一身慈悲,面露冰冷死寂。
再一邊,百川盟主郭儀的天罡拳也以破空之力,出現在裴星悅的右側……
三位大門派的掌門人忽然出現,齊齊出手,哪怕裴星悅合一境的實力,也感到了危險。
凝水宮眾人正要出手相助,然而不知何時,烏云遮蔽弦月的幾息之間,幾道可怕又熟悉的力量也包圍了她們。
這些被控制住的四大門派高手,竟然一同出現在這里。
“你們管好自己。”裴星悅的聲音不緩不急,雖然被一合一,二至臻所夾擊,但他并無任何慌亂。
剎那間,黃鳥回轉盤旋身側,以烈火環繞裴星悅全身,極致的灼熱,似乎要將空氣一同燃燒。
而他一手執著赤劍,以劍尖與孤鴻掌教的驚天劍相抵;接著,抬起手掌,承接住大如掌的煞氣威壓;同時,側身一腿代拳,迎接向天罡拳的崩裂!
琳瑯碑林被毀于一旦,裴星悅為了殺死妖道,已經釋放了許久的具化象力,然而面對這可謂武林泰斗的三人,他竟然依舊有足夠內力與之抗衡,哪怕是合一境的大宗師,凌云山長見此,亦覺得太過不可思議!
是的,驚天一劍,大如一掌,天罡一拳集合在一起,竟也無法存進裴星悅分毫。
這究竟是怎么樣的怪物,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達到這般實力?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黑暗深處,那地牢的方向,在見到無為學士成為傀儡時,心中彌漫上的那股絕望的黑暗,此刻竟隱隱有了破曉見天明的征兆。
面前的年輕人怕是真能與之一戰!
而且,凌云山長凝視著裴星悅盯著自己的眼睛,紅衣少俠與三人對峙之下,明明已經騰不出手腳再抵擋旁人了,可他依舊覺得若是自己舉劍迎上,也無法占得一絲便宜。
甚至他會死。
這個感覺太過鮮明,最終他選擇了束手。
真是明智,裴星悅心中冷笑,只見振翅狂暴的黃鳥內斂消散,他將具化象內力盡收回自己體內,接著怒喝一聲,衣裳和頭發鼓脹,烏黑透亮的眼睛染上了熾烈的紅色,那收斂的內力不斷在他體內壓縮,然后——瞬間爆發!
“轟——”
昏暗的天地,卻仿佛流星墜入,強烈的火光將天邊印染明亮。
青嵐山下尚未入睡的人們不由驚訝地抬頭,望著學宗方向奇異的天象。
“這是……誰在比試?”
“好強的內力,莫不是無為學士與孤鴻掌教在交手?”
只有合一境的實力才有如此恐怖的具化象,一旦對招起來,可謂引動天地。而如今青嵐學宗,論成為的大宗師,似乎也只有這兩位。
“真想去看看。”有人面露向往,恨不得立刻上山,見武林泰斗一戰。
每個人都有此想法,不過他們未曾被迎入山門,而是被招待在山腳下,就說明江湖地位不高,要想上青嵐學宗,只能等武林大會。
而在他們惋惜羨慕的時候,隨著文薔一路沿著崎嶇山林,鉆著低矮灌木叢的五大門派弟子,則不顧身上被樹木碎石劃出的細小傷痕,竭盡全力繞著大遠路趕向青嵐學宗碑林。
他們心里很清楚,此次行動,關乎武林,關乎大舜,關乎所有人生死存亡,容不得半點閃失。
有裴星悅和凝水宮前輩們吸引注意在前,他們必須得趁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混入地牢,將人都救出來,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不過相比起這些擁有高強武藝的弟子,更加辛苦勞累的則是帶路的文薔。
六七歲的小姑娘,為了避免被人發現,平日里她都是偷偷上山,選的路也是崎嶇難走,不容易被發現。
她身上的傷痕更多,仔細看,新傷換舊傷。
青嵐學宗的人一直以為這丫頭天生粗野,性格孤僻膽小,不喜人多,就愛往林子里跑,弄得滿身臟亂跟乞丐一樣,不免多有嫌棄。
然而誰能想到,就這么一個小姑娘,卻一直按照哥哥的叮囑,不停地在山中探路,一點一點補全了文杰除地牢之外另一條通道。
好在平時需要一天的時間來回,在丁寧等幾人輪流帶她的情況下,不過兩三個時辰就接近了。
裴星悅猛然爆發的力量,那沖天的火光猶如最明顯的信號。
地牢里那些可怕的至臻強者應該都被吸引出去了,他們有短暫的時間將被牽制的弟子給救出來。
每個人的腰間都有一個水囊,心中對地牢的布置早已經熟記,目光對視一眼后,沉重地點頭。
而文薔則被留在了山上,安置在一個小洞穴里。
“乖,小文薔,等姐姐救出其他大哥哥大姐姐,回頭就來找你。”丁寧摸了摸文薔的腦袋,心知這一去,九死一生,她將腰間的錢袋,頭上珠花解下來,塞進文薔的手中,“如果天亮了我們都沒回來,你就帶著這些下山,離這里遠遠的。”
文薔將兩只小手扭到了背后,使勁地搖頭,“我等哥哥。”
文杰在期子鳳身邊,若是事情敗露,很顯然他會是第一個被祭頭的人。早在讓妹妹去找裴星悅的時候,這個孩子就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丁寧心中一酸,卻強忍著笑道:“那等你哥哥來找你,但是你千萬不要自己下山,答應姐姐,好不好?”
文薔遲疑了片刻,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走。”
*
那青嵐學宗最寬敞優渥的客房,昭王殿下正獨自坐在窗前,身上穿著厚重的披風,抬頭無言地望著天上那抹弦月。
淡淡的陰輝灑下,給他的全身渡上了一層淺淺的霜。
突然,一陣微風吹來,似乎引動了弱不禁風之人喉嚨里的那點癢意,寂寥無聲之中傳來悶悶的咳嗽。
身旁的殘燭于風中搖晃,將息未息,岌岌可危。
而他的咳嗽也一直斷斷續續不曾停止,抑制不住他伸手去夠一旁的茶盞,卻因為氣虛無力,反而不小心打翻在地。
“來人……”昭王有氣無力地喚了一聲。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盞溫熱的茶遞到了他的面前,執杯的手溫潤如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非伍或者陸拾,他們的手滄桑寬大的多。
昭王抬起頭,正對上一雙笑意盈滿的眼睛。
身著儒衫長袍,頭戴黑巾儒生帽,面容俊美過分的年輕人依舊彬彬有禮道:“王爺請。”
該來的還是來了。
宣宸放下掩唇的手,只見蒼白的臉色因為悶咳顯得有些病態的紅潤,他接過茶盞,喝下一口潤了嗓子,這才舒緩了。
“門外沒什么動靜。”宣宸平靜道。
“若王爺身邊有那位裴少俠護持,這動靜自然就大了。”期子鳳伸手到宣宸的面前,便要接過茶盞。
論天下公子誰最儒雅端方,這位受無為學士熏陶多年的下一任聞道院之主不說第一,也能評個第二,論表面功夫,禮數可謂相當周全。
然而宣宸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擱在一旁發出輕微的響聲。
期子鳳也不惱,笑了笑,背手于身后說:“世人皆道昭王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最是奸邪佞妄,卻沒想到時至今日依舊將大舜放在心上的恰恰還是你。你不做皇帝,究竟是為何呢?”
宣宸聞言面露譏諷,眼底帶著深深厭惡道:“當了皇帝,給你做嫁衣嗎?”
期子鳳頓時低笑起來,“王爺果然是明白人,既然如此,那是我請你走,還是你自己跟我走?”
他手掌一翻,一只白色的蜘蛛趴伏在他的掌心,這只蜘蛛全身無毛,全身硬殼灰白,仿佛被烈火灼燒過后形成的干裂白灰,八只眼睛鑲嵌的硬殼上,以不同的方向盯著宣宸,明明是個介于生死之間的畜生,但宣宸卻硬生生地看出了其中的貪婪意味。
當然,畜生映射著主人,別看期子鳳文質彬彬,笑容溫雅,透著恭敬,但其實他對宣宸體內的蛛王傀所吸納的內力垂涎已久。
昭王能活到現在,必是眾多高手以內力喂養的結果。
同樣,作為攝政王,宣宸掌握著整個大舜,手中的權柄就是自守為政的西南王府也不敢強硬對抗。
一旦昭王成為他的傀儡,這片遼闊富饒的中原大地便是他的了,期子鳳光想想都充滿了渴望和興奮,簡直迫不及待地要掌控這個人。
是以才剛一照面,就亮出了蛛王之蠱。
而這只蛛王之蠱一出現,宣宸的臉色頓時一變,剎那間他全身佝僂起來。
他的臉色越發慘白,然而額頭卻冷汗直冒,咬著牙雙手扶住桌面這才勉強站穩。可觀其手背,卻是青筋畢露,似乎壓抑著極度的痛苦,才沒發出哀嚎和呻.吟。
“本是想以溫和的方式請王爺配合,但是您身邊的裴少俠實力出乎意料,未免夜長夢多,只能請昭王殿下吃點苦頭,多多配合了。”
裴星悅在碑林釋放的力量仿若極光,剎那照亮了整片山頭,如此強勁的內力,饒是期子鳳早有應對他的手段,也不免心驚,怕出意外。
宣宸緊握著拳頭,好懸沒壓制住躁動的金蠶蠱,那素來溫和聽話的蠱王,此刻仿佛遇到了一生勁敵,正躍躍欲試地想要撲上去廝殺。他不斷地安撫,拉扯,弄出了一身冷汗才讓其安靜下來,留在體內,但身體也不敢多有動彈。
這樣表現出來的,便是蛛王傀受蛛王之蠱驅使,特地肆虐在他的體內,好叫昭王知道厲害,一個成功的下馬威。
期子鳳笑吟吟道:“王爺,請吧。”
他抬了抬手,只見兩名黑衣黑甲的士兵沉默地走進來,向來作為昭王的爪牙和利刃的龍煞軍竟然叛主了!
他們一左一右抓住宣宸的手臂,猶如曾經在命令下,將人拖出去砍死一樣的姿勢對付著原主人。
宣宸沒有掙扎,或者說他沒有力氣掙脫,只能被強硬地帶出屋子。
外頭,非伍和陸拾的脖子上架了數把冰冷的長刀,龍煞軍正面無表情地壓制著他們。只見兩人身上染血,無法動彈,然而看見宣宸被鉗制著,頓時激動地想要不管不顧地撲上來救主。
“別動。”宣宸命令道。
陸拾眥眼欲裂,“王爺……”
“留著命,別死。”宣宸這話不僅是對這倆侍衛說的,也是對被人光以氣勢就壓制住,如臨大敵的魚雙和凌空劍。
期子鳳沒有帶太多人,有三千龍煞軍足矣。
而他唯一帶著的便是那位曾經被稱為最有可能邁入神仙之境的天下第一強者——無為。
素衫白袍,夫子打扮,都說無為乃國士無雙,心懷仁義,是少有不為名利的正人君子,人人稱贊,向往,崇敬。
宣宸沒見過這位閉關比出關時間長的大宗師,只是在蜀地稍有交集,被強硬奪鼎之后,他覺得此人沽名釣譽,名不符其實,一樣的偽君子。
但如今想來,那時候的無為怕是已經成了衣缽傳人的傀儡。
宣宸帶著濃濃的嘲意,看向期子鳳,“欺師滅祖,你還真不是個東西。”
第103章 爆發 那一刻,裴星悅在眾人眼中竟宛如……
地牢里, 丁寧帶著五大門派剩余的弟子,拿著文薔的肚兜,再三確認密道位置, 接著走向深處。
他們小心謹慎, 過一個拐口便稍作停頓,但凡有戒備和守衛, 皆以最快最隱秘的方式解決。
期子鳳能信任的人不多, 地牢里各門派弟子皆被他以蛛王之蠱的毒素控制,早已經失去了神志, 就算有人冒著危險前來搭救,最終的結果也只會被這些敵我不分的人給反殺。
所以里面的守衛了了,且實力也不強, 幸存的弟子很快接近了牢房。
“那是我們百川盟的人!”
地牢并不復雜, 每個人單獨一間, 猶如雞籠一般一個接一個, 不過為了怕發狂的人彼此動手, 牢房都是玄鐵打造, 堅固無比。
百川盟的幸存弟子到處尋找打開的方式,卻發現, “怎么沒有鎖扣?”
“這牢房都是被焊死的, 根本就沒打算打開。”
“可惡, 那怎么辦?”
……
牢房里被關押的人似乎聽到了動靜,忽然猛地撲了上來!
“小心!”
百川盟幸存的弟子被立刻扯了開去,這才沒有被牢房里的人一爪子掀開天靈蓋。
那名弟子看著熟悉的臉, 想到平日里的照顧,頓時難以置信道:“魏師兄,你……”
倒是一旁其他門派則勸道:“別你啊你的, 他們現在就是一個殺人工具,不認識你的。”
“得想辦法把解藥灌進去。”
“但是打不開牢房怎么辦?”
……
七嘴八舌一通,時間卻越來越緊迫,這地牢里暫時沒見到至臻境的前輩,估摸著全被送出去對戰裴星悅和凝水宮了,如今正是他們的大好機會。
丁寧身上滿是冷汗,內心焦慮,哪怕裴星悅是合一境大宗師,但是面對那么多強者,其壓力也可想而知。
他們必須得快,然而看著這牢房,又有一點絕望。
不過她畢竟是凝水宮的大師姐,冷靜下來之后道:“稍安勿躁,打開牢房也容易,待凝水宮弟子用寒冰訣將玄鐵凍住,諸位再以內力催動,將其震斷便可。”
凝水宮地處寒冷之地,時常用此等方法開鑿巖石,倒也可行。
幸好,凝水宮來得晚,弟子們都安然無恙,以丁寧為首一同輸送內力,很快便凍住了玄鐵牢房,待其余弟子以內力相震,便震斷了玄鐵。
不過不等他們打開牢房,這大動靜便引起了連鎖反應,所有的牢房里關押的人一同嘶吼起來,瘋狂地拍打撞擊著柵欄,不管是不是會撞碎骨頭,撕扯出傷口,只是對著外頭的活人,發出野獸的嗬嗬聲。
毫不懷疑,如果沒有牢房,他們這些幸存的弟子怕是會被撕碎。
“丁師姐……”
即使牢房是玄鐵做的,在這么多人一同掙扎下,看著似乎也岌岌可危,要知道被抓住的人,實在也相當不弱的!
“我們要不要加固一下牢房?” 大家額頭流汗,反向詢問。
突然,咔嚓咔嚓聲傳來,不用寒冰訣再冰凍,牢房的柵欄竟然就被里面的人給撞裂了。
失去理智,宛如兇殘的野獸,就這么一個個地從里面出來。
“天哪……”
“大家小心,準備戰斗,把水給他們灌下去!”此刻,已經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不得不做的問題了。
下一瞬,凝水宮將內力具為一體,雖然沒有至臻境的實力,但自在境融合,還是能造成冰封的效果。
“快!一部分撐住,一部分灌水!”
趁此機會,戰斗力強悍的直接往前頂,其余紛紛擰開水囊塞子,在冰封效果還未消散之前,能灌幾個是幾個。
*
這世上合一境的大宗師有五指之數,然而論真正的大成者,大概也只有無為和裴星悅。
內力引動天象具化,雖然聲勢浩大,波瀾壯闊,雄厚無敵,但合一境真正可怕的地方,卻是裴星悅在寒水棺中所感悟的自然之力。
這就意味著他的內力與天地自然相合,循環往復,以至生生不息,持續不斷。
在接連對付了妖道,抵擋了一合一,二至臻之后,還能瞬間爆發出恐怖的威力,直接震開了所有致命的殺招!甚至,他手中的赤焰長劍依舊火光蕩蕩,熊熊的戰意燃燒全身。
“再來!”
他明明只有一個人,面對的是以孤鴻掌教為首的數十名至臻,然而氣勢卻力壓全場。
那一刻,裴星悅在眾人眼中竟宛如戰神一般的存在。
沒錯,本該有一部分牽制凝水宮五人的強者也下意識地加入了圍困他的戰局,以至于凝水宮肩上的壓力陡然變小。
“裴少俠……”
“這里有我,你們去地牢接應。”裴星悅揚劍在碑林畫了一個大圈,圓圈頭尾相接的瞬間,熾熱烈火熊熊燃燒起來,將這些被蛛王之蠱控制的武林高手反向困在圈中。
他一把扯下腰間的水囊,用牙齒咬開塞子,心說都在這里挺好,能救的就救了,救不了的那也只能殺了!
哪怕宣宸早已經算計到這一切,故意支開他等著期子鳳去俘虜,可對裴星悅來說依舊令他無法忍受。
妖道臨死前說的那些蠱惑人心的話,他看似并不在意,然而每每閉眼,他總會夢到那密道里的一幕——他帶著天都簽走向自由廣闊的藍天白云,徒留下宣宸被黑暗和血腥吞沒。
這一次,他不能任由宣宸再孤單一個人了。
裴星悅越是心焦,他的表情就越冷靜。
他的身影化為數道殘影,自然之力的補充帶來無盡的內力,以及極致的速度,哪怕這群人已經處在武道巔峰,竟也無法跟上他的速度。
一旦有人脫節,他頓時如鬼魅一般出現在那人的面前,接著他張手按在對方的臉上,內力爆發,直接將人狠狠的摜在地上!
只見碎石迸濺,煙塵四起,掌下之人抽搐著身體,即使已經頭顱受損,肋骨斷裂,卻也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繼續戰斗。
他們這些人已經淪為了期子鳳的作戰兵器,只要還剩一口氣,便是不死不休。
都是五大門派曾經德高望重的長老級別人物,看衣著打扮應是青嵐學宗之人,卻落到這個地步,不免令人唏噓。
不過裴星悅沒空感慨,順勢掐住對方的下顎,將水囊中的含有宣宸血液的水灌入其口中,接著飛起一腳,將他踹到了一邊。
蛛王之蠱的毒素與金蠶蠱解百毒的稀釋血液融合在一起,究竟誰更勝一籌,未可知。
但是這個過程必然痛苦萬分,裴星悅做這幾步不過用了兩息時間,孤鴻掌教的劍意就已經逼至眼前。
裴星悅不慌不忙地執劍橫掃,抵消對方濃烈的殺意,接著以同樣的孤鴻一劍去,阻緩了對方的逼近,趁此機會,他旋身重新化為殘影,尋找下一個目標。
不過在此空隙,他看了一眼先前被他灌水的青嵐學宗長老,只見人已經蜷縮成了蝦米,整個人處在狂躁之中,不停地用手指挖著泥土碎石,嘴里發出嗬嗬的野獸聲,眼神一會兒兇狠一會兒渙散,正處在崩潰的邊緣。
能不能熬過去不知道,但宣宸的血有用是真的,既然如此,裴星悅再也不客氣了。
他的劍如同他的心一般急切又冷硬,沒空將人打得倒地不起,那就直接廢了手腳筋,趁其全身發軟之際,一把拎起頭發,囫圇地灌入一口,接著再踹到一旁去受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或者干脆一劍穿腹,弄成重傷總是難以動彈了,到這個境界的高手,對普通人致命的傷勢,對擁有雄厚內力的他們來說,只要心脈不斷,都能喘一口氣。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被他困在碑林的人越來越少,可裴星悅即使能引動自然之力填補不斷消耗的內力,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具化象中慢慢力竭。
他身上的紅衣已經成了布條狀,里面的白色里衣染上了血,俊俏的臉蛋滿是傷痕,可饒是這樣,他粗喘的氣息下,眼神依舊堅定不移。
“還有五個……”
這五個,包括孤鴻掌教在內,皆是各大門派最強的戰力。
裴星悅抬起手,抹掉嘴角的血跡,晃了晃水囊,“夠你們分了,來!”
*
地牢里,玄鐵欄桿根本攔不住,越來越多的人逃出牢房,有的甚至是熟面孔。
“郭深師兄!”
“汪源師弟!”
“清靈師姐!”
“青云師兄!”
“心遠師兄!”
“了覺和尚!”
……
每一個都是各大門派的中流砥柱,被譽為三十年后的武林強者,如今就算沒有至臻境,那也是自在境巔峰水平,平時代師訓導師弟妹還留有余地,這會兒可是奔著殺死他們的念頭來的。
“我去助他們,你們堅持住!”丁寧不得不執劍加入戰局。
面對曾經共同作戰的好友,此刻她的內心又是心痛又是憤怒,忍不住吼道:“你們都給我醒醒!”
可惜,這話毫無用處,他們招招往丁寧的要害上去,逼得丁寧狼狽不堪。她帶著余下的師弟妹能夠招架已經不錯了,實在無法找到機會給與解藥。
她一邊抵擋,一邊護持著身邊,簡直度日如年。
終于,有人喊道:“師姐,這水有效果!”
冰封住的人已經被順利灌水,起效也非常迅速,那人頓時佝僂了起來,蜷縮著仿佛陷入了極度痛苦之中,抱著自己的腦袋不斷地嘶吼尖叫,看著讓人心悸,然而至少有反應。
眾人精神一振,頓時有了信心,互相配合著放倒這些門派的師兄弟。
期子鳳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世上還真有能克制住蛛王之蠱毒素的解藥。
然而地牢逼仄,施展空間小,而被抓的人數又太多了,即使至臻境已經被裴星悅他們引出去,可幸存的弟子還是以寡敵多,在不能下死手殺了對方的情況下,不少人身上掛彩,甚至差點死在同門手中。
丁寧以一敵四,身上也已無完好,只能咬牙苦苦支撐。
“丁師姐,小心!”
封青云以手代劍,揪著丁寧的空門釋放出孤鴻劍意。
這個時候她再回身格擋已經來不及了……
恰在此時,白雪寒冰從地牢的末尾一路蔓延而來,凍住了牢房地磚,也在千鈞一刻之際封住了封青云,吞噬了他的孤鴻劍意。
這是千里冰封的具化象,丁寧心中一振,回頭驚喜地喊道:“師尊!”
是的,凝水宮主帶著四位長老及時地下了地牢,在這些弟子即將抵擋不住的時候,果斷出手。
在地牢中的至臻境被引到碑林之際,凝水宮主等五人幾乎是無敵的存在,一招千里冰封就將所有失去理智的弟子給凍住。
“快,馬上讓他們喝下!”
丁寧指揮著余下弟子一個一個得灌水,半炷香之后,所有被控制的人都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掙扎,他們面色猙獰,痛苦哀嚎,那凄慘的模樣看得眾人實在不忍心,也對古月余孽越發憎恨。
這個時候,丁寧才有功夫問道:“師尊,你們怎么來了?”
“裴少俠以一人之力牽制住了所有至臻強者,我們才能抽身過來相助。”
提起裴星悅,每個人眼前便出現了那烈火燃燒的青年,眼中都不由的露出驚嘆。
所謂亂世出英雄,當如此人。
“我們得盡快出去幫他,丁寧,你帶領弟子守在這里,若他們能醒來,再好不過,如果……”凝水宮主說到這里,頓了頓,接著眼神一凌,狠心道,“如果藥效不起作用,那就果斷點,送他們上路吧。”
地牢之上不斷傳來劇烈的震動,至臻之上,合一對拼的戰斗愈演愈烈。
期子鳳最終的目的是昭王,光想想都知道裴星悅此刻有多焦慮,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深明大義地替各大門派牽制住至臻境強者,讓他們有機會救出被困的弟子。
現在目的已經達到,可如果這些弟子依舊無法恢復神志,反而成為敵人的爪牙,那么在別無他法之下,也只能這么辦了。
丁寧心下沉重,還是點了點頭,“是,師尊。”
第104章 解救 一臉隨時死給你看的樣子。……
凌云山長站在火圈之中, 作為兩難之人,他既不想助紂為孽,也不能順從心意助裴星悅一臂之力, 心仿佛被撕裂了一半, 靈魂出殼,而裴星悅也正忙碌著, 干脆把那些灌了水, 正蜷成蝦米不停嘶吼打滾的人都踢給他。
“你有對付的解藥?”他震驚地問。
裴星悅冷笑一聲,躲過自身后而來的一掌一拳, 接著身影化殘,讓孤鴻驚天劍自殘影穿過,回首揮出一道劍光呼嘯而去, 直接在孤鴻掌教的胸前留下兩道灼燒的劍痕。
裴星悅喘著粗氣, 不敢窮追猛打, 只是回頭說:“你要是不能動手, 那就幫我一個忙。”
凌云山長一怔, 脫口而出, “什么忙?”
“替我保護一個人。”
人?凌云山長笑了,“如果說是昭王殿下, 裴少俠, 老夫怕是愛莫能助。”
這是期子鳳無論如何要得到的人, 他又怎么可能護得住?有無為在身邊,他就算是合一境怕是也難以對付。
“他叫文杰。”裴星悅道。
文杰……凌云山長皺了皺眉,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但忽然,他明白了。
“看來的確有人給你們報信!”他肯定道。
裴星悅嗤笑了一聲:“有些人即使身在黑暗也一直保持著善良正直之心,有些人看起來正義凜然, 實則卻只是縮頭烏龜,道貌岸然。”
凌云山長雖有苦衷,但是這話他沒法反駁,默認了。
“你的弟子,我幫你救,我的人,你替我保住,接下來,山下的數千名江湖人,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凌云山長沉吟道:“據我所知,期子鳳為了保證身邊所有人的忠心,都讓他們吃下了毒藥,稍有不慎,必然發作,也包括我。”
是以他不敢明面上忤逆期子鳳。
一個水囊忽然丟了過來,只聽裴星悅說:“拿著,喝下去。”
方才凌云山長看得清楚,裴星悅周旋在每個至臻身邊下狠手,為的就是把里面的水灌進他們的口中。
見這些人痛苦哀嚎的模樣,掙扎在清醒與瘋狂之間,這必然是某種解藥,只是藥性強勁,要吃不少苦頭,但總比變成不人不鬼的野獸要好。
但問題來了,凌云山長遲疑道:“我與他們中的毒不一樣。”
“無妨,百毒盡消。”
凌云山長愣住了,什么解藥那么管用,什么毒都能對付?
裴星悅抽空之間見他毫無反應,不禁冷然道:“不信就還我!”
宣宸為了藥效,滴了好多血進去,他還心疼著呢!
已經窮途末路的人,凌云山長不過是稍稍遲疑一下,就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剎那間,一股劇痛從心肺蔓延至四肢百骸。
哪怕金蠶蠱能解百毒,但它作為王蠱,不管是藥性還是解法都分外霸道,是直接以碾壓的方式吞噬一切毒素,猶如圈地盤一樣。至于宿主能不能忍受這激烈的過程,那就聽天由命了。
好在,凌云山長實力強悍,不過十息便熬了過來,恢復平靜。
而這個時候,裴星悅已經扭斷了天悲寺主持的雙手,將他揍得鮮血淋漓,正要摸向腰間,突然想起來水囊被丟給了凌云,只能在其他人攻過來之前,放棄作罷。
凌云山長見此,問道:“我答應你,不過解藥給了我,余下的這些,你怎么辦?”
“會有人給我送過來。”
至此,凌云山長不再多問,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作為正道盟盟主,他的話比作為“朝廷走狗”的裴星悅顯然更有用,待凝水宮將那些弟子帶出來,想必等待著參加武林大會的江湖人更愿意來個屠魔大會!
恰在此時,凝水宮主重新帶人走出地牢。
“把水囊給我。”裴星悅高聲一語,他用腳死死地壓制著百川盟主,手中的劍則不斷格擋孤鴻掌教的攻擊,抽著空蕩以為數不多的內力震開攻擊,伸手接過水囊,和著血把水灌進了百川盟主的口中。
他狠狠地喘了一口氣,一腳踹出去,“還剩四個!”
“裴少俠,我們助你!”
以一敵四,一直持續作戰到現在的裴星悅已經相當吃力,但五對四,他的壓力就能一下子減少許多。
凝水宮自覺將天悲寺主持,青嵐學宗兩名院長承擔過去,他只需要對付余下的孤鴻掌教。
當然若是鼎盛時期的孤鴻掌教,以他如今精疲力竭的狀態怕是無法拿下,但對方失去神志,只憑身體反應,實力也跟著大打折扣,兩人半斤八倆,倒有一拼之力。
*
宣宸一步三喘,一喘三咳,將命不久矣演繹得淋漓盡致,以至于期子鳳皺著眉頭,最后讓龍煞軍小心背著他。
宣宸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笑,至此肯定道:“你還真怕我死了……”
否則一個照面,期子鳳就可以用蛛王之蠱抽離他體內的蛛王傀,直接吸干他。
期子鳳被說中了心事,倒也沒惱,回頭溫和一笑道:“您可是大舜的攝政王,若這樣輕易死去,未免可惜了。”
宣宸的身份能讓他擁有太多的便利,在沒有把握能把這個國家掌控手中之時,昭王的命還得留著。
所謂狹天子以令諸侯,再取而代之,中原王朝更迭的歷史已經給他做好了榜樣,旁人能成功,他自然也能。
既然如此,宣宸心說那就不客氣了。
“咳咳……咳咳……”他的咳嗽聲頓時撕心裂肺,伴隨著風箱一般的喘氣,仿佛下一瞬就能撅過去。
旁人越是小心,他越是脆弱,別說風吹草動,就是小心呵護,也是一臉隨時死給你看的樣子。
期子鳳的眉間擰得能夾死蒼蠅,眼皮子不停地跳。
他以蛛王之蠱控制五大門派,在明日武林大會中,再如法炮制拿下整個江湖,之后,便是打著昭王的名義浩浩蕩蕩進京。
昭王若是死在這里,他的中原主宰夢就得多幾番波折。
想到這里,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對著身旁毫無知覺的無為拱手道:“還請師尊出手相助。”
明明早已經成了他的傀儡,只需心念一動,無為便可替他做任何事,然而卻還是裝出一副恭順的子弟模樣,這副虛偽至極的模樣,看得宣宸心中作嘔。
不過這正中宣宸下懷。
無為一身內力,就算是裴星悅都比不上他的雄厚,宣宸幾乎得到了天底下所有大宗師的內力,就差無為一個,當然是仗著命不久,給自己謀個福利。
昭王殿下全身上下八百個心眼子,就算成了階下囚,也在不停地算計,料定期子鳳自負他被蛛王傀折磨得生不如死,跳不出其手掌心,定然會大方地讓無為給他輸內力。
果然成了。
當那股浩然澎湃的力量小心地通過“脆弱”的經脈進入宣宸的身體中時,他緊繃的一根弦總算松弛下來。
畢竟壓抑著隨著暴走的金蠶蠱那可是相當辛苦的,他一路來,臉白氣短,時不時地冒一身虛汗,不是因為病痛而是金蠶蠱一直在躍躍欲試,如同即將脫韁的野馬,恨不得立刻撲上去跟蛛王之蠱撕殺。
如今有無為的內力喂養,處在失控邊緣的金蠶蠱終于得到了安撫,短暫地平靜下來。
他蹙緊的眉頭舒緩,要命的咳嗽和氣喘也跟著平和,在外人眼里那就是終于“吊回來一條命”。
連期子鳳也不禁暗暗地松上一口氣,加快腳步,走向碑林。
裴星悅的武功是強,這個年紀的合一境大宗師甚至比他的進階速度還要快!但是再怎么妖孽,他畢竟是一個人,那么多至臻境的高手,甚至還有孤鴻掌教這位合一境,哪怕是耗也能耗死他!
然而碑林卻出乎意料地安靜。
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被蛛王之蠱控制的傀儡,除非目標死亡,自身粉身碎骨,否則只要有一口氣,就算是爬,就算是咬也要抓住對方殺死他。
碑林盡毀,留在地上的尸體,橫七豎八,缺胳膊斷腿都是黑衣人的,而他的國師,包括凌云山長皆消失不在。
期子鳳瞇了瞇眼睛,龍煞軍沉默地走進碑林,尋找著蛛絲馬跡,并且沿著地牢的方向一路前進。
一根斷裂的骨笛被送到了期子鳳的面前,這是屬于上清道人用于控制傀儡的鬼笛,笛子斷了,那么人顯然也已經死了。
“好一個裴星悅,他究竟什么來頭?”
一旁傳來一個風涼的回答:“玄凌山。”
“呵……天星盡搖,天都出山,真有那么神奇嗎?”顯然,在天下第一身旁呆了那么久,期子鳳對中原武林了解的相當了解。
昭王淡淡道:“死了五十年的人都能從遺跡里爬出來,玄凌山觀天象,測興亡,只能說是高人,有什么可神奇的?”
期子鳳皮笑肉不笑著,“王爺果然都知道了。”
“可惜,讓你把該死的蜘蛛給煉出來,卻是功虧一簣。”即使病弱無力,宣宸的目光依舊帶著濃烈的殺意和滿滿的不甘心。
這的確是他唯一疏漏的地方,仿佛一個失敗的烙印,揮之不去。
然而這話卻讓期子鳳的面色稍霽,甚至頗有些得意。
這是他安排最周密的一次計劃,堪比天衣無縫,任誰都瞧不出破綻,連昭王也栽在手上,怎么不讓他自負?
可惜他才剛露出自得的笑容,龍煞軍便魚龍地從地牢里出來,讓他的笑容停滯在臉上。
竟然都不見了!
那些可都是在蛛王之蠱的毒素控制下,毫無理智的怪物,他們是如何帶走的?
期子鳳慢慢地回頭看向昭王,眼里帶著濃烈的疑惑,接著瞬間閃身道宣宸的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目光危險,以毛骨悚然的語氣湊在宣宸的耳邊道:“昭王殿下,您最好交代,你們是如何解開蛛王之毒?”
他另一只手腕一翻,蛛王之蠱出現在他的手掌中,那八只死寂又貪婪,充滿殘暴的眼睛盯向宣宸,似乎在琢磨著該如何折磨他。
“否則,你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剎那間,宣宸咬緊了牙關,手握成了拳,青筋沿著脖頸攀爬,痛苦布滿了整張蒼白的臉,全身顫抖。
金蠶蠱在主人受到威脅之時,徹底發狂,他快要控制不住了。
第105章 大亂 想死,沒那么容易。
裴星悅斂著氣息躲在暗處, 差點咬碎一口銀牙,他當心肝寶貝一樣哄著伺候著,生怕有一丁點不舒坦的宣宸, 卻被這該死的混賬東西掐住了脖子!
若按照他的脾氣, 早該沖出來了,可是……宣宸垂在腰側的手卻在搖擺, 讓他不要出來。
無為還在旁邊, 消耗太多以至于精疲力竭的他哪怕拼著魚死網破估計也打不過,反而跟著成為階下囚, 讓身陷囹圄的宣宸多了一份顧慮,還不如隱在暗處策應。
再者,他們還不知道那從遺跡里出來, 足有上萬名的古月活死士兵究竟在哪兒。
這么長時間, 宣遙一直沒有發現蹤跡, 很有可能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破西南邊界進入了中原。
裴星悅懂這些, 但他握著黑劍的手卻攥得越來越緊, 甚至被兵刃割破了血。
“本王習慣呆在地獄。”在喉嚨傳來窒息, 金蠶蠱處在失控邊緣之時,宣宸那如金紙般的臉上反而露出了挑釁地笑——這一切拜你所賜, 但你又能奈我如何?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這八個字, 一直都如影隨形地籠罩著他,除卻過去的一年,他每一日都是如此過來的, 還有什么不習慣?
反而,身邊有裴星悅的時間倒是讓他時常處在患得患失之中,午夜驚醒就怕是一場美夢, 他從來沒有放松過那緊繃的神經。
“而像你這種從小……有師尊疼愛……師兄弟敬重……安逸且順遂之人……又怎么知道何為痛徹心扉,何為生不如死?”
宣宸的話字字如刀,無形地插在期子鳳的心口,刀刀鮮血淋漓。期子鳳的手滿滿地收緊,似乎想要擰斷他的脖子,阻止他說話。
然而即使窒息感越來越強烈,喉嚨痛覺深刻,說話艱難,宣宸見其反應,反而越發口吐利箭,刺得面前人千瘡百孔,“如今且問問你……當他們死在你手里,變成那不人不鬼的野獸,內心是否也飽受煎熬?你……后悔嗎?”
后悔嗎?
期子鳳即使身上流有古月王的血,但他自小被收養在青嵐學宗,受著正統武學的教導,有著天下第一且德高望重的無為學士作為師尊,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生活和前程,但他被妖道認出來的那一日,就自己放棄了。
“貪婪,野心葬送了幸福,本王見得太多了,現在的你什么都沒有……呵呵……你跟我一樣,徹底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哈哈……”昭王一雙如同深淵的眼睛,帶著滿滿的惡意,一雙雙森冷的白骨從地獄里垂死掙扎出來伸向期子鳳,似乎想要拖著他一起沉入底下,永不超生。
下一瞬,他猛地被甩了出去,身體重重地撞擊在殘存的石碑上。
“唔……咳咳……”他吐出了一口血,看著似乎又變得岌岌可危,但饒是如此,他的目光依舊閃爍著殘忍的笑,“死,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是解脫,你繼續掙扎吧,我……不奉陪了。”
宣宸伸手抓向一塊石頭,邊緣鋒利,正要抹向自己的脖子,卻被無為一把掐住手腕,動彈不能。
“想死,沒那么容易。”只見期子鳳陰森森地說,“既然你我都是孤魂野鬼,那就給我看著,我這個鬼是如何掌控這個國家,讓所有人都向我俯首稱臣!”
時至今日,他毫無退路,也必將成功。
他告訴這些犧牲都是必要的,他是古月王的遺脈,天生尊貴,合該站在天下之巔。
哪個皇帝不是寂寞的呢?
宣宸垂下眼睛,掩住了唇角的笑意,他張開手指,石塊倏然落地,說實話他一點也不想死。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期子鳳也不指望從宣宸口中知道解毒之事,但就那些高手的狀態,哪怕解了毒,別說恢復如初,就是走動兩步都別想了,光靠江湖那群烏合之眾是成不了什么氣候。
不過饒是如此,在青嵐山下的武林高手連夜圍攻上來之前,他還是帶著龍煞軍,劫持著昭王,離山北上。
*
皇都,向來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權力中心。
華怡郡主緊急帶著三十萬大軍疾馳奔赴京,她面色凝重,咬牙切齒道:“宣鈺那蠢貨,別的本事沒有,背后捅刀子的本事簡直跟他老子爹一脈相承!”
宣遙一接到宣宸的信,便集結軍隊駐守西南,日夜派人盯梢邊境好提前攔下那群活死士兵,雖然她巴不得朝廷趕緊完蛋,自己好揭竿而起,但放任異族進入中原,與虎謀皮之事她是干不出來的。
可誰能想,她這邊嚴陣以待,北邊倒是廣開大門。
北方的邊民大都府本就立場不堅定,皇帝一個指示下,正好讓這一萬大軍過界,看笑話一般等著將中原王朝攪得天翻地覆,好借此擺脫詔安,重新自立為王。
“難不成宣鈺指望古月余孽對付宣宸,好鞏固他的皇權?”那簡直太可笑了!
她氣不順,一路罵罵咧咧,恨不得立刻出現在皇宮好擰下那昏君腦袋。
旁邊的趙奇聽著,默默地把面罩往上提一提,華怡郡主雖然在罵皇帝,可惜當年有眼無珠,自己也被掃射地體無完膚。
他弄清古月之事后,便同莫境河一起與西南大軍匯合,如今跟著前往京城。
不過此刻,京城大門大開,選秀在即,不管地方上愿意還是不愿意,真有女兒送過來還是趁此渾水摸魚,總之,京城里人來人往,充斥著各式各樣的人物。
裴星悅再一次單槍匹馬地進京,先期子鳳一步到達,只是行走在大街上,總感覺到一陣陣的詭異。
若說一年前,京城上流繁花似錦,底層百姓困苦勞頓,至少還充斥著紙醉金迷的腐敗,但如今,街道上店鋪關的關,只有零星幾家雜貨米油不得不開以外,大白天百姓都不愿上街,更別說那些流動的小攤販。
明明這里不確認,但似乎一下子少了活人氣。
裴星悅握著劍,站在坊街岔路上,最終他朝著豐興坊走去,沒有敲開尚書令府的大門,而是直接一躍而起,翻過圍墻進了里面。
此刻的宋成書正一臉頭痛地扶額坐在書房里,忽然吱呀一聲,門開了,他驀地站起來,臉上多有驚覺。
然而待看清來人,又是一陣詫異,“星悅?”
裴星悅道:“府里很安靜,你把她們都送走了。”
“都走了,去江州避避風頭,留在這里太危險了。”宋成書見到兒子,眉宇間的愁緒都淡了不少,他離開書案,一邊倒茶,一邊說,“別站在門口,進來說話。”
裴星悅踏了進去,“明哲還在陜州沒回來。”
“不回來才好,現在京城烏煙瘴氣,人人自危,他在這里,為父還要多擔心一分。對了,王爺呢?你回京,可是王爺有什么指示?”宋成書把茶盞遞給裴星悅,目光中帶著一分殷切。
昭王一走,皇帝沒了壓制,什么荒唐事都做出來了,打著選秀的名義,招了一堆牛鬼蛇神進來,弄得人心惶惶,百姓噤若寒蟬。
別說天黑之后無人上街行走,就是白日里也害怕那些形如鬼怪的東西突然出現,也不知道這些東西被養在什么地方。
即使是再自私自利的奸臣,都開始念叨著昭王回京,好鎮壓越發癲狂的皇帝。
然而裴星悅卻沉默下來,“宣宸在他們手上。”
宋成書一怔,接著驀地睜大眼睛,“你說什么?昭王他……”
“嗯,龍煞軍也聽從他們吩咐,他現在孤身一人。”
“這,這……”宋成書身體一麻,驚得眼睛發直,坐了下來,“這該怎么辦?”
裴星悅斜睨過去,似笑非笑道:“你也打算逃了?”
作為當朝老狐貍,宋成書很清楚皇帝這種引狼入室的行為絕不可能獲利,不僅坐不穩皇位,怕是還得成為幕后之人平泄民憤的墊腳石。
而原本寄予希望的昭王竟然身陷囹圄,想到那糟糕的身體,連龍煞軍都丟了,他還能怎么活?
宣家天下至此結束,世道可是要大亂了!
各種利弊在心中一一劃過,可忽然,他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噤。
明明已經入夏,可就在方才,周圍的空氣似乎驟然變冷,再抬頭時,就見裴星悅正面無表情,甚至眼底寒霜地看著自己。
“咳……為父是這種人嗎?”宋成書氣短,一點也不承認聽到這個噩耗的確有這種打算。
裴星悅拿起劍,以指尖撫過鋒刃,他趕路急切,連上面的血跡都不曾擦去,染上指腹,形成暗紅,彌漫著血腥氣。
他溫和地說:“那最好,等期子鳳入宮,皇宮必定設宴,屆時邀滿朝文武參加,你就帶我去。”
那可是宮變啊!
哪個嗅到這種危險氣息的人還往里面送?
“凡是官員都要到場。”裴星悅一字一句道,他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擱在桌子上。
那塊沉甸甸的昭王令,若放在以前,宋成書二話不說必定聽命,但現在……
“宣宸雖然手中沒有龍煞軍,但他還有我。龍煞軍能做的,我都能做,龍煞軍做不了的,我也能做。此事不成,整個京城的文武百官都睜眼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裴星悅是江湖少俠,素來不濫殺無辜,可是這朝中大臣,有無辜的嗎?
他抬起手接著狠狠一握拳,一道無形的力量以他為中心震蕩開去,接著宋成書便聽到一陣陣轟鳴聲。
他驀地起身開門出去,只見府上那些錯落有致,高低起伏的湖邊假山統統化為了碎石粉末,坍塌了。
他驚得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
一個身影出現在湖上,懸空踩著水面走向隨波起伏的荷花,接著蹲下.身輕輕撫摸著湖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溫柔道:“這些花,是宣宸最喜歡的,我還是要送給他。”
他朝宋成書輕輕一笑,接著閃身離開了。
府中家丁聽著動靜,拿著刀劍紛紛趕來,一看到湖邊光景,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
今日□□寺徹夜通明,宋成書一直在思索那些令百姓聞風喪膽的鬼東西在哪兒,如今正包圍著這座古寺。
要論京城之地,期子鳳還有誰令他忌憚,無疑便是國師了。
正好□□寺地處偏僻,修建于高山之上,即使動靜再大,也不會引起恐慌。
然而此刻,
“師叔,不必堅持了……還是保護您自己要緊。”
“方丈,我不行了……”
“嗬嗬……”有武僧一邊抓著脖子上仿佛蜘蛛絲一般的青筋,一邊踉蹌地往外走,似乎害怕停留在原地,會撲向自己的師兄弟。
無塵大師一掌按在靜心小和尚后背,將內力渡了過去,面前的小和尚一邊哭一邊雙手合十,不停地慫念著經文,最后他念著念著,年不下去了,“師父,你殺了我吧。”
“不怕,不怕,易筋經都學會了,怎么能輕易認輸呢?”無塵大師的面容依舊愁苦,然而眼眸中卻浮現著濃濃慈愛,“靜心靜心,邪魔不侵。”
“師父……”
“人生來孽障滿身,注定坎坷不平,記住,這不過一場劫難罷了……我佛慈悲,雖九死必有一生,渡求生之人……”身后的聲音逐漸虛下去,濃重的氣喘逐漸增強,這是逐漸失去理智,轉為野獸的跡象。
然而無塵的內力卻更加毫無保留地輸送過來,浩然的力量將靜心體內不住蔓延的毒素包裹住,抑制了它的伸長。
接著一股大力將他地上一把扯了起來,“徒兒,走吧!”
在無塵徹底狂暴之前,靜心被一掌推出了殿門。
不悟盤坐在山寺之前,座下金蓮層層漫開,佛光普照,恍如金佛降臨,他以一人之力抵擋了那一萬活死狀態的古月士兵。
然而,即使如此,被下了毒的大宗師面色也逐漸轉為難看。
即使是不悟也想不明白,以□□寺對宣家王朝的忠誠,以皇帝此刻還不穩的地位,怎么會將他身邊的定海神針拔去!
有他在,哪怕是與古月余孽共謀,也不至于在翻臉之時毫無還手之力!
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他抬頭望著山寺的上空,今夜圓月,卻充滿了荒謬和肅殺。
“方丈,送他離去。”
無塵的聲音自身后而來,氣短不繼,可見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不悟沒有回頭,巨大的金佛伸出手接住了這個小和尚,只需一眼,他便知無塵幾乎傾其所有內力替靜心控制住了毒素,也將希望寄托在這個徒弟身上。
□□寺今夜大劫,能逃一個是一個。
不悟抬起手,輕點靜心眉心,“阿彌陀佛,望我佛慈悲。”他的內力毫無疑問遠高無塵,在壓制毒素之上又將佛門絕學及自己所悟凝練其中,若這小和尚有悟性,將來未必沒有大造化。
接著金佛之掌對著山門下的古月士兵揮下,浩蕩的佛光以及巍峨如山的力量碾壓之下,直接清掃出一條下山的通道。
“去吧。”渾厚的氣勁自靜心身后推出,將他送往山下。
靜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方丈,師父,我能去哪兒?”
“昭王。”
第106章 佛滅 于風中,火光下一動不動。……
宣宸擺出一副活膩的模樣, 卻被無為一路吊命到京城,倒是難得悠閑。
而裴星悅一路快馬加鞭,卻要替他安排諸多事宜。
江湖最頂尖的五大門派高手雖然被期子鳳的蛛王毒素給廢了, 但聚集在青嵐學宗山下的三教九流, 湊一湊也能湊出數百人的高手隊伍。
特別是在蜀地,黑水旋渦中被裴星悅隨手救下的至臻老者, 在下三流中有不俗的威望, 裴星悅一句話,便帶領手下跟著來京。
但凡皇帝設宴請百官, 這些江湖高手皆可扮做隨從,或者低階官員進入皇宮,伺機而動。
不過論京城地界, 最強有力的支援, 還是得屬國feng寺。
若有國師加入, 即使不對付期子鳳, 能牽制住無為, 也能增加一截勝算。
可惜裴星悅還是晚了一步, 他騎著駿馬趕到山下,正要拾級而上, 卻忽然聽到一個踉蹌的腳步從上往下, 由遠及近。
一個人, 似乎很慌張。
“昭王……昭王……昭王……”
靜心一路念著,仿佛這樣才能抑制住悲痛,讓自己有前進的方向, 小短腿拼命地跑著,可是山徑通幽,曲曲折折, 在此刻卻仿佛看不到盡頭。
“誰能來……救救我們……師父……方丈……”他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呼嘯的風自耳旁而過,忽然,他冷不丁地撞到前方馬腿,頓時令他頭暈腦脹,即將栽倒的時候,卻被一把撈起。
“靜心小師父?”驚訝的聲音有些熟悉。
靜心抬頭看向來人,紅衣,長發馬尾,長相俊俏得不像話。
“裴施主……”他呆呆地喚著。
“是我,你怎么跑得這么急?”
黑夜里,視線受阻,裴星悅一時沒有看清,但漸漸地他發現不對勁了。小和尚哭得稀里嘩啦不說,身體一陣熱一陣冷,像是體內有氣勁在流竄。
他立刻抓其手腕把脈,脈象卻是一片紊亂!
“怎么回事?”
“皇后來國feng寺禮佛……暗中下毒……全中招了……”靜心說得斷斷續續,身體越來越虛弱,可他的卻緊緊地抓住裴星悅的衣袖,努力睜著眼睛說,“裴施主,快……救我師父,方丈支撐不了多久的……求求你,救救他們……”
話落,一陣疾風從山上吹拂下來,卷起了無數殘葉,拂過裴星悅的臉頰,令他感到一陣恍惚,耳畔似乎聽到了渺渺梵音,激起萬般大悲大痛,然而再抬頭佛光之下,又讓人的心靈趨于平靜。
深幽古剎,萬籟俱寂,在此刻亮如白晝,金光普照之中依稀有佛虛影俯瞰。
能與無為齊名的不悟,即使身負毒物,卻依舊引動天象形成具化。
靜心悲痛欲絕,“方丈——”
裴星悅怔然,下一瞬他拎起小和尚,以輕功化極,沖向古寺山門。
快!
然而……
佛光猶如金箔簌簌落下,坐在山門前那照舊一身樸素黃衣,手拿古舊佛串的老和尚,此刻已經低下了頭,于風中,火光下一動不動。
“方丈……方丈……”靜心從裴星悅的手中掙扎下來,跌跌撞撞地撲向不悟。
然而只是稍稍一碰,老和尚的身體便如斑駁的雕塑,枯黃的樹葉那般風化、碎裂。
在被毒素徹底侵蝕,控制成弒殺的野獸之前,他給了自己一個灰飛煙滅。或許這世間還有辦法祛除毒素,但他不允許佛入地獄,反拎起屠刀對向世人。
裴星悅抬起手沖著不悟抱了一拳,閉上了眼睛。
自己曾在國feng寺中受其指點,習得佛門絕學,對這位大宗師的胸襟和寬容,心生敬意。如今未免自己為禍人間,竟以這般慘烈的方式圓寂,實在令人痛心且敬佩不已。
“對不住,來晚了。”
他回頭看著山門下那重重的樹林,感覺到有黑影如潮水一般退去,沒有氣息,只有細索的聲響,仿佛僵死的尸蟲融入了黑暗。
裴星悅眼里帶著濃濃的厭惡,卻沒有追上去,山門前,在不悟的具化象下,即使是五感盡失,毫無生氣的活死士兵,也被碾碎了不少。
若非不悟身中劇毒,不然以他的功力,這上萬士兵又能奈他如何?
可惜……大舜的皇帝不想讓他活著。
靜心跌撞地往山寺里跑,“師父……”
那一片山頭,曾有檀香陣陣,木魚聲聲,擁有著百年古樹的祥和安靜之地,如今火光沖天,將那些發狂暴動的和尚圍困在里面互相廝殺,以至于頭破血流,斷肢殘臂都不曾停息。
裴星悅見此,一把扯下腰間水囊,熾熱極致的內力釋放之下,直接以大宗師之威震開了膠著在一起的和尚,接著一人一口灌進去。
幸好知道來京城,免不了要跟蛛王之蠱打交道,水囊他都是隨身攜帶的。
裴星悅的武功碾壓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所有的和尚都放倒了,只是國feng寺中的幾位長老卻坐化在火圈之上,以自身為燃料,束縛住這些發狂的弟子,才沒讓他們沖下山為禍。
其中便有無塵大師。
靜心呆呆地望著火光中逐漸碳化的苦眉老和尚,這個時候他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只能跪在師父面前,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久久難以起身。
裴星悅隨這老和尚學易筋經,見此心中也多有悲哀,他算是靜心的師弟了,于是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將水囊遞了過去,“還有一點,小師傅,你喝了吧。”
*
皇宮里,聽到國feng寺被滅,國師圓寂的消息,太后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顧不得整理儀容,直接去找皇帝。
此刻深夜,天邊已經拂曉,然而皇帝醉醺醺地歪倒在一旁,聽著絲竹靡靡音,看著翩翩妖嬈的舞女,好不快活。
太后的忽然闖進,令歌舞戛然而止,瞧著她陰沉嫌惡的臉色,皇帝擺了擺手,令所有人退下,只有皇后穿得一身端莊肅穆,溫柔得體地斟上一杯茶,遞到了皇帝的面前。后者就著她的手漱了漱口,重新吐了回去,接著被攙扶著站起來,笑了笑,“母后怎么來了?”
“皇兒,國師死了!”
皇帝頓了頓,似乎酒勁還未散去,腦子有點轉不過來,接著他恍然地附和了一聲,“嗯,是死了。”
太后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毒殺了他?”
皇帝滿不在乎道:“是啊,廢了好大的勁,那些和尚軟硬不吃,武功又高,想殺他們還找不到機會。正巧皇后替太子點長明燈,國feng寺不得拒絕,這才有了機會。”
他說著回頭牽住皇后的手,溫柔地摩挲著,“還是皇后懂朕。”
皇后溫婉地微笑,眼眸中含情脈脈,“為了皇上,臣妾什么都能做。”
皇后自從小產回宮,整個人都變了,越發地恭順賢良,寬容大度。
選秀是她提的,鶯鶯燕燕是她找的,凡是皇帝想做的,她都不遺余力地去做,即使是下毒也不眨一下眼睛。
唯一的訴求,便是替她那未成形,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封為太子。
太后見此夫唱婦隨,不知為何忽然打了個寒噤,明明是夏日之夜,卻毛骨悚然,不敢深入多想,她說:“不悟是大舜的國師,有他在,哪怕那古月妖孽有所異心,我們也不用害怕,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這不是自我斷臂嗎?”
“斷臂?”皇帝似乎聽到了一個笑話,他反問道,“那禿驢是誰的臂膀?朕給過他機會,為我所用,可他呢?眼睜睜地看著朕被宣宸那賤種踩在腳下,割腕放血,甚至弒君也無動于衷!他留在京城,不是為了守護大舜,而是宣宸的爪牙,監視朕的!朕怎能不殺之后快?”
皇帝每每想起那些屈辱的畫面,便恨得牙齒癢癢,面露癲狂。
國師國師,護的是國!而他,宣鈺,進太廟告天地,是這個國家的皇帝!是天子!不悟護的應該是他,這才是忠心!
太后聞言眼眶含淚,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皇兒,娘知你心中苦楚,可是那古月余孽不好相與,那毒物、那死士太過可怕,沒了國師,你又如何該與之相抗?屆時,他反過來對付你,又該如何?”
“哼,不過是個異族,大不了按照之前所約,割南北東西,送他一塊領地,不過西南王府可沒那么容易啃下,宣遙那女人比皇叔還強硬,有的好打了。”皇帝恢復平靜,帶著看好戲的漫不經心,他回頭望向皇后,臉上露出一絲悵然,“說來若是國師乖乖就范,不自我了結,哪怕失了理智,也能為朕盡忠,這塊地,朕就不必給了。可惜和尚就是和尚,軸得很,竟寧死不屈!”
說到這里,皇帝的臉皮抖動,怒火燃燒。
皇后聞言,跪下來請罪,“是臣妾辦事不利,請皇上恕罪。”
“皇后平身吧,死了便死了,否則宣宸進京,那老禿驢怕是還會想辦法救他,一身內力,便宜誰呢?說來若非那小子被邪物所控制,朕這把龍椅早就易位了,如今他成了階下囚……”皇帝想到這里,臉上露出興奮的光芒,“來人。”
門外的太監立刻垂頭進來,恭敬道:“皇上。”
“一年前,朕設宴款待昭王沒成功,一年后,那就再來一次。三日后,宮中大宴,朕為昭王接風!”皇帝說完回頭看向太后,眼中閃爍著期待的異色,微笑道,“母后,你覺得如何?”
太后忽然間覺得自己老了,有些心力交瘁,她嘆道:“自是由皇帝定奪。”
第107章 癲狂 割北境五百里領地給古月自治,劃……
無塵的內力、不悟的內力包括靜心小和尚自己的, 都匆匆忙忙地全部擠壓在這小小的身體內,之前為壓制兇殘的毒素暫且相安無事,一旦毒素祛除, 這三方內力便開始排斥了。
靜心只不過是一個脫凡境的小和尚, 雖習有易筋經,但那相對稀薄的內力根本抵擋不住無塵和不悟的碾壓, 若無人幫著疏離, 必然爆體而亡。
好在,裴星悅雖然救不下國feng寺, 但至少能緩解靜心此刻的危機。
不管當初是不是看在昭王的面上,國feng寺才傳授裴星悅佛門心法,就沖無塵毫無保留地教導易筋經, 國師替他控制住隨時暴動的內力, 裴星悅也要替國feng寺守住這個傳人。
他沒有將不悟和無塵的內力驅散, 而是將它們分別鎖入靜心周身的氣海大穴之中, 隨著這小和尚的實力提高, 逐一解開氣穴, 再一點一點融合這兩人的內力,不說一日千里, 但修煉速度也要較常人快出一大截, 突破至臻, 達到合一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國feng寺遭逢大難,死傷慘重,姍姍來遲的宣渺踏進這百年古寺, 她之前留在青嵐學宗幫著那些解毒之后的五大門派高手治療后遺癥,這時才趕回京城。
然而看著這大火焚燒過來的景象,不由震驚道:“宣鈺是瘋了嗎?他難道不知就因為國師在, 他才能活到現在?”
宣宸弒君弒兄的念頭從來沒消失過,不過是看在國師的面上,才不過是露露獠牙,嚇唬幾下而已,否則早就跟先帝作伴去了!
國feng寺的長老們雖都一一圓寂,但是弟子大多保全,當夜不在山寺中的弟子們聽聞噩耗回來,如今正在照顧師兄弟。
裴星悅將小和尚交給她,目光泛冷,“他該死。”
“你要去哪兒?”
“皇帝今晚設宴,我自然要去湊湊熱鬧。”裴星悅握著黑劍,一步一步下了山門。
而宣宸,也該到了。
*
大舜的文武百官已經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動作快點的還能送妻兒老小離京,動作慢點的只能全部滯留,因為城門已經封閉了。
不管是以昭王馬首是瞻的中書令,還是皇宮中龍椅上迫不及待的那一位,都等待著那場接風宴,少了文武百官怎么能行?
今夜,皇城不設宵禁,然而街上卻空無一人,百姓們早早地門窗緊閉躲在家中,祈禱著這注定風雨交加一夜平安渡過。
夏日,雷雨眾多,白日還算天晴,可到了傍晚,卻開始陰云密布,大地悶熱潮氣仿佛一座蒸籠,隨著頭頂黑云,壓抑得人喘不過起來。
與一年前的那個夜晚不同,那時候的百官還算著各種利弊得失,抱著投機取巧的站隊心理走進大殿,但今夜,卻是如喪考妣,甚至有的已經寫好了遺書。
皇帝瘋狂,與異族妖孽為伍,是為大忌。
聽聞攝政王已被生擒,眼看著大舜這條行駛三百余年的龐然大物終于要分崩離析,他們并沒有迎接新王朝的期待,而是等著被沉在水中,在迎浪打來之后,留下滿地尸體。
滿座的珍饈,閃爍著動人的色澤,除了高高于上,穿著尊貴龍袍的皇帝在皇后傾倒美酒之時露出滿意的笑容,其余無人動作。
皇帝看著下方垂頭仿若木偶雕塑的百官,嘴角泛起冷意,目光直刺為首的尚書令,“宋愛卿怎么不喝,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宋成書下意識地抬頭,裴星悅與他一同進宮之后,人影就消失了,也不知道隱藏在什么地方,包括那些隨從和武林高手也沒了蹤跡。
聞言,他抬起手拱了拱,恭敬道:“回稟皇上,夏日炎熱,老臣脾弱口淡,是以用得少。”
“哦?你們也是嗎?”皇帝掃過一眾大臣,后者紛紛抬手附和,于是皇帝笑了,“來人,把光祿寺都拖出去,砍了。”
才上任一年的光祿寺卿頓時全身泛冷,瞬間麻了四肢,噗通一聲跪下,慘叫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不一會兒便是頭破血流。
坐在席位上的大臣瞠目而視,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心說這是在學昭王的暴戾嗎?但昭王也不過殺了主事之人,皇帝這是要將光祿寺屠戮干凈嗎?只是因為大臣沒胃口,不動筷?
荒謬!
宋成書當即拿起筷子,開始吃桌上的飯菜,一口接一口,其他大臣有樣學樣,不管冷的熱的,好吃不好吃,直接往嘴里送,生怕皇帝繼續下來,開始砍其他大臣的腦袋,不一會兒,那只是當擺設的菜肴就下去了一半。
皇帝見此滿意地笑起來,果然,對這些人太過“仁慈”才讓他們有恃無恐。
一旁的太監見此喊道:“奏樂、起舞。”
頓時,絲竹禮樂響起,美艷舞女魚龍而入,在這大殿上和著樂曲翩翩起舞。
皇帝一手舉杯,一手拍打著節奏,似乎樂在其中。
正在此時,內侍進來稟告道:“皇上,鎮國大將軍已捉拿叛賊,正在殿外等候。”
此聲一落,歌舞驟停,然而百官卻紛紛紛紛轉頭看向身旁,低聲詢問。
“哪兒來的鎮國大將軍?”
“叛賊是誰?”
他們彼此對視,卻又暗暗地搖了搖頭。
吏部尚書下意識地看向上峰,只見宋成書皺著眉也是一臉茫然,這個任命可沒有經過他。
然而丹壁上的皇帝卻重重地擊了一掌,眼中帶著興奮的光,站起來長袖一揮,高聲道:“宣!”
四扇殿門被禁軍推開,被歌舞掩蓋的悶雷聲隨之闖入大殿,直接將眾人的思緒拉到了一年前的那個雨夜。
“轟——”
突然,一個亮如白晝的閃電劈開黑暗,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大雷鳴下,門口出現了一團團黑影,只見黑衣黑甲挎刀的鐵血士兵再次如同噩夢一般出現在門口,帶著越發冰冷的死寂,淌著猶如墨汁一般的雨滴,接著沉默地跨進殿內。
每個人睜圓的眼睛,嚇得屏住了呼吸。
“龍煞軍……”
這幅畫面與一年前的太像了,每個劫后余生的大臣回去都連續做了幾宿的噩夢。
難不成還要來一次?
連丹壁上的皇帝在乍然見到龍煞軍的時候,也下意識地麻了四肢,全身發涼,總覺得下一刻宣宸會不緊不慢地踩進來,然后對著他陰森森地發號施令:“殺了他。”
他慌忙往后一退,腳跟抵到了冰冷的龍椅,動作幅度太大,震得額前流冕晃動。
“皇上,您怎么了?”一旁,溫柔的皇后疑惑地看著他。
皇帝猛然驚醒,這才發現這不是一年前,龍煞軍也不會再聽從宣宸的命令。
想到這里,皇帝鎮定下來,握緊雙手壓抑著激動問:“朕的鎮國大將軍何在?”
隨著他的話,眾人的目光不禁跟著望過去,只見龍煞軍瞬間側過身,分開一條通道,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帶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走進大殿。
那年輕人的面容極為陌生,像一位讀書人,倒是一旁的老者,大家越看越怪異。
乍一眼仿若高人,再細看目光向前,空洞無焦,表情與其說是冷漠,不如是僵硬,亦步亦趨地跟在那年輕人身邊,仿佛提線木偶一般,不像活人。
這個發現令大臣們心底產生極度的不安,隱約已經猜出了這個年輕人的身份。
兩人于丹壁下站定,接著抬手抱拳算是行了一禮,“見過皇上。”
腰桿子都沒彎,下巴依舊都沒垂下,這個禮可謂敷衍至極,大臣們瞬間猜測到了他的身份,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只覺得真不愧是父子,先帝的荒唐和自大,淋漓盡致地體現在兒子身上,甚至“青出于藍”地更加愚蠢,竟然將異族封為大將軍!
這一看便是狼子野心,也裝都不裝一下。
宋成書見此,暗暗一嘆,大舜真是完了,至于那個反賊,結合裴星悅的話,無疑是被劫持的昭王。
皇帝雖有不滿,不過相比起接下來即將看到的那個人,這一切都微不足道。
期子鳳一看就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只覺得這般富饒的中原大地,被一個這樣目光短淺的帝王所統治,實在是荒謬可笑,不過也因為他的昏庸無道,才有他的可乘之機。
他笑了笑,抬手一揮,龍煞軍再一次往兩邊退開一步,只見磅礴的雷聲中,一個人被兩名龍煞士兵架著拖進來。
對,拖。
昭王的身體實在太差了,氣若游絲只剩一口氣,若不是無為一路用內力吊著,這會兒大家能看到的只是一具僵硬的尸體。
此刻饒是拖,士兵也是小心的,生怕太粗魯掐斷了昭王的命線,讓想要羞辱、泄憤的皇帝大失所望,讓等待著看兄弟相殘的期子鳳落空。
在宣宸被拖進大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他,怎么回事,龍煞軍竟然反水了?
過去了幾年,不是沒人想要策反龍煞軍,但沒有一個成功的,因為那就不是個正常的軍隊,對金錢女人毫無欲.望不說,甚至無法交流。
在天下人都認為龍煞軍永不背叛昭王的時候,不過一年的時間,昭王反而被昔日手下拖進大殿!
雖然早就從裴星悅口中得知,但乍然看到這一幕,宋成書依舊難以置信。
“皇上,人已經帶來了。”期子鳳淡淡道。
皇帝迫不及待地丹壁上走下來,差點被拖地的龍袍絆倒,他已經顧不得什么帝王威儀,如今這個場景是他做夢都想看到的。
不可一世的宣宸匍匐在他腳下,等著任他折磨鞭笞,任他打罵蹂躪,之前加注在他身上的屈辱和痛苦,他都能一一還回去,甚至百倍千倍!
他們是同胞兄弟,卻也是一生死敵,但如今他贏了,宣宸成了他的階下囚!
皇帝看著宣宸奄奄一息的模樣,抑制不住大笑起來,勝利的喜悅充斥他的四肢百骸,他看不到周圍的大臣,看不到宮人,看不到期子鳳……他一把掐住宣宸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冷冽又殘忍地說:“瞧瞧,這是誰啊?你不是想殺朕就殺朕,想割血就割血,說一不二的攝政王嗎?宣宸,你沒想過還有落到朕手上的一天吧?”
那冷如冰凍雞爪的手令宣宸皺了皺眉,盡顯脆弱的蒼白臉上,如淵的眼眸中染上一分厭惡,如同看穢物一般嫌棄道:“我怎么可能會落你手里?”
皇帝慍怒,“你說什么?”
宣宸嗤然,瞥了一旁的期子鳳一眼,“我不過是落他手上罷了。”
這有什么區別,皇帝冊封異族余孽為大將軍的條件便是抓住宣宸,由他處置。
“嘴硬,朕現在就能活刮了你,將酷刑一件一件用在你身上,今日無人能救你。”皇帝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憎恨,帶著嗜血的殘忍。
然而宣宸卻悶咳起來,啞著聲音說:“我要喘不過氣了……”他的眼睛逐漸合起來,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下一瞬,無為的一只手捏住了皇帝手腕,只聽到期子鳳微笑道:“皇上,有話慢慢說,莫要動粗。”
如今的昭王脆弱得好似一個絲線,稍一用力就能死給你看,期子鳳就算沒有裴星悅那樣呵護備至,也是除了自由予求予給,怎么可能會讓皇帝輕易就毀掉他的計劃?
無為只是輕輕一捏,皇帝只覺得掐著宣宸手腕的手骨要碎了一般,他驀地放手,怒不可遏地看向期子鳳,“你想毀約?”
毀約?
“怎么會?”期子鳳輕笑了一聲,“不過既是約定,皇上是否先履行您的承諾?”
承諾,什么承諾?
百官聞言紛紛低語,皇帝的臉色卻一陣黑一陣白。
割北境五百里領地給古月自治,劃黑土山脈為分界線……這種事情,要當著文武百官的宮宴里說嗎?
第108章 作倀 自然只有中原之主才配得上期公子……
皇帝既是再昏庸, 也知道這種賣國割地之事難以啟齒,私下里也就罷了,堂而皇之地在宮宴上宣布是怕自己的皇位坐太穩嗎?
他的目光掃過殿中, 期子鳳看似溫和有禮, 實則咄咄逼人;朝臣瞧著膽怯,但目光中閃爍著各種心思。
一時間騎虎難下, 只剩臉皮抖動。
宣宸站得累了, 冰冷淡然的目光朝一旁瞥去。
即使身為階下囚,看著虛弱至極, 奄奄一息,但昭王殿下不經意的目光依舊□□帶箭,鋒利非常, 仿佛猛虎收爪蟄伏下來, 等待著致命一擊。就看方才挑釁皇帝的姿態, 可不像是束手就擒的人。
被他注視的那名大臣頓時心臟收緊, 冷汗落下, 艱難抉擇之下, 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椅子搬了過去,只見昭王毫不客氣地坐下, 笑盈盈地看著這一場鬧劇。
這一舉動, 讓皇帝的眼睛頓時如同噴火一般憤怒, 那大臣瑟縮了一下,卻見昭王抬起手往后揮了揮,便趕緊退下去。
“皇上, 金口玉言,都答應人家,就別吞吞吐吐了, 難不成還想反悔?”宣宸的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托腮說著火上澆油的話。
期子鳳聞言看了過來,瞇了瞇眼睛,宣宸坐得四平八穩,理直氣壯道:“本王身體不好,坐一會兒不打緊吧?”
期子鳳笑著頷首,“自然。”
宣宸又道:“本王喉嚨難受。”
無人斥其得寸進尺,甚至詭異的是,之前那名大臣在搬了椅子之后,似乎破罐子破摔了,又親手斟了一盞茶,恭恭敬敬地遞到了宣宸面前,竟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穩穩地站隊。
昭王殿下挑眉,面露滿意之色,施施然接過,不緩不急地呷了一口,接著抬眸看向皇帝。
一個在丹壁上,身穿華貴龍袍,居高臨下;一個坐在殿中,風塵仆仆,是為階下之囚。可如今的局面,被架上在火上炙烤的卻反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后者卻好似坐在臺下看戲,等著隨手打賞。
這一幕幾乎逼瘋了皇帝,他好不容易看到宣宸的狼狽,被人所俘,怎還能若無其事地又是坐又是喝,舒坦地堪比皇帝?
“殺了他,朕立刻就宣布!你想要什么,朕都答應!”他眥眼欲裂,內心像螞蟻啃食一樣難受,理智瞬間拋到了腦后。
“皇上下旨,大舜軍撤出黑土山脈之后,自然會得償所愿。”期子鳳不緩不急地說。
“朕是皇帝!”宣鈺怒吼道。
宣宸聞言,面露憐憫,魔怔人就跟瘋子一樣,越是發狂卻顯無能,話語權也就越小,試問誰會相信一個瘋子的承諾。
期子鳳不語,只是笑著等待。
“好好好,你要旨意是吧,來人,擬旨,封大將軍期子鳳為古月王,以黑土山脈為限,北境具歸其封地!”被逼到極致的皇帝不管不顧,竟這么當場下旨。
那聲音即使在雨夜之中也是歇斯底里,猶如閃電劈在眾臣腦袋上,聽得是一清二楚。
所有的大臣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哪怕再尸位素餐的人也聽不得將國土輕易讓給異族的話,更別說這是出自皇帝之口,只是為了殺掉昭王。
荒謬,太荒謬了!
從古至今,那片土地都屬于中原王朝,一朝一代都不曾退讓一步。
宋成書第一個跪下來,沉聲請命道:“請皇上收回成命,率土之濱,不可丟失一寸!”
“請皇上收回成命,大舜國土,怎能讓與異族?”百官們跟著跪下來,沒有一個猶豫的。
這要是成了,后世子孫不得掩面自唾,這是千古罪人啊!
皇帝的旨意不是想宣召就能宣召,中書省不愿草擬,門下省直接駁回,尚書省更是拒不執行,那這份詔書就是一個屁,哪怕金口玉言也得吃回去。
皇帝震驚地看著唯唯諾諾的官員,明明膽小怕事卻在此刻駁斥圣意!
“你們敢抗旨!”
“請皇上三思。”百官俯首磕頭。
期子鳳心中輕輕一嘆,果然這個皇帝一點用都沒有。
皇帝頓時面紅耳赤,再看宣宸嘴角噙笑,仿佛再看一個跳梁小丑一般的神情,剎那間,他仿佛回到了那晚,被龍煞軍鉗制著按在椅子上,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怎么會這樣?
他眼眸充血,死死盯著宣宸,喉嚨中傳來一抹猩甜,卻是氣急攻心,他很清楚昭王不死,他得永遠活在這個陰影下,擺脫不了這個噩夢。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宣宸,“都不動手,那朕親自來。”忽然,他抽出袖中的匕首,對著宣宸的胸口刺過去。
宣宸目光銳利,拼盡全力抑制住體內差點暴走的金蠶蠱,然而在此之前,無為已經將皇帝扭住,按在了地上。
腳步虛浮,武功荒廢的皇帝怎么可能在眼皮底下殺掉昭王?
尖叫聲從妃嬪處傳來,皇后憤而起身,“放肆!”
禁軍統領出掌攻向無為,后者只是抬手便輕松擋下,接著大宗師無形的威壓釋放,頃刻間就讓統領失去動彈的機會。
在這里,無為的實力可謂是碾壓,龍煞軍也在第一時間抽出冷刀,面對禁軍。
一瞬間,期子鳳撕掉了最后一點面上恭敬,露出嗜血獠牙。
“皇上!”這番變故令人驚訝,而無為會動手,可見期子鳳對皇帝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心,與昭王一樣,輕易就能捏在手里。
此刻,朝臣們發現在龍煞軍被古月余孽掌控在手中后,這個大舜王朝其實已經易主了。
而這個竊國惡賊卻是皇帝親自放進來的。
這時,昭王低頭看著被按在地上的皇帝,淡淡道:“聽說不悟死了,死在你手里。”
皇帝齜牙咧嘴,怒目而視,“那又如何?”
宣宸輕輕一嘆,悵然道:“可惜了,他若在這里,你豈會如此狼狽?”
期子鳳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便是因為國師死了,皇帝身邊沒有合一境倚仗,不對,連至臻境都沒有,手上又無兵權,不過是坐著這把椅子,穿著龍袍的木偶罷了,誰會拿他當回事?
在無為被制作成了傀儡,不悟該是這天下第一人了。
期子鳳是有顧忌的,但是在國feng寺被滅的消息傳來之后,他高興極了。
這就是天意吧,也不知道不悟在死之前后不后悔曾阻止昭王弒君?
皇帝嗤然,“他若在這里,豈不是立刻出手救你,朕豈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聯手來對付朕!”
他可以丟失國土,可以失去皇權,反正有昭王在,他這個皇帝從來都是擺設,但他不能忍受宣宸能活下來!
可是,這個時候,宣宸卻說:“當權臣被俘虜,又救回無望之時,第一件事便該殺了他。”
這輕飄飄的話語落在皇帝的耳朵里恍如神鐳炸響,“你說什么?”
“老和尚不忠于任何人,他只忠心宣家王朝,然而宣家的帝王卻親手撕了這張護身符。”宣宸譏笑著,一字一字猶如尖刀,一刀一刀地劃開皇帝的心,剖得鮮血淋漓,苦膽碎裂。
“不可能……”皇帝喃喃道,“你騙我。”
宣宸笑了笑,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覺得唏噓,這世上真有這么該死的人嗎?那和尚難道真看不出來宣鈺有多無可救藥嗎?
“昭王說的沒錯,我一直在擔心不悟大師會親自來取昭王的性命,為此戒備許久。”期子鳳覺得有趣,又往皇帝的傷口上灑了一把鹽。
皇帝整個人都恍惚了,無為緩緩放開他,他站了幾次,都沒有站起來,神情似哭似笑,但逐漸的,眼神狠毒起來。
“你想干什么?”他看向期子鳳。
“自是當皇帝了。”宣宸代替回答。
期子鳳笑容變深,“還是王爺懂我。”
“皇帝?一個異族?”宣鈺可笑道。
“有什么關系,不聽話的就殺了,搖擺的掐住命脈,不歸順也得歸順,接著把軍權收攏,寧死不屈的用毒控制,再硬的骨頭也只能躺進墳墓里,等所有反對的聲音都消失,這皇位便是囊中之物了。待登基之后,改國號,推恩令,百姓早已苦大舜久已,苛捐雜稅但凡少一半必將感恩戴德,一年,兩年,五年,十年……誰還記得王朝姓什名誰,只知道前朝皇帝昏庸無道,民不聊生,當今勤政愛民,自得擁護。”
昭王殿下似乎忘了自己也姓宣,就這么毫無芥蒂地將自己放在叛賊的位置上侃侃而談,興致勃勃地出謀劃策,而且出的主意一個比一個惡毒,生怕大舜氣數未盡似的。
說到這里他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微笑道:“區區一個古月王算什么,一片苦寒的北疆豈能滿足,自然只有中原之主才配得上期公子,不是嗎?”
還跪在地上的朝臣們全部都愣住了,呆呆地望著這倆兄弟。
先帝造孽,就留存這兩個皇子,沒想到一個愚蠢至極,一個惡毒至深,不知道宣家列祖列宗見此,作何感想?
連皇帝都懵了,“你……”
他萬萬沒想到宣宸跪得比他厲害,這哪兒是與虎謀皮,明明是為虎作倀!
“啪啪啪!”一陣擊掌聲傳來,卻是期子鳳驚嘆地看著昭王,波瀾不驚的眼神終于起了波瀾,似乎被說中了心事,目光灼熱帶著奇異的色彩,“都說王爺聰慧機智,舉世無雙,我總算見識到了!既然如此,王爺可愿替我達成心愿,我必不虧待!”
第109章 當關 來得真及時。
裴星悅帶著五百名武林高手行走在皇宮里, 他雖然心中焦急,但是很清楚,若不確定那上萬士兵所在的位置, 萬一打起來放出皇宮, 但凡有一個,都會給百姓造成巨大的威脅。
偌大的皇宮, 如同一個城市, 紅墻黑瓦鱗次櫛比,藏匿區區萬人并不困難。
對期子鳳來說, 身邊有無為,五千龍煞軍盡歸其有,足夠橫行皇宮震懾, 這恐怖的活死人只需待命即可。
“娘的, 這會在哪兒呢?”
皇城對江湖人來說是一個禁忌, 能不進決不進, 更何況是作為底層的三教九流, 一進里面就開始抓瞎。
裴星悅轉頭看向非伍和陸拾, 要說對皇宮的熟悉程度,這里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過他倆。
陸拾沉吟道:“這些活死士兵比龍煞軍更沒理智, 如果隨便放任, 碰到活物必然直接撕碎, 皇宮如此安靜,他們應該被關在一個隔絕活人的地方。”
控制上萬名活死士兵,對期子鳳的負擔不小, 定是放在安全的地方以備不時之需。
裴星悅皺了皺眉,“隔絕活人……”
“莫不是冷宮?”丁寧問。
非伍說:“冷宮偏僻,離大成宮很遠。”
期子鳳這么謹慎的人, 不會讓殺手锏距離自己太遠。
陸拾道:“而且為了保持它們的活性,還得時不時地見血。”
“什么!”
陸拾見這些高手吃驚的模樣,不禁惡劣地一笑,“他們可是死人,靠著蜘蛛的生氣才能驅動身體,若不見血保持兇性,怎么才能變成大殺器?”
有點道理,但是細想一下,丁寧忍不住問:“難道龍煞軍也是如此?”
陸拾理所當然道:“不然龍煞軍如何兇名在外?”
這個反應將眾人都沉默下來,昭王的殘暴兇戾不是浪得虛名的,也就最近他們目標統一,才產生了純良溫和的錯覺。
轉頭看向最前方的裴星悅,后者眉宇間堅定不移,甭管昭王是什么樣,在他眼里那是無不好的,反而低聲道:“我知道在哪兒了。”
“哪兒?”
“天上宮。”
天上宮闕的通天塔已經完全傾斜,當初為了打開密室被魯三巧被爆破炸毀,如今依舊是個廢墟。
地宮雖也造成了不少損傷,但大體完好,里面的牢房因為密實,都還能用。當年抓了那么多高手,又是煉丹又是試藥,地方更是足夠大。
而且為了先帝方便,天上宮離大成宮很近。
陸拾和非伍互相看了一眼,點頭,“的確是個好地方。”
真要見血,把活人丟下去,無論怎么叫喊都不可能被外界聽到,就如當初試藥一般,宮殿之上歲月靜好。
他們于是朝天上宮廢墟摸去,很快到了地方,不過有人把手。
“是龍煞軍。”
相比起難以控制的死人,顯然龍煞軍更聽話一些,以此守在入口處,期子鳳可謂高枕無憂。
“龍煞軍加上活死人,真打起來,我們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一旁的老者道。
畢竟武林高手只湊出了五百人入宮,即使單兵作戰能力高于這些龍煞軍和古月士兵,但是蟻多咬死象,數量差太多了。
另外他們還有一部分江湖高手去了城門接應,等待西南軍到來,好開城門。
除非裴星悅留在這里,合一境大宗師的具化象直接能縮短人數的劣勢。
但丁寧看了他一眼,心說沒有歸心似箭地奔赴昭王,還能耐心地找尋古月兵的所在,已經是這位少俠正義凜然的極限了。
“不行,裴少俠不能留下,他必須去王爺身邊!”不用裴星悅拒絕,非伍和陸拾就率先反對。
一想到自家王爺長路奔波,被俘為虜,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若非他們實力不濟,否則早去救宣宸了。
除了王爺,其他人的死活與他們何干?
京城百姓死光了他們的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我得去。”裴星悅道。
哪怕宣宸有金蠶蠱,但是那里有無為,在不悟身死之后,只有他才能替宣宸牽制住這個絕世強者。
“那這里……”
“放心吧,王爺離京之前讓魯三巧在這個天上宮下面埋藏了震天神鐳,一旦有所不對,皇宮都能給它炸翻了!”陸拾冷笑道。
大家:“……”這到底是未卜先知,還是毫無人性,竟無法評價。
丁寧抹著頭上的汗,干笑道:“那我們只要守住入口就行了。”
非伍頷首,“沒錯。”
這件事相對來說容易許多,即使沒有合一境,三教九流中的至臻境也來了幾位,短時間內抵擋沖離地牢的古月士兵和龍煞軍還是辦得到的。
“既然如此,裴少俠您就去……哎,人呢?”
人早就已經消失了,裴星悅覺得宣宸真是可惡,自己什么都不干,就使喚人做這做那,還不讓去找他!
想到這里,他恨不得直接一掌拍死期子鳳。
*
大成宮中,期子鳳這一問,直接讓宣宸笑起來。
他晃了晃身體,嫻熟地抬起手捂住唇,吐露出一聲聲或高過低,或悶或輕的咳嗽聲,連同眼神都開始迷離起來……任誰見到他,都知道此人半只腳已經踏進墳墓,就差最后一口氣合棺落地。
“期公子以為……本王這身體能支撐多久?”宣宸低啞著嗓音蠱惑道,“不若將要命的傀蛛收回去,即使拖著這茍延殘喘之身,本王也自當鞠躬盡瘁。”
昭王會被俘虜,本就是因為這該死的邪物破敗他的身體,哪怕期子鳳不垂涎他體內被蛛王傀吸收的內力,照此以往,他也活不了多久。
期子鳳瞇了瞇眼睛,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沉吟思考。
皇帝一聽頓時急了,“這小子素來狡詐,你可別被他給騙了!”
宣宸橫了他一眼,“放心,頭一個要弄死的就是你。”
百官聽著,嘴角一抽,心說都到這個時候這倆兄弟還在內訌。
期子鳳聽著點了點頭,“王爺如此人才,死了未免可惜。不過,誠意不夠。”
宣宸虛弱地站不住,又重新坐下來,扶額道:“誠意?殺了皇帝嗎?”這簡單,給把匕首就能辦到。
期子鳳搖了搖頭說:“至今為止我都不知道你們是如何解除我蛛王之毒,王爺,這可不是歸降的態度。”
宣宸垂下的眼睛頓時一厲,心說這人可真是謹慎,比旁邊這頭豬聰明多了。
“大千世間,無奇不有,春霖嶺的神醫并非浪得虛名。”
“你覺得我會信?”期子鳳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我惜王爺之才,可我更怕王爺背后捅刀。國feng寺的不悟雖然死了,可那些弟子聽說都活了下來,王爺啊,王爺,嘴上表著忠心,心里怕是恨不得我死吧?”
宣宸抬起眼睛,斂入鋒芒,心說能蟄伏在青嵐學宗那么久不露馬腳的人,的確不好糊弄。
期子鳳的臉上并無憤怒,甚至還有戳穿一個聰明人時的得意,他臉上帶著無可奈何,痛心惋惜,卻一步一步走向宣宸,目光殘忍道:“我是真想留王爺一條命為我所用,但是我更害怕養虎為患,大舜的皇帝雖然愚蠢,至少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的手上頓時出現一只雪白的蜘蛛,八只眼睛死死地盯著昭王,“王爺所獻之計,我就笑納了,將來必按照你所言善待中原百姓,不,我的百姓,也請你安穩上路吧。”
從始至今,期子鳳就沒想過要留宣宸一命,一路上的優待不過是想讓皇帝認清現實,震懾百官,俯首稱臣罷了。
如今昭王這條命已經發揮了應有的作用,那吸滿了各高手內力的蛛王傀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回。
他每靠近一步,宣宸的心思便千百回傳,目光落在一旁的無為身上,若是他以金蠶對付蛛王,這具傀儡便沒人對付了,即使無為被他吸了不少內力,但大宗師,光憑這一路能吸多少?
他倒是可以讓魚雙和凌空劍出來,不過至臻對上合一,就算二打一也沒有勝算。
而期子鳳的實力不明……如論怎么想,都很冒險。
話說回來,星悅還沒好嗎?武功練得這么高,人怎么那么磨嘰!
他快要裝不下去了。
一旁的皇帝巴不得他早點死,朝臣指望不上,全是一幫廢物!
看來只能他自救了,“蛛王之蠱的毒素,我現在就能告訴你怎么解。”
然而期子鳳卻搖頭道:“可惜我現在不想知道了,你在拖延時間,等你的小情人來嗎?”
混賬!
宣宸目光暗沉,那你去死!
“那你去死!”
一道熾火劍光劈開了雨夜,自大殿之外沖著期子鳳的后心而來。
期子鳳心說終于來了,他腳步一頓,同時無為隨其心念而動,舉起手中聞道尺閃身到了他面前,暗流涌動,橫墨潑灑,瞬間形成劍意與之相觸。
無形的力量碰撞形成氣浪震蕩開去,只聽到杯盞碗碟相繼碎裂聲,不少湊得近的人被掀翻往后跌。
宣宸下意識地抬起手遮臉,待睜開眼睛,只見熟悉的紅色和高束的馬尾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熾火紅劍在手,擋住了所有窺伺的視線。
裴大宗師站在這里,自有一夫當差的氣勢。
剎那間,宣宸將張開獠牙的金蠶蠱收了回去,微微一笑,“來得真及時。”
劍眉星目,肅容凝練,讓人如臨大敵的裴大宗師一聽到那略有諷刺的聲音,不禁嘴角一抽,尷尬地帶著歉意道:“我也想早點來的,但你給我的任務太多了!”
既要安排這兒,又要跑到那兒,裴少俠除了練武時能舉一反三,七竅全通,聰明絕頂……除此之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凡多想一些,都得頭禿。
這不能怪他,裴星悅委屈地想。
宣宸輕輕一嘆,“能來就好,殺了他們。”
“好嘞!”這可就簡單多了!
話落,伴隨著殿外電閃雷鳴,只見裴星悅全身燃氣濃濃戰意,以劍尖對準無為身后的期子鳳,擲地有聲道:“弄死你,宣宸體內的東西就自然可解了,是吧?”
無為執聞道尺走向前,期子鳳冷笑道:“就憑你一人想救他,真是癡心妄想。”他揚手一揮,一直沉默的龍煞軍手持冷刀向宣宸逼近。
“咳咳……好歹我也是堂堂攝政王。”宣宸往后一步,身邊頓時出現無數純白劍意,倏然落下,接著剛猛霸道地拳法自殿外而來,轟然將龍煞軍震開。
只見凌空一把劍,煉體一身拳出現在昭王身邊。
一直等待的凌空劍和魚雙公公一左一右護在宣宸身邊。
“裴小子,盡管打,打敗無為,你便是天下第一!”魚雙哈哈大笑。
凌空劍點點頭,“當得起王妃之名。”
第110章 吸取 還有一場惡戰要打。
當不當得起王妃之名另說, 在這個時候,甭管宣宸是不是裝的,只要見到他虛弱至極, 嘴角溢血的模樣, 裴星悅的憤怒就跟驚濤駭浪一般層層高漲,直沖天靈蓋!
他的衣袂和馬尾隨著火焰剎那沖天, 連同眼睛都仿佛熊熊燃燒起來, 熾熱的火鳥當即自他腳下而起,掙出巨大的翅膀, 揚起灼燙的風旋繞在他的劍上,“去!”
驚呼聲接二連三響起,夏日夜晚的濕熱與熾火相撞, 形成了朦朧霧氣, 下一瞬, 伴隨著黃鳥鳴銳, 裴星悅沖出白霧刺向了無為。
作為成名已久的大宗師, 早已領悟了引動自然的力量, 只見無為的腳下浮現巨大的水墨字跡,化為一水蛟龍, 蜿蜒著漆黑的墨, 以聞道尺以一筆點睛引動, 伴隨著張牙舞爪的蛟龍,玄天玉尺與赤劍相撞在一起。
轟然之聲震耳欲聾,仿若殿外電閃雷鳴。
人們驚駭地望著一紅衣, 一儒衫以堪比仙人之威互相出招拆招,逸散的能量輻射開去,讓普通人發出驚恐的叫喊。
大成宮占地廣闊, 穹頂高高,可容納數百上千人一同赴宴,同時還能欣賞歌舞翩翩,本就是極為空曠之地,然而在兩大合一境對戰之下,竟顯得逼仄擁擠。
不論是哪一個內力具化象,都仿佛要將穹頂掀翻。
養尊處優的朝廷百官,哪里見過這等陣勢,一個個面露驚恐,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只能躲在長凳下,縮在角落里,抱團瑟瑟發抖,只恨自己腦滿肥腸,肚大不能收。
宋成書目瞪口呆地看著跟無為打得驚天動地的裴星悅,他曾經還大言不慚地問一句武功怎樣?卻沒想到這小子早已經青出于藍遠勝于藍,年紀輕輕已經站在武道巔峰。
再想到自己竟還膽大包天地騙長子替幼子前往龍煞軍,簡直驚出一身冷汗。
就算武林高手在朝廷官員眼里不過是個江湖浪人,但實力到達合一境之后,那就是國師一般令人敬仰的存在,對誰都是輕輕松松如同碾死螞蟻一樣。
幸好這孩子性格開朗,寬容溫和,不然再多的命都不夠他一掌拍的。
只是頭頂開始簌簌掉落木屑灰塵,這擁有數十根巨大承重柱,花費千余名工匠打造的大成宮已經搖搖欲墜,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開始坍塌了。
“快走,要塌了,快走!”他大吼著,領著百官往殿外挪去。
耳邊傳來后宮女眷和內侍不斷尖叫,御林軍統領一把架起皇帝帶他離開大成宮。
“皇上……”皇后在內侍的攙扶下,驚恐地朝他伸出手。
“皇后保重!”皇帝喊了一句,身影已經被拉出了宮殿。
皇后望著他的方向,忽然殘然一笑,頭頂有磚瓦落下,“皇后娘娘,小心!”
一個宮女將她一把推開,自己卻反被砸到了頭顱,頓時鮮血直流,還不忘催促著,“您快走……”
皇后見此晃了晃神,感到一陣心酸,“真是傻丫頭。”她回頭將宮女扶起來,一步一步朝著大成宮的側門走去。
另一邊,與龍煞軍混戰在一起的凌空劍回頭看向魚雙,道:“你護王爺先走。”
“好。”魚雙赤裸著強壯的肌肉,一雙猿臂一把扛起宣宸,然而剛走到門口,一個人卻擋在了他的面前。
期子鳳一手握折扇,一手握著蜘蛛,笑看著他們。
裴星悅余光瞥到這個人,頓時回手擲出手中赤劍,對著期子鳳的頭頂射了過去。
轟一聲,赤劍斬斷了合頁,兩扇大門對著期子鳳兜頭砸下來,趁此,魚雙扛著宣宸踏著倒下的大門沖出了大殿。
期子鳳少說也有至臻境的實力,豈是兩扇門就能了結的,魚雙踩著門跳起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內力從門下傳來,接著只聽到隆隆巨響,門已四分五裂炸開。
碎屑四濺,有些倒霉蛋被如同箭矢的碎屑射中了要害,當場氣絕身亡,有些則捂著傷口繞開煙塵中走出來的期子鳳,一頭扎進了雨夜。
然而雨中,卻有龍煞軍握著冷刀靜靜地等著他們。
在這個皇宮中,沒有哪一支軍隊能夠對付他們,昭王憑此就能橫行,自然期子鳳也能。
所有人都被包圍起來,哪怕皇帝也縮在御林軍統領的身后,跟文武百官一起內心惶惶。
只有裴星悅,在看到宣宸順利離開大成宮之后,再也不必束手束腳,直接引動自然,化為循環內力補充自身,烈火熊熊之中,他望著對面凝勢造山河的無為學士,輕聲道:“前輩,我替你解脫。”
*
守在城門內外的武林豪杰很心焦,黑夜里又下著雨,視線受阻,三四里路簡直望眼欲穿。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漫長的等待下,終于看到那迎風飄揚的旗幟,雖不知道是哪一路,但是這軍紀嚴明,壓迫感十足的軍隊除了龍煞軍,大舜也就只有一支了,他們一拍大腿,將響箭放入了天空。
剎那間,城外的武林高手以人梯相接攀上城墻,城內的高手則沖向城門,城防軍在雨夜防備不急,瞬間被拿下,然后城門緩緩地向兩邊打開……
“該死的宣宸時間給的也太短了!”這邊華怡郡主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快馬加鞭,急得眉頭都快著火了。
身旁的趙奇聞言,還是忍不住道:“郡主,這晚宴也不是王爺定的,要怪就怪皇上狂妄自大。”
宣遙聽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著意味深長地說:“趙大人,你可真是無怨無悔的朝廷棟梁。”
這倆兄弟擺明了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個都在利用他,沒想到經歷了棄子、挑斷過手腳筋、隱姓埋名吃過黃沙之苦,就這還能對陰險狡詐的昭王抱有好感,實在是個好人哪!
“可王爺是有苦衷的,任誰經歷過那樣的折磨,心理也會有所扭曲,王爺能保持本心,哪怕行事偏激一些,也很難得了。”
趙奇為奔赴西域,吃了一路風沙毫無怨言,甚至對宣宸不計前嫌選中他,信任他,讓東臨軍重振旗鼓,實在感激不已,而這份信任必以肝腦涂地來回報。
“郡主,是否再快一些,王爺又落在古月余孽手中,怕是得吃苦頭。”
宣遙心說宣宸那狗東西有合一境的小情人在身邊,誰能動他?
不過想是這么想的,她還是傳令下去,騎兵揮鞭加速,很快京城高大的城門就在眼前了。
然而,她正要下令破城之際,卻忽然聽到下面稟告。
“郡主,城門好像是開著的!”
開著?
皇帝抓了人,正要慶功,古月余孽要謀權篡位,開城門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有詐?宣遙瞇了瞇眼睛。
“我去瞧瞧。”莫境河騎馬提輕功,落地如疾馳之箭率先接近城門。
不一會兒,刀勢成威劈開雨勢,刀意久久不散。
趙奇望著莫境河的刀意化形,頓時道:“可以去!”
宣遙下令:“前進,直達皇宮!”
馬蹄濺起雨水,在悶雷之中魚龍而入。
*
皇宮里,一陣隆隆巨響傳來,只見刀光劍影劃破天際,那屹立上百年之久,修建了一次又一次越發巍峨的大成宮竟在那兩人的內力對沖之下終于支撐不住,分崩離析。
黑墨蛟龍被火光逼得連連后退,山河化為墨點消散在雨水中,而赤焰黃鳥從廢墟之中沖向天際,傾盆大雨澆不滅烈焰,反而被迫云銷雨霽。
憋屈了一個月的裴星悅握著赤劍,渾身蒸騰著白霧,一步一步地走出廢墟,具化象隨著他的吐納越來越凝實,黃鳥的巨翅遮天蔽日,濕漉漉的地面竟在他走過之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干燥。
這實力……
期子鳳的眼中露出驚愕以及隱隱的威脅,哪怕是無為生平想到達到真正的天人合一境界也一直得不到契機。
這小子究竟是什么怪物?
強烈的威懾別說是普通人,就是魚雙和凌空劍都感覺到那股喘不過氣的窒息,龍煞軍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神鬼懼怕。
無為只是一具傀儡,除了內力,只有身體記憶所存在的招式和境界,其余需要靠領悟和智慧的容納貫通,都已經隨著生命的逝去而消失。
一個生機勃勃如烈日當空,光芒四射,一個老朽垂暮如燃盡殘燭,死氣沉沉。
孰勝孰敗,毫無玄機。
他留下的軀體只會成為裴星悅天人合一的磨刀石,猶如在寒水棺中為后人留下的一句問言。
那傳承百余年的聞道尺,以硬度和韌性著稱的玄玉精髓在無為手中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縫,逐漸蔓延,最終化為了粉碎。
無為全身浴血,經脈寸斷,骨頭碎裂,即使是不生不死的傀儡,此刻也已經失去了作戰能力。
“師尊……”期子鳳怔怔地望著那緩緩栽倒的身體,“師尊!”
他似乎不敢相信無為真的敗了,顧不得捉拿昭王,身形踏微,飛身而去,一把摟住了無為的身體,“師尊,師尊……”
這幅眥眼欲裂的模樣仿佛裴星悅真的殺了無為,看起來師徒情深,頗令人感動,然而不管裴星悅還是其他人,內心只有作嘔,虛偽地能把隔夜飯吐出來。
突然,一聲厲色喝道:“阻止他,他要吸收無為內力!”
宣宸此刻顧不得裝柔弱,他離期子鳳太遠了,金蠶蠱觸及不到,裴星悅一愣,背后的黃鳥頓時朝著期子鳳俯沖過去,帶著灼熱的滾燙,想要將他燒死。
然而純白的蜘蛛鉆進了無為的體內,期子鳳一把將無為的尸體擋在面前,一邊吸收,一邊殘忍地冷笑著,“是你們逼我的。”
他將師尊制作成了傀儡已經非常痛心了,可面前的人還要讓他銷毀無為的尸體,這份痛恨令他的心肺如同被撕扯一般,痛啊,痛啊!
赤焰灼燒在尸體上,那極致的熱量瞬間將無為化為了灰燼,可蛛王之蠱卻已然完成了吸收,吐出絲線與期子鳳纏在一起。
“呵呵……我一直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在短短一年能突破合一,是不是也如這般吸取了他人的內力?聽說你來自玄凌山,我一直等著天都真人的出現,可是沒有,他……莫不是也將一身內力給了你?”
隨著期子鳳癲狂的話,蛛王絲線盡數收攏,無為的內力也徹底轉移到他的身上。
原本至臻的氣息瞬間突破,浩然磅礴的壓迫自他展開,又是一個合一誕生。
裴星悅的目光吐出一口濁氣,“真惡心!”
他看向宣宸,后者也回望著他,冷靜道:“還有一場惡戰要打。”
“打!”
他一甩赤劍,巋然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