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英雄救美
“繼續往前走, 別停。”賀長情也注意到了,那些暗中窺伺著的,不懷好意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只是不知, 是何人派來的呢?如今尚在天子腳下,他們便敢如此行事,想來背后之人的身份定然非比尋常。
二人一路無話, 也不知走出多遠, 那些暗中追隨的目光仍舊不減分毫, 只是既不上前也不離去, 實在讓人難以捉摸他們的目的為何。
“真是該死。”賀長情最是厭煩這種拖泥帶水的行事方式,好似在拿著鈍刀子拉肉,實在折磨人。要殺要剮, 還不如直接沖著她來。
祝允將她的一切煩躁不安看在了眼里:“主上, 有我在。”
賀長情沒有應聲,畢竟有沒有祝允在,都是一樣的。她現在就希望,那群不怕死的家伙可以早早現身, 無論對方是什么來頭,她都一定要叫他們有來無回。
又轉過一個街角, 有個沿街兜售糖葫蘆的小販主動湊上前來與賀長情搭話:“姑娘要買嗎?一文錢一串。”
“一文錢?這么便宜!”有沒有搞錯, 京都里的物件樣樣都貴, 哪怕只是一串最普通不過的糖葫蘆, 最少也要被叫賣到五文錢。
賀長情完全被這莫名的低價吸引, 因而也就沒有注意到, 就在她旁邊的攤位上, 屠夫提起菜刀, 正朝著她這里緩步逼近。
“主上小心!”祝允飛出一掌, 不僅將屠夫的手臂震得發麻,就連對方手里的菜刀也被擊落了出去。
自打方才起,他就感覺那賣糖葫蘆的小販眼神怪怪的,果然不安好心。
“主上你……”沒事吧?祝允回身,一句話就這樣僵在了嘴里。
熙熙攘攘卻又無比寬闊的長街之上,顧清川是什么時候出現的?莫不成,方才那一路尾隨的視線里也有他一份?
但眼前的形勢顯然根本不容祝允思及太多,因為顧清川的那雙手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攬著主人的肩膀!
顧清川的一張俏臉上眉目含情,直勾勾地盯著懷中的人問:“你沒事吧?”
可惜他的一腔癡情只能錯付,賀長情是個不解風情的主兒。小姑娘秀眉一擰,當即便從顧清川的懷抱里掙脫了出來:“我沒事。倒是你,怎么忽然出現了?”
懷里的溫度霎時抽離開來,顧清川的心里也不免空落落的:“我爹答應了。只要趙明棠進京,我隨時可以去把人接到國公府上。”
“穆國公,答應了?”這才過了一個晚上啊,顧清川是怎么說服人的?不過想想也是,穆國公就顧清川這么一個兒子,參照秦先望對秦知行的寵愛程度,這也沒什么好驚訝的。
事實確實同賀長情猜測的一般無二。原本還氣得輾轉反側了一夜的穆國公,看著跪在祠堂當中,眼下一片青黑的顧清川,終是不落忍,破了這次例。
但能讓穆國公破例,最重要的還并不是心疼不撞南墻不回頭的顧清川,而是這一提議說穿了和他所堅持的那些底線,并不十分矛盾。
賀長情的這根心弦算是松了一松:“多謝顧世子,改日我一定親自登門道謝。”
“你怎么又叫我世子!”顧清川的嘴上雖然這樣嗔怪著,可心底里大抵是十分受用,最起碼他上翹的唇角就已經出賣了他。
我倒是想改口啊,可現在實在是叫不出口。賀長情無奈之下只能扯出一個笑:“下回一定。”
好在顧清川這邊也是行色匆匆,留下這一口信之后便匆匆趕回了軍營。
“主上,您不覺得顧世子的出現很蹊蹺嗎?”祝允的話冷不丁地響在耳側。
“你……被人奪舍了?”賀長情盯著祝允瞇了瞇眼睛。這話,是祝允能說出口的?他什么時候在背后這樣說過別人?這顯然是帶了點暗戳戳針對的意思啊。
“主人這邊剛剛遇險,他就出現救人,太巧了。”之前在青州,宋青璃的話本子里寫得清清楚楚,這一招應該叫做英雄救美,是古往今來人們最鐘愛的橋段之一。以顧清川對主人的那些心思,能使出這一招來,一點也不奇怪。
認清了這一點的祝允嘴一癟,也許就連他自己都未能意識到,他已將心情不佳寫了滿臉。
不知為何,祝允每一次露出這種表情都能成功地取悅到她,讓她難免生出了些逗弄人的心思:“此言差矣。救我的人,不是你嗎?按照你這個說法,排這一出好戲的人難不成是你?”
祝允的心在一瞬間跳到了嗓子眼處,方寸大亂使得他全然沒有聽出這話語里的揶揄之意,他只慌忙為自己解釋:“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好了,知道不是你,同你開玩笑的。”賀長情笑笑,頭也不回地越過祝允向前走去,“也不是顧清川。我猜能有這樣的閑心還這么蠢的人,只有他一個。”
賀長情在一處販賣小玩意兒的攤位前停了下來,將一只丑得奇形怪狀的面具拿在手心里掂了一掂:“店家,借你東西一用,銀子問我身后的這位小哥要。”
還沒等店家應下來,便見面前這位看上去很是柔弱的小姑娘眸色一凝,下一刻,她手中的面具便被猛地扔了出去。
面具砸到他們斜對角的一個小攤上,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立時倒得倒,碎得碎,單聽那噼里啪啦的一連串聲響,就很是讓人肉疼。
不過,旁人的肉疼最多不過是內心層面,真正肉疼的卻是另有其人。
只見那攤位之后,一個抱著自己腦袋的男人發出嗷嗚的一聲,怒氣沖沖地罵了起來:“賀長情你個天殺的,當街謀殺親兄啊。”
祝允付了銀子后,也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在當場。原來主人早發現了是誰在策劃著這一切,只不過沒有立時拆穿罷了。想想片刻之前的自己,還言之鑿鑿地說是顧世子可能參與其中,現下他想一把扇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你派人跟蹤我,還安排人聲東擊西用菜刀砍我,不是你先起的殺心?”賀長情連一句廢話都懶得再說,只嫌惡地別開雙眼,“不想死,就趕緊從我眼前消失。”
秦知行的全部能耐,或許也只有那些上不了臺面的小打小鬧,真到了對上賀長情的時候,他也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不平。在聽到這一句話后,更是趕忙招呼著手下人逃之夭夭。
秦知行的這一出雖是煩人得緊,但終歸沒能在賀長情心中留下什么痕跡。她滿心滿眼只沉浸在未來對趙明棠如何安排的構想中,連他們什么時候回到的鳴箏閣都沒發現。
還是面前忽然晃出來的一粉嫩身影,將賀長情的思緒拉了回來:“沈二姑娘?”
隨著瓊華郡主被貶出京都,再沒人能威脅到沈憐的性命后,原本那骨瘦如柴的身形倒是日漸圓潤起來,整個人瞧著也再不復從前的那般形容憔悴。
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無論怎樣,都是好事一樁。賀長情熟稔地與人寒暄著:“沈二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都虧了你們,源合堂何大夫的醫術那可真是頂好的,別的大夫拖拖拉拉總也治不好的,他幾服藥下去藥到病除。”
何云瑯是有那個本事,若是沒有交情,把他惹煩了的話,藥到命除也不是沒那個可能。賀長情覺得還是有必要提個醒:“但何大夫只喜歡疑難雜癥,沈二姑娘既然痊愈了便不要總去找他,不然他可能反倒心生不快。”
“我懂我懂,青竹之前屢屢找他總是吃個閉門羹。”提到青竹,沈憐那張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不過很快便被她壓了下去,“其實我今日前來,是想正式向小閣主道謝的。若不是您多次規勸引導,我此刻估計就是亂葬崗上的一具尸體了。”
她這話,旁人聽了許是不解,但親眼見過沈慈沈憐二姐妹在沈府待遇不同的賀長情,卻是無法昧著良心勸解對方。
畢竟這世上從來都不是公平的,也不是所有的血親都會無條件地愛護庇佑彼此。
不過提起沈府,賀長情納罕起來:“沈老爺今日,肯放二姑娘出門了?”
“自郡主一事后,父親待我寬厚了許多。又加之他心中有愧,自覺無顏面對小閣主,只是心中實在放心不下姐姐。”說到這里,沈憐緊張地舔了舔下唇,見賀長情的表情沒有任何異常,方才開口繼續道,“其實我今日前來,除了是真心實意想向小閣主您表達謝意,還是得了父親的囑托。”
“如果鳴箏閣方便的話,不知能否可以讓我見姐姐一面?”
沈憐提出要見沈慈一面,其實是在賀長情的意料之外的。
很久以前,她便察覺出了這姐妹二人之間關系的微妙。沈慈被幽禁在鳴箏閣的私宅多少個日夜,向來只有這姐姐提出讓她去看看妹妹的請求,卻不見妹妹過問過一句姐姐的近況。
沈憐主動提出見面,還是頭一次,即便是借著沈振之名。
她倒要看看,這沈憐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賀長情朝著沈憐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來:“你們姐妹的感情可真是令人艷羨,既如此,那我們這就出發吧。”
第42章 春宮
月上柳梢頭, 夜色如水般氤氳開來,仿佛給天地萬物都披上了一層薄紗。今夜天氣正好,不冷不熱, 偶有清風拂面,帶給人無比愜意的快感。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這樣的夜色。
“小閣主, 我們還要走多久才能到?”沈憐就近扶著一棵樹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氣來。
“快了。”賀長情冷靜自持的聲音響在沈憐的前方, 人卻是步履不停。
“可是這已經是你第七個‘快了’。”沈憐終日待在閨房, 幾乎沒走過遠路, 這猛地一下子,還真讓她有點吃不消。
賀長情借著月色扭頭一看,還真是, 只見沈憐早已是香汗涔涔, 一張小臉紅得仿佛在油鍋里滾過一遭似的。倒是她一時疏忽了,這沒有練過幾天的拳腳功夫,便是個男人過來,想要跟上她和祝允的步速, 也是有些難度的。
想到此,賀長情訕訕一笑, 放慢了腳下的步子:“這回是真的快了。”
“那, 我們為什么不坐馬車?”這話, 沈憐憋了一路。起初是擔心賀長情覺得自己嬌生慣養, 連幾步路都走不得, 后來則是追都追不上, 眼見著與前面二人的距離越拉越大, 沈憐不禁急出了一腦門的汗。光是跟上二人, 便用了她幾乎渾身的氣力。
“沈慈姑娘畢竟身份特殊, 知曉此事的人應當越少越好。再者言之,沈二姑娘你瞧瞧這四下里,處處都是草木山石掩映,馬車如何使得?”
“不好意思,我沒想那么多。”到底還是被賀長情嫌棄了,沈憐的視線甚至不敢再往那邊看去,只咬牙強撐道,“說話的這會子我也緩得差不多了,我們繼續走吧。”
“無妨,先歇息一會兒。”這本也不是個急事,賀長情找了處還算光潔的大石,將它讓給了沈憐,自己則是走到了不遠處正背對著她們二人的祝允身后,“阿允,你在做什么?”
從方才起,他便背對著人,也不知一個人獨自鼓搗著什么。
“主上,我,我給您把這塊大石擦干凈了。您坐。”祝允單手指了一指他身邊的那塊石頭,可話雖如此,他的另一只手卻始終背在身后。
“你若是累了,便自己坐。”這個祝允也不知是吃錯了什么藥,往常一起出門時她何曾抱怨過苦和累,他理應知道自己是什么體力的,“還有你,手里藏著什么?”
祝允鬼鬼祟祟的心虛樣子,早被賀長情看在了眼里,只不過她先前懶得搭理,現下得了空,越看這行為,越覺得礙眼就是了。
“是……是,其實就是一個……”祝允猶猶豫豫著,把自己的臉都憋紅了也硬是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好像那是一個會令他很難為情的東西。
“我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值當得你這么遮遮掩掩?”賀長情絕不會過多干涉手下人的言論與行為,但若是明顯欺瞞于她,她的眼里也絕對揉不下沙子。更別提,這個人還是和她形影不離的祝允了。
賀長情再沒有耐心等祝允的解釋,于是一把將人扳了過去,又從他手里將東西奪了過來。本以為是什么稀罕物件,卻沒想到就是一支簪子,賀長情快要氣笑了:“原來就一支簪子,你也……”
慢著,這簪頭上的小鳥很是眼熟,不正是上次他們來看沈慈時,她曾經看上過的那支發簪嗎?只是她一向不喜旁人揣測自己的喜好,當時也就沒有買下而已。
“這東西,怎么在你手上?”事態朝著她從未預想過的方向發展起來,賀長情甚至有種失而復得的欣喜溢上心間。
濃濃夜色下,沒有人能看到祝允的耳朵幾乎紅得要滴出血來:“主上,主上應該喜歡,所以阿允就買下了。”
“買下來卻不送給我,就一直偷偷藏在身上?”賀長情的不快一掃而空,甚至還有興致把玩起那雙小翅膀來。
“我,我不知道主上會不會喜歡,不敢貿然送出手。”事實上,若不是方才為了替主人擦拭大石表面,想讓她同沈憐一樣好坐下松松腿,那支簪子也不會恰好從衣襟里滑落。
沒想到就只這樣一撿,就被主人抓了個正著兒,還惹惱了主人。
“喜不喜歡都是我們家阿允的心意,我看上去那么不講人情嗎?”賀長情笑吟吟地將簪子伸到了祝允面前,見他沒有反應,還往前遞了一遞,“我自己看不到,你來替我簪上吧。”
好在因禍得福,她不僅沒有生氣,甚至看上去還很歡喜的樣子?她甚至,第一次同自己這樣親昵地說話。祝允壓下心中全部的雀躍和慌亂,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了賀長情身后,將那支仍舊帶有自己體溫的發簪插入了她濃密烏黑的發髻里。
往日里主人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穿著打扮都是怎么方便怎么來,可即便那樣都掩不住她過人的容貌。而她只要像此刻稍稍那這么一打扮,便映襯得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好看嗎?”賀長情畢竟也正值少女懷春的時候,沒有是誰是不愛美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這一側頭,祝允才發現自己居然同她貼得如此相近。一瞬間好像有塊烙鐵燙在了他的喉間,讓他失了聲一般,好半天過去,他才低低地嗯了聲。
“小閣主,你們在干什么?”沈憐歇息夠了,在那邊喚了半天都不見有人搭理自己,索性主動走了過來。只是她沒想到,她此時的出現好像不太合適。只是來都來了,少不得要撐著頭皮問問:“那個,我們走嗎?”
誠如賀長情所言,他們這一次是真的快了。在沈憐還沒來得及再一次叫苦叫累的時候,一座宅院便出現在了眼前。
“奇怪,沈慈和徐柔兒她們都睡得這么早嗎?”按照他們的腳程來算,此時最多不過才戌時末,怎么偌大一間宅子,處處漆黑,連半個人影都沒能見到?
賀長情的心中頓生出了不妙的預感,連帶著腳下的步子都不由地快了起來。
“不對。”三人一路繞過回廊并幾處廂房,只見四下幽靜,說是廢棄的荒宅恐怕都有人信,“沈慈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自打這念頭浮起,賀長情就再也無法鎮定了。雖說是圣上下令幽禁的沈慈,但他二人夫妻一場,圣上遲遲不對這個下毒謀害他的女人做出實質的懲罰,便說明了是舊情難忘。
這樣的情況之下,若沈慈真出了個什么好歹,她不得被梁淮易扒掉一層皮嗎?
“主上,里面有聲音。”
祝允搶先一步來至了沈慈的房門外,在聽到里面有說話的動靜傳來時,他的神情便為之一松,不過很快他的面色又變得古怪起來。
“怎么了?”賀長情和沈憐幾步走至近前,都不待祝允回話,她便懂了為何祝允會是這樣的表情。
只聽屋里有細微的喘息聲斷斷續續地傳來,間或夾雜著難耐的悶哼。聽到后面,甚至演變成了女人尖銳的叫喊聲。
賀長情并不清楚屋內究竟發生了什么,但她用腳趾頭想都能想明白,沈慈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她絕對不能再這么放任下去。
于是賀長情伸出兩只胳膊,將沈憐和祝允二人往后推了一推,抬起一腳便踹開了那兩扇形如擺設的門板。
長風直直地灌入屋內,驚起了床榻之上那一雙交頸相依的鴛鴦。
只見沈慈臉上泛著不自然的潮紅,下半身幾乎不著寸縷,好在上半身還穿著一件赤色肚兜,雖說半褪不褪的只虛虛擋住了胸前那片風光,但總歸是沒有完全地暴露于人前。
祝允只看了那么一眼,險些沒有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腎給嚇得跳了出來,他接連道了幾聲抱歉,隨后便十分自覺地退到了屋外。
而賀長情順著床榻之上的狼藉望去,便見那一床錦被高高鼓起,赫然包裹出了一個人形。
便是再不通人事,親眼撞見這一幕,該懂的也便懂了七七八八。賀長情頂著自己燒紅的雙頰,怒視著同樣受驚不小的沈慈,問道:“你這樣做,對得起圣上嗎?”
偷情是一回事,可被當眾捉住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多數是既有賊心又有賊膽,幸運的是,他們不必承擔外人的指指點點,似乎只要享受那一點悖德的快感便足以令他們放下一切良心與倫常。可后者便要面臨著許多指責與發難,重壓之下,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受得住。
沈慈將身前的被子緊緊攥在掌心之中,用以遮掩著自己半裸的上身。此時她早已顧不得什么臉面與體統,只睜著一雙淚眼,央求著賀長情:“小閣主,你能否,能否先行出去?允我穿上衣裳。”
“這屋里現在只有我和沈二姑娘兩個女子,你不用擔憂什么。”賀長情只覺得好笑,既然當初敢做,那又何必事后怯懦,做出這幅委屈可憐的樣子來?讓人看了無端窩火。
“我今日便要看看,看與你私通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賀長情說做便做。她幾步上前,不帶一絲猶豫地一把掀開了那帶著二人體溫的錦被,露出底下那不堪入目的旖旎春光。
一個光著膀子,白花花的男人就這樣闖入了她的視線,但令賀長情肝膽俱裂的是,這張臉她居然認識!
她不僅認識,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此人還是她最熟悉的那個。
這一發現,讓賀長情直接傻在了原地,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圣,圣上!怎么是你?”
第43章 撞破
賀長情只覺得自己雙腿一軟, 待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先她一步,跪倒在地。
這世上, 還有什么是比撞破圣上的床笫之歡還要可怕的事情嗎?更要命的是,她剛剛還不由分說地一把掀了人家倆人的錦被,將那歡好的場景捅了個透, 可謂是一點面子都沒給留。
如果狠厲至極的目光能殺人的話, 賀長情覺得自己恐怕已經被梁淮易給凌遲幾千刀了。
見到賀長情都如此情狀, 沈憐也身形一晃, 血色全無地跟著跪在了后面,只剩一張嘴不停囁嚅著:“民女,民女不是有意的。”
“賀長情啊賀長情, 你讓朕該如何說你才是!”圣上捏著眉心, 好半天過去,才紅著一雙眼眸向她望了過來,也不知是羞惱的緣故,還是大動肝火所致。總之, 臉臭得堪比灶臺里的黑炭:“下回進來,能不能先叩叩門?”
所以, 重點難道是她沒有提前叩門?而且聽這話的意思, 還能有下次?
這倒是, 大可不必。
賀長情再也沒有這樣的肥膽了, 她并起三根手指, 在梁淮易和沈慈的面前發起誓來:“屬下發誓, 今日什么都沒有看到, 也什么都沒聽到。”
“你們都先下去。”圣上此刻整個人都被錦被裹得嚴嚴實實, 只留了一顆腦袋在外面。
這種上不得臺面的做法, 本就讓他分外憋屈,偏生平日里看著聰慧伶俐的兩個人今日倒成了個木頭樁子,只會杵著不動。這一切都令他胸中的一團無名火更甚,最后的話竟都是喊出來的:“朕要更衣!”
“是,屬下告退。”賀長情當即給沈憐去了個眼神,二人一齊退出了屋里,并且還很貼心地為里面的人帶上了門。
做完這些之后,賀長情才摸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險,太險了,若不是圣上不是那弒殺之人,又有點兒時情分兜底,就憑著她今日這樣的莽撞,早死八百回了。
“主上,你怎么樣?”外間的祝允早就等得心急如焚,偏偏當時的情景,他是最不應該留下的那個。而對于之后發生的事情,祝允隔著門板都聽了個一清二楚。這奸夫若是旁人還好說,以主人的身份和才智,相信處理起這些事來也算游刃有余。
可誰能想到,做那種事的人居然是圣上!祝允很是為賀長情捏了把汗:“圣上他,沒遷怒您吧?”
賀長情聽了這話,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視線。這問題,她答不上來。方才暴怒下的第一關算是勉強過了,可等圣上回過神來,還不定打算怎么處置他們呢。
為今之計,也只好見招拆招了。
“沈二姑娘,你姐……”賀長情未出口的話頓在嘴邊,臉上的神情旋即被一抹狐疑之色占據,“你怎么了?臉色這么不好?”
“啊,有嗎?”沈憐抬起兩只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明明整個人都心不在焉,卻還死不承認,只道,“我沒事,就是還沒回過神來。”
真的只是沒回過神?沈憐雖是一個閨閣女子,在面對這樣突發事件的時候無法和他們這樣風里來雨里去的人相提并論,可剛剛才經歷了那樣的事,不應該只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嗎?
至于其他情緒,沈憐一時能顧得上嗎?
若是換作旁人,給出這樣的理由,賀長情說不定就真的信了。可沈憐當時在得知瓊華郡主私藏金礦之后,即便幾次三番陷入生死存亡的困境,她依舊死咬著秘密毫不松口,到最后甚至還想出了裝瘋賣傻這樣的計策來。
這樣的人,胸中的城府早就超出了尋常人。
沈二姑娘,身上的秘密可真是多。賀長情收回了打量對方的視線,無論沈憐心中裝了多么說不得的故事,她都暫時無意探究。
一切,都要等里面的二人穿戴整齊以后,才能有個定論。
但愿蒼天垂憐,她只是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今日倒了血霉遇上這樣的事。單論自己說不準會長針眼就已經很令賀長情難過了,現在又因為當今圣上摻和在里面,她還得平白無故多擔一個掉腦袋的風險。
遇到這樣的事,圣上他們是受驚不小,可她又該找誰去說理啊。
賀長情從未有這么心煩意亂的時候,她的悶悶不樂全都寫在了臉上,自然也吸引了祝允的全部注意:“主上,您別擔心,圣上應該不會……同您計較的。”
可這話,祝允也說得實在沒底。在他的記憶當中,圣上是一個還算公正的明君,可即便是這樣的好人,利用起臣子們來也是毫不手軟。
那時他利用主人去除掉三皇子,可曾有替主人的性命著想嗎?再到那么多次有人彈劾主人,圣上也總是只說他的為難之處,從來沒有替主人真正解決過什么。
這樣的圣上,如今又被他們親眼撞破這種說不得的隱秘私情,主人當真可以全身而退嗎?
祝允憤恨地咬緊了自己的下唇,直到舌尖嘗到一絲腥甜,他才想出一個根本算不得法子的法子來:“主上,圣上若是要罰您,您就都推阿允頭上吧。就說,就說是我踹開的門,是我非要進去查看屋里發生了何事。”
“沒用的。”賀長情心中的忐忑有如實質般凝結在了臉上,半晌過去,她只剩腦袋還能勉強維持著思索,“下人犯錯,主子為難。金玉奴做錯事,也都是牧心者的失職。況且無論是你還是我,亦或是別的人來,都不會有什么改變。”
沒用的,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今晚的這一件由荒唐情愛為開端的事件,或許本就無解,而她也只能將其歸結為時運不濟。賀長情閉了閉雙眼,第一次打算就此認命。
也恰是此時,三人背后的木門傳來吱呀一聲的輕響,動靜算不得大,但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里,卻顯得特別清晰。
賀長情回過身便見是沈慈,人不由得一愣。
面色潮紅,仍帶著動情痕跡的沈慈此時只著了一身輕薄紗衣,勾勒得她本就曼妙的身姿愈發地玲瓏有致,尤其是腰窩那里更是不盈一握。
賀長情甚至覺得,也不能怪圣上偷偷摸摸地前來與人私會,她若是男人,也定會對這樣的妙人念念不忘。
“小閣主,妹妹,還有祝小哥,圣上讓你們進去說話。”說著,沈慈一邊攏著被夜風吹開些許的外衫,一邊往旁邊側過了身子。
看來,圣上是刻意支開了沈慈的。沒有沈慈這樣的枕邊人為他們說話求情,還在氣頭上的梁淮易豈不是更難收斂?
賀長情的心都涼了半截。
不過涼歸涼,她進屋后的一切都力爭做到完美,讓圣上無錯可挑。就連祝允和沈憐都跟著她的一舉一動,再無任何遺漏。
“喚你們三人進來,是為兩件事。第一,鳴箏閣即日解封。第二,沈憐你相中了京都哪家公子,無論是誰,朕這就下旨為你賜婚。”得到滋潤,又冷靜許久的圣上看起來心情頗好,不僅恕了他們的無禮之罪,甚至還悉心安排起日后的事來。
但賀長情明白,這其實不過是另一種讓他們閉嘴的手段而已。可能是這事梁淮易本就做得不地道,又著實不想鬧大,心虛之下,居然退而求其次,通過這種方法來確保消息的不會外傳。
賀長情對梁淮易使在她身上的那些彎彎繞感到心灰意冷,但同時又分外慶幸,這樣好歹是不用去死了。
“屬下,叩謝圣恩。”她向來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圣上都主動退了一步,還遞過來個臺階,她不趕緊應下那才是真的犯蠢。
只是賀長情沒有想到,就在她的身邊,還真有一個蠢到如此境界的人。
沈憐跪在地上,一改今日的格外沉默,只搖著頭,隱隱啜泣起來:“我不要,我不想要賜婚。哪怕那個人是謫仙下凡,我也不要。”
“沈憐!你糊涂了?”賀長情拼命給人使著眼色,可沈憐卻像是瞎了眼一般,根本接受不到。
從前也沒發現這個沈二姑娘有常伴青燈古佛的志向啊,如今卻是眼睛長在了頭頂上,連謫仙下凡那樣頂好的人物都入不得她眼了?
“你慢慢挑選,有了意中人再告訴朕,朕替你做主就是。”圣上根本不吃沈憐這嬌滴滴的一套,他決定了的事情,便是有山川湖海阻他,他也要想辦法炸出一條道來,“你先下去吧。還有你,那個叫祝什么的金玉奴,朕有話要與賀長情單獨聊聊。”
圣上金口都開了,那二人自是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一瞬間,屋內只剩下了她和圣上。
燭火襯得梁淮易的側臉柔和了幾分:“朕與阿慈本就兩情相悅,從前還是六皇子時,朕便發誓此生只有她一個女人。”
“您并未食言。”雖說身為天子,開枝散葉同樣也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任務。但好在,梁淮易到現在都為沈慈守身如玉。
“朕也知曉,下毒謀害之人并不是她。”
聽到這里,賀長情終于沒能忍住抬起頭來:“既然您放不下,也明白不是沈慈姑娘下的毒,那為何不將她迎回宮中?您二人還,還跑這里來……”一解相思之情。
你們這干的,是人事嗎?難道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第44章 暴露
“哪有那樣簡單?”
又來了, 一模一樣的話術和開頭。這話,圣上說得不膩煩,她耳朵卻是聽得要磨出繭子了。
翻來倒去的, 但不外乎就是:皇位不好坐,要權衡各方勢力,不能隨心所欲做自己。
“朕的后宮并非只是朕一人的, 事關任何一位妃嬪的冊封和廢除都要受到朝臣們的關注。如果將沈慈就這樣迎回宮中, 不知要受多少口誅筆伐。”
得, 這回新奇多了。但是什么叫不是你一人的后宮, 難道你的宮闈秘事,外臣也能有幸加入?這世上真能有如此**之事嗎?
賀長情在心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連她自己都沒能意識到,一直以來秉持著君臣綱常的她, 已經生出了不滿的情緒。
她是真的很想問問, 這也不行,那也不可。難道以后我這私宅,就專供給你們兩個獸性大發時作樂享愛用的了嗎?
賀長情幾度張了張嘴,但是如此大不敬又色膽包天的話, 她問不出口。
好在,圣上大抵也覺得這樣不是個長久之計:“這幾日你若是得了空就抓緊查查, 看下毒的事到底是誰做的。只要還了沈慈清白, 朕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將她迎回后宮。你這私宅, 自然也就清凈了。”
前面的那些話, 賀長情自是不用旁人耳提面命。只不過這圣上的最后一句話卻是不得了, 她是不是可以認為, 只要她一日查不出個結果來, 只要他興致來了, 便會專程趕到這里來與沈慈云雨一番?
長期以往, 那這還得了!賀長情的額角突突狂跳:“圣上放心,屬下一定盡早查出結果,還沈姑娘一個清白。”
好說歹說,發誓一般地立下軍令狀,總算是送走了圣上。可自打那檔子事被捅破后,圣上和沈慈兩人卻是如入無人之境,臨了臨了還當著他們三個的面緊緊地抱著互相啃了一回。
賀長情忍著發熱的面頰,側過了頭去,卻見祝允的情況比她還要嚴重幾分:“你沒事吧?臉紅成這個樣子?”
“我……沒事。”
得,聲音嘶啞低沉,和他紅得好似熟了一樣的臉蛋,簡直絕配。說到底,祝允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平日里無情無欲也就罷了,今夜親眼目睹了這些,又怎么能要求他像個木頭人一樣呢?
賀長情覺得自己要難得糊涂一些,于是什么都沒有說,只看向沈慈:“沈姑娘,時辰不早了,我們就先告辭了。過幾日得空,再來看你。”
“小閣主,能否讓我同憐兒借一步說話?”這一夜實在精彩紛呈,折騰到此刻,沈慈已經很是疲憊,但她還是將自己妹妹的異常看在了眼里。
經沈慈一提,賀長情也終于想起他們此行最初的目的,即便歸心似箭,也只好笑著道了一句請便。
這邊沈慈欲要牽起沈憐的手,卻被自家妹妹給躲了開來,她的纖纖素手撲了個空,一時孤零零地僵在了半空之中:“憐兒?你跟我進去,我有話要單獨與你說。”
沈憐到底還是拗不過沈慈,一只手被緊緊地攥了起來。
只是這一次,手雖是牽起來了,可沈憐卻仿若秤砣一般,半步都不肯挪上一挪。也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氣,沒控制好力道的沈慈反而被身下的門檻絆了一腳,眼見著就要栽倒在地。
幸虧有賀長情及時撈了一把,才沒讓人摔下去:“仔細著腳下。”
直到此時,賀長情也看出來了,這姐妹二人的關系可不僅僅是簡單的不和,分明是鬧起了別扭生了齟齬。沈慈還好,可沈憐便是當著外人的面,都恨不得把“離我遠點”這四個大字寫到臉上。
只是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他們一行三人踏入這座宅院后的行徑從一開始便是直奔沈慈的屋子而來,再之后發生的便只有那一件事情了。
沈憐忽然的改變,是在她目睹了沈慈和圣上情難自禁的歡好之后。也就是說,沈憐極有可能和沈慈愛上了同一個男人。
“小閣主?”沈慈見賀長情攥著自己的腕子久久不肯松手,不禁輕輕掙扎起來。
“啊,抱歉。”就在賀長情收回手的剎那,一個早早被她忘卻的疑點重又浮現起來,因為就在沈慈的手腕上,那個傷疤,再一次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沈慈和沈憐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就在她們身體的同一處位置甚至都有一個那么相像的疤痕,這絕不是什么巧合。但看二女的神情各有各的古怪,賀長情便是想順著這疑點問下去,也明白今夜絕不是合適的時機。
“沈二姑娘,我們在外面等你。”
留下這句話后,賀長情便帶著祝允去到了東面廂房的方向。如果她沒猜錯,徐柔兒多半還在裝睡。
其實,徐柔兒還是挺聰慧的一姑娘,明白審時度勢,更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若她是徐柔兒,面對這樣為難的事情,估計也只能裝作渾然不知。
咣咣幾下敲門聲乍響,將屋內縮在角落里的徐柔兒給嚇了個半死,她顫著聲音道:“睡,睡著了。”
賀長情失笑,方才還在心中夸過她一番,沒想到這么快就不靈了。人都睡著了,還能回話嗎?
“是我,賀長情。你真睡了啊?”
“主上!”幾乎是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徐柔兒就光著腳咚咚幾步跑來,拉開房門后一把將賀長情抱在了懷里,“您可算來了。”
天知道,今夜的徐柔兒有多煎熬,醒是不敢醒的,可睡又睡不著,她在榻上數了約莫有幾千幾萬個數,每回都是莫名其妙斷在中間又得從頭來過。還以為就要這樣閉著眼假寐到天明,卻不想主上突然來救她于水火了。
賀長情替她整著額前的碎發,安撫道:“你很機智,若是還有下次,你就只管在屋里老實呆著便是。不過你也不必過于憂心,圣上已經下令,只要我們盡快查出原委,沈姑娘自然也就回宮了。”
徐柔兒在見到賀長情后就心安了許多,被自家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后背,居然也就這樣沉沉地睡了過去。
賀長情替人蓋好被子,方才退了出來,輕聲喚著等在門口的人:“阿允,走了。”
本以為他們在徐柔兒這里耽擱許久,那邊沈憐估計早已等得不耐煩,可當賀長情二人去而復返,卻見那扇屋門依舊掩得嚴絲合縫。
賀長情等得百無聊賴,只想隨便找人說說心里話:“阿允你說,沈憐是不是也喜歡圣上?”
“沈憐,喜歡圣上?”祝允的兩只大眼睛登時瞪圓了,這是他從未設想過的可能。不過眼下經主人這么一提點,他才覺得很多過去看起來毫無關聯的點似乎都連通了。
“你怎么重復我的話?”賀長情頓感無力,只好從另一個角度發問,“你也是男人,那以你的視角看,圣上對沈憐,有那個意思嗎?”
姐妹倆為了他爭風吃醋,梁淮易到底知不知情。
若是他知情,那他日日掛在嘴邊的深情專一豈不宛如黃土般可笑低賤;可若是他不知情,為何在與朝臣博弈之時表現得胸有成竹,一面對這些情情愛愛,卻遲鈍得好比頑石一塊。這樣的梁淮易,還是那個讓眾臣都忌憚不已的君主嗎?
賀長情從前只當梁淮易是皇權難掌,所以難免沾染上了些帝王權術的底色,可是最近接二連三的事件接踵而來,讓她越來越看不清圣上了。
她迫切地想從第三個人的嘴里,聽到些什么,佐證也好,推翻也罷,總好過自己一個人在這里胡思亂想。這個傾訴的對象,只有祝允一個人。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祝允完全抓錯了重點:“主上心里,阿允也是男人嗎?”
“難不成你覺得,你是個女子?”這世界大抵是瘋了,不是她眼睛瞎了,就是祝允的腦子傻了,他居然連這問題都能問得出口。
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至少此時此刻的祝允,令賀長情再無繼續聊下去的興致,她干脆抱起胳膊來,一言不發地閉目養神去了。
賀長情還并不知,就因她這一句答案最是明顯不過的反問,便在祝允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在主人的眼里,身為金玉奴的自己,是同那些北梧男子一樣的?他們都是一樣的,那是不是說,他這罪不可赦的妄念或許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有朝一日,她的心里也會生出哪怕一絲絲的異樣嗎?
思緒愈發地泛濫成災,祝允的心中前所未有地冒出了許許多多大不敬的念想。就在他想開口再要求證些什么的時候,屋里卻傳來了一聲暴喝,隨之一同響起的還有杯盞濺落滿地的聲音。
“夠了!不用你假好心!”
奪門而出的沈憐,看到賀長情二人竟是連停也沒停,毫不猶豫地越過他們頭也不回地一頭沖進了夜幕之中。
她們到底聊了什么?能讓沈憐在人前連片刻的偽裝都做不到了?
曾經看似撲朔迷離,一點線索都沒有的謀害圣上的下毒者,如今正一點點暴露了她的馬腳。
或許他們,很快就可以揭開真相了。賀長情不禁勾唇笑了起來:“阿允,快把人追上。”
第45章 春夢
“沈二姑娘。”想要追上沈憐, 對賀長情來說真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
就算沈憐埋頭奔跑在林間,深一腳淺一腳地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可她那柔弱慣了的身子也注定跑不了多快。
祝允只長腿一邁, 便臉不紅氣不喘地將沈憐的前路給攔了下來。
“沈二姑娘與你姐姐,吵架了?”賀長情看著異常沉默的沈憐只留給她一個略微發著顫的背影,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沈憐該不會是哭了吧?
她打打殺殺還算是一把好手, 可哄人是真的不在行。若是待會兒沈憐哭成了梨花帶雨, 那她還能板著臉逼問嗎?
糾結片刻, 賀長情只清了清嗓子,裝作無事人一樣地道:“恕我直言,沈姑娘待你并無二話。我想不通姐妹之間, 究竟是因為什么可以鬧到如此?”
既然不擅長哄人, 那就不如不哄,權當是自己心思粗糙,什么都沒發現好了。反正沈憐也不是她的誰,她根本沒有必要小心翼翼照顧著沈憐的情緒。
賀長情只知道自己被折騰了這一夜, 是真的很累了。她現在只想抓緊一切機會,查出些值當的線索來, 可以早早交差。
“你當然不會懂了。你是高高在上的鳴箏閣閣主, 想要什么沒有, 還用得著死乞白賴地去爭去搶嗎?”
這話聽得賀長情心頭一哽, 而后更是一口氣堵在胸口, 既上不來也下不去。合著她就是多余一問, 這沈憐伶牙俐齒, 哪里像是受了委屈?如今, 倒是她給自己委屈受還差不多。
賀長情一扁嘴, 也痛快不起來了:“我……”
“你住嘴!主上擁有的一切都是她憑自己本事掙來的,豈容你在這里肆意詆毀!”
但賀長情忘了,有一個人,比她自己還聽不得別人說她的不是。祝允眼底泛起些血紅,手里握著一把散發著陣陣寒光的匕首,對準了沈憐的咽喉。
“小閣主,是我,是我一時口無遮攔,但你要相信,我真是無心的,我沒有任何惡意。”被刀劍相逼,再硬的脖子都會懂得低頭,更何況是一個根本沒有見識過什么險惡的姑娘家呢。
沈憐回過神來,緊緊攥著賀長情的衣袖,都不用祝允真的做些什么,幾點淚意已在她的眼眶中不住地打起了轉。
“阿允,你別這么激動。”賀長情巧妙地躲開了沈憐的糾纏,幾步上前搭在祝允的手腕上,用上了些勁才把他的手給按了下去,“不要動不動就動刀動劍的,你這樣會嚇壞別人。”
主人的指尖還算溫熱,甚至還帶著一絲被夜風裹挾著的涼爽,可他只是被那指腹輕輕一點,手背卻像是被點燃了,滾燙得要命。
祝允慌忙地別開了些身子,他擔心主人就此察覺到了他的反應,這會讓他覺得自己愈發地卑賤。
兩個人挨得極近,祝允退半步的動作自然無所遁形,但這些反應落在賀長情的眼里卻是正正好。這說明,祝允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天色不早了,先送你回去。”賀長情放棄了再從沈憐身上打聽線索的想法。
估計再問下去,也不會得到更多。但至少從剛才沈憐那一段反唇相譏中,可以側面證實,這當妹妹的很是嫉妒沈慈,凡事第一想法都是都去爭去搶。
那么,和姐姐爭男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況且,那男人可是九五之尊,天下女子千千萬,不說全部,但應該很多人都會有那樣的肖想吧。
至于沈慈,她放著宮中的榮華富貴與尊崇妃位不要,心甘情愿地被幽禁,除了是想護著某人,賀長情再也想不到還能有什么緣故。
看來突破口還是在沈慈的身上,待回頭想個法子詐詐沈慈,或許就能明白謀害圣上的始末了。
——
“今夜早點歇息,我們明日還得再去一趟。”回了鳴箏閣,賀長情打著哈欠向祝允囑咐了一遍,便擺擺手回了自己的房間。
如今整個鳴箏閣已經搬到了由謝引丞精心挑選又建造完全的新地方,雖比不得原先的那處繁華熱鬧,但格局還是和以前的大同小異。
賀長情仍舊保持著舊例,將自己右手邊的屋子特意劃給了祝允,為的就是若有個突發狀況,他們二人也可以隨時出發。
夜半,祝允瞥著窗外清暉的月色,睡意全無。
不知怎的,只要他一合上眼皮,腦海之中就全是今日無意撞見的那個場面,明明他也沒看到多少,明明他第一時間就退避開了。
可為什么看不到的場景,似乎也因為那時聽到的動靜而變得鮮活起來,難道他還有著無師自通的天賦嗎?
祝允翻來覆去,平日里那每每伴著他入眠的月光,此時反而成了最攪人睡意的存在。他實在是無法忽視身上的燥熱難耐,尤其是平日里根本不會注意到的某處。
但若只是這些也就罷了,最讓他惱火的是,除了圣上和沈慈的那檔子事不斷在他腦海中一遍遍地重演,他一閉眼還總能想起主人的臉,聽到主人的聲音。
主人,怎么能是他可以褻瀆的存在?祝允死死攥著身下單薄的被褥,幾滴淚花都被迫從眼角處溢了出來,這種說不得卻又分外渴求的感覺幾乎讓他羞憤欲死。
但好在,長夜漫漫,再是難捱,也總有結束的那一刻。
“主上?”
不知何時,祝允置身在了一片濃稠的白霧里。雖是視線受阻,但并不妨礙他可以認出來這是哪里。怎么回事?他們不是已經回到了鳴箏閣嗎?怎么一晃眼,又跑到了那個私宅里?
祝允憑借著記憶中的路線,獨自在大霧中摸索著前行。他沿途經過了許多個房間,但是房門被人從里鎖上了,無論他用多大的勁去推都紋絲不動,而且好像主人并不在這附近。
直到,有男女嬉笑打罵的聲音響起,祝允前行的腳步才頓了下來。那聲音絕對算不得大,但因為夜色獨有的靜謐,便也顯得極具穿透力。
鬼使神差之下,祝允走向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間唯一沒有關門的屋子,祝允沒有多做思索便踏了進去。只見朦朧的月色將床上一雙人影勾勒出了曖昧的輪廓,似是夏日皮膚上流出的汗液,黏膩又濕滑。
祝允實在喜歡不起來這氣氛,不禁擰起了眉頭:“對不起,我走錯了。”
就在這時,女人不合時宜地發出了一些動靜,隨后更又情難自禁地轉過了頭來。
她似是看不到祝允,只一心沉浸在身上男人給她帶來的歡愉里,明媚的五官寫滿了放縱后的快意。她的五指深深地插入男人的發絲里,又情難自已地摩挲著男人的面部輪廓,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星星點點的痕跡。
她為什么,為什么會是主人?那那個男人呢,他是誰!祝允的心驟然一緊,好似無形中有只大手牢牢地攥緊了他的心臟,力氣大到似乎只要一用力,隨時就會將他捏得粉碎。
祝允的渾身都在劇烈顫抖著,他想沖上前去制止,去推開他們二人,但是他沒有動。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他沒有那樣的立場和資格。
他好像,只配在這光也照不到的地方,陰郁地旁觀著一切,任由他們靜靜地發生。
祝允從來都沒有這么傷心過,一片淚眼婆娑中,他拼命想知道卻又沒有勇氣親自去揭曉的疑惑終于有了答案。只見那男人忽然將賀長情攔腰抱起,二人換了個方向繼續著他們未完的事情。這一次,正面朝著他。
祝允心中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了。原來那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
“阿允!祝允!”賀長情在祝允的屋外不斷叩擊著門板,語氣越來越急,“你怎么還沒醒?沒事吧?”
日光驅散了夜晚的濕冷陰暗,也將祝允從那荒誕不經的夢境里徹底喚醒。
祝允頂著脹紅的臉頰,正起身半躺在床榻之上,看著那一床狼藉,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他不僅在夢里臆想了自己和主人的不可言說,還在夢外遺留下了夢里春風一度的證據。
他怎么可以這樣無恥下流!是主人將他從落星谷那樣的人間地獄帶了出來,給他吃給他喝,讓他有衣裳可以穿,活得體體面面像個人一樣,但他卻在夢里,將她渾身看了個遍,摸了個夠!
祝允真是恨不得親手掐死自己,于是他抬起手掌,重重地在自己的側臉上落下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聲音實在太大了。不僅將祝允自己打得嘴角出血,甚至還驚動了外面的人。
賀長情拍打門板的手更用力了:“阿允你到底怎么了?你要是不說話,我可就撞門了!”
“別……”他不能讓主人就這樣進來,進來看到這樣荒唐又狼狽的自己。
如果真的看到了,那她會是什么樣子的啊。祝允既不想看到她為難,又不敢看到她流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失望來,他努力壓著自己的哭腔:“主上,我沒事……給我點時間……我,我馬上就好。”
“你說什么?”賀長情趴在門板上聽了又聽,只依稀聽到祝允這小子在說自己沒事。真是天大的笑話,要是真沒事,怎么會把自己關在房里這么久!
看來只能是破門而入了。賀長情在原地扭了扭自己的手腕腳腕,正要蓄力用身子撞開緊閉的門板,左清清便跑了過來:“主上,秦知行在外面鬧事。”
第46章 歸還
賀長情大罵一聲晦氣, 隨后便跟著左清清,二人一道走遠了。
聽到屋外重歸平靜,祝允一顆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的心才重重地跌了回去。他先是抬手抹了一把額上細密的汗水, 隨后又囫圇著滾下了床榻。
時間可不等人,他得即刻著手收拾眼前這早已不堪入目的被褥。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這么感謝秦知行。如果沒有秦知行的忽然出現,真不知待主人闖進這屋里, 看見這一切, 等著他的會是什么。
卻說鳴箏閣外, 秦知行的臉色黑如鍋底, 那一身濃重的怨氣擋都擋不住,簡直是到了神憎鬼厭的地步。
賀長情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可是當她怒氣沖沖地對上了秦知行的這張臉時, 那火氣卻悄無聲息地化為了困惑。這怎么了這是?這副表情, 倒好像自己與他有著奪妻之恨,殺子之仇一般?
還不等賀長情開口,便見秦知行指著她的鼻子,開口就是一頓控訴:“賀長情, 你賠我娘子!”
什么娘子?她什么時候欠了秦知行一個娘子?就算是真的欠吧,可退一步講, 秦知行什么時候有的娘子?
等等, 秦知行口中的所謂娘子, 該不會是指和他有婚約的傅念卿傅姑娘吧?本就是八字沒一撇的事情, 居然被他說得煞有其事。
想到這里, 賀長情的心里不由地生出一陣惡寒:“秦知行你能不能把你腦子里的水晾晾干再說話。傅姑娘與你退婚, 那是你二人的事情, 與我何干?”
她從前是知道秦知行的臉皮堪比城墻厚的, 只是沒想到, 居然能厚成天穹那般,戳都戳不破。
“要不是你那日在府上胡說八道,讓她聽去,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嗎?”傅家前日里大張旗鼓地前來退婚,任憑他們說破嘴皮子都不為所動。這可倒好,經此一鬧,不僅掃了侯府的臉面,更是讓秦知行的名聲都徹底毀了。
即便傅念卿再三重申,說那時在郡主的生辰宴上,賀長情的確做了一回他的說客,表明了此事與賀長情并無相關。可即便如此,仍然未能抹平秦知行心里的哪怕一絲一毫的怨念。
畢竟,到嘴的鴨子都能飛了,總要有個人為此買單。秦知行不會怪到自己頭上,因而只能將矛頭對準了賀長情。
“懶得與你多說。”賀長情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隨之又命沈從白來至自己的身側,“小白,你去把舊址的地契取來。”
“是。”沈從白離去的時候,一雙眼似是若有若無地瞪了一眼秦知行,其中飽含著不屑與嘲諷。
秦知行被瞧得登時火冒三丈,可看著賀長情一臉的冷硬,這氣便也只能窩囊地盡數咽了回去。他自覺十分跌面,這賀長情對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也就算了,怎么連她手底下的人都這樣狗眼看人低呢?他可是侯府世子啊!
呸,不愧是一窩里長出來的雜毛雞,真是壞得流油,賤都賤到了一處。
不多時,那沈從白去而復返,將一張地契重重地拍到了他的懷里。
這一拍,也不知用了幾成的力道,秦知行被拍得原地倒退了半步,胸口隱隱作痛:“這,什么玩意兒?”
“別裝了。你既然能尋到這里來,是一直在監視我們吧。”賀長情神態自若,她只要一想到待會兒秦知行吃癟的樣子,便實在按捺不住臉上的興奮之色,“自今日起,我與你們秦家便是真正的兩不相欠了,你手上的便是從前侯府贈予我們母女二人的鳴箏閣地契,拿回去吧。”
鳴箏閣的地契?秦知行盯著手里那張輕飄飄的紙,頓時有如握了個燙手山芋。
草率了,他只想著管賀長情討要說法,于是瞞著爹獨自找上門來,如今這地契都被賀長情硬塞了回來,豈不是壞了他們父子的大計?
“誰,誰要這破地契……”秦知行的額角滲出了汗來。以往還可以仗著賀長情死賴著他們秦家的地皮說事,可如今她傍上了謝引丞那廝,謝引丞這狗腿子又是買地又是蓋屋,直接讓賀長情有了將地契還回來的底氣。
這地契一旦跑到侯府的手上,于賀長情毫無損傷不說,反倒讓他們徹底失去了霸占鳴箏閣的借口。真是,好一招毒計啊。
“誒,你這話說得我就不樂意聽了。”賀長情心里簡直快要樂出了花來,可面上卻還要故作深沉地搖搖頭,“以前呢侯爺私德有虧,一心想補償我們母女就劃了那片地出來,不過地契終究是你們的,拿在我手里算怎么一回事啊。如今鳴箏閣也有了新出路,我當然要悉數奉還,不然傳出去的話,人家還當我賀長情是個霸占不還的強盜呢。”
賀長情這話,乍一聽似是在數落她自己的不是,可一字一字都像把小刀一樣,直插人的肺管子。于情于理,都是安定侯府不占上風。
這可該如何是好?
“主上!”秦知行正是騎虎難下,那個叫林治歲的家伙又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趕了回來,看到他不僅不知避讓,還一肘子懟在了他的后腰上,“別擋路。”
秦知行嘶了聲,這一肘擊頓時令他疼得臉色慘白。就在昨兒個,他因為被傅家退婚心中實在憋悶,于是專挑了處好地方去喝花酒,不想一時縱欲過度,傷了元氣。他本就不大爽利的身子,又怎么禁得住習武之人的一肘!
“你們別太過分了!”
秦知行的咆哮并沒有人在聽,只見那林治歲附耳同賀長情說了什么,他那該死的妹妹便一改看好戲的神情,眉開眼笑起來。
“可告訴給顧清川了?我們的人不要直接和趙明棠見面,一切都先交由國公府即可。”
“是。”林治歲拱了拱手,片刻不停地又轉身朝著方才進來的方向大步離開。
人必然不可能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故而這一回,秦知行學聰明了,他清咳一聲,不大自然地側身半步,給林治歲將路讓了出來。
但是這姓林的也不知是眼神不好,還是故意為之。明明他都紆尊降貴地給讓開了,在錯身而過的時候,林治歲還能撞上來:“不好意思,世子爺你這塊兒也太大了。”
居然敢罵他胖!是可忍,孰不可忍。秦知行一下沒繃住,整個人眼前一黑,若不是有下人攙扶著,恐怕早摔倒在地了:“賀長情,你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鬧吧鬧吧,最好鬧得滿城風雨,無人不知,那才叫個痛快呢。賀長情故意捂著自己的心口,一臉傷情:“天地良心。鳴箏閣占的那塊地皮原本就是安定侯補償給我們母女兩個的,我如今都主動交還于貴府了,怎么還能被世子爺指著鼻子罵欺人太甚呢?”
祝允匆匆忙忙趕來的時候,便見到秦知行被氣得面色蒼白,賀長情故意捂著胸口佯裝委屈可憐的場景。
看來,秦知行依舊不是主人的對手。她沒事就好。
賀長情抹了一把并無淚水的眼角,注意到了來至身邊的人:“你沒事吧?”
“阿允沒事,謝謝主上關心。”
祝允低垂著眉眼,和往常一樣,看上去永遠那么乖巧聽話,是以賀長情也不會多想。
“小白清清,送客。”本來還想著何時去安定侯府與秦家的人算算清楚,如今這秦知行不請自來,倒也免了來日的麻煩。
眼看著秦家那幫人被沈從白和左清清驅逐出門,賀長情才扭頭對祝允道:“我們也走。”
她還記著今日的計劃,只是被秦知行耽誤了一些時辰,但好在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二人趕到那處私宅時,還不到巳時,沈慈正倚欄出神,眉宇間時而有化不開的柔情,時而又浮上幾抹愁云。
一個人的情緒如此多變,多半是因為心事太重,又無法自我排解。或許,還真的和沈憐有關?
“沈姑娘。”賀長情拾起裙擺,坐到了沈慈的身邊。
“小閣主。”剛剛經歷昨夜的那事,沈慈一時還無法面對賀長情,兩人間本以為早不存在的隔閡,就這樣重又聳立起來。
“沈姑娘可知,昨夜圣上逼我立下了軍令狀?”無中生有尚且是常用的手段,而對于本來就是事實的,更要添油加醋,賀長情擺出一副頗為苦惱的樣子,“若是再查不出下毒謀害圣上的人,別說是沈姑娘永遠回不了宮,便是我和祝允,乃至整個鳴箏閣都得遭殃。”
言罷,她還抬起一雙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了祝允。
祝允自然明白賀長情的深意,于是忙不迭地點頭:“主上昨夜一晚沒睡,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好家伙!祝允撒謊撒得渾然天成,他什么時候瞞著自己偷偷練的?賀長情本意只是想讓祝允附和一下而已,沒想到他直接給自己添了一把柴,讓火燒得更旺了。
賀長情在沈慈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給祝允比了個大拇指。
眼見著沈慈的表情不再是一開始的淡然疏遠,賀長情便明白,她應是有所動搖了。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個大概,是沈憐做的,對嗎?”賀長情的兩顆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她,沈慈不擅偽裝,只要自己這猜測無誤,她就一定會露出馬腳。
第47章 真相
在聽到“沈憐”二字之后, 沈慈白玉無瑕的臉上便浮現出了一股慌亂之色,那是種心事被人戳穿的恐懼和不知所措的無力雜糅在一起的慌亂。
她該是想不通,自己千辛萬苦護下的人, 哪怕受了再大的屈辱都死守著的秘密,怎么會如此輕易就被一個外人看去?
只是,沈慈忘了, 在這世上, 向來是孤掌難鳴的。她有心替沈憐遮掩, 可沈憐卻未必承她的情。
“我猜對了, 是嗎?”賀長情決定再推一把,于是繼續說道,“你是因為沈憐在沈家不受待見, 所以覺得虧欠于她?還是說, 你們都愛著圣上,你這個當姐姐的甚至有心相讓?”
這一連串的逼問終于奏效,從沈慈這張蚌殼一樣的嘴里終于泄露出一絲縫隙來:“不,我不會, 我不可能把圣上讓給任何一個人的。小閣主你不懂,在這世上什么都可以讓, 唯獨情愛不能讓, 也讓不了。”
賀長情暗自咂摸了一下這話中的深意, 只覺得有些許的煩悶。
她自然是不懂的, 畢竟她整日里為鳴箏閣操碎了心, 又一心撲在和秦家父子的爭斗上, 哪里有心力與哪個男人走近?
似乎對她有點意思的也只有那顧清川, 但賀長情實在對此人無感, 連維持二人現下的交情, 都讓她焦頭爛額。
只是,事實歸事實,就這樣毫不留情地一語道出,可著實讓她跌面。賀長情兀自念叨著:“我也不是不懂,遲早會懂的。”
耳畔傳來沈慈的一聲淺笑,待賀長情抬頭對上對方的目光時,那張臉便又正色不少:“父親待她不好,也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事。”
合著,基于以上兩點的猜測,就這樣被沈慈全盤否認了?賀長情還來不及失望,便又敏銳地抓住了一點:“但是你沒有否認我說是沈憐下的毒,所以真是她做的?”
事已至此,瞞是根本瞞不住了。沈慈避開了些賀長情的灼灼目光,心里直打鼓:“那其實也不是什么奪人性命的劇毒,只是帶有催人發情的藥效。”
即便此刻提起,沈慈心內都一陣陣的后怕。她既怕沈憐捅出天大的簍子,害了自己不說,還將整個沈家拖下水,又怕當時梁淮易真的著了道與沈憐發生了什么。
她想,她其實一點也不大方。
明明她愛上的那個人是北梧頂頂尊貴的男人,為皇家一脈開枝散葉是他要承擔的責任,他的身邊不可能只有她一個人。可她,還是無法想象若真的有那一日,看到他與旁人袒胸露乳地做著那最親密的事情,自己該當如何。
光是想想,沈慈的心便疼地呼不上氣來。
賀長情自是不知沈慈看似冷靜淡然的外表下,另有一番纏綿心事。她只是抬了抬自己因為過于訝異而張大的嘴巴。這個沈憐,真是膽大包天,把主意都到圣上身上了。
“小閣主,你會把此事稟報圣上嗎?”沈慈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了賀長情的衣袖,眼中是濃濃的擔憂。
賀長情挑了挑眉,投過去一個“不然呢”的眼神。就算是心懷僥幸,也不是這種懷法。她不稟報圣上,那這事就沒有終止的一日,圣上遲早會把怪罪之心歸在鳴箏閣頭上,屆時她也自身難保。
“不過圣上他如此寵愛你,在你不顧一切地替妹頂罪時,他尚且都頂著朝臣的重壓保下了你。沈家應當是不會受到牽連了,至于沈憐……”自作自受的人,只能自求多福。
后面的話,賀長情沒有說出口,但沈慈心中早已明白。世上哪里有不透風的墻呢,她自請出宮,自我放逐在這遠離皇宮之處,為的就是替沈憐爭條活路。
她自以為,只要她不說出去,就沒有人會知道究竟是誰給圣上下的毒。至于圣上,平日里連根手指頭都舍不得動她,又怎么會狠心要了她的命呢?
就這樣下去,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沈慈不得不承認,她不僅有賭的成分,還在恃寵而驕。只是現如今,嬌縱也該有個度,這眼看著就要把他人全都帶累,沈慈的心中也也不可避免地搖擺起來。
“我還有最后一問,或許有些冒犯。但如若沈姑娘方便,還請如實相告。”賀長情指了一指沈慈被衣袖蓋住的手腕,“我曾在沈憐的腕間見過一個與你這里幾乎一模一樣的傷疤,該不會只是巧合那樣簡單吧?”
“這,這是我的家事,恕我不便告知。況且,這和圣上要小閣主查的下毒一案,沒有任何關聯吧?”沈慈極不自然地將袖子往下拽了一拽,像是尤不放心,還順帶用另一只手捂在了上面。
就知道沈慈不會輕易開口,只是讓她道出謀害圣上的背后之人便已如此費勁,那傷疤的由來又怎么肯告訴她。
罷了,只要能查出下毒一事的始末,于她而言便已是足夠:“這里風大,萬望沈姑娘保重身子。阿允,我們走。”
此次進宮,述清原委,沈慈不日就會被迎回宮中,那時她便再也不是被困在私宅里不見天日的沈姑娘,而是后宮中唯一的娘娘了。
——
“回圣上,是沈憐做的。”
此言一出,圣上還沒說話,一直垂首靜立的鄧瑛卻最先抬頭朝賀長情和祝允所站的方向看了過來。能讓一向沉穩的鄧公公都如此反應,可見沈憐下毒的事情足夠令人大吃一驚。
其實說來也怪,沈憐和圣上的關系,放在尋常百姓家,便是妻妹和姐夫,縱然沒有什么更進一步的聯系,但也免不了經常的見面。
可,他們不是尋常人家啊。
圣上身處皇宮,沈憐這個不受重視的庶女連沈家大門都難以隨意出入,怎么有機會下的毒?
賀長情不是沒有懷疑過,是她的猜測出了問題?又或許,沈慈此人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甚至比她那妹妹還要棋高一著,這些不過是她的另一個謊言?
可看著面前不為所動的梁淮易,賀長情心中終于像面明鏡一般敞亮起來。不是她的猜測出了差錯,也不是沈慈身懷更多的秘密,是圣上,他興許早知道了些什么,只是不肯親自戳穿,不肯做這個惡人。
帝王,真真是可怕得很。
賀長情不動聲色地搓了搓自己的臂膀,面上依然維持著先前的淡然,只不聲不響地等著圣上做出決定。
良久,圣上調轉視線,看了過來:“朕知道了。鄧瑛,即刻擬旨,三日后宮門大開,慶嘉妃回宮。”
為什么,只字不提對沈憐的處置?這個梁淮易,果然心虛,莫不成最先放不下情情愛愛的人,反倒是他?
好個腳踩兩只船的家伙!
許是賀長情不滿的眼神太過直白,圣上揉著眉頭,難得有閑心解釋起來:“你也別用那種眼神看朕,事情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沈憐她當年救過朕一命,此次下毒之事就算她功過相抵,且饒她一命罷了。”
救命之恩?圣上和沈家這兩姐妹的關系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賀長情這個局外人都看得頭皮發麻,縱觀目前的局勢,還是得溜之大吉:“若圣上無事,屬下便先行告退了。”
言罷,賀長情拽起祝允的胳膊就頭也不回地往殿外走,任憑鄧瑛在身后叫啞了嗓子都無動于衷。
她算是發現了,誰和皇宮中的這些貴人走得近,誰就倒霉,平白惹得一身騷。從此以后,若不是梁淮易點名道姓要她進宮面圣,她絕不會再踏足這金碧輝煌的巍峨宮宇半步。
賀長情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
鳴箏閣中,左清清忙著為人斟茶,一見賀長情回來便興致沖沖地湊了上來:“主上,有貴客到訪。”
賀長情也是著實沒能想到,左清清說的貴客是眼前這位:“顧清川,你怎么來了?”
顧清川真不是能輕易招惹的人,自那日她主動去軍營走了一趟,這幾日總是能在各種場合和他一再相遇。
“怎么樣?驚喜嗎?”顧清川依舊是那樣的笑靨如花,待人熱情。
“還行。”賀長情不想掃興,但也實在說不出那種違心的膩歪話來,只能這樣敷衍著,“那個,你找我有事嗎?”
顧清川屈起手指撓了撓鼻梁:“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如果沒事,我怎么好意思來找你。趙明棠已經由我爹安排好了,他說,他想見你。”
趙明棠還算是個聰明人,突然的飛升之后沒有立馬得意忘形,而是緊緊地抱住她這個大腿,以期獲得更長遠穩定的利益。如此,倒是省心很多。
賀長情帶著祝允,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茶樓里約見了趙明棠:“我也不與你兜圈子,我把你從青州調到京都,并不是為了讓你給穆國公一家做什么門客謀士。這一點,你很清楚吧?”
當然清楚了。他前腳剛進國公府,穆國公他老人家便板著臉跟他說要擺清自己的位置,他們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盡管和自己想象的平步青云還是有著不小的差距,但無論如何,總算是搭上京都里的達官貴人們了。
這是趙明棠做夢都會笑醒的程度:“小的清楚,小閣主放心,從今以后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行了,你先別忙著拍馬屁。”賀長情將自己的視線從不遠處守在門口的祝允身上收了回來,“進入國公府只是第一步。我要你想方設法地討得國公爺和世子的歡心,越招搖越好。”
“就這么簡單?”趙明棠掏了掏耳朵,都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他人既然進了國公府,當然會不遺余力地扎根,討主人家的歡心,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當然不止。但目前,你只需要知道這么多。這期間若無必要,你不可找我,若是實在情急,就先托顧清川傳話。”顧世子啊,先對不住你了,待我扳倒秦家,一定會多多地補償于你。
第48章 皇妃
趙明棠聽得云山霧罩, 雖然依舊不明白賀長情要做什么,但還是滿口應了下來。
畢竟賀長情的手段,之前在青州他就有所領教, 若是可以借助鳴箏閣的勢力,在京都里占據一席之地那便是指日可待。只要是于自己有利,就算被人當成傻子蒙在鼓里使喚, 又有何妨呢。
“對了, 青州的問題可有緩解?”臨行前, 李直辛說待事情了卻便要告老還鄉, 如今一晃已是多日,她倒從未聽圣上提起過此事。
朝政一事,終究不是她該胡亂打聽的。因而, 即便心中再是掛慮, 賀長情也不好表現得過于明顯。思來想去,趙明棠此時的出現倒實在是趕巧了。
“知府大人已配合著欽差大人將府衙里上上下下查了個遍,賑災糧也全數到位,趕我出發前, 大家伙最起碼都解決了吃不飽的問題。小閣主,你啊就是太操心了。”一提到這些, 趙明棠便瞇起眼睛笑個沒完, “這世道, 斂財的奸佞小人不少, 可實實在在為百姓著想的父母官也多得是。”
或許, 這趙明棠將來也會是一個好的為官者呢。賀長情托腮靜靜地聽著趙明棠的贅述, 一點也不嫌聒噪, 仿佛只是通過他的語言描述, 便已經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了那種久旱逢甘露的欣喜若狂。
“我走前, 拜托你的那事,辦成了嗎?”賀長情心中始終惦念著楊可寅這位教書先生。她應了楊可寅要助他重建書院,可當時走得匆忙,便將此事托付給了趙明棠。
“說起楊先生啊,小閣主你給我的那些銀兩其實充其量就是起了個錦上添花的用處。”說了這許久,趙明棠終于感覺到了口干舌燥,他一邊品咂著熱茶,一邊道,“他本來就有真才實學,鄰里也都看重他。我拿著那些銀兩說是要籌建書院,百姓們一聽那可真是一呼百應,各家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現在誰家但凡有孩子的,都送去那里讀書了。”
如此這般,自然是最好不過的。難的永遠不是平地起高樓,也不是籌措出黃金白銀,而是民心所向。
“此事多謝你了。”雖說二人如今也算是上下級的關系,可楊可寅的事情是她一人應下的承諾,實在不能混為一談。賀長情向不遠處守門望風的祝允招了招手:“阿允,把畫拿出來吧。”
祝允上前,將一直存放在檀香畫匣里的一卷圖取了出來,雙手遞給了賀長情。
賀長情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向趙明棠介紹起來:“你初來乍到,想必在京中行走不會十分方便。這夜宴圖是傅云鶴傅老爺子的真跡,京中貴人向來喜好附庸風雅,幾乎無人不愛。現如今,我還不能讓外人知曉你與鳴箏閣的關聯,因而能給你的有限,還望趙大人莫要嫌棄。”
都說拿人手短,原先趙明棠還可以說服自己,他與賀長情不過是互取所需,如今小閣主如此大方,倒搞得他沒來由得慌里慌張起來。
趙明棠擺了擺手,推拒道:“這……小閣主這太貴重了,真不用。”
只要是有心人,進京以后稍稍打探了解一番,便不難知曉而今最時興的布料款式是什么,哪家酒樓的飯菜最是美味可口,以及在高官顯爵中那些最為風靡的東西。
趙明棠聽說過傅氏合家的名氣。傅云鶴如今歲數上來了,早已封筆,若是能有這位老爺子的一副真跡在手,當真足夠他結交顯貴了。
如此大禮,他趙明棠何德何能,實在受之有愧。
賀長情將他的猶豫看在眼里,卻仍舊堅持:“等你有需要的時候,便知道你用得上了。”自以為是的骨氣最是無用,等來日趙明棠達成所愿了,說不定還會感激他今日的行為。
不用賀長情多說,祝允一把掰開趙明棠的雙手,將畫卷連同畫匣都塞到了他的懷里:“拿著。”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趙明棠捧著那畫匣,明明也沒什么重量,但他卻覺得自己抱了個大石頭。
完了完了,他被一幅畫吃死了,以后莫不成還真的得被賀長情予取予求嗎?
——
圣旨來得很快,像是一刻都等不得。連同圣旨一同來的,還有十幾名帶著好幾整箱首飾衣裙的宮娥。
一時間,賀長情的私宅里進進出出,很難有下腳的地方。這倒好,一道圣旨下來,這里徹徹底底成了他們的地盤,對此,賀長情也只能扶額苦笑。
祝允將她的失落看在眼里,顯然會錯了意:“主上別難過,如果您也想要釵裙,阿允身上還有錢。”
“你那點錢,夠做什么?”非是她看輕祝允,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統共也就沒給祝允多少。畢竟平日里,他們二人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一處,委實沒有太大的必要。
不過等祝允將他多年積攢的銀錢拿出來時,賀長情卻是被驚了不小的一跳:“這么多,你難不成去偷去搶了?”
“阿允的,都是主上的。”這話說得有歧義,祝允故意沒有說全,好像只要在這些字眼上耍耍心機,就可以和她無限貼近。不過他到底還是害怕自己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被她看了去,于是又笨嘴拙舌地彌補著:“只要主上想花,隨時都可以拿去,阿允無怨無悔。”
賀長情聽了這話不禁笑出了聲來。祝允到底是沒有深入過人間煙火,他攢的那些足夠莊戶人家整整一年的吃穿用度了,也能買上幾支簪子,扯幾尺布料,但若是能達到他口中給自己隨時拿去花的地步,那還真是想得太美。
“你還是太低估新衣服新首飾對女子的吸引了。”賀長情站在庭院中,再次被那些忙碌的身影晃到了眼睛,“不過那些東西,我想要了自然會買。我嘆氣不是因為這個。”
沒關系沒關系,最多再忍兩日,嘉妃就會被接回宮中。到那時,這里就清凈了。
宮娥們個個忙得腳不沾地,費盡心思地在為沈慈挑選衣裳和首飾,搭配著足以驚艷四座又不會過于張揚的妝容。唯獨只有沈慈自己,寂寞于人群之外,像朵孤芳自賞的寒梅。
賀長情問她,馬上就可以回到宮中享榮華富貴,還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相守相伴,為何還是不開心?
沈慈幽幽地吸了一口氣,勉力擠出了一個客氣的笑容來。她什么都沒說,可是那雙布滿憂愁的眼睛卻一次又一次地出賣了她。
賀長情是無法理解沈慈的冥頑不靈的,畢竟在她眼中看來,沈憐那是咎由自取,況且圣上顧念著舊時恩情,根本沒有懲罰她。都到了這個份上,沈慈,哦不,準確的說應該是嘉妃娘娘,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日子就在沈慈的愁眉不展中轉眼即逝。
這日,長長的儀仗隊鋪滿宅子外的林間,嘉妃頂著一身的鳳冠霞帔,由宮人牽引著,登上了專為她準備的華蓋馬車。
其實,這樣泥濘又崎嶇的林間,并不適合通行馬車。賀長情忽而有些心疼那些宮人,來時就不知費了多大的氣力,如今回去還要護送著圣上的心頭愛,慢不得顛不得,別說多受罪了。
“阿允,我們也回去吧。”圣上對沈慈的愛可真是明晃晃地擺在了臺面上。雖然位分只是妃子,可一切都按著皇貴妃的規制操辦不說,今晚還在宮中舉辦宮宴,諸多朝臣都會攜家眷前往,只為共同慶賀這場宮廷喜事。
這樣熱鬧的場面,賀長情并不愿意湊上去,只是圣上特意點明了她不能缺席。還能怎么辦,得虧她身邊有個心靈手巧的劍蘭,只要捯飭捯飭,不要太過落后于那些貴女們,別丟了她小閣主的臉就行。
賀長情本沒有抱多大指望,可是當劍蘭為她梳妝打扮一番后,看著銅鏡中那個含羞露怯的少女,賀長情不禁張了張紅唇:“這,真的是我?”
劍蘭捂嘴笑著:“小閣主你本來就很美啊,就是您平日不愛笑,臉蛋也清湯寡水的,看著不太敢讓人親近就是了。”
“我們小劍蘭嘴可真甜。”不管了,姑且就當做是在夸獎她天生麗質吧,賀長情輕輕擰了把劍蘭臉上的肉,“走了。”
“阿允,你還在愣著干嘛?”一開房門,賀長情被早早候在門外,一聲不吭的祝允給嚇了一跳。
只見少年紅著臉龐,明明一早就偏過了腦袋,可一雙眼卻還時不時地向她這邊瞥來:“主上今日好美……不對,阿允說錯了,應該是主上每日都好看,今日尤甚。”
主上頭上的那些發釵個個都充斥著珠寶的華貴之氣,可即便如此,她還簪著他送的那支,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小鳥發簪。
這真的不由得他不多想,祝允清咳一聲,趕忙移開了自己愈漸滾燙的視線。他不能再這樣繼續偷看下去了,心,好像要跳出來了。
對于劍蘭和祝允毫不吝嗇的夸贊,賀長情十分受用。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們一個兩個的,嘴上都抹了蜜,尤其是祝允,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說話了?
不過這都不重要。有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有個姣好的相貌,若是能得到他人由衷的贊美,那就更好了。
賀長情的嘴角翹起就下不去了:“你想個賞賜,等宮宴回來,記得找我來討。”
第49章 心意
太初池邊, 花燈如晝,人影交錯。晚風迭起,便送來香風陣陣。
毫不夸張地說, 賀長情還從未在同一時間見過這么多的世家子弟,其中不乏臉生的,居然繞路, 也要同她主動打招呼。
許是真的仰賴了鳴箏閣的名聲吧。賀長情維持著自己微微上翹的嘴角, 倒也能與人寒暄幾句。
祝允跟在她的身邊, 一早便發現了賀長情的不耐, 于是伸著脖子打量了幾圈后,才算是找到了地方:“主上,您的位子在那邊。我們要, 現在過去嗎?”
賀長情與眼前之人點了點頭, 微微偏過了些身子,從齒縫間擠出了兩個字來:“當然。”
“誒,小閣主?”男人一張熱臉貼了個冷屁股,看著四下里若有若無朝他投來的揶揄視線, 頓時羞赧不已,好在自己一招禍水東引使得是出神入化, “家父過會兒再去向你敬酒啊。”
忽然被點名的戶部侍郎, 此刻真恨不得撕碎自家不爭氣的兒子:“我生你這樣的兒子, 還不如生個酒壇, 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爹, 你醉了。”男人揉了揉被拽紅的耳朵, 更覺丟人。過往這招也是百試百靈的, 誰能想到這宮宴還沒開場, 老爹就醉得直說胡話。
他們這樣互相傷害, 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賀長情并未理睬身后的嘈雜,只一心奔著祝允指給她的方向走去。畢竟只要一落座,便可避免大部分無謂的干擾。
只是等到走到近前,賀長情腳下的步子卻生生地頓住了,這宮宴的位子究竟是誰給排的,怎么把顧清川排到她對過了?
少時賀長情當了一回冷心薄情之徒,就是因為此人實在難纏,如今長大成人了,顧清川更是比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包括因趙明棠,他們之間不得已有的牽連在內,這最近見面的次數多得是不是有點離奇了?
不過又能有什么辦法呢?這回可是她主動招惹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顧清川雖與周圍人推杯換盞,但始終興致缺缺,旁人說了一籮筐,他也不見得能回上兩三句。可自打賀長情朝著這邊走來,顧清川便注意到了,一雙眼緊緊地追著人瞧。
就在賀長情覺得自己有點如芒在背,生怕那人一個猛子撲到面前時,卻見顧清川只是勾著唇看她笑,半晌既不做聲也沒動作。
可能,是知曉今日宮宴人多眼雜,到底還是顧忌許多吧。賀長情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徹底放了下來,她微微仰起頭來看向了祝允:“阿允,我要吃那個。”
沒有人比祝允用起來更順手,哪怕只是一方桌案,賀長情只需探著身子伸長了胳膊去夠,她也要靠著祝允給她拿。畢竟,被人伺候的日子,是真的舒服。
從方才起,祝允眉間那恨不得凍死人的冷意便一直盤桓著了,只是在賀長情眼巴巴地溫聲和他說話時,那冷意才不知不覺地盡數融化。
祝允克制著自己心頭猛烈的跳動,像個盡忠職守的下人那樣應聲:“是。”
只是他的指尖剛探上了那白玉盤的邊沿,下一刻,便被不知從哪里來的人給狠狠地一掌拍開。
二人一抬頭,便見顧清川忽然來到了近前。不僅如此,只見他把盤子護食一樣地護在了手里,眉宇間帶了點誘哄的感覺:“這個味道其實一般,我那桌還有個更好吃的,你要嘗嘗嗎?”
真是說瞎話不打腹稿。賀長情搖搖頭,神色不由地認真起來:“你可別再誆騙人了,宮宴每人每桌皆有定例,怎么可能有差別?”
男人的身軀又往前進了幾寸,一呼一吸之間吞吐出的氣息似乎已經將賀長情的整張面頰都包裹起來。
幾杯薄酒下肚,顧清川的黏人勁更勝以往,他只癡癡地笑著:“那,我有話要同你說。就我們兩個人,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這個距離,還算不上冒犯,可也足夠讓賀長情渾身不適了。
借一步說話就借一步,難道她還能怕了這半醉不醉的人?就算是完全清醒的顧清川,只要他有任何的不軌之心,她也定要讓他悔得腸子都發青。更何況,以賀長情對顧清川的了解,這人也就是嘴上的把式,其實內心深處還算是個克己復禮的君子。
賀長情板著臉站起身來:“你前頭帶路。”
她這不過剛剛應下,祝允卻按捺不住了。也不知怎的,他居然不顧著主仆之儀,一把攥住了賀長情的衣袖:“主上,您別……”
不行,那日他不過才說了幾句顧世子出現得蹊蹺,主人便看了出來。她定然不會喜歡搬弄是非,在背后說人不是的人的。
祝允舔了舔發干的唇,意有所指地道:“顧世子喝多了,阿允怕您孤身一人的話……”
“那,你就遠遠地跟著,別讓顧清川發現不就行了?”
晚間的清風帶了池水的潮氣,也將賀長情身上那似有若無的香味帶到了他的鼻間,將人熏得醉醺醺的。
少女踮起的腳尖,附在他耳邊近乎于遷就的命令,還有那總是分辨不清是發自內心還是敷衍糊弄的笑容,無一不在他的心田跳躍起舞。祝允的魂兒都跟著飛了,他只是下意識地點點頭,像往常那樣一口應了下來。
顧清川則很是懊惱地撓了撓后腦,他并不知賀長情和那金玉奴說了什么,但見那男人一臉動情的死樣,他就心中堵得慌。
好在賀長情沒有反悔,見他沒有反應,反而還催促起來:“帶路啊,不然一會兒宮宴都要開始了。”
顧清川一步三回頭地瞪著祝允,見那人遲遲沒有動作,方才長吁一口氣。
太初池上的水榭掩映在蒼翠綠意之中,而今夜的絕大多數人又都聚集在岸上,此時可謂是占盡了得天獨厚的優勢。
月色溶溶,水聲潺潺,再加上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處。
“賀長情,我的心意,你究竟知不知曉?”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顧清川的雙眼濕漉漉的,像是暗夜里的星子,又亮又閃,“我從小時候就愛慕于你了,不然怎么那么不要臉地天天跟你屁股后頭?別人都背地里笑話我,說我扶不上墻,說我一點都沒有男子漢的樣子,但這些我都不在意。”
“我只想要你一句話,你,答不答應?”這話說到后面,尾音似是都染上了哭腔。
別來這招吧,我真的不擅長哄人。賀長情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退,眼神堅定得仿佛要做死士:“我知道,但我拒絕。”
這話,鏗鏘有力,簡直比顧清川當年剛去軍營里的習武場受的磋磨還要難以忍受。他掰著指頭,不可置信地數了一遍又一遍:“七個字,就七個字,你就把我打發了?”
“顧清川,我若是明明對你沒有感覺卻還不拒絕你,吊著你,那你能樂意嗎?”賀長情突然就后悔了,早知道顧清川是在這里等著她,剛才就不該答應跟他出來,“趙明棠的事情,算我有求于你。今日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我也為當年的事情向你道個歉。是我辜負你的心意了,但你若是不介意,我們就各退一步,做彼此的知己好友,怎么樣?”
顧清川背后的國公府一脈實力雄厚,他自己也品行端正,能結交這樣的人,一點也不虧,最要緊的還得是,一個朋友之名便可以把他時不時冒出來的騷話給堵死。賀長情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臨場發揮。
水榭靠近岸邊的另一頭,祝允緊皺著眉頭。這里離水上太遠了,以至于他什么都聽不見,只能看到顧清川的嘴巴似是一張一合地說了什么,主人則是一退再退。
這個顧世子,究竟說了什么?又有什么好說的,能說這么久?
畢竟是嘉妃回宮的日子,祝允也一改往日的一身黑,穿了身精干又亮眼的湖藍色衣裳。此時他身姿挺拔地立在夜晚的池邊,遠遠一見,比起京都里的好些翩翩公子也不遑多讓。
“公主?”宮娥低垂著眉眼,提著宮燈一直在為寧昭公主引路,只是身側那影子卻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那是誰?”似乎很是眼熟,但自己卻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里見過此人,“你去,把他給本宮叫來。”
“是。”宮娥將燈籠就近留在了地上,用以為公主殿下照明,自己則是摸黑提起了裙擺,一路小跑過去。
“喂,公主殿下叫你過去。”宮娥的語氣明顯算不上有什么善意。
又是寧昭公主?祝允對這位脾氣不好的公主委實印象不佳。畢竟是瓊華郡主犯了大忌在前,受到圣上的懲治也是理所當然,可這位公主殿下不識大體,只顧著為自己的閨中密友出氣,使計逼得主人進宮不說,還故意為難主人。
想到這里,原本還打算轉身的人索性徹底站住了,只留給宮娥一個無情冰冷的背影。
“和你說話呢,聾了?公主殿下叫你過去拜見!你要是不去也行,哼,自有你好受的!”
這里畢竟是皇宮,鬧得太僵,只能是給主人惹麻煩。祝允遮起眼底的嫌惡之色,轉身跟在了宮娥之后。
等到宮娥帶著人去而復返時,寧昭公主不由地呼吸一緊。她只是覺得這人眼熟,卻并沒想到會是那個一直跟在賀長情身邊的金玉奴。
這可真是天助我也,金玉奴也會有落單的時候?此番若不好好羞辱他一番,怎么出在賀長情那里受的惡氣!
寧昭公主幾步上前,細細地打量著祝允的眉眼。不得不承認的是,這模樣真是好生俊朗,好似出自丹青大師的筆下,甚至比那畫作還要精致:“跪下。”
“本宮讓你跪下!”在這宮里,太后是她的生母,圣上是她的皇兄,又有誰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一個在北梧人人都可唾棄打罵的金玉奴,卻是和她唱起了反調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寧昭公主氣血翻涌上來,連聲音都陡然高了許多:“你若是不跪,本宮就去找賀長情,讓她跪!”
真是,卑鄙無恥!拿誰說事都可以,可她偏偏挑了主人下手。更讓祝允感到憤怒卻又無力的是,面對旁人的威脅,他沒有任何反擊的余地,只能一再讓步。
祝允抿著唇角,兩個膝蓋一彎,便當著寧昭公主的面重重地跪了下來。這里的小徑是由鵝卵石鋪就的,即便穿著皂靴都會覺得硌腳,如今他只隔著薄薄一層衣料,和用血肉之軀直接往上撞也沒什么分別。
祝允的唇色都白了幾分:“公主,求您別去找我主人。”
這幅我見猶憐的樣子,還真是勾人。寧昭公主在這一刻忽然就懂得了為何那些男人們都只喜歡嬌滴滴的女娘,原來和她眼下的感受都是一樣的。
她不由得探出指尖,摸上了祝允的臉龐。單是這樣摸上一摸,那光滑細膩的觸感便激得她渾身戰栗,有種不可言說的羞恥與興奮在她的四肢百骸間瘋狂游竄起來。
賀長情居然有如此艷福,平日里還裝得不解風情,真是不知廉恥。
寧昭公主的指尖欲要繼續游走,只是下一刻,那金玉奴卻面帶嫌棄地偏過了他的頭去,好像被她這尊貴的公主碰上一碰,是遇到了什么極惡心的事情一般。
寧昭公主氣不過,于是一把捏住了祝允的下巴,迫使他昂起頭來直視著自己:“本宮瞧你也有幾分姿色,莫不成就是憑著這張臉,一直勾搭你那主人?”
“不許你,侮辱主人!”本想著委曲求全就是,可是這寧昭公主卻是越說越過火,也不知安了什么心,還妄圖攀咬主人。祝允眼底不受控制地醞釀起殺意來。
只是他的殺意到底是抵不過皇家威嚴的。只聽啪地一聲,寧昭公主的一巴掌甩了下來,祝允的臉上立時便是一片紅痕。
“你在做什么?”
賀長情的聲音不期然地響起,倒讓寧昭的氣勢頓時矮了半截。
第50章 當眾發難
賀長情出現得太突然了, 寧昭公主罕見地結巴起來:“你,你管本宮,你誰啊!”
寧昭不過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公主而已。若是自己身后也有人如此撐腰, 做什么事情都有兜底,或許她還能做得更囂張跋扈一點吧。
賀長情斂去了眸底的不忿,盡量心平氣和地道:“我自是管不了公主殿下, 但公主殿下動我的人, 是不是需要經過我的同意呢?”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這句話放在此情此景之下的她們二人身上是行不通的。寧昭既不是一位君王, 沒有這樣的資格轄制旁人,金玉奴也有且只需聽一人的。
確實,無論從哪方去考量, 都是寧昭缺理。因此, 她很快便不說話了,唯有一雙大大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轉來轉去,昭示著她的心虛。
“阿允,還跪著做什么?”說著, 賀長情朝地下的人伸出了手,也不管祝允還有沒有牽她手的膽量, 便將人一把拽了起來, “走了。”
賀長情的步子邁得很大, 一頭的銀簪流蘇因她身子的晃動而在風中不住地碰撞在一起。那清脆悅耳的聲響, 像是清風繞過檐下風鈴, 非但不聒噪, 還有種撫慰心靈的感覺。
看著賀長情的背影, 祝允沒來由得慌作一團, 他張了張嘴, 小心翼翼地問道:“主上,您可是生氣了?”
“沒有。”
她的回答言簡意賅,甚至根本聽不出什么語氣來。
即便聽到了令人放心的準確回答,可祝允的內心依然悸悸個沒完。
主人會否因此厭惡于他?他怕極了自己的這個猜想,于是幾步小跑上前,出現在了賀長情的眼角余光里:“主上,我,我不是故意要讓公主罰的,是不是給您丟臉了?”
“罰?”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賀長情的步子終于頓了下來,她盯著祝允的臉龐,說出口的話比寒冬臘月的天還要冰冷,“她那可不是罰你。”
祝允低著腦袋,閉了閉眼。完了完了,主人果然生氣了,她說不生氣的那話都是假的。也是,自己只是一個金玉奴,前腳剛一進宮,后腳便沖撞了貴人,惹得主人不快本就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只是若細細一想,不僅是他自己罪大惡極,那公主也不是什么……
這邊祝允還陷在自責與懊惱中不可自拔,下一瞬只覺得賀長情的手心貼了上來,冰涼的溫度剛好覆蓋住了那挨了巴掌的部位,火辣辣的痛感瞬間被壓下去不少:“主人?”
“是不是很疼?”賀長情很是心疼地摩挲著那里。
她收了祝允在身邊這許多年,若不是那次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冒犯了圣上,自己也是氣急才甩得那一巴掌,不然的話,她根本不會動祝允一根手指頭。寧昭公主卻說打就打,想罵便罵,她是怎么敢的?
祝允敏銳地察覺到了賀長情心中正在醞釀的暴風雨,驀地竟升騰起了幾分不應該出現的喜悅之情。
主人這分明是在心疼他。
而本來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不疼”,話到嘴邊,拐了個彎,祝允便撇著嘴角,聲線一軟:“公主的手勁挺大,阿允到現在都有點緩不過來。”
她其實本也只是乍看之下無法平和地接受,于是就那么順嘴一問。畢竟鳴箏閣哪個不是血雨腥風里拼殺出來的?祝允往常無論受了多重的傷都不曾掛在嘴上,他甚至會躲在無人的角落里默默處理傷口。
曾幾何時,賀長情還以為他是一個不知疲倦,永遠不會疼痛的鐵人。
就是這樣的人,此刻卻在自己面前大吐苦水,還能是為什么?一定是寧昭將對她的不滿,全部發泄在了祝允的身上!
“你等著,我一定想辦法替你找回公道!”賀長情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像是淬了一把火。
祝允從來都不懷疑她說的。既然主人能說出這話,那無論多難,也不管會付出什么,她也一定會做到。
可,對方是公主,是圣上的親妹妹。主人若是為了他去得罪皇家,實在不值得。
祝允心下一急,便伸手捉住了賀長情的手腕:“主人別去。阿允挨些打,本也沒什么的,您沒必要為我冒險。”
看來是真受了不小的委屈。不過就幾句話的功夫,早已改口的人便原形畢露了。這是今夜,她聽到的第二聲主人。
賀長情掰開了祝允的手指,并沒有戳破他:“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就別管了。”
寧昭是公主,今夜的宮宴又是為了迎接嘉妃回宮,是圣上尤其在意的喜事。若沒有十足的把握,她當然不會選擇和寧昭硬碰硬。來日方長,還多得是機會。
“何云瑯的藥膏還有得是,等回了鳴箏閣我就給你上藥。一會兒的話,你就先忍忍吧。”賀長情一再保證就算今夜的宮宴結束得晚,她也會想方設法地提早離席,帶祝允離開。
殊不知,其實她的保證在祝允眼里本就沒有必要。只要但凡她展露出一絲一毫的關心來,都足夠祝允像吃了蜜一樣地甜。
只不過,這樣的甜多多益善,應該沒有人能拒絕得了吧。祝允極力克制著自己上揚的嘴角:“是阿允不好,害主上擔心了。”
“快開始了,我們先回去再說。不然若是給了有心人借題發揮的機會,又要折騰。”
而后,二人沿著池邊的小徑一前一后地走著,由于四下里一時間只有風吹動水面引起的水聲,氣氛因而顯得異常平靜。
就在祝允想旁敲側擊地問問有關顧清川的事卻苦于沒有借口的時候,顧世子就忽然出現在身后,并喚了他們一聲。
對于顧清川此時的出現,賀長情是很訝異,甚至是頗為費解的:“顧世子,我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這怎么剛剛消停了沒一會兒,顧清川就又追上來了?
“你是同我說清楚了,可我也明確向你表達了我的真實想法。你可以拒絕我的話,那我為什么不可以拒絕你?所以,你不能阻止我追求你這行為。”顧清川環顧了一下四周,末了還十分應景地聳了聳肩,“況且這路就一條,你總不能讓我跳到太初池里,游過去吧?”
明明知道這顧清川是在強詞奪理,可奈何他這話一時半會真的無法反駁,于是賀長情也只好接受了對方一路同行的提議:“都快走幾步吧。”
也不知在他們剛剛分開的這短短一會兒的功夫里,顧清川是怎么想出這一套說辭來的,竟是將她說得啞口無言。
得以讓賀長情松口氣的是,這顧清川也算有分寸,見她沒有這種心思便不再死纏爛打,當真就像他說的那樣,幾人搭伴走個路而已。
不過好景不長,宴席當場又出事了。
只見一群穿著錦衣華服的人圍聚在一起,大說大笑,更有甚者還勾著肩搭著背,那場面混亂不堪,猶如誤入了什么吵吵嚷嚷的鬧市區。
賀長情有一瞬,還以為自己身處夢境,不然壓根都沒有辦法解釋眼前的一切。
“阿允,你使勁捏我一把。”她將手掌伸了出去,“你沒聽錯,我就是讓你捏我,別下不去手。”
祝允雖不明就里,但對于她的話向來有求必應,于是伸出幾根手指,在她的掌心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
一點都不痛,但是卻足以讓賀長情確認自己沒有在做夢的事實。她踮著腳尖往人群中央瞥了好幾眼,卻依舊滿腹疑慮:“那是誰?”
“是章相的義子,章遠安。”顧清川的聲音響在耳側,那是種情緒沒有起伏,近乎于冷漠的語氣。
是以,再次相見多日的賀長情這回都沒有忍住,側目向顧清川望去。
她的眼神過于熱烈,像是一種明晃晃的責怪。顧清川實在捱不住這種煎熬,于是不得不正色起來:“前幾日章遠安也帶回來一個金玉奴。長情,我知道你對金玉奴的感情遠非常人能比,但這一次,你能不能不要插手?”
“他是章相的人。如若真逼急了,圣上也沒法為你說話。”
章相只是歲數漸大,大有放權之意,但這并不代表著是個人都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肆意折騰。
章遠安盡管只是個義子,但在章家的待遇卻一點都不低。別說是自己這樣沒有官職的女子,便是真的有官爵傍身的朝廷大員,也不會輕易開罪了他去。
顧清川說得不錯。看來他早已不是她記憶里那個乳臭未干,只知道黏著女孩跑的臭小子了,可惜的是,她還是那個她,脾氣就像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遠安,一會兒讓他也舞一曲唄?剛好給嘉妃娘娘接風洗塵了,也讓我們大家都開開眼啊!”
一些紈绔子的笑聲越發放蕩,全然沒有一點深處皇宮內院的警醒。賀長情也算是發現了,他們這是在把人當猴子耍,多歹毒啊。
“章公子!”賀長情甩開了顧清川和祝允一左一右欲要來攔她的手,“今日是嘉妃娘娘回宮的大好日子,你卻在這里聚眾鬧事,尋歡作樂,不覺得這樣過于放肆了嗎?”
“放肆,放什么肆?”章遠安眨了眨眼皮,又一臉無辜地看向四下里的一雙雙眼眸,好像真的沒反應過來賀長情在說些什么,只覺得格外好笑,“金玉奴是我北梧人的附屬,是牧心者的奴隸啊,本來就是為專供我們取樂而生的。賀閣主你莫不是被金玉奴迷惑了心智,昏了頭,自己丟人敗興不說,現而今還來管旁人的好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