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恢復
“我?”饒是自以為掌控全局的賀長情, 這下子也摸不清是什么狀況了,但旁人盛情相邀,斷沒有拒絕的道理。于是短暫的訝異過后, 她便應了下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只是她往日與傅家并無私交,傅老爺子又深居簡出,近年以來便是他的那些得意門生也很少有上門叨擾的。到底是什么契機, 能讓傅家的家宴邀到了她頭上?
賀長情絞盡腦汁, 唯一想到的可能性, 也是自己與傅念卿曾經的那幾次交集。難道是傅念卿在背后做了這只推手?可是她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尚云樓里真的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好場所。方才趙明棠險些露了馬腳, 這是賀長情未能事先預料到的,而即便到了那樣的時刻,她也并不能給予趙明棠過多的提示。
再然后便是此刻, 賀長情很想問問傅念卿, 這傅家家宴是個什么情況,但她又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周圍人對于她們這里的關注。
以她前幾日遭到的埋伏來看,還是盡量少給別人帶去不必要的麻煩為好。一切,都先只能按下不表。
除了傅云鶴的那幅夜宴圖, 尚云樓里今日還有幾件還算珍稀的寶物,因而在外人眼中看來, 趙明棠舉辦這鑒寶會的目的已然達成。
“趙公子, 你開個價吧。”
在場中人的絕大多數都有著非富即貴的顯赫門庭, 沒有誰是缺金少銀的, 只是恰恰因為大家都不差那幾個子兒, 這本就說好了只供品鑒的夜宴圖反倒成了他們爭奪不休的中心。
幾番競價過后,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雖說君子不奪人所好, 今日趙公子你辦這鑒寶會也只是為了讓我等開開眼, 但是我肯出黃金萬兩, 只為換取這一幅傅云鶴老先生所畫的夜宴圖,不知趙公子可愿相讓?”
趙明棠這輩子都沒有見識過這等陣仗。若不是他的目標絕不止眼前的這點蠅頭小利,恐怕此刻還真要點頭應下了。
他猛地吞咽了下口水,強逼著自己移開視線:“恕我不能答應。今日尚云樓里除了夜宴圖的所有,大家看上了都可隨意出價,趙某絕無二話。”
“清清,我們走。”之后的事情如何發展,賀長情那是一點都不關心。反正今日借著這樣的由頭,趙明棠是出盡了風頭,想必京中再無人不知曉國公爺是如何地器重于他。
假以時日,再讓顧清川他們那邊配合著來一場互生嫌隙的戲碼,秦家父子這樣慣愛坐收漁利的家伙還不得乖乖上鉤嗎?
回了鳴箏閣里,這段時日都按時按點上門的何云瑯便已經在等她了。
只是原本還笑著的人,在看到她在左清清的陪同下一同進了門里來的時候,卻倏地變了臉色:“小閣主誰允許你出去亂跑的?身子還未大好,你這要是再出個好歹,誰擔得起?”
“我的身子,自己有數。”賀長情心頭其實還是有點發虛的,為了堵住何云瑯接下來的絮叨,她趕忙將自己的手腕伸了出去,“既然你來了,給把個脈吧。”
聯想到今日賀長情在尚云樓里那腳下發虛的樣子,左清清心中暗道大事不妙,趕忙將話頭接了起來:“何大夫,我可以作證,主上她近日真的好多了。今日一口氣走了半條街都不帶喘……”
“安靜,你吵到主上的脈象了。”何云瑯屬實心疼了一下自家主上。以前她身邊跟著的那個祝允話不多倒還好,最近人躲到他的醫館里解毒,害得主上身邊頂替來了左清清這么一個話癆。就算人不被吵得心煩意亂,這病也要被吵得愈發嚴重起來。
不過,從脈象來看,主上基本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如此一來,倒省得他三天兩頭就得往鳴箏閣里跑一趟,最重要的是,他的雙耳終于不用再受到某人的摧殘了。
“習武之人就是底子好。”何云瑯收回了把脈的手,“這才幾日,主上的癥狀便已大有緩解,藥可以停了。”
“你瞧我說什么來著。我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
命左清清將何云瑯送走后,賀長情才卸下她在人前的偽裝,肩膀一塌,沒走幾步,人就倒在了自己的床榻之上。
雖說在何云瑯的相助之下,她是已然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可是近日閣中事務繁多,她早已是被折騰得心力交瘁。
這才剛把閑雜人等都給支開,人就沒了氣力,賀長情竟是連錦被都沒來得及掀開,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夢是一個接一個地做,尤為詭異的是,這夢境還和現實無限貼合。
先是夢到梁淮易與她反目成仇,那夜宮宴結束后埋伏的人竟全是他派來的。而東窗事發后,她跑去質問梁淮易,對方給出的答案也是十分地始料未及。
原來,在她眼中這么多年自己賴以信任的扶持,落在梁淮易那里就成了他的掣肘。而他一個九五之尊,其實并不甘心有鳴箏閣這樣不完全受他控制的存在。
賀長情并不明白,既然看她如此礙眼,大可以直說,勒令她就地將鳴箏閣解散就是。以他一個天子的金口玉言,有什么做不到的?可梁淮易偏偏,不聲不響地起了殺心,要置她于死地。
多么地荒誕可笑啊。
可夢中的賀長情就是難過至極,甚至沒忍住當場就嗚咽了起來。這一哭,大抵很是傷懷,竟是將她從夢境中拉了出來。
窗外月色清暉,照得賀長情濕潤眼角處的淚滴還有點晶瑩剔透。她兀自翻了個身,又沉沉睡暈了過去。
而這回的夢境,則更是直接在她的心口插了一刀。
日子一天天地照過不誤,也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升又月落,那失蹤多日的祝允終于有了消息。
只是,待賀長情趕到的時候,迎接她的只有一張被草席潦草裹著的尸身。
祝允也不知死了多久,被沈從白他們帶回來的時候,尸體都腐爛發臭了,現下就這樣放在眾人眼前,直熏得人頭昏腦漲。
沈從白還在試圖開解于她,說這尸體面目都有些模糊了,或許并不是祝允,只是恰巧穿了相似的衣裳呢?又或者是祝允出走之后,又發生了什么奇遇,在別處另有生機也未可知啊。
但其實他們心里都清楚,這尸身的身量,還有左肩上的箭傷以及毒發后皮膚暗沉與潰爛的樣子,不會再有別人了。
將眾人全都遣散之后,賀長情像是沒了骨頭一樣,跌坐在了那張草席旁邊,情難自抑地啜泣起來。
即便她在心頭千萬遍地告訴自己,但凡是個人便會有死的一天,更何況入了鳴箏閣更要做好這種準備,這本沒有什么稀奇的。況且是祝允擅自做決定,錯過了解毒的最佳時機,如今身死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她還是抑制不住地難過起來。
原來,這個金玉奴早和她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變得那么地割舍不開。
天光大亮,還是劍蘭見往日一向早起的賀長情久久沒有動靜,這才察覺到了不對。幾次叫門無果后,劍蘭只好推門進來,輕輕拍醒了她:“小閣主,您沒事吧?”
賀長情勉力睜了睜兩只哭腫的雙眼。沒見到什么草席裹尸的凄慘場面,反而是劍蘭那擔憂不已的神情:“我這是,才睡醒?”
“是啊,小閣主您睡糊涂了?這都快巳時了。婢子看您半天不起,害怕是病情反復,所以這才大著膽子進來叫您的。還望小閣主恕罪。”
原來是虛驚一場的夢啊。只是這夢的背后,究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預示著什么深層含義?賀長情根本不敢細想。
只簡單梳洗一番后,賀長情便帶著劍蘭上了街。昨日傅姑娘的邀約來得突然,傅家家宴也舉辦得匆匆,害得她只有白日這短短幾個時辰做準備。
本想著上街采買一些稀罕物件,可她和劍蘭來來回回逛了好幾圈,發現那些東西大多是些俗物,怕是入不了傅云鶴的眼。
“回閣里。”無法,二人又折返回了鳴箏閣。
賀長情記得,就在鳴箏閣的密室里,倒是還有些奇珍,甚至是延年益壽之物,用來在傅家家宴上贈予傅老爺子倒是再合適不過。
“奇怪。”只是好一通翻箱倒柜之后,賀長情幾乎翻遍了密室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記憶里的那株據說七百年才長成的火靈芝。
賀長情明明記得,她親手將那東西鎖在了東面百寶架最底層的那個暗格里,可現下那里面卻是空空如也。
火靈芝又不會長了腿自己跑走,唯一能解釋的理由便是,有人趁她不注意偷偷潛進了密室當中,將火靈芝給偷走了。
而賀長情又沒有隔三差五清點庫存的習慣,或許便是這樣的疏漏,給了某些別有用心之人鉆空子的機會。更有可能,火靈芝的丟失還不是個例,再晚發現幾日,她這密室說不定都要被人蛀空了。
密室這種地方的存在,本身就極其隱蔽。莫說是外人,即便是在鳴箏閣里,也根本沒有幾個知情人。除了她愿意信任,且絕不可能監守自盜的沈從白和左清清,那又會是誰呢?
第62章 家宴
不過眼下還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如果賀長情再不能找到一件合心意的賀禮,便就要兩手空空地前去赴宴了。
好在即便是有人當了這個家賊,密室里可供容納各類物件的空間也多得是, 他既搬不空,也尚且沒有那樣明著來的膽量。
賀長情退而求其次,另挑選了三朵品相尚可的雪蓮花。幸好她有先見之明, 將何云瑯又哄又騙地收到了手底下, 否則沒有何大夫偶爾獻殷勤送來的這些稀奇罕見的藥材, 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渡過這關。
“主上, 真不用我們陪你嗎?”左清清最近真有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意思,恨不得賀長情走哪兒都跟著。
不過這一次, 賀長情拒絕了沈從白和左清清的好意, 只讓趙青峰一人駕著馬車送自己去傅家。
畢竟傅姑娘都說了,是家宴。況且那里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之人,她若是帶著鳴箏閣的手下前往,難保不會讓傅家人覺得她過于小題大做, 一腔好意反倒結了怨。
“趙大哥,傅家門口把我放下后, 你在附近找個地方等我。若有狀況, 看我消息, 見機行事。”
雖說賀長情還摸不準此次家宴到底是何用意, 但以傅念卿的人品, 斷不會行對她不利之事。
不過想想埋伏暗殺她的那幫人, 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再次盯上了自己呢。即便是一次尋常家宴, 又有各位大人們在, 有些事也不得不防。
“小閣主, 請隨婢子這邊來。”門上的望月不知等了多久,一直伸長了脖子在望,此刻一見賀長情下了馬車,便一路小跑著過來。
賀長情對眼前的這個小圓臉有點印象,似乎是傅念卿的貼身丫鬟,于是彎了彎唇角跟了進去:“不知如何稱呼?”
像是沒有想到有人會刻意問一問她叫什么,望月明顯愣了一愣,方才回話:“婢子叫望月,名兒是我家姑娘取的。”
“望月姑娘,此次你家的家宴,還有請旁的客人嗎?”賀長情跟在望月的身后,借著月光和幾處微弱的燭火光芒打量著傅家家宅。
“回小閣主,有的。聽我家姑娘說,今日受邀前來的還有好多老太爺的得意門生。”
望月許是沒注意到,她在說這話時,因常年伺候人而早已習慣性彎腰駝背的腰桿,都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
想來,傅云鶴的那些得意門生中有不少當今的朝廷大員。
光是據賀長情所知,翰林院和六部之中,便有不少人都是少時跟著傅老爺子求學問道過數載的學生。更別提那些害怕圣上疑心他們結黨營私,寧愿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也要與傅云鶴不相往來或是多有避諱的官員了。
這邊,賀長情還在兀自思忖著這場家宴到場的會是哪些人。
下一刻,只覺得有個分外渾厚低沉的嗓音順著風向,迎面飄進了她的雙耳里:“小閣主,別來無恙啊。”
賀長情抬眼望去,不期然地對上了一張布滿皺紋的蒼老臉孔,她只覺得自己的后腦勺蔓延上了一股涼意。
章相,怎會在此?
不久前,就在為迎回嘉妃而慶賀的宮宴之上,她在眾人面前與章遠安爭鋒相對,駁斥的可是其人背后那位義父,這位章相的面子啊。
如今傅家的家宴上,章祁知出現在這里是個什么意思?總不見得,傅云鶴年輕之時就收了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學生吧?
這未免太離奇了些。
但不管章相出現在此意欲何為,表面上的功夫總不能讓人尋了錯處。賀長情與人寒暄起來:“多日不見,章相身子骨可還好?”
“有勞小閣主記掛了,一切都好。”
明明剛鬧了一場滿城皆知的不愉快,可無論是賀長情自己還是章祁知,都很默契地沒有提起那檔子事,就好像章遠安那日的顏面盡掃從未發生。
賀長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二人由下人們帶著路,繼續往院落深處走去。
這章祁知素來是個小心眼的家伙,只是近來歲數漸大,諸事有心無力,那種心思才不得不淡了些。可她當時與章遠安鬧得那般難看,當義父的章祁知怎會不懷恨在心,更又尋機報復呢?
可眼下這般,做出這幅溫良恭儉讓的樣子來,又是給誰看的?
好在這詭異的氛圍并沒有維持多久,望月將他們帶到地方后便行了一禮:“章大人,小閣主,到了。”
便見眼前的廳堂之外,兩盞紅紙糊成的燈籠正被一左一右地高懸于屋檐之下,為暗夜添了幾抹暖意融融的光亮。
廳堂里眾人歡聚一堂,時而便有談笑的聲音傳來。賀長情提了提裙擺,正要提著自己備下的禮物進去,便見三個走路尚且不穩的幼童從里間嘻嘻哈哈地嬉戲追趕出來。
為首的那個一個不察,正冒冒失失地撞在賀長情的膝蓋上。
雪團子一樣的小人兒吃痛唔了聲,可揉了揉額頭后學著大人的模樣,中規中矩地朝她作揖行禮,口中還念念有詞起來:“是我莽撞,沖撞了……仙女姐姐。”
這句仙女姐姐來得可委實突兀。畢竟誰能想到,在這最重禮儀的詩書之家教出來的孩子自小知書達禮,可便是如此的循規蹈矩,卻偶爾也會展露出稚氣未脫的一面。
這小孩兒,還當真有趣:“沒把你撞疼吧?”
“阿秋!帶弟弟妹妹們去玩吧。”不多時,傅念卿跟在三個孩子身后慢步踱了出來,只見她蹲下身子,神情溫柔地摸了摸那個孩子的發頂,“廳堂里今夜全是客人,沒有事情的話就不要再進來了。不然,太爺可是要生氣的。”
阿秋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后伸出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左右兩邊各牽起了一個比他還小的孩子。三個幼童就這樣一齊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只是那阿秋忽又想起了什么,跑出老遠的身子一頓,回過頭來看著賀長情:“姐姐,剛剛我不是有意的。”
“知道了。”便是沒和小孩子打過什么交道的賀長情,此時看了這場景也禁不住心頭一軟,于是旋即露出一抹笑來。
“二位,里邊請。”傅念卿適時出聲提醒,將二人引進去的同時,還不忘囑咐著望月,“望月,去催催廚房,看祖父的湯好了沒。”
甫一進門,方才還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火熱的滿室忽然安靜下來,靜得賀長情仿佛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她臉上,有什么東西嗎?還是說,她不受待見?不能吧,她又不是不請自來,不是傅老爺子的邀請嗎?
“誒呦章相,那股風兒把您給吹來了,快請坐。”禮部尚書李攸之最先反應過來,滿臉堆笑地將自己的位子讓了出來。
眾人一陣客套,方才各自落了座。可顯而易見的是,自打這章相造訪,之前那和睦松快的氣氛便一掃而空,就連眾人的笑容都不由地僵硬起來。
原來,不請自來的人是章祁知。
這下可有意思了。一個是并不喜熱鬧,門生遍布卻又不肯讓自己學生上門看望的大儒,一個是曾經攪弄朝堂風云而今卻備受圣上冷落的當朝宰相。這兩個人,人前人后似乎都沒有什么交集,章祁知這么上趕著是想做什么?
“小閣主,請到老朽這邊來坐。”
出乎預料的是,傅云鶴對她很是熱情。賀長情此時此刻的反應說是受寵若驚也不為過了,只是她真的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得到過傅云鶴的青眼。
半信半疑間,賀長情禮數周到地坐在了傅云鶴的身側:“傅老先生,這是我特意挑選的雪蓮花,最有助于滋補養身,還請您笑納。”
“家宴而已,無需帶這些。”
和想象里的不同,原以為年少成名的傅云鶴一路順風順水,半生都是被人捧著走過,這樣的人骨子里一定是驕矜不凡的。可恰恰相反,傅云鶴不僅沒有拖大拿喬的臭毛病,為人還十分謙和,當真應了那如沐春風四個字。
“小閣主這些年將鳴箏閣治得井井有條,前段日子又在青州替人平反。老朽聽聞了這些事跡,其實很早之前想與你結交一二了,只是苦于出師無名。后來卿兒說有幸得你仗義相助,這不,老朽就做主將你請來了。”
像是知曉她的心聲,又像是要跟眾人宣告她這位客人的與眾不同,傅云鶴甚至很豪爽地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和她倒像是什么忘年交一般。
說者都有引薦的意思,聽者則更會往心里去了。在座的那些朝廷官員們,都紛紛向賀長情投來了打量的目光,其中也不乏些直白的賞識與贊同。
她在京都里這么些年,和在場中人大多都打過幾次照面,可遠遠談不上有交情的程度。便是細水長流的相識,都比不上他們授業恩師的一句話來得有效。
不過這些人中,倒是有個例外。
章相把著杯盞,唇角邊是耐人尋味的笑容:“傅老先生,我與你相識將近四十載,還從未見你待人如此熱絡過,莫不是,有求于賀小閣主?”
好嘛,原來這兩人不僅是沒有什么交情,暗中還不甚對付。只不過,都是一把歲數的人了,又何至于把那些不和放到明面上來撕。
這章祁知,今日怕是沖她來的。誰與她走得近,他便要親自現身敲打一二。直到此刻,章祁知的目的圖窮匕見,賀長情反而還安心起來。
最怕的不是來自于敵人明晃晃的惡意,而是那些披著與你為善的皮,背地里卻行著謀害性命的偽善之人。
“便是真的有求于人又有何妨?鳴箏閣行得是除暴安良之舉,雖手段狠厲了些,可是非黑白向來斷得清楚。這一點,不比某些人要強上百倍嗎?”傅云鶴也不退讓,說起話來態度強硬。
酒過半巡,賀長情也算是明白了這家宴為得是什么。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確確實實與她相關。
應該是傅念卿的緣故,不知傅姑娘說了什么,能讓一向喜歡安靜的傅老爺子召集眾人,只為擺明他們傅家的立場。
想來,是傅念卿也聽說了那夜遇險的事情吧。
散場后,賀長情拉著傅念卿的手道謝:“你本不用做這么多的。我擔心,將傅家拉下水。”
“小閣主你可千萬不要掛懷。這是祖父和我一致的決定,今日把各位大人們請來,一來是為了做個見證,表明我傅家是愿與你,與鳴箏閣站在一處的。二來,也是向他們尋求庇護,鳴箏閣便是再手眼通天,也架不住那些暗箭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滋味她已經嘗過一次了。而僅僅只是一次的不慎,造成的后果便不是她能承擔得了的。
賀長情同傅念卿告了別,按照與趙青峰先前的約定,找到了傅府附近的巷子里。
自家的馬車旁,一個溶于夜色的頎長身影,就那樣撞入了賀長情的眼簾里。
第63章 冷戰
這個身影曾經與她日夜相伴, 好幾次午夜夢回之時都是他陪在自己身邊,更是近日以來,幾乎夜夜造訪她夢境之人。
賀長情設想過數種自己與人重逢的畫面, 卻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場景。
祝允他,真的回來了嗎?
賀長情還沒能理清自己紛繁復雜的情緒,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走過去的, 話便已經脫口而出:“你的毒, 解了?”
“回主上, 毒已經……”
祝允一句話還沒說完, 便只覺得自己胸前一涼,低頭一看,便見賀長情扒開了他的衣裳, 露出他肩頭的傷口來。
那傷口還沒能完全痊愈, 依舊殘留著猙獰的創傷模樣,落在白皙潔凈的肌膚之上,在月色下泛著似有若無的光澤,像是白布上無意滴上的血滴, 又像是雪地中的一朵紅梅,丑陋又驚艷, 讓人憐惜的同時又更想蹂躪踐踏。
這段時日以來隱忍不發的情緒全部在這一刻決堤, 賀長情眼圈一紅, 照著那傷口便狠狠地咬了上去。
“唔。”祝允有些吃痛, 雙眼也不由地睜大了幾分。他完全沒想到一向冷靜自持的主人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她居然會率先打破他們之間那種說遠不遠, 說近不近, 但始終隔著一層窗戶紙的距離。
他吃痛又訝異, 但他更舍不得推開, 心中竟然升騰出一種近乎于迷戀的狂喜。于是祝允只好斂著眸子,看著賀長情的一腦袋青絲在風中微微揚起勾人的弧度。一開口,他的聲音不知從何時起變得低沉喑啞:“主人。”
咬夠了,結痂的傷口出血了,唇齒間也嘗到了一絲腥甜,賀長情這才憤憤不平地松了口。
一縷銀絲從賀長情的口中牽扯出來,而另一頭正搖搖欲墜地攀扯在祝允的肩頭。
賀長情鎮定自若地用手背擦了一把,隨即定定地望向祝允,語氣不善:“你不是很有主見嗎?自己一個人偷偷跑走,現在又回來做什么?怕寒約盟發作?你當我鳴箏閣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有當我是主人嗎?”
她的一字一句皆是對他不滿的控訴,一連串地問完這些話后,她甚至整個人都在氣得發抖。
祝允無措地抓了抓身上的衣料:“主上,我不是……只是那個時候我怕自己就那樣死了,怕我變成廢人。我不想拖累您,不想成為您的累贅。”
又來了,口口聲聲說擔心自己成了累贅。可是他遠遠地躲開,她就不會擔心了嗎?
賀長情被氣得胸脯起伏不定,抬手猛敲著馬車的車壁:“趙青峰,走了!”她一早就知道,趙青峰怕她見了祝允后動怒,唯恐惹火燒身,此刻應該是躲在了馬車里。
果然,隨著她話音的落下,趙青峰從馬車車簾里探出個頭來。
近日鳴箏閣里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主上的心情不佳,而導致她這一切反常的罪魁禍首偏偏又出現在了眼前,趙青峰哪里敢湊到一邊看熱鬧。
不過現下被點名道姓便再也裝不得死了,趙青峰訕笑幾聲,伸長了手臂便要去拉拽韁繩。只是他剛顫抖著手去攥住了韁繩,一個駕字還沒喊出聲來,就被祝允膽大包天的動作給震懾住了。
只見祝允一把從身后環抱住了賀長情,一顆腦袋虛虛地貼在人的頸側。明明是他將人擁在懷里,可嘴上卻說著哀求的話:“主人,別……阿允知道錯了。”
這是一個奴隸該對主人做的嗎?這簡直是活膩歪了吧!趙青峰的腦內已經開始出現祝允被一掌開瓢的畫面了,他艱難地吞咽了口口水,又默默地鉆回了馬車里。
祝允也被自己的動作給驚了不小的一跳,不過看起來賀長情暫時還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他也就將錯就錯了。
主人身上淡淡的香氣隨著他的這一動作而立時縈繞在了他的鼻尖處,自己整個人似乎都被那種獨屬于賀長情的氣息給包裹住了。
即便知道這樣是大不敬,可他還是忍不住地貪戀著那一點點的溫暖。
祝允將頭埋得更低,卻又始終恰到好處地留著空隙:“您怎樣罰我都可以,我這回說什么都不會走了。求您,再給阿允一個機會。”
他知曉自己此次回來一定會面臨著賀長情的問責,但他心里已做好了十足的準備。無論主人如何打他罵他,他都要死死地跟在她身邊。
只是,看著賀長情對他發火生悶氣的樣子,祝允才后知后覺地懂得,哪有什么萬全的準備。他所有的打算,只要一遇到她便統統地潰不成軍。他就是世上最愚蠢最不會哄主人開心的那個傻子!
賀長情的腦瓜都要因為祝允的這個動作而炸開了。怎么才幾日不見,這個祝允就敢以下犯上了?
她頂著燒紅的雙耳,一根一根掰開了祝允的手指頭,又轉過身去甩了對方一個巴掌:“別碰我。”
這一巴掌,熄滅了祝允心底因為情動而愈燒愈旺的火苗,也熄滅了他好不容易鼓足的那些勇氣,但也不是白挨的。
因為賀長情斜了他一眼,雖然依舊沒什么好氣,可到底還是松了口:“上來。”
——
鳴箏閣外,左清清急得來回踱步。
一旁的沈從白都要被他給繞暈了,可偏又不能提,因為一提左清清就會化身為炸毛的貓,沖他又是亮爪又是嚎叫的。
況且,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左清清的心境。這么晚了,主上前往傅家還未回來,便是她身邊還有老趙陪同,可老趙那個身子骨,有他沒他都一個樣。不,準確的說,有了老趙,關鍵時候還得害主上分心。
二人彼此對了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感到了心急如焚的情緒。
直到,街口響起清脆的馬蹄聲和車轱轆碾在地面上那種特有的吱吱呀呀的動靜,左清清和沈從白心口懸著的大石才咣當一聲落了地。
“主上,您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都準備去傅家找了。”左清清立馬飛奔上前,朝賀長情伸出自己的一只胳膊,方便讓人搭著下車,“您……”
人回來是回來了,可就是,怎么面色不大對勁?左清清心里咯噔一聲,開始下意識反思起自己方才的話是否有哪里惹了主上的不快。難道說,是他那句要去傅家找人?
只見賀長情鉆出車外,可那馬車車簾卻并未落下,直到又被一只手撩起,之后緊跟著出來了一個熟悉到不行的面孔。
左清清眼皮突地一跳,這一刻,他可算是明白賀長情的臉色為何能那么難看了。
雖說主上這幾日里一直掛念著祝允,可畢竟是祝允擅自出走在前,現在人也確定沒事了,依主上的性子,不得氣個三天三夜?
這個祝允還真是個燙手山芋,人在礙眼,回來了還要連累著他們說話也要變得小心翼翼的。左清清覷了一眼賀長情的臉色,嘴一扁,干脆徹底做起了啞巴。
“主上,您今日沒有再頭暈吧?”倒是沈從白,在某些方面向來是個勇士。他既擔心賀長情的身子,便不會顧慮旁的,哪怕碰上一鼻子灰,想問也就問了。
賀長情搖了搖頭,即便心中窩著一團火,可經過了在馬車上好半天的冷靜,至少也不會對著旁人:“沒事了。何云瑯的醫術還是……”
夸贊的話就這樣卡在唇邊,賀長情意識到了什么,不禁聲線一冷:“祝允,你的毒是何云瑯解的?”
“回主上,不是何大夫。”早在回來之前,祝允就知道,主人是一定會問起他是如何解毒的。可恩將仇報的事情是不能做的,況且又是他逼著何云瑯伙同他欺瞞主人。無論發生了什么,他都要一口咬死了此事和何云瑯并無關系。
可他又說不出更多欺騙賀長情的話,因而這句否認怎么聽怎么干巴巴的,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放眼整個京都,除了何云瑯,誰還有這個本事?這幾日里,鳴箏閣派出尋人的人手就沒有斷過。若祝允真的藏身在了尋常的藥鋪醫館里,她又怎會被瞞得一無所知。
可若是旁的什么能人異士,多是背靠著官宦士族,他們識得祝允金玉奴的身份,別說出手相助,不落井下石就已經是很好了。
所以即便祝允再否認,也更改不了這個事實。更何況,前腳何云瑯才從鳴箏閣離開,自己從傅家出來時,便在馬車處看到等了多時的祝允了?
鳴箏閣里的眾人自是知曉她的行蹤的,可沒有她的意思,無論是誰,都絕不敢透露半個字給祝允。思來想去,這個走漏消息的人只能是回了源合堂后的何云瑯。
好個祝允和何云瑯,兩個人里應外合,竟是把她耍得團團轉!
賀長情不由地冷哼一聲:“祝允你長能耐了,現在說謊都能說得面不改色。”
許是因為心虛,祝允也再沒有回應過什么,只是默默地將腦袋一低,繼續緊跟著她前行的步伐。
他不吭聲,而賀長情也打定了主意再不理他,于是只轉身囑咐著身邊的二人:“小白清清,你們兩個去密室清點一下庫存,列個單子給我。我倒要看看,究竟少了多少東西。”
雖說這些身外之物,她一向不放在心上。手下人誰要是有個緊缺的或是立了功,她也從不吝嗇。
只是不告自取,便是偷,膽敢偷到她頭上,還真當她是個好相與的主兒嗎?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把這家賊抓住,好好懲戒一番,再將其從鳴箏閣里趕出去。
第64章 同游
這一夜, 真是不得安寧。
沈從白和左清清帶人挨個搜查,最終揪出了一對無處可去,只好一直暫住在閣里的兄弟。
“主上, 這些都是從他們屋里搜出來的。”左清清指了指地上有如小山高的贓物,氣得舌頭都險些沒捋直。
“蘇杭蘇楠,你們還有什么話好說?”連火靈芝都敢偷, 賀長情原也沒有指望這家賊會手下留情什么的, 但是偷成一座小山這樣的程度, 卻也是實在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此之前, 賀長情從未想過,這種事情有朝一日居然也會被她碰上,簡直荒謬到令人忍不住地發笑。
她站在臺階上睥睨著二人:“當年你們上京尋親, 豈料京都的叔父不肯認下你們。我記得, 還是林治歲為你們兩個求得情吧?”
鳴箏閣的存在,觸動了很多人的利益,一向都挺令人仇視的。可越是如此處境,就越要提防外人, 以免讓有心對付他們的人安插進了細作。
蘇杭蘇楠這樣的外鄉人,長途跋涉而來, 京中據說是唯一親戚的叔父也不愿與他們相認。光這一點, 在賀長情這里就等同于來路不明。
她可以幫扶, 也可以救濟, 但就是不會將人留在眼皮子底下。
但那時的林治歲卻動了惻隱之心, 許是二人的遭遇像極了他的曾經, 他甚至為此求情求到了她的眼跟前。
再加之, 當時蘇杭蘇楠又的確年齡尚小, 想要在京都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生存, 若沒有個落腳之處,那就和將他們扔進乞丐堆里沒什么兩樣。
任憑沒有謀生之力的二人流浪在街頭巷尾,想想確實很是殘忍。賀長情最終破例將他們留了下來。
好在這么些年,二人一向聽話懂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做的也從來不做。賀長情怎么也不會想到,就是這兩個看起來老實本分的家伙,暗地里卻干了這些事情出來。
但她也不會這么輕易就聽之信之,蘇杭蘇楠在閣里難挑大梁,也許是背后另有人也說不準呢:“你們兩個,是否是受林治歲的指使?”
“回主上,是我們兩個被豬油蒙了心,和林大哥沒有關系。”蘇楠當即否認。
“之前有次林大哥叫我們兩個去打掃密室,我們也是小地方出來的人沒見過世面,所以當時見錢眼開,一下沒把持住自己。再后來,我們……見閣主您沒能發現,所以才越來越膽大,偷得也越來越順手。”蘇杭整個人趴伏在地上,不斷磕著響頭,口中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低。
看起來,好像真的知道錯了一樣。
“若不是今日被捉住,你們打算什么時候收手?”蘇杭所說的話真假暫且不論,但若他們真有他們表現出來得那樣重情重義,又怎會做出這種小偷小摸的事情來呢?
不過至少,這二人對林治歲還是沒話說的。為什么,真就是因為那時林治歲替他們求了情,他們便銘刻感懷至今?那么,對于她自己這個最終松口,給予了他們落腳之地的恩人,卻為何大變樣了呢?
“往日我這個閣主待你們也不薄吧?其實你們給出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我再給最后一次機會,若你們說出是受何人的指使,那一切既往不咎。否則,逐出鳴箏閣,永不再用。”
非是她要挑撥蘇杭蘇楠兩兄弟和林治歲的關系,而是她向來眼里揉不得沙子。這個林治歲,最近不安分的是不是太明顯了一點?
豈料,賀長情這邊都擺出自己愿退一步的態度了,那兩兄弟卻還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般地只說是他們自己的錯。
危難之際也依舊不肯道出他們同林治歲的關系,倒也是兩條漢子。不過她這里廟小,實在是容不下這樣的兩尊大佛。
“小白,把他們的東西收收,送人離開。”眼不見為凈,賀長情干脆閉了閉眼,“我困了,完事之后無需回稟。”
左清清和沈從白得了令后便一左一右架起了蘇杭蘇楠,幾個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盡頭,這處庭院又變得空空蕩蕩起來。
哦不,除她之外,幾步開外的地方還站著一個會喘氣的人兒。
賀長情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懶得分給祝允,只自顧自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主上……”祝允欲要再跟,卻被賀長情忽然甩上的兩扇門板給攔了下來,他一時沒剎住步子,挺翹的鼻子被撞個正著兒,頓時疼得他淌出了幾滴淚珠。
回屋后的賀長情盡管還在生氣,但許是親眼確認了祝允的安然無恙,整個人心中一空,很快便沉入了夢鄉當中。
這一夜睡得格外安穩。
她甚至都不知道屋外的祝允是什么時候離去的,只知道再一睜眼便已是天光大亮,晨光透過窗子灑進來時還有點刺眼。
賀長情將手臂搭在眼前,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從榻上起身,簡單拾掇了一下自己。
豈料,門一開,外面坐著的人便朝她抬起了一雙濕漉漉的眼眸。那神情,看上去可把他給委屈壞了:“主上。”
祝允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明明沾染了一夜的寒涼濕氣,整個人看起來也是無精打采的,但當祝允看到她時卻還是眼前一亮。他該不會一直沒有回去,就在門口這樣守了一晚上吧?
不過苦肉計對她是沒有用的,賀長情不理不睬,直接邁步越過了祝允。
祝允原本也不敢妄想在他犯了這樣的大錯后,賀長情可以這么快地消氣。
只是沒想到之后一連幾天都是這樣,主人對他的態度冷漠非常,簡直就像看不到他這個人一樣。
但若只是這樣,讓他永遠做她的跟屁蟲,不要趕他離開,似乎也沒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主人和鳴箏閣里的每一個人都可以說笑幾句,甚至就連林治歲都可以得到她的笑臉相待。
唯獨,只有在看到自己時,主人方才還晴空萬里的臉上就會瞬間冰凍三尺。
這種感覺可太折磨人了,就好比有人拿小刀一塊一塊剜著他的血肉,又好像是把他的整個人都扔到了油鍋里反反復復地煎。
原來,這種心痛的感覺,并不比他那幾次夢到自己和主人在一起做著不可告人的羞愧之事要好受多少。畢竟那些夢只要他不說,便無人得知,他可以裝一輩子。可是眼下,他到底該怎么做才是?
“主上,秦知行邀了趙明棠在城外的寒露寺見,那邊山上的瀑布據說很是不錯,要不然咱們幾個順道一同去看看?”說起來,這還是林治歲的提議。
原本左清清也是懶得應下的,但是主上的狀態的確有目共睹,就連小白都覺得,她確實有必要出門散散心了。
他倒也沒那么體貼,不是變著法地哄女人開心的那種人。只是主上心情不佳還是其次,可關鍵是她一沉著個臉,鳴箏閣里都跟著遭殃啊,終日里死氣沉沉的。
這幾日里,左清清說話都找不到人,心肺都快要憋炸了。況且,林治歲畢竟也和他們相識這么多年了,雖說很多時候他的做法都有點太過偏激狠辣,可人是沒什么壞心的。
大家,都是為了主上和鳴箏閣好嘛。
左清清怕賀長情不同意,還特意隱去了林治歲在這當中和他說的那些話。
“你們安排吧。”賀長情點了點頭,也未多想便應了下來。
——
秦家人的動作很快,還不待賀長情再推波助瀾一把,他們便立時盯上了趙明棠這個初來乍到京都的國公府幕僚。
可畢竟把握不住趙明棠這人的心性如何,便是以利誘惑,也得講究個徐徐圖之。
秦知行應是考量到了私自約見別人家門客的這種事情傳出去會為人所不齒,因而特意將二人首次見面的地點定在了清源山的寒露寺中。
清源山本就處在京城之外,加之又山勢陡峭,即便山中有個寒露寺可供游人歇腳,可既不靈驗,也沒有像旁的寺廟那樣令人耳目一新的古跡。因而在京都,一般可沒有幾個人愿意特地去一趟的。
此時是深秋時節,便是清源山上那滔滔不絕,猶如天河水傾墜而下的瀑布奇景,都很少再有人慕名而來了。
賀長情和手下幾人一路走來,都沒能遇到個茶寮,足見這地方有多偏僻多冷清:“就把馬都拴這里吧。再往上,怕是不好走了。”
沈從白和左清清依言找了個樹樁子,開始 將各自手上的韁繩打結。便是落后他們幾步,始終與眾人保持著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的祝允,都抿著唇,一言不發地做著手中的動作。
唯有林治歲,今日也不知發什么魔怔,一有機會就往賀長情的身邊湊:“主上,秦知行的人怕是就在寒露寺附近,我們這一大波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過去,應該很容易被發現吧?”
賀長情聞言,沒忍住扭頭望去。這個林治歲說得自然不無道理,可是在場的,包括非要死皮賴臉跟來的祝允和他,一共也就四個人,哪來的一大幫人?
但他既然都這么說了,自己又一向是一個善解人意的閣主,豈有不應的道理啊?
于是,賀長情的下巴抬了抬:“既然這樣,你和那邊那個一隊,我和小白清清一起。”
第65章 中計
“啊?別啊, 主上。”
這怎么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啊?林治歲急得直打結巴:“主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和他不對付。”
賀長情斜睨了眼身后看上去可憐巴巴的祝允, 一句“我也和他不對付”就這樣默默地咽了回去。
有句老話說得好啊,惡語傷人六月寒。如果她只圖自己的一時痛快,反而傷了祝允的心, 那日后定然有她后悔的時候。
默了幾瞬, 賀長情勉為其難地退了一步:“那小白, 你和祝允一隊, 負責在外圍接應,以策萬全。”
沈從白為人知進退,識大體。有他在, 既不會像林治歲那樣咄咄逼人, 處處為難祝允,也不會和左清清似的,萬事只顧著自己的性子胡來,有時嘴上沒個把門兒得罪了旁人都沒能察覺。
在她暫時還并不想和祝允說話的情況下, 賀長情想不到有比沈從白更好的人選。
沈從白當然明白自家主上的用心,當即應了下來:“主上放心, 但你們也要小心行事, 有事及時喚我。”
秦知行那個草包, 本就是為拉攏趙明棠而來, 身邊都未必多帶了幾個隨從, 能有什么危險?更何況, 她最多也不過遠遠地看上一眼, 反正有顧清川這個傳話人在, 她也不會錯漏掉任何重要的消息就是了。
沈從白實在多慮了。
不過這些話, 賀長情未曾出口,她只是溫聲笑道:“去吧。”
又來了。主人對他們都能露出會心一笑,可是一對上他卻總是冰得要死。將一切盡收眼底的祝允,悶悶不樂地咬著自己的下唇,半晌都不肯挪步。
最后還是沈從白抬手一撈,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拍,才把人帶走:“看也沒用,走了。”
一行四人就這樣分成了前后兩隊。
左清清向來是個話癆,一路上嘰嘰喳喳的就沒停過,而林治歲今日不知何故有些反常,話比起左清清來說只多不少。
賀長情被這兩人吵得心煩意亂,索性快走幾步,將二人遠遠地甩到了身后。
主上落單了。這個機會,當真是來之不易。
林治歲回頭偷瞄了眼被他們遠遠落在身后的沈從白和祝允,又用余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身側的左清清。
他將手縮進了自己的袖口當中,有意無意地摩挲著那個紙包,胸腔中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咣咣亂跳起來。他從未這么篤定過一個目標,成與不成,全看今日了。
左清清和那個金玉奴倒是不足為懼。只是身后的沈從白不是個善茬,他得想個什么法子把人調開才是。
就在東坡的那片林子,那里有秦知行提前派來與他配合的人,他只需要想方設法地把人先引過去。后面的計劃,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了。
“誒?左清清,你不是一直說想抓獐子?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你要不然去那邊找找?”憋了許久,林治歲只找到這么一個蹩腳的借口。
但愿左清清信了……林治歲緊張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慌亂得手足無措。
若是左清清這個時候調轉視線看過來,一定會發現林治歲拙劣的謊言,可惜他并沒有。他只是當即啊了一聲,眼底一亮:“你去前頭跟好主上,我去去就來。”
——
清源山的瀑布被層層密林掩映其中,越往高處走,腳下的路便越發難行。
賀長情中途踩在被溪水濺濕的巨石上,腳下還打了好幾次滑。
她往后一仰,險些沒有栽下去:“阿允!”
回應她的只有空谷流水,以及風過林梢的颯颯之聲。賀長情這才想起,往日和她形影不離的人,此刻不被她遠遠地甩在了身后嗎?
入秋了,就連溪水都是這么地寒冷刺骨,賀長情只是沿著溪邊這么一走,便感覺渾身上下的汗毛顫栗不斷。
她忽而便有些后悔,自己可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跑來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清清,左清清?”
連聲叫了許久,都不見左清清有反應。
賀長情的眼皮猛地突突一跳,也顧不得自己被水打濕的衣裙,趕忙回身看向身后:“左清清他人呢?”
好在跟丟一個,但是林治歲還在。只是,林治歲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此時扶著膝蓋還在喘粗氣:“主上,我也不清楚……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走散了……”
“怎么回事……你們兩個不是在一處的嗎?這也能走散?”其實這清源山本身倒是沒有什么危險,此前也并未聽聞有野獸出沒傷人的例子,可沒來由地,賀長情就是覺得左清清的離奇失蹤充滿著古怪。
但愿不是有人在故意為之吧。
兩人這邊的動靜,被瀑布的唰唰水聲壓下去不少,但是對于同樣置于這片山林中的旁人,還是依稀能聽到些什么的。
沈從白和祝允對視了一眼,二人什么都沒說,只拔腿就朝著賀長情這邊飛奔而來。
但見主上和林治歲,一個立在一塊還算平坦的巨石上,但神色緊張,一個則是扶著膝蓋弓著腰身,臉上滿是細汗。
這一看,便知道是出了事。沈從白不見左清清的身影,心中便已經知道了他們這樣的反應多半是與左清清有關:“發生何事了?”
林治歲扭過頭來,咽下一口唾沫:“左清清,不見了。”
“不見了?怎么不見的?”沈從白很少有表露出這樣與人針鋒相對的時刻,他此時此刻緊緊地盯著林治歲,像是恨不得在對方身上盯出千百個窟窿眼來。
面對沈從白的質問,林治歲心虛地腿肚子都在發抖。可是做都做了,如果不堅持下去,等待他的便只會是萬丈深淵。
于是他緊緊地掐著自己的虎口:“他說是看到了什么獐子,然后我一個晃神,怎么都找不到他人了。”
獐子……左清清一向性子跳脫,若是真看到了什么獐子,倒的確有可能獨自跑到一邊。但是那么大一個人,說沒影就沒影,始終和他同行著的林治歲,就真能什么都沒看到?
像是上天也聽到了沈從白心中的疑惑,恰在此時,山林的另一邊,忽然爆發出了一個男人的尖叫聲。
他們好歹也在鳴箏閣里共處這么多年了,幾乎所有人都聽出了那聲音是屬于左清清的。
“快,去救人。”賀長情提起濕漉漉的裙擺,說話間就要從巨石上躍下。只是越是心急越要出錯,她個習武之人居然能將腳踝給崴了。
“主上……”祝允作勢就要往她這邊沖來。比起什么左清清右清清的,他還是更擔心主人。
情勢危急的狀況下,賀長情也早把自己的那些氣性拋之腦后,她只沖祝允搖了搖頭,寬慰著對方:“我沒事,你們先去找人。”
“主上,我們去去就回。”沈從白明白兩頭都耽誤不得,與其有時間在這里推來推去,還不如快去快回得好。
賀長情的功夫不亞于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即便是崴傷了腳踝,一般人也絕對無法近她的身。更何況,這空落落的山上,除了他們這幾個,哪來的旁人?
因而,一向做事謹慎,恨不得多留好幾條退路的沈從白也就沒有多想,只帶頭和祝允等人往尖叫聲響起的方向趕了過去。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賀長情松了口氣。她半蹲下身子,探著大石的邊欲要找個平地慢慢地挪下去,卻不想被去而復返的林治歲給攙住了。
“林治歲,你不去找人還在這里干什么?我這邊不用你。”賀長情壓下了心底的嫌惡,將林治歲伸過來的手一把甩了開來。
林治歲抓了個空,他搓著自己的指尖,一抹壓不住的笑容就那樣浮了起來。以前的自己也真是奇怪,只是被賀長情那么一瞪,居然就能嚇得六神無主,其實而今回想一下,她有什么好怕的?不過就是一個小女娘而已。
女人,在男人絕對的力量壓制面前,所謂的一切動怒與掙扎,不過都是調情而已。
林治歲的反應太奇怪了,再結合左清清莫名其妙的失蹤,賀長情這半天也看出了端倪。
即便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可能,但她也不能露怯。有些禍事,不是怕,不是求饒認慫就能躲過去的,而那樣只會讓對方更加地肆無忌憚。
所以虛張聲勢也好,自我欺騙也好,賀長情依舊瞪著人,語氣未有一絲放軟:“我讓你們都去找左清清,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主上怎么把話說得那么難聽。”林治歲不依不饒地貼了上來,即便被她一掌推開,也依舊笑容滿面,“屬下也是擔心您的安危啊。”
賀長情只覺得面前這人分外可笑。他憑什么認為,將沈從白他們三個都支開,自己就拿他沒法了的?
“主上覺得,屬下難道會沒有準備就硬來嗎?”
伴隨著林治歲的話音落下,賀長情只來得及看到,他從身上掏出一個紙包,然后對著里面猛吹了一口氣。
下一刻,那里面的白色粉末便有如春天無處不在的柳絮,直直地飛撲向了她。
即便賀長情早已有所預料,及時地屏住氣息,也已經是有點來不及了。
糟糕,居然著了他的道……
第66章 催情
憑著最后一絲意志, 賀長情又緊咬著自己的舌尖來保持清醒,這才沒有立時中招。
可對上林治歲的一臉壞笑,即便她的內心再不愿意承認, 她都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難逃。
可,但凡還有一絲機會, 她就不會乖乖地坐以待斃。
賀長情極力推開要來阻攔自己的雙手, 即便腳下綿綿軟軟, 完全使不上勁, 也硬是往前走出了好長一段距離。
“這個秦知行,不是說是神藥嗎?”賀長情的不受控,令林治歲心底劃過一絲慌亂, 看著手中那紙包里已經所剩無幾的藥粉, 他不禁抬頭環顧了一圈四周。
必須要快,秦知行的人定然不是左清清的對手,再加上沈從白他們又都趕過去幫忙,如果不能盡快, 待他們幾個回來,形勢可就要大變天了。
想到這里, 林治歲心一橫, 幾步飛身上前后, 二話不說就將那沾有粉末的紙包朝著賀長情的臉扣了上去。
若論平時, 就林治歲的這幾招花拳繡腿定然不會被她放在眼里, 可現在的賀長情與任人擺布的傀儡也沒什么兩樣。
林治歲的那些藥粉悉數被她吸入鼻間, 只一瞬間, 她便覺得自己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四肢軟得好像剛剛出水的面條。
卻說沈從白和祝允, 一前一后順著聲音趕到之時,就見左清清身邊早已躺倒了好幾個人。
“怎么了?”沈從白看著地上那一個個恨不得扭成蛆的男人,不明白為什么方才左清清可以喊成那種鬼樣子。
“沒事啊。”偏巧左清清還一點都沒有覺得有哪里不妥,他只指了指地上的幾人,“是林治歲同我說,這里有獐子,結果我過來的時候就被這幾個從林子里突然跳出來的人給嚇了一跳。你們也都知道,我最禁不得一驚一乍。”
“他的話,和林治歲的對不上。”祝允擰緊了雙眉,如果這個時候他還猜不到這一切都是林治歲的詭計,那他真就白跟著賀長情混了這么多年了。
長久以來,盡管主人是一閣之主,可她姣好的面容還是明里暗里吸引了不知多少男人的目光,林治歲便是其中之一。
很早的時候,祝允就看得出來,只是那時林治歲還只敢暗中窺伺,今日也不知是有什么必勝的把握,竟是能讓他付諸了行動。
祝允再不敢停留,甚至連個眼神都沒來得及和沈從白他們對上,人便倉皇按照原路返了回去。
“主上出事了。”看著祝允瞬間失了血色的臉頰,沈從白也反應過來,他懊悔地掃視了一眼地上的眾人,暫時放棄了和這些嘍啰算賬的打算,“左清清,快走。”
左清清不是個傻的,早在這伙人將他團團圍住的時候,他就有所猜測,會否是林治歲欺騙了他?只是,畢竟也算是并肩作戰的同伴,他不愿意把人往壞里想。
可再看看現下沈從白和祝允的反應,還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左清清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在離自己最近的人身上:“來了。”
二人正要轉身離開,卻不知那地上早已掙扎著動彈不得的幾個男人哪里來的力氣,竟是一窩蜂地擁了上來,將沈從白和左清清的雙腳牢牢地禁錮在懷里。
即便那些人一張嘴都是滿口的鮮血四溢,可依舊不肯松手:“你們不許……不能走。”
——
祝允這一路上摔了好幾個跟斗,甚至不久前剛換上的新鞋都因此磨開了線。即便如此,他的步速也未有絲毫減慢。
如果,主人真的出了事,那他拼了這條命也要將林治歲給碎尸萬段。
祝允并不知此時的自己眼底猩紅,看上去比起獸性大發的林治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只知道,等自己趕到時,溪邊的一塊巨石上,男人正壓在賀長情的身上。
林治歲口中污言穢語不斷,伴著令人作嘔的奸笑之聲,那一雙手更是像趕也趕不走的蒼蠅,從賀長情的臉上開始一寸寸地往下游離著。
好在,兩個人都衣衫未褪,似乎還遠不到當日圣上和沈慈的那種程度。
“林治歲!”祝允從未這么恨過一個人,恨到理智全無,恨到雙手雙腳全都不聽使喚。
他只飛快從腰間抽出匕首,對著林治歲的后背就捅了進去。這一刀也不知到底捅到了哪里,但是深入骨髓,林治歲當場便斷了氣。
片刻之前還生龍活虎,欲行不軌之事的男人,此時卻好像屠夫案板上的豬肉,任人宰割。可祝允卻好像并未發現林治歲的死亡,只依舊用那把滿是血污的匕首,一下下地捅著對方。
直到賀長情在身后喚了他的名字,祝允才找回了出走的理智。他咣當一聲將匕首扔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人半扶在懷里:“主人,你怎么樣?”
他這是個廢話。因為都不用賀長情去答,光是用眼睛都看得見,賀長情現在的狀況很不好。
見狀,祝允不禁急出了兩眼淚花:“主人,他對你下藥了是嗎?”
賀長情的小臉泛著瀲滟的潮紅之色,呼出的每一個氣息都是那么地灼熱滾燙,她已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孔:“阿允……”
中了那種催情的媚藥,便是鐵板一塊都會頃刻軟成一灘爛泥,是以,賀長情并不知道她這一聲呼喚,在男人的心中會激起什么樣的驚濤駭浪。
祝允迫不得已弓起了腰身。他不能,至少不能當著主人的面被發現……不然他以后還有何顏面再跟在賀長情的身邊。
“你怎么離我那么遠……”沒想到,賀長情對此卻很是不滿。她一把掐住了祝允的下巴,使得他的雙眸只能望向自己,再也無法胡亂移開。
那藥已經開始起效了,便見賀長情的衣衫凌亂,雪白的鎖骨也露出了一些。祝允注意到,就在賀長情的耳垂那里,有破皮見紅的痕跡。
祝允并不記得,近日主人有受傷,還傷在了那里。想來一定是林治歲欲要用強,主人又誓死反抗,那人氣不過才在兩相撕扯中留下的。
這個挨千刀的惡人,憑什么敢對主人動粗,甚至還在她的身上留下了那丑陋瘆人的傷痕。就是殺林治歲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足以解他心頭之恨。
想到這里,祝允眼底一暗,濃烈的情緒開始翻滾,甚至順著他的四肢百骸胡亂地游竄起來。
許是受那不受控的情緒蠱惑,祝允竟然不自覺地貼到了賀長情的身前。他眼睫微微顫了顫,輕輕地含上了那小巧玲瓏的耳垂,而后又貪婪地吮吸了幾口。
真不知道中藥的,到底是誰……祝允心中暗暗嘲諷了自己幾句。
恰是此時,沈從白和左清清尋人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們似乎很是急切,“主上”那兩個字從未間斷過。
“帶我走,別讓他們……看到。”賀長情為數不多的清醒全放在了這里。即便她并未與人發生任何,可是現下這幅放浪不堪的樣子,她光是想想就已是羞憤至極。
“好。”慌亂別開視線的祝允來不及收斂自己卑劣的心思,只將人打橫抱起。不過這一抱,他才發現,主人身上的溫度熱得燒人,而那身軀更比從前嬌軟不知多少倍。
他只是這樣隔著衣衫將人抱了起來,她便克制不住地貼了上來,毫無意識地蹭著他的胸膛,像只餓極了就變得極度黏人的小貓。
祝允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艱難,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瀑布之后,被他找到一處山洞。
這山洞坐落在高處,可將低矮地勢上的一切一覽無余。祝允看到,沈從白和左清清二人查驗了林治歲的尸體,隨后又分成了兩路,繼續在那附近搜尋起來。
一時片刻,他們應該找不到這樣隱蔽的地方來。而且即便左清清想不到,沈從白在看到林治歲的尸身后,應該可以想到是他做的吧。主人和他在一起,不知能否讓沈從白安心。
“阿允,幫幫我。”
“主人,我該怎么幫您?”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祝允聽到自己費力吞咽的聲音,心中半是鄙夷自己,卻又半是說不上來的心潮澎湃。
他唯恐自己像方才那樣行了僭越之事,故而不敢太靠到近前,可又不敢讓中了媚藥的賀長情獨自面對,于是祝允強行壓下自己心頭的躁動,半蹲在賀長情的身側。
此時賀長情已經十分難受了。她每一次眸光流轉都是情潮涌動,香汗涔涔而下,打濕了衣裳似都沒有要止下的意思。
而最糟糕的是,山洞中不比外面開闊明朗,在這幽暗又逼仄的空間里,祝允察覺到了他的血脈僨張,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鼓起的青筋化作鼓點,一下又一下強有力地敲打著他的肌膚。
“幫我……”賀長情柔若無骨的手探上了他的腰間,兀自摸索起來。
“您真的要我……幫您,解毒嗎?”祝允咬了咬下唇,他不想做趁人之危的事情。而且,他這樣卑賤的污泥怎配讓明月墜落其間。主人那樣驕傲的人,清醒過后一定是無法面對的吧。
她對自己全部的沖動,不過只是藥物在作祟。都到這個時候了,祝允發現自己依舊保持著所謂的冷靜。因為忍得難受,他的額間開始滲出大片冷汗。
“快點!”賀長情覺得自己的耐力已經忍到了極致。她不明白,她只是想讓祝允掏出匕首來給她拉幾道口子放血,好用這種痛楚來緩解一二,怎么他都能猶豫這么許久。
主人的命令,自然是不能違抗的,況且他心中亦是……祝允低低地嗯了聲,紅著臉開始一點點地脫下了自己的外裳。
“你怎么,還沒好?”賀長情生怕稍有個分神就克制不住做下了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因而,她幾乎全程都閉著眼,將頭別到了一邊。
她并不知道祝允在做什么,耳中只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祝允摩挲衣裳的動靜。
第67章 解毒
真的要這么久嗎?
賀長情的虎口都被自己扣出了血珠子, 仍然不見祝允給她遞過來一把鋒利的家伙事。再這樣拖下去,她怕是就要忍耐不住了。
不得不說,林治歲搞來的這藥粉當真威力無窮。她感覺自己渾身都像被點燃了, 要不是多年常在生死邊緣磨煉出來的意志力驚人,她還真想看見個男人就撲上去。
盡管撲上去之后要做什么,她并不十分了然, 可是來自于身體深處的那種火燒火燎的難受, 令她迫切地想要找個人填滿自己。
這種感覺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她的血肉和骨頭, 賀長情是當真難以忍受:“祝允!你, 你好了沒?”
山洞里晦暗一片,只有外頭的天光得以灑進來些許,是以視物并不是很方便。
賀長情掙扎著掀開一條眼縫, 便見男人不知何時褪去了衣裳, 大片的肌膚裸露在外,還泛著因為汗意而獨有的光澤。
一滴汗珠沿著他身上的溝壑一路向下,尚未風干,另一滴便又緊隨其后, 直至匯成一條條小溪流。看上去,當真是誘人極了。
這些非禮勿視的東西就這樣橫沖直撞地進入了她的視野里。
“你, 做什么?”賀長情感覺自己長久以來緊繃著的那根名為理智的琴弦, 在這一刻似是崩裂了。
祝允這是在, 勾引她?他明知道她此刻……處在什么樣的水深火熱中, 還要這樣做?
賀長情這一瞬的震驚還未壓下去, 下一刻便被祝允抱了滿懷, 男人堅實的胸貼散發著灼人的熱意, 微微發著抖, 好像要把她也融化一般。
祝允并不知賀長情的心思, 他只急出了滿頭大汗。一開口,似乎還帶著些哭腔:“主人,我,我不會……”
他可真是百無一用。那日親眼見了圣上和沈慈的云雨場面,又在夢里反復重溫過不知多少遍,可真要上了,祝允才發覺他竟一竅不通。
祝允身上燙得厲害,可他只有最本能的貼緊賀長情的動作,他瘋了般地想把人揉進自己的身體里。他要和她無限交融在一起,可他竟不知,到底該從哪里著手。
祝允快要急哭了。不僅是因為他整個人好似一團火球,想找發泄的出口又找不到,更是因為主人快要熬到極限了,她身上已經出現了好多抓痕。明明是個男人就能做的事情,可有他在身側,卻什么用都不頂。
“匕首!我讓你掏匕首!”許是被祝允的蠢笨氣急了,一股熱流突地涌上大腦,賀長情先是推開男人,隨后便再也壓抑不住地扯開衣襟。
內里春光露了大片,可她的眼中卻還難得的保留著一絲清明,“今日就算是死在這里,我……我也不會,同人歡好……你要不然就殺了我,要不然就想法子帶我下山……解毒。”
原來主人是這個意圖。方才她在自己的腰間摸索,想來也是為了尋找匕首,不過他之前殺林治歲的時候就已經扔到了地上,現下哪里還有……
“主人,得罪了。”祝允伸出手來想替賀長情先將衣裳穿好,但是她大抵是真的烈火焚身,整個人極不安分地扭動起來,一遇到外來之物,便宛如順桿爬的小蛇,輕易地纏繞上來。
在得知賀長情并沒有要同他水乳交融的意思后,祝允便不敢再看她的臉了。她是那樣地坦蕩如砥,可他卻那么地下流卑賤。
祝允先是抽出自己的手臂,隨后又用手刀將人打暈:“主人,我這就帶您下山找何大夫解毒。”
暈過去的人果然安分多了,看上去就好像陷入了一個悠長又香甜的睡夢里。祝允定了定心神,好半天才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忙不迭地替人將衣裳穿戴好。
主人定然是不想她這幅樣子被更多人看到的,因而祝允背著賀長情一路下山的時候,特意選擇了避人的小道。
他明白清源山上不會有多少來往的閑人,可萬一呢,但凡被人看去,不知要惹出多少不必要的麻煩。
就這樣一溜煙小跑,前方視野里卻忽地出現了兩個熟悉的人影,祝允猛地呼吸一窒,想也不想地趕忙躲到了身旁的樹林里。這個時候,即便是沈從白和左清清,也是少見為好。
沈從白和左清清二人碰了個頭:“怎么樣,找到了嗎?”
左清清煞白著小臉,早已不復往常的笑容:“沒有,不知道去哪兒了。”如果主上真的有個好歹,那罪責不說全在他,但也和他有著天大的關系。若不是他輕信于人,又何至于讓大家落到眼下這么被動的局面。
“你別東想西想的嚇唬自己,有祝允在,應該沒事。”嘴上這么說著,可沈從白哪里放心得下。他想不通,祝允倘若真的救了主上,又為何不想法子與他二人聯系呢?
清源山就這么大,半天都找不到人,只能是在刻意避著他們。沈從白想不通,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的道理誰都懂,到底是什么樣的原因能讓祝允不向他們求助。
——
下山途中,祝允一路背著賀長情,半步都未曾歇過,直到敲開了源合堂的門,他才得以松了口氣。
“怎么又是你?”何云瑯抱怨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賀長情趴在人的背上一動不動,一臉奇異的潮紅之色,“主上她這是,中毒了?”
看這樣子,還不是一般傷人性命的毒藥,恐怕是那種催人發情的下作之毒:“快,把人帶進來。”
何云瑯將人讓了進來,又將源合堂的其余人等打發回了家,方才帶著祝允進了里間避人的地方,放下了遮擋用的竹簾:“先把主上放上去。”
何云瑯又是把脈,又是掀開賀長情的眼皮仔細觀察著,折騰了好一番才點了點頭,說這藥自己能解:“這藥藥效雖狠,發作得又快,但并未采用什么珍奇藥材,解毒倒是不難,幸虧你來得及時。”
在何云瑯察看的這整個過程當中,他頻頻望向祝允,不知是何用意。終于在他邊配藥,邊再一次看過來時,祝允沒忍住,問道:“何大夫為何總是看我?可是有不妥的地方?”
“我就是覺得奇怪。說幾句實話,你可別不樂意聽。”何云瑯的目光順帶著從祝允移到了賀長情身上,“這藥效實在強勁,下藥之人定是鐵了心地要敗壞主上的名聲清白,便是鐵打的身子骨都受不住。你們兩個孤男寡女,真什么都沒做?”
“當然什么都沒做。主人讓我給她放血,只不過我弄丟了匕首,無奈之下只好將人先行打暈,然后帶到了你這里來。”至于那些他會錯了意,結果自己根本不會的事情,祝允爛在了肚子里。
豈料何云瑯聽了這話,打量他的眼神愈發露骨:“我就沒見過幾個中了媚藥,還能強行保持清醒的人。別不是,你不行?”
一提起這茬,祝允便羞紅了臉。他一改往日的低眉順眼,只低聲呵斥起來:“這些事,你休要打聽。”
只是呵斥是呵斥完了,可祝允的心底里卻怪不是滋味的。他的無能,原來就連何云瑯這個外人都看在了眼里。
祝允將偷偷打量賀長情的目光收了回來。不過幸好,他還不通那起子人事,否則的話,萬一真毀了主人的清白之身可怎么是好啊。
何云瑯的動作很快,喂賀長情服下一粒丸藥后,便拍著手上的藥渣子道:“好了,等人清醒過來就行。不過這媚藥不簡單,主上她又一直忍著未與人歡好,早已經傷及根本。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得多上心照顧。”
祝允一心撲在賀長情的身上,即便沒有何云瑯的這些叮囑,他也不會大意:“謝謝何大夫。”
“我爐子上還有藥,這里靠你了。”留下這樣一句話后,何云瑯便匆匆離開了。
方才他們進門似乎并未聞到什么藥味兒,祝允并不確定,何云瑯這句話是否只是一個借口。但無論如何,都與他沒關系了。
祝允抬手,開始擦拭起了賀長情微微汗濕的額角。想來那藥,讓她忍得很辛苦吧,不然怎么會流這么多汗?
甚至就連在睡夢中,那些汗都匯聚成滴,沿著她的額角一路下滑,淌過鬢角,又流到濃密的青絲里,偶爾一些晶瑩水珠,還俏皮地滾到了她的耳廓上。
耳廓……祝允的目光再一次被賀長情耳上的傷痕給吸引了過去,不同于第一次見到時的氣憤,此時此刻,他的心中還滋生出了一些不可言說的羞澀。
他們居然,有了肌膚之親。
就在祝允想入非非時,賀長情卻是緩緩睜開了雙眼。潮紅和熱意褪去,她的眼睛又變成了往日清亮的樣子:“……阿允?”
“主上,這里是源合堂,何大夫已經把毒給您解了。”祝允一直蹲在她的床榻旁邊,說這話時微微仰著頭,自然而然地露出了頎長白皙的脖頸。
“嗯。”此時意識回籠,賀長情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山洞中二人那欲拒還迎的詭異氛圍,以及祝允含住她耳垂的事情。她還從未與人如此親近,談不上厭惡嫌棄,她只是心中沒來由地慌亂起來。
更別提,在看到祝允大片敞著的肌膚后,她就更不能直視他了。賀長情所幸別開了頭去,眼不見為凈,只要看不見,那些古怪的念頭便不會一直騷擾她。
賀長情的神情冷淡,落在祝允的眼里則演變成了一種天塌地陷。他怕極了自己被她厭煩,于是二話不說跪在地上:“是阿允以下犯上,請主上責罰。”
眼角余光里,那雙纖纖素手朝他伸了過來。祝允認命地閉了閉眼,罷了,死在主人的手上也算是另一種得償所愿了。
第68章 心結
預想中的巴掌或是其他的懲罰久久未至, 祝允的眼睫卻顫抖地厲害,猶如狂風驟雨中被打濕翅膀的蝴蝶。
“有話站起來說。”賀長情想要扶人起來的手不尷不尬地在半空中頓住。她現在完全無法直視祝允,只要一看到他, 整個腦子里便被塞滿了他二人的荒唐行徑。
她做出那些行為還尚有合理的解釋,是中了林治歲設下的圈套,被人下了媚藥所致。可祝允呢?他又沒有中招, 為何會……一再失控呢?
賀長情抬手揉捏了下自己被人咬傷的耳垂, 現在已經有點發熱了, 就在這里, 祝允他……親了上來。他親也就算了,可他甚至還不要臉地吮吸了幾下。
別看她風里來雨里去,殺起人來都不帶眨眼的, 可說到底, 也不過是個未經人事的姑娘啊。何時與男人那樣親密接觸過?這,光是想想便要羞死人了。
推己及人,賀長情瞬間了悟了當日沈慈被他們撞破在床的尷尬與難為情。
她清咳了幾聲,一雙清凌凌的眸子隨即瞪向了祝允:“今日我與你的事, 一個字都不要傳出去。否則,我就親手殺了你, 知道嗎?”
賀長情身上的藥效已過, 可說這話時一張慍怒的小臉猶自帶著羞紅的顏色, 像極沾了一夜露水, 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祝允不由地看癡了幾分, 一時忘了回話。
他這樣的態度, 還有絲毫不加避諱的視線, 使得賀長情愈發惱怒。她實在氣不過, 便拎起拳頭捶打在了祝允的胸前, 語氣有點兇地罵了起來:“我與你說話,你聾了嗎?”
這力道,明明也算不得多輕,甚至捶得祝允往后退了半步。可不知為何,他偏生從心底里冒出許許多多歪七扭八的枝杈,就像雨后的春筍,似乎只需一夜,便肆意瘋長起來。
他再不敢看人,只低聲應道:“回主上,阿允知道了。阿允絕不外傳,若有半個字的泄露,就讓我的寒約盟即刻發作,不得好死。”
——
回了鳴箏閣時,已是半夜。
左清清托著個下巴,神情郁悶地杵著坐在門前,不知當了多久的門神。
遠遠地一見到賀長情二人,他人便猛地彈了起來:“主上?你們去哪兒了?我還以為你們都……”
賀長情很想像以往那樣笑著擺手說沒事,或是插科打諢般地將這個話題給繞過去,但是這一次遇到的事情顯然遠超她的承受能力。以至于,她到現在都后怕得渾身直冒冷汗,完全無法大方又坦然地面對。
半晌過去,賀長情也只是深吸一口氣,皺著眉看了看左清清身后:“小白人呢?”
“小白帶著人搜山去了,讓我先回閣里等著,他說主上或許早不在清源山上了。”左清清很是為賀長情他們捏了把汗。現下看到人也安全回來了,身上的疲乏感瞬間猶如潮水涌了上來。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起話來有些含糊不清:“既然主上回來了,那我去找人給小白他們傳個信。”
“對了。林治歲的尸體,你們如何處理的?”而今回想一下,她很久之前便察覺了林治歲此人并非善類,也早萌生出了將人趕走的打算。可偏偏是那婦人之仁,拖沓至今,險些釀成了無法挽回的后果。
若不是祝允……她還真不知等待著她的會是些什么。賀長情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這一切都被祝允看在眼里,他知曉她心中的所有憂懼不安,也明白她不愿再提起此事,因而他只是說:“起風了,主上,我們趕緊進屋吧。”
“派人傳信的時候順便告訴小白,就說是我的意思,把林治歲的尸身丟到城南的亂葬崗。”丟下這樣一句話,賀長情便在祝允的陪同下頭也不回地往庭院里走去。
“主上……”左清清儼然是被這話給嚇傻了,他呆呆地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是,屬下這就去辦。”
主上向來優待他們這些手下人,從前若是閣里的誰因故身亡了,主上風光厚葬不說,還要給其家人一大筆銀兩,非得妥善安置好他們每一個人不可。就算偶有些心術不正的家伙,主上也多半是將人驅逐出去,自此不聞不問,權當陌路。
她能以一個女子之身,還是如此年紀便坐穩鳴箏閣閣主的位子,不僅僅是因為有圣上的相助,更多的是因為她待下寬容有度。不光是自己與沈從白,閣中的大部分人都是真的對她心悅誠服。
像狠下心來將人扔到亂葬崗的,林治歲還是頭一例。尤其還是那城南的亂葬崗,據說那里時有大批量的豺狼野獸出沒,血肉之軀進去未有多久便會盡數化為森森白骨。
這得是什么樣的滔天恨意啊。林治歲到底是觸怒了主上怎樣的逆鱗?
這些疑問橫亙在左清清的心頭,但他知道,這是一個永遠也不會得到答案的疑問了。況且,左清清有感覺,這疑問的背后或許是他無法面對的殘酷人性。
月色清朗,引得一團團的云彩圍繞在它的周圍,光華時而明亮又時而黯淡,像極了賀長情這糾結不堪的心境。
“阿允,今日謝謝你。”賀長情欲要推開屋門的手一頓,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得道這個謝。
“這些都是阿允應該做的。”祝允聽了這話,心里卻很不是滋味。他是她的金玉奴,而她是自己唯一的主人,主仆之間何曾要用上謝之一字。她到底,還是要和他這么生分嗎?
“此次你幫了我,就抵消你之前騙我的事情吧。”賀長情飛快地把面前的兩扇房門推開,像只滑溜的小魚兒一樣鉆了進去。
若不是祝允一直緊跟著人,與賀長情之間的距離挨得極近,他都要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聽。所以,方才主人的意思是,原諒了他一個人不告而別的事情了?
雖不知在發生了今日這些事情后,他以后要如何面對主人,亦不知主人是否會躲著他,但好在之前他一個人偷偷躲起來解毒的事情算是因禍得福,就此翻篇了。
連續困擾祝允多日的心結,這下子也被賀長情親手解開。
更難得的是,賀長情一度以為,因為林治歲的背叛而導致她早早布下的趙明棠這步棋算是廢了,可神奇的是,兩日后,顧清川以有好消息要說的名義將她約了出來。
她目前和顧清川唯一的聯系也只有趙明棠這一人了,想也不用想,多半是趙明棠成功進入了安定侯府里。
看著面前裊裊升起的縷縷白煙,賀長情還未喝茶,便已經聞到了茶香,不過她現在完全沒有這品茗的高雅心思:“別賣關子了,你找我來到底是何事?”
“兩日前,秦知行約見趙明棠去寒露寺一見,你猜是怎么著?”顧清川多日不見賀長情,心中委實想念得緊,恨不得一句話拆成八百句來說。
可他顯然不知情,那寒露寺現如今就是扎在賀長情心口的一根刺。一聽這話,賀長情的臉瞬間黑了不少,但她依然還保持著為人的客套,畢竟這又不關顧清川的事:“顧世子,能否先挑重點的講。”
“重點就是,秦家把人接走了。”顧清川眨巴了眨巴眼,頂著一雙無辜又清亮的眸子向她看了過來。不知怎么,他感覺賀長情的神情很是不自然,像是積蓄許久的陰雨天,不定什么時候就會下一場急雨似的。
雖說他內心是很想與人親近的,可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賀長情本人愿意。他不想做任何強迫她的事。
畢竟,誰叫他自小便嘗到了情情愛愛的苦呢。強扭的瓜的確不甜,顧清川在這一方面深有體會。只是他這人固執得很,不強扭不代表著不會死纏爛打。
“你這……未免也太重點了點兒。”賀長情撫摸茶杯杯口的指尖忘了抬起,滾燙的熱意順著杯口瞬間竄了上來,燒得她嘶了一聲,“趙明棠有和你說什么嗎?比如秦知行有沒有覺察出什么異樣。我也不瞞你,就在他們見面的那天,我手下人要下毒害我,我懷疑他早已與秦知行串通一氣。”
都說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這林治歲,或許便是害她一切努力付之東流的罪魁禍首。不過真要是到了那無法挽回的份上,她也只能乖乖認栽了。
早在心里做好準備的賀長情不禁垂下了眼簾,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仿佛有一把刀在她的腦袋頂上懸而未落,誰也不知最終的結果會是什么。
直到她聽到來自于對面人的一聲驚疑:“誰啊,下毒害你?那你現在怎么樣?”
見她半晌都沒有反應,顧清川才想起此刻的賀長情最想聽的應該是什么,于是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憤怒,盡量克制著語調道:“趙明棠這邊一切順利,別說是走漏了風聲,秦知行根本沒有起疑。”
是她想多了?那日林治歲的下藥與秦知行約見趙明棠其實只是一場再巧不過的巧合?還是說,林治歲在色向膽邊生的時候還殘留了那么一丁點的良心,沒有把她的謀劃給捅了出去?
第69章 铘闌之毒
“主上, 您找我有事?”左清清烏黑著眼圈,一看就是一連幾日都沒能睡好。
平日里看起來最是沒心沒肺的人兒,也不知心事重重的是在想什么。
賀長情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子, 給人賜了座位:“你從前與林治歲關系尚可。我且問你,那日去清源山的時候,又或者是之前, 他有什么異常嗎?”
異常?那可太多了, 事后回想起來, 林治歲那人簡直就是個從心眼里長出來的家伙, 與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居然都充滿著算計。
左清清當即從椅子上滑跪在地:“是屬下失察,沒能將林治歲的陰謀詭計及時發現,甚至, 甚至還自以為是地替他遮掩, 不然也不會害得主上受此一難。”
說著,他還抬手照著自己的兩頰輪番扇了好幾巴掌。
“別打了,住手!”無惡不作的壞種固然可惡,但自以為是的蠢人也很是要命, 這兩種人賀長情都看不上眼。
不過至少在她的眼里看來,左清清至多不比沈從白那樣腦子靈光, 但也遠不至于到了蠢的地步。
更何況, 別說是左清清了, 便是她這個當閣主的, 也不總是能事事未雨綢繆。這不, 這次就在林治歲的設計下, 陰溝里翻了船。
“你近日歇息不好, 就是因為這些?”賀長情哀嘆了口氣, 扶著人站起身來, “我問你這些并不是要治你的罪。你跟了我這么久,應該了解我的。發生過的事情再怎樣追究都毫無意義,我只是需要排查,看看趙明棠這顆棋子究竟還可不可用。你把那日林治歲同你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事無巨細,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是。”左清清細細回想起來。
只是這不細想還好,仔細一想,左清清才發現,其實林治歲早就露出過馬腳,只怪他粗枝大葉,竟然什么都沒能看出來。
就說派去盯梢秦家人動向一事,主上并非單單指派到了他林治歲一人頭上,可他卻顯得特別熱衷于此事。秦知行約見趙明棠的這一消息,最初他們便是經由林治歲之口得知的。
想來,是不是那會兒林治歲就計劃著在清源山上支開他們幾個,好伺機對主上下手了?
“是林治歲率先說秦知行約了趙明棠在寒露寺見面,也是他提議說清源山上的瀑布很是壯觀,剛好可以讓主上您散心。我那時想著他本來就屢次惹您不快,蘇杭蘇楠又鬧出了吃里扒外的丑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人了,總不能有壞心吧,所以就沒向您說清這里面的原委。”
原來,這便是左清清口中的替他遮掩,她還當是什么事呢:“那他是如何將你支走的?你被支開以后,可有遇到什么危險?”
提到這個,左清清便愈發羞愧了。如果說之前的話術說一半藏一半是為了主上的心情以及省去不必要的麻煩而考慮,還算情有可原。可他被人支開這一回事,歸根結底的確是他的失誤,再也賴不到旁人頭上。
左清清垂著腦袋,頂著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道:“是我聽林治歲說,林子里有獐子,一時玩心大起,就獨自跑到了一邊。我走之前還特意和他交代過,讓他跟好主上您,卻不想那才正中林治歲的下懷。”
“后來呢?”在左清清離開之后未有多久,賀長情也發現了他人不在身邊,她那時還張羅著幾人一同去找。只是林治歲故意拖延時間,與大部隊脫離之后才徹底暴露了他的意圖。
“后來我順著他指的方向過去以后,獐子沒看到,倒看到好幾個埋伏著帶著家伙事的男人。再之后,小白和祝允就來了。祝允最先發覺的不對,他當時就折返回去了,我和小白慢了一步,誰想到就被那群人給纏住了。那群人沒有受過什么訓練,功夫一般,就是實在難纏,害得我們一時無法脫身。”
難怪都說,親近之人背叛所帶來的傷害,要遠比敵人來得致命。這左清清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他也就那點愛好了,但就這一點特殊便被林治歲拿去輕易利用了一番。
“你先下去吧。把閣里其他人都召集過來,但先別說我要找他們做什么。”看來從左清清這里能得到的消息終究有限,她得進一步擴大范圍。
也還好,林治歲尸身一事是由沈從白帶人料理的,距離事發雖已過了幾日,但絕大多數人都還沒從林治歲暴斃又被她下令扔在亂葬崗的連環震驚中緩過神來。
此時召集眾人問話,她就是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便是真有人有了二心,這么短的時日,他們也沒法對上嚴密的口徑,如果這個時候不出手,恐怕再往后就沒有更好的時機了。
“是。”從林治歲那里得來的教訓已經足夠了,左清清再不敢有什么畫蛇添足的想法。便是這回主上不開口叮嚀,他也絕不會多嘴。
不過,主上旁邊這祝允又是個什么情況?他不是因為不打招呼,私自跑走找人解毒一事而被主上冷落多日了嗎?可為何今天兩人之間看起來冰雪皆融,關系倒像是回到了從前,不,應該說是更勝從前。
左清清的心頭掠起一絲困惑,不過一個金玉奴而已,終究不會在他心底留下什么痕跡,未曾深想,左清清便退了出去,只忙著叫起人來。
許是抱著戴罪立功的想法,這一次,左清清的動作很快。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所有人便都齊聚在了鳴箏閣的校場上。
人數眾多,從賀長情的角度看去,是烏壓壓的一片黑。別看這樣的聲勢浩大,但硬是靜到了連一根繡花針掉下都落地可聞的程度。
很好,要的就是他們這個反應。賀長情頗是贊賞地看了眼左清清:“這次做得不錯。”
許是受到了她這句話的鼓舞,左清清笑嘻嘻地湊到了賀長情的身邊,用一只手掌擋在臉前,低聲稟告著:“主上,徐柔兒等人也在來的路上,您就放心好了。”
“你把我那私宅的人也都叫來了?”賀長情有點驚詫,甚至還有點眼前一黑。怎么說呢,其實,倒也不必這么興師動眾的。
但既然都在來的路上了,也不怕再熱鬧一些。既然要查,那她就好好肅清一下鳴箏閣這多年的積弊。
“諸位,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林治歲被我下令丟在了亂葬崗的決定,但至于我為何這樣做,這一段時日以來,大家各有猜測,我卻從來都沒有說明白過。今日就借此機會,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攤開了揉碎了,說與你們聽聽。”
“主上?”一聽她這恨不得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給倒出來,祝允本來看上去不起漣漪的眼眸里頓時盛滿了局促不安。他不明白,主人這難道是要在眾人的面前自揭傷口嗎?
像是感知到了他心中的惶恐,賀長情卻是扭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只是什么都沒有說。
什么都沒有說,但祝允對這笑容背后的含義卻是清楚的,主人這是在讓他不要擔心。那也就是說,一切還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盡管祝允依舊猜不透賀長情想做什么,但接收到這一笑容后,他的心也跟著落定了下來。
“林治歲與奸人勾結,在清源山上支開沈從白等人,只為伺機下毒謀害于我。我運氣不佳,還差點被他得了手。對付這樣的家伙,你們說,該不該殺?”
“那自然是該殺的!”
“膽敢謀害主上,吃了他的熊心豹子膽了吧!”
“看不出來,平常人模狗樣的,但是是個蛇蝎心腸啊。”
一時之間,底下吵嚷一團,但無一例外都是義憤填膺的樣子。從面部神色來看,倒是沒什么異常的。但這也不排除,這里面有得是機智且善于偽裝的人在明哲保身。
她需要在眾人的情緒之上,再添一把火:“沈二姑娘險些葬身火海,蘇杭蘇楠兩兄弟監守自盜,這一樁樁一件件,我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不動他不過是記著往日的情分。可面對這樣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圖謀害他人的奸佞小人……小白,你來說說,依照我們閣里的傳統應該如何?”
沈從白是這閣里與她最有默契的手下。往往她不曾出口的意圖,只需遞一句話,他便能立即心領神會,就好比現在這樣。
“依照慣例,出賣背叛鳴箏閣之人,挑斷手筋腳筋,一律逐出閣中。要對同伴不利者,一經發現,即刻處死。若是對主上動了殺心,從即日起,會由我和左清清為其強行灌下铘闌之毒。此毒每過一個時辰便會腐蝕一寸經脈,不出三日便會穿腸肚爛,直至臟腑衰竭而死。”
铘闌由于沒有詳細的配方流傳下來,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據說這毒是沒有解藥的。若是旁人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們或許還不會信。
可偏偏京中名醫何云瑯如今也是閣主的人,其人有著近乎于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跡之術,下一點區區的讓人穿腸肚爛的毒藥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人聽了面色一白。更有甚者,已經開始腿肚子發抖了。
賀長情的目光一一從他們神情各異的臉上移過。眼下的局面和她想象的所差無幾,別看她渲染得如此可怖,但只要是沒有異心的,其實完全不必憂心。
因而,坦坦蕩蕩者才是絕大多數。
“你們都是經得起考驗的,我相信大家斷然不會像林治歲那樣,做出人神共憤的事情。為了鳴箏閣的長遠考慮,我決定從今日起,鼓勵揭發,一經查實,未有虛報的,賞金百兩,即刻躍升三級。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若有人貪戀錢財而刻意中傷污蔑他人,鳴箏閣也留他不得。”
此話一出,才猶如水入油鍋,反響強烈。
賀長情勾了勾唇角。如此一來,利也拋出去了,隱瞞或是有害人之心的后果也亮明了,如若真有知曉林治歲更多內情的,定裝不了多久。
第70章 云崖新客
從賀長情那私宅趕來鳴箏閣的距離實在太過遙遠了, 這邊的一大籮筐話都說完了,徐柔兒才帶著其余人姍姍來遲。
“主上,王書譽在外面, 說想要見您。”徐柔兒叉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臉累極了的樣子。
“誰?”賀長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怎么對這個姓王的毫無印象, 她認識這個人嗎?
“就他說自己是長晟親王的小舅舅, 從云崖來的。”那個叫王書譽的家伙看上去還沒有自己歲數大, 看上去倒是打扮得光鮮亮麗, 但實際上就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徐柔兒忍不住嘟喃起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長晟親王的舅舅?他不是因為長晟親王的死而在云崖過上了滋潤的好日子了嗎?大老遠, 跑到京都做什么?尤為令人想不通的還是, 他甚至專程找到了鳴箏閣里,點名要見她。
總不能是……發現了什么?可是她做得很是隱蔽,至今便是連沈從白和左清清都未能知曉里面內情。外人,更何況還是一個遠在云崖的陌生之人, 又上哪兒去看透這里面的彎彎繞繞?
短暫的驚疑過后,賀長情重又冷靜了下來, 只見她眉頭一揚:“遠來的都是客。柔兒, 你去把人叫進來吧。”
把眾人全都遣散之后, 賀長情命劍蘭烹了一壺好茶, 自己則是帶著祝允提前候在了會客的廳堂里。無論王書譽此行是何目的, 明面上她的行為都不能落了人的口舌。
未有多時, 便見徐柔兒領進來一個半大小子。
對方的面容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 亦在光明正大地打量于她。這王書譽看上去,估摸著也就十五六歲的年齡。果然,當舅舅的居然比自己的外甥還要小。
賀長情權當沒有看出這機靈鬼的心眼子,只堆起滿臉笑容,主動迎了上前:“不知這位貴客遠道而來,該如何稱呼才是?”
“叫我書譽就好。”王書譽點了點頭,自打他一踏進屋里,便一直板著張臉,好像真成了個飽經滄桑的小大人,“我此次前來叨擾,不為別的,是想代阿瑜親自謝過鳴箏閣的各位。”
“不知這位阿瑜,是?”最煩這種說話說一半的人了,你不說阿瑜的大名,我能知道是指誰嗎?就算賀長情猜到了一些,約莫著王書譽口中的這個阿瑜就是已故的長晟親王,但她也不打算表現得這么了悟。
她才不信有人千里迢迢來至京都,真就為了什么登門道謝,王書譽這一招極有可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索性她也就裝得糊涂一些,讓這位的幺蛾子無處可發。
只是,她實在低估了王書譽。
其人有著和他年齡并不相符的絕佳心態,只見他不緊不慢地嘆了口氣,神情哀痛:“阿瑜便是我親生的外甥,那個可憐的,慘遭亂黨所害的長晟親王。”
賀長情當即便喉嚨一哽,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了“節哀”二字。
嘔,賀長情險些沒被自己給惡心透了,她可真是虛偽透頂。可有什么辦法呢,原本那些早應該隨著歲月長河的流逝而被徹底掩埋的秘密就應該做好它的本分,它的結局注定只能永遠不得窺見天光。
可偏偏,苦主找上了門來。老天就一定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手上添了這樣一條不干不凈,不清不楚的人命嗎?
最終還是王書譽自己打破了這死寂。他抬起手背,擦抹干了眼下的淚水,用力擠出一個笑容,道:“不提這些不開心的了。我帶了些云崖的風物特產,上個月剛摘下的云崖紅茶,這便日夜兼程地趕來,想著給鳴箏閣的諸位嘗嘗味兒。”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賀長情與人推拒起來。這非是她含蓄的一種表達,而是來路不明,尤其是還會入口的東西,誰敢要?
況且,如果她是王書譽,便是不知內情,從道聽途說的狀況來看,也不會覺得鳴箏閣對長晟親王有什么恩情。他們不過是聽命辦差罷了。
尤其是如今王書譽得了親王死后追封的蔭蔽,在云崖當地已是搖身一變,成了呼風喚雨的地頭蛇。他沒有道理啊,犯不著來到這毫無根基的京都,與鳴箏閣扯上什么聯系。
越是反常,這里面的門道才越是多。哪怕對方的年紀和自己相仿,甚至看上去還要更小一些,賀長情也不相信,王書譽的目的真就像他本人說的那樣純粹。
于是,她搖了搖頭,也學著官場上的那套說辭:“鳴箏閣也是職責所在,實在擔不起你的這份情意,你便拿回去吧。”
“不過想來書譽你也是第一次來京都吧,這幾日,不如就由我手底下人帶著你四處逛逛?”像是生怕被王書譽拒絕,從而再生出什么枝節來,賀長情還飛快地給一旁的徐柔兒遞了個眼色,“柔兒與你年紀相仿,想必一定很聊得來,就讓她代我,代鳴箏閣一表地主之誼吧。”
實在是四下里無人可用,她還把沈從白和左清清也給支開了。至于祝允嘛,他為人性情寡淡沉默,實在適應不來這項任務。想來想去,也只有徐柔兒這個直腸子最適合了。
但令賀長情沒想到的是,徐柔兒的直腸子今日直接躍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只聽她啊了聲,隨后露出了一臉的不解:“主上你不也和他年紀相仿嗎?怎么把自己說得好像很老一樣?”
她錯了。徐柔兒不僅是直腸子,某些時候還很缺心眼。
賀長情眨了眨眼,用俏皮的語氣篤定道:“閣中事務催人老,別看我樣貌同你們一般無二,但我心中很是滄桑,早玩不動了。乖,帶著書譽多走走多看看,讓他好好欣賞一下京都的風土人情。”
賀長情都把話說這份上了,王書譽自然也沒有異議。而徐柔兒又一向最是聽賀長情的話,于是她點頭如搗蒜,歡歡喜喜地接下了這個差事。
目送著兩個少男少女一前一后離去的背影,賀長情回身低聲囑咐著祝允:“這幾日里我身邊不用你,你只管跟著他們上街去,別被徐柔兒發現就行。若有什么異樣,回來報我。”
“是。”現下對主人最大的威脅也被他親手鏟除了,閣里還有沈從白他們在,祝允也便沒有再堅持黏著賀長情留下。況且他想,他也是時候需要自我冷靜一下,不然一看到主人就克制不住地臉紅心跳算怎么個事啊。
他要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從此以后的朝朝夕夕和歲歲年年。
——
而直到真的跟著徐柔兒和王書譽上了街后,祝允才依稀覺得,會不會主人那句“早玩不動了”根本不是什么推拒的措辭。因為徐柔兒連帶著那個王書譽,他們真的是很精力旺盛,一點都沒覺得累的樣子。
徐柔兒平日里就替賀長情掌管著私宅,以前嘉妃娘娘還在的時候,她要時刻照顧著人家的衣食起居,又得調度大量人力輪換值守著用以確保對方的安全。即便后來嘉妃娘娘回了宮,也依舊有很多重新整理排布的活兒在等著她忙。
今日倒是借了王書譽的光,徐柔兒這一出來放風透氣,就好比脫韁的野馬,放縱得沒有章法了。
王書譽幾次三番想出口喊住人,可惜徐柔兒并不給他開這個口的機會,反倒是大大咧咧地一把將人帶到了旁的一個攤位前:“你看你看,這是京都里有名的糖畫,沒見過吧?”
不就是糖畫嗎?哪里沒有?京都的人都這么自命不凡嗎?
王書譽黑著臉掙了幾下,才好不容易從徐柔兒的手中掙了開來,他心不在焉地撫摸著自己被攥疼的手腕,故意說著反話:“沒見過沒見過,你們京都的人一個個都成精了,我個破落戶怎么能見過?”
他就是要刺一刺這個叫徐柔兒的,不要因為他是云崖人就看不起他,誰又比誰高貴呢!他就不明白了,怎么會有姑娘長得這么人高馬大,五大三粗,而且還渾身上下一股子用不完的蠻勁的?
徐柔兒并沒有聽出來自王書譽的陰陽怪氣,她甚至還很心疼這個從云崖遠道而來的小可憐,居然連糖畫都沒見識過。縱然如今守著萬貫家財,又有何用?到底是不完整的一生啊!
徐柔兒十分仗義地拍著自己的胸脯,也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勁,甚至能拍出咣咣作響的聲音:“今日我就帶你見識見識,什么叫人間日永升。走啊!”
話音未落,二人便一道匯入了更加洶涌的人潮當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后一直跟著的那條小尾巴。
祝允將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腳下步履未停,心中卻是忍不住地暗自納罕起來。京都里,什么時候來的人間日永升?
那是什么,他怎么從未聽說過?該不會是徐柔兒自己杜撰出來的吧?
祝允一路跟著前面二人,來到了一處彩樓前,樓上各色花布招搖,清脆鈴聲不絕于耳,儼然一股靡靡之風。
“公子,進來玩啊!”有身形豐腴的中年女子,一看到他后便遠遠地揮舞著手中的帕子。
這群人說話的語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那股子明晃晃的勾人意味,都讓祝允感到了由衷的不適,他甚至生出了逃避的想法。
可,徐柔兒已經帶著王書譽進去了。主上交代過的,讓他跟著二人。
想到此,祝允攥了攥拳頭,邁步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