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佛法不能渡你,讓我來。……
<- 爬取失敗, 暫未購買 ->
第42章 第 42 章 貧僧突然便明悟了。
山洞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到近前卻又遲疑的停下,在外面原地踟躇許久,洞口才出現(xiàn)那道高大的身影。
謝檀衣坐在石臺上, 一條長腿閑適的曲起,抬眸笑意盈盈的問玄懿:“大師, 怎么不去敲木魚了?”
玄懿卻借著月光再次細(xì)細(xì)打量著謝檀衣,目光灼熱,一寸寸描摹過他的眉眼。
謝檀衣只穿著中衣,披著他那件白色的袈裟, 他仍是少年模樣, 黑發(fā)垂落在袈裟上, 狹長的眼尾仍泛著紅, 神色慵懶自在,像饜足的伸展著四只的貓兒。
這和那些零碎記憶中的清冷男子不大相同,但他又真真切切的知道,這就是那個人。
心口的酸澀快要滿溢出來, 玄懿才知道自己險些失去了什么, 他并不答復(fù)謝檀衣的調(diào)侃, 只是專注的看著他, 像是要把他的樣子鐫刻進(jìn)骨血里。
謝檀衣瞧著他這樣子, 也有些不確定起來,皺眉問:“莫非我猜錯了, 那雜念并不是……”
話音未落, 杵在那里的人終于動了, 他快步走近石臺,抬腿單膝跪上去,前傾身體抬手擁住謝檀衣, 溫?zé)岬暮粑湓谥x檀衣耳畔,玄懿低聲說:“沒有猜錯。”
“那些永無止境的欲念,皆是因你而起。”他收緊手臂,挺直的鼻梁在謝檀衣的頸窩處拱了拱,輕嗅著他身上冷淡的白檀氣息,“我不是故意要割舍的,我怎么舍得……”
“猜到了。”謝檀衣抬手摸摸他的后頸,輕嘆一聲:“你怎么讓佛宗的人給撿到了?是他們要你摒棄雜念的?”
玄懿低低的“嗯”了一聲。
謝檀衣拍拍他的肩,“好了,坐下說,你這個姿勢太累了。”
玄懿便乖順的放開他,轉(zhuǎn)而坐在謝檀衣身側(cè),然后又抬手把人抱進(jìn)懷里,一刻都不想放手似的。
靠在他身上,可比靠在巖壁上要舒服多了,他體溫很高,熨帖的人泛起昏沉睡意,謝檀衣便半闔著眼,輕聲問他:“想起多少?”
“只有一點。”玄懿抬手,一縷一縷的為他理順長發(fā):“想起你教我練劍,想起倚云峰的桃樹,還有這個……”
他抬起手腕,給謝檀衣看自己腕上的一尾游弋著的銀藍(lán)色錦鯉小魚。
那是謝檀衣送給他的成親一周年的賀禮。
其他四只神魂上并沒有這條錦鯉,謝檀衣驚訝的望著那條小魚,卻發(fā)現(xiàn)在那條小魚下,玄懿手腕的這片皮膚上,有著一大片像是灼燒后留下的疤痕。
“這是怎么回事?”他抓住玄懿的手,點燃了一張照明符,光亮下,那一小片皮膚便格外凄慘,像是被人反復(fù)灼燒過,小魚也隨著疤痕起伏游曳,看著讓人觸目驚心。
他方才去綁玄懿的手時,并沒有親眼去看,縛仙索隨心意而動,所以他并不知這一片傷疤的存在,此時見了,只覺得心口一滯,泛起綿密的心疼。
“是佛宗……”他冷聲道:“他們做的?”
玄懿的修為雖說比不過謝檀衣,可也有大乘中期,又修行佛宗煉體法門,他很難想象要怎樣才能在玄懿身上留下這樣的疤。
“是。”玄懿放下袖子,也皺起了眉。
先前他沒有任何記憶,如同一張白紙,佛宗的人宣稱他是佛子,他便信了,他依照那些和尚的建議,修行佛門功法,將所謂的雜念逼出識海,但手腕上這尾小魚卻怎么也不肯消散。
那群和尚生怕他與這紅塵有什么牽絆,便想盡法子祛除了這只小魚。
當(dāng)時的種種手段他已無心再提,說出來怕謝檀衣難過,只抱緊了懷中人,失而復(fù)得的喜悅盈滿心口。
“我還記得,我祭陣了,同那魑魂鸮斗了許久,然后意識便昏沉下去了,再醒來便在佛宗……”他不確定的問謝檀衣:“我是你的道侶嗎?”
謝檀衣摩挲著他的手腕:“是,你是劍宗的季云涯。”
是不是季云涯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是謝檀衣的道侶,玄懿眼睛倏然亮起,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吻了一下謝檀衣的臉頰。
謝檀衣被他這幅笨拙模樣逗笑,靠著他的肩后仰起頭,去親吻他的唇。
他們方才做了那般親密的事,卻還是第一次接吻,玄懿只覺得胸腔里那顆跳動的心快從血肉里掙脫了,從未如此的鮮活,他愣愣的貼著謝檀衣的唇,察覺到那濕潤的,靈蛇般的舌尖輕探進(jìn)他的唇縫,便順從的張開一點唇齒……
舌尖靈活的試探糾纏,玄懿的鼻息逐漸加重,他很快便學(xué)會了,并且悟性極高的吮咬碾磨著那柔軟微涼的唇。
許久,兩人稍稍分開,玄懿微微喘息,本就沒得到滿足的某處更是蠢蠢欲動,他按捺住,盯著那嫣紅的唇瓣,又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唇。
“又怎么了?”謝檀衣啞聲問。
“我……”玄懿眨眼,困惑皺眉:“我怎么記得,我‘死’之前,同你親吻,不是這樣的……”
謝檀衣不解:“那是怎樣?”
玄懿在不多的記憶里搜刮一下,片刻后認(rèn)真道:“似乎都是我伸舌頭吧……”
謝檀衣:……
如今的謝劍尊,于吻技一途上自然是今非昔比,但一想這些進(jìn)步是怎么來的,他又難免有些心虛。
但玄懿已經(jīng)是最后一只季云涯了,即便是心虛,他也已經(jīng)駕輕就熟,很快便克服了,他正色道:“我要同你說件事。”
玄懿心不在焉的點頭,還意猶未盡的湊過去親了兩下謝檀衣的耳朵。
“你是我的道侶季云涯,祭陣后,你的神魂分裂成了五份……”謝檀衣咳了一聲:“我已經(jīng)找到另外四個,你是第五個。”
玄懿:“哦……”
又親兩下。
玄懿:“嗯?!”
和尚整個僵住,方才的疑問在這一刻也有了答案,為什么謝檀衣會吻的這般嫻熟且游刃有余,原來是因為前面還有……
“四個?”他瞇起眼,神色變得有幾分危險,“你與他們四個,都雙修過了?”
謝檀衣遲疑的點了下頭,想想又解釋:“雙修是催化你們五個融合的一種手段,不過有一個神魂如今的身體尚未成人,所以還不曾……”
玄懿了然點頭,“我不是最后一個,還得謝謝這位小施主了?”
他自有意識以來便在佛宗秘境中,佛宗的和尚說他是佛子,他在佛宗內(nèi)日夜誦讀經(jīng)文,對佛法的悟性不算高,但自以也能做到四大皆空,可今日才收斂好自己的一腔愛.欲,知道自己的來處與歸途,轉(zhuǎn)眼又聽見這么個“噩耗”。
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有這么大的戾氣,現(xiàn)在只想把那幾只狂蜂浪蝶一拳一個都捶死,可偏偏他才是后來的……
“今日那般的手段,你也用在他們身上過?”他低聲問,手臂已經(jīng)不動聲色的圈住了那窄瘦的腰身。
謝檀衣對他從不設(shè)防,任由他禁錮自己,思索了一下玄懿說的手段是指什么,他耳根便有些燙。
“沒用過。”謝檀衣低聲道:“他們……沒像你這般不配合……”
玄懿決定原諒這個世界一刻鐘。
他把手伸到謝檀衣面前:“那你再捆一次。”
謝檀衣:……
……
捆不捆其實不重要,吃到就好。
情到濃時,謝檀衣忍不住一口咬在玄懿鎖骨處,細(xì)微的疼痛卻仿佛激到了玄懿,他托著謝檀衣,將人抱起,一步一步走向水潭。
每一步,都到了極致,謝檀衣還披著那件袈裟,長發(fā)在腰身后搖曳,他抱住玄懿的脖頸,妄圖緩解,卻被輕而易舉的按住。
“不行……”他沙啞的在玄懿耳邊低語:“別這樣……”
玄懿卻低眸,看著他的小.腹。
淺淺的隆起。
喉結(jié)滾動,他竟然真的停住,抱著謝檀衣站在山洞中。
這樣不上不下的,謝檀衣也不好受,疑惑的哼了個鼻音,又帶著點調(diào)笑問他:“玄懿大師……又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貧僧突然便明悟了。”玄懿目光沉沉,那雙明明和謝檀衣一樣的湛藍(lán)色眼睛,此刻卻盛滿了幽光,他緩緩將謝檀衣抬起一些,低啞出聲:“明悟了謝施主方才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謝檀衣皺眉,“什么一……”
玄懿卻在此時松了手臂。
疑問化作短促的嗚咽,謝檀衣幾乎喘不上氣,偏偏玄懿在這時候湊過來吻他,上下的動作都不肯停下,他下意識的抬手去抓玄懿的頭發(fā)……
抓了個空。
好啊,妖僧沒有頭發(fā)。
……
天光再次照進(jìn)山洞時,謝檀衣聽見外面的大老虎在低沉的吼叫著,像是在威脅著什么人,但又底氣不足。
察覺到那四道精純至極的佛門靈力時,謝檀衣便睜開眼,眼神瞬間清明。
玄懿也醒了,神色冷沉。
外面?zhèn)鱽硪坏郎n老威嚴(yán)的聲音,先是宣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
“玄懿,你這孽障,竟私自吸收了那些污濁雜念,如此自甘墮落,還不趕緊出來,隨老衲回佛宗秘境,摒除雜念,閉門思過。”
玄懿尚未來得及說什么,只聽一聲冷笑,低頭一看懷里已經(jīng)空了。
沒記錯的話,謝檀衣此刻只穿著昨日剛換上的中衣,身上還披著那條袈裟……
玄懿:……
那幾個老和尚,不會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氣死了吧。
第43章 第 43 章 繼續(xù)修煉,卷生卷死。……
<- 爬取失敗, 暫未購買 ->
第44章 第 44 章 貧僧也只能做個照亮的了……
長翅膀的大老虎是不是窮奇無法考究, 謝檀衣傾向于它不是,傳說中的上古兇獸應(yīng)當(dāng)是很強的,有移山填海、呼風(fēng)喚雨那樣的大神通, 或者這只大老虎確實是窮奇的后裔,但如同現(xiàn)在的修士一般, 都在上一場妖雨中退化了。
它是玄懿來到秘境后,實在無聊才馴化著玩的,平時還有些兇性,遇見謝檀衣那天, 它在懸崖上先撞見了合歡宗眾人, 捕獵的本能又被激起, 才追著人跑的。
謝檀衣自然也沒忘記合歡宗眾人還被困在秘境里, 不知道她們有沒有找到出去的路,他和玄懿騎著大老虎找了一圈,遠(yuǎn)遠(yuǎn)的便看見荒地上一群粉白被五六只似牛似豹的妖獸追著跑,荊喬仍在斷后, 她自己脫身沒問題, 但帶著一群小拖油瓶卻左支右絀, 這場景何其眼熟, 合歡宗回宗門的路實在坎坷。
大老虎“嗷嗚”一聲咆哮, 那群妖獸便四散著奔逃,荊喬看見老虎背上的人, 一臉的疑惑, 直到謝檀衣和玄懿從老虎身上跳下來, 她才茫然的拱手道:“多謝劍尊與這位大師出手相助……”
幾日不見,荊喬倒還是神采奕奕,就是鬢發(fā)有些松了, 她又望了一眼舔爪子的大老虎,語氣急切的問:“敢問劍尊,這可是你的坐騎?三日前它與我宗一名男弟子一同墜入崖下,后來這只老虎還給我遞過紙條,我那小弟子聲稱自己安然無事,可我至今沒見到他從崖底上……上來……”
她見謝檀衣從儲物戒里拿出一套粉白的法衣,聲音漸漸弱下去,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眼睛緩緩睜大,臉色先是發(fā)白,然后逐漸漲紅……
謝檀衣道:“抱歉荊宗主,我……”
“你那老虎把我的弟子給吃了?!!”荊喬直接蹦了起來,情緒激動下嗓音有些尖銳,她抬手指著天大叫:“謝檀衣!我要告到劍宗!我要告到岑青樾面前去!!”
謝檀衣被震得后退一步,玄懿在他身后幸災(zāi)樂禍的笑了一聲,被他回頭看了眼,又道貌岸然的雙手合十,垂眸裝端正去了。
實在不怪荊喬猜不到真相,她哪敢猜堂堂劍尊拜入她合歡宗門下的這種戲碼,她編書都不敢這么編。
然而這樣的事偏偏發(fā)生了,謝檀衣等她尖叫完,才無奈扶額道:“荊宗主,我便是那名弟子。”
荊喬:……
她是個聰明人,神色恍惚片刻后,嘴慢慢張大了:“您……您為何……”
“我來溯洲找人,恰好與貴宗同路。”謝檀衣帶過這個話題,有些不自在的掩唇咳了一聲:“既然已經(jīng)匯合,那便一起找找離開此地的出口吧。”
荊喬:“哦……”
她跟著謝檀衣走了兩步,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身材高大的僧人身上,第一眼,她想的是好個英俊的和尚,第二眼……
她駭然睜大了眼睛。
老天奶呦!這和尚的容貌怎么長得那么像謝劍尊的亡夫啊?!
回想起妖王同她說的那些八卦,荊喬腳步一頓,再次打量起前面并肩而行的兩個男人。
謝劍尊身量高挑頎長,那和尚卻更高壯些,兩人走路時姿態(tài)并沒有特別親昵,中間始終保持著兩臂遠(yuǎn)的距離,但謝劍尊不知要說什么,于是那和尚便湊近些,自然而然的俯身偏頭去聽,謝劍尊那張冷清俊俏的臉上仍是沒什么情緒的,微側(cè)過頭低語,眼角眉梢的弧度悄然柔軟幾分。
他們周圍似乎有無形的屏障,兩個人站在一處,便是一個小世界。
荊喬悟了,她好像知道謝檀衣為什么非要與她們同路了,莫不是為了學(xué)些手段以應(yīng)對他那些男人,可是……
魔族護(hù)法、大蛇妖、九業(yè)海的惡鬼,以及這位看著還算正經(jīng)的出家人……
您才是海王界的翹楚啊!
于是在謝檀衣將她們護(hù)送回宗門后,荊喬小心翼翼的問謝檀衣:“您能留幾天嗎?一方面謝謝您送我們回來,我們也盡地主之誼招待招待您,另一方面,能不能給我們上幾節(jié)早課?”
謝檀衣詫異道:“荊宗主,劍宗在各洲都設(shè)有駐地,溯洲這里的駐地離你們宗門并不算遠(yuǎn),若是想修習(xí)一些基礎(chǔ)劍法,駐地內(nèi)的長老每月都會開課,他所傳授的就是劍宗能外傳的全部了,其他的在下也……”
“不是這個,不是劍法……”荊喬連連擺手,又嘿嘿一笑:“您就講講,那個如何勾搭……啊不,吸引優(yōu)秀的爐……呃,道侶。”
謝檀衣:……
謝劍尊腦子里一時只剩下四個字:倒反天罡!
……
謝絕了荊喬留客的好意,謝檀衣帶著玄懿找到劍宗在當(dāng)?shù)氐鸟v點暫時落腳,他們本想住客棧,可大老虎實在不適合招搖過市。
從離開秘境,謝檀衣的傳音玉令就一直在震,他從袖中掏出來這四塊玉令,在面前一字排開,只覺得腦袋也在跟著嗡鳴。
身側(cè)伸來一雙修長的手臂,玄懿抱住他,盯著桌上靈光流轉(zhuǎn)的四塊玉令,片刻后哼了一聲,腦袋一轉(zhuǎn)吻在謝檀衣頸側(cè),在他耳根出小聲嘀咕:“施主這么忙,要不要貧僧出手相助?”
謝檀衣道:“你也有,我方才吩咐給駐地長老了,過幾天就能交到你手里。”
“我不要這玩意兒,只能和你說話,又看不見抱不到的……”玄懿意有所指,懷抱愈發(fā)收緊,斜睨著那幾塊玉令,越看越心煩:“怎么還在響啊?這幾個人嘴這么碎嗎?”
“我說大師……”謝檀衣無奈的彈了一下他光溜溜的腦袋,笑道:“我進(jìn)秘境有幾日了,他們幾日聯(lián)系不上我自然有話要說,你若實在受不了,去一旁念經(jīng)敲木魚靜靜心吧。”
“不去……”玄懿下巴搭在他肩上,委委屈屈的說:“你打開,我聽聽他們都說什么?”
謝檀衣好笑:“這是你非要吃這口醋的。”
玄懿哼一聲。
思索片刻,謝檀衣卻沒拿任何一塊,而是找出了白粟的,他離開劍宗有些時日了,不知道宗門內(nèi)是否一切如常。
白粟的這一塊上只有一道流光在繞著玉牌流轉(zhuǎn),不像那四塊都要轉(zhuǎn)成走馬燈了,謝檀衣松了口氣,玄懿卻忍不住又酸溜溜的開口:“這從哪來的第六個?”
“別亂說,這是白師兄。”謝檀衣邊說邊為玉令注入靈力,那道憨厚的男聲便憑空響起。
“謝師弟,十日后便是你的生辰,若你得空,便回宗門一趟,師尊說想為你操辦生辰宴,若是不方便也不必非要回來,告知個地址,我們將賀禮用靈鶴送過去。”
若不是這條消息,謝檀衣都快忘了自己生辰將近了。
宗門內(nèi)確實有互相慶生的習(xí)慣,但那都是慶賀整歲,他一百零七歲算不得整歲,岑青樾卻非要辦什么生日宴,看來師叔江琢已經(jīng)回到宗門了,添油加醋的將幾只“季云涯”互掐的盛況說給了他師尊,她老人家想看熱鬧。
謝檀衣還沒想好回復(fù),玄懿卻坐直了,探頭問:“你生辰將近?”
“是,我自己都不記得……”謝檀衣摩挲著那玉令的邊沿,問玄懿:“若我回宗門,你要跟著嗎?”
“那是自然,我現(xiàn)在不跟著你,還能去哪?”玄懿答完話,又很為難的皺眉:“你生辰……我還什么都沒準(zhǔn)備……”
謝檀衣不在意這個,只低笑一聲,向后靠進(jìn)他懷里,伸手去拿伏崖那只玉令,“把你們五個找齊整,便是我今年最好的生辰禮物,更何況他們四個也不記得我的生辰了,應(yīng)當(dāng)也沒準(zhǔn)備,你不必爭這個……”
銀藍(lán)色的靈力注入玉令,下一瞬,伏崖那低沉又帶著幾分雀躍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檀衣,你還沒離開秘境嗎?我突然記起來了!你生辰將至,我給你準(zhǔn)備了許多禮物,你來寒洲我陪你過生辰,他們四個廢物還沒想起來吧,哼,可見還是我最把你放心上了!”
玄懿:……
謝檀衣也是一愣,又對玄懿道:“這個我找的比較早,另外幾人應(yīng)當(dāng)還沒想起來……”
結(jié)果……
“師兄,好想你,昨日又響起一段往事,似乎是陪你過生辰,回想起來日子就在這幾日,你何時才能從秘境出來?回桑洲吧,我在小木屋等你,我們種的靈植成熟了,我給你做一桌你愛吃的菜,這也是我最近才想起來的,另外那四個可不會吧……”那聲音懶洋洋的像沒骨頭:“可見啊,還是我最把你放心上。”
“師兄,我想起來你的生辰是哪一天了,算一算日子已經(jīng)近了,你回盛京我陪你過生辰可好?我命人從邊關(guān)運了幾壇子老酒過來,想起從前你說過只有落雁城的酒才有你想喝的那個味道,便特意為你尋來了,我是不是最先想起來那個?”這個聲音清脆像是個少年:“因為我時時刻刻都想著師兄,最是將師兄放在心尖上了……”
“檀衣心肝兒,那破秘境當(dāng)真能困住你?還不出來莫不是樂不思蜀了?我最近竟然學(xué)會了做夢,常憶起一些往事,也想起來你生辰將至,思來想去沒什么好東西送給你,就將九業(yè)海里的惡鬼又揍了一遍,你放心,十年八年的沒鬼膽敢出去作惡……”這男人似乎湊近了玉令,聲音微啞,醇厚好聽:“你喜歡人間清平喜樂,我便送你這個,這生辰禮,我最用心吧?”
玄懿:……
說好的都不記得呢?
謝檀衣閉上眼,耳邊還殘留著一句句的“用心”,以及他們四個的花式拉踩,轉(zhuǎn)頭一看玄懿,這位大師似乎要碎掉了,才意識到這位被踩的最疼。
“所以……”玄懿吶吶出聲:“為什么就我沒想起來?”
謝檀衣趕緊安撫道:“無妨,師兄不在意這些,能找到你就很好了。”
“不好。”大師轉(zhuǎn)過身,背對著謝檀衣,開始自閉:“阿檀施主,你這生辰倒是好生熱鬧,有送禮的,有做菜的,還配上了美酒,惡鬼為了你都降鬼除祟了,貧僧也只能做個照亮的了……”
謝檀衣:……
盯著玄懿大師光溜溜的腦袋看了一會兒,實在沒忍住,還是笑出了聲。
第45章 第 45 章 總感覺季堂主墳頭上有點……
若是另外四個沒想起來, 謝檀衣大概會和玄懿一起過這個生辰,玄懿的記憶恢復(fù)比另外四個要慢,他確實應(yīng)該同玄懿在一起的時間再長些。
可另外四個已經(jīng)想起來了, 謝檀衣要是不和他們一起過生辰,這四個很可能會跑到溯洲來大鬧一場, 想想頭就大了。
可要一起過生辰,又會因為在誰那里過這個生辰鬧起來,謝檀衣思量后決定回劍宗。
五只季云涯如今已經(jīng)找齊了,他也回去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讓他們快點融合, 現(xiàn)在每天用四塊玉令說話, 他這一年說的話比之前十年加起來都多, 有一次還回復(fù)錯了, 把云尾叫成了伏崖,大黑蛇生悶氣自閉好幾天。
玄懿……
玄懿不語,只一味的埋頭苦干。
他知道等到謝檀衣生辰后,再想吃獨食就難了。
夜風(fēng)吹過羅帳, 交疊的影起.伏著, 如同海上洶涌的浪, 肆意拍打著船帆。
他休息時也不退出來, 伏在謝檀衣身上, 細(xì)碎的吻和溫?zé)岬暮粑徊⒙湓诶浒淄阜鄣钠つw上,謝檀衣便細(xì)微的戰(zhàn)栗著, 推了下他的肩膀, 氣息不穩(wěn)道:“出……出去……”
因為功法的緣故, 玄懿的體溫很高,和冥河完全是兩個極端,太燙了, 謝檀衣有時會有種自己在丹爐中的錯覺,隨時都要融化掉。
玄懿不動,只是輕聲的哄。
謝檀衣摸摸他的后腦勺,還是光滑的一片,他現(xiàn)在懶得說話,于是便疑惑的嗯了一聲。
玄懿懂了,抬眸看他,啞聲解釋:“功法緣故。”
頓了頓,他又問:“你更喜歡有頭發(fā)的?”
“不是……”謝檀衣的手指下落在他的眉眼上,輕聲道:“你好看,怎樣都好看。”
玄懿是五只神魂中最像季云涯的那一只,幾乎看不出長相上有什么差別,除了瞳色和眼下沒有那顆小紅痣。
季云涯眉骨挺括,眉眼深邃,從前梳著馬尾,便帶著些少年氣,如今這般,五官的優(yōu)越便完全凸顯出來,是一種凜冽的俊美,帶著攝人的鋒芒。
他穿著袈裟也不像慈眉善目的菩薩,更像降魔的神佛。
玄懿被他夸好看,只是笑了笑,因為做了幾個月的和尚,他似乎不太在意自己的皮相,但若說他能看破色相,那倒也不能,他垂眸注視著謝檀衣,眸光仔細(xì)描摹那清俊的輪廓,眸光眷戀又癡迷。
他什么也沒說,但某一處卻又熱起來。
謝檀衣蹙眉,小腿繃緊,片刻后他斷斷續(xù)續(xù)道:“但佛宗秘法……還是不修……為好……”
玄懿將他起攬在懷里,腰身向上發(fā)力,疑惑的“嗯”了聲。
“你已非佛門中人……”謝檀衣在顛簸中竭力將話說清楚:“修習(xí)佛門功法……不妥……”
“再說吧。”玄懿道:“我盡量不用就是了,若我從頭修習(xí)劍宗劍法,修成那日說不定都要與那幾個融合了,豈不是白費時間。”
還有個顧慮他沒說,馬上就要見到另外四只神魂了,誰知道見面會不會打起來,他還是需要佛門功法來自保的。
……
幾日時光匆匆而過,謝檀衣和玄懿要回瑯洲了,另外幾只季云涯此時應(yīng)也在趕往瑯洲的路上。
本來是想提前幾日回到劍宗,但溯洲海岸邊有幾處小漁村疫病橫行,連著五六個村子都成了荒村,只有一些不能搬走的老幼婦孺還留在這里,橫死的人沒人掩埋,荒地里堆著累累白骨,更有妖雨后留下的蠟封的尸體無人處理,蠟殼開裂,就這么隨意丟在海岸邊。
整片海岸都籠罩著一層濃郁的黑氣。
這一片海岸是藥宗轄地,藥宗曾要求劍宗弟子不得擅入,他們不讓劍宗插手,自己卻又不管百姓的死活,這種態(tài)度實在讓人覺得可恨。
謝檀衣問過白粟,獲得首肯后給駐地的弟子們下了調(diào)令,劍宗弟子臉上蓋著繡了符文的巾帕,將尸身統(tǒng)一焚毀處理,尸體腐敗產(chǎn)生的瘴氣和尸毒由謝檀衣設(shè)置陣法驅(qū)散,玄懿掏出多日不碰的木魚,為亡者誦經(jīng)做法事。
藥宗拖了近兩年沒完成的事,劍宗三日內(nèi)便處理完畢,也許是臉上掛不住,孟康年最后才來慰問一番,分發(fā)了祛除瘴氣的丹藥。
有一位老叟當(dāng)場便將丹藥摔在了泥地里,他這一家,只剩下他一人,兒女孫輩皆因妖雨毒瘴離世,若是藥宗愿意早點送藥,他至少能留住小孫子的命,他伏地痛哭,求家人來世能托生在瑯洲,哭得孟康年徹底黑了一張老臉,最后拂袖而去。
誦經(jīng)聲在幾個小村縈繞三日,毒瘴散去后,碧藍(lán)色的海水終于撥云見日,謝檀衣啟程時,岸邊站了許多百姓,有瘦弱的小孩躲在老人身后,望過來的大眼睛里寫滿了敬慕和憧憬。
玄懿捻動著手中的佛珠,恍然間明白了佛宗那老和尚死之前說的話。
佛在紅塵中,渡人苦厄。
他又看向謝檀衣,晨光落在謝檀衣雪銀色的發(fā)絲上,他在向下方的百姓拱手還禮,神色肅穆莊重,微垂的眼簾下是安靜流淌的悲憫。
……
因為耽誤了幾日,謝檀衣和玄懿是在他生辰當(dāng)日才趕回云寰劍宗的,宗門上方有禁空陣法,謝檀衣有通行玉令,玄懿卻沒有,幸而有大老虎跟著,謝檀衣打算過了山門報備后再騎老虎去云寰殿。
守山門的兩名弟子見了謝檀衣,忙上前見禮,又看見謝檀衣身后的白衣僧人,頓時面色古怪扭曲起來。
今日要見情敵,玄懿把那件雪白的袈裟都披上了,邊沿金色的梵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又高大俊朗,低眉斂目時頗有幾分法相莊嚴(yán)的氣韻,兩個小弟子見他望過來,趕緊雙手合十行佛禮,放下手后又牙疼般嘶嘶抽氣。
謝檀衣將兩人的名字寫在名錄上,抬眼便見這兩名小弟子神色詭異,筆尖一頓,在名冊上留下一道墨跡,他若有所覺,往前翻了兩頁。
果然,那四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伏崖的字狂放,金鉤鐵劃占了兩欄;云尾因為不會寫字,畫了條歪歪扭扭的小蛇;冥河非用朱砂,紅彤彤一串,要說正常還是秦霄,字跡干凈整潔,工工整整的寫著:秦霄,謝檀衣的道侶。
再一看那幾個,都登記了一個身份,劍尊道侶。
玄懿就站在謝檀衣身后,見此情況也不多說,只用一雙湛藍(lán)色的眼睛安靜的注視著謝檀衣。
謝檀衣:……
他提筆,在玄懿后面也寫上道侶。
玄懿滿意了,口宣佛號,跟著謝檀衣大步走進(jìn)山門,大老虎振翅,沖天而起飛向倚云峰,留下兩名小弟子在原地面面相覷。
“這……這又是劍尊大人的道侶……”小弟子迷迷糊糊的,吶吶出聲:“這……未免太多了……”
他的同門吞咽了一下口水,也小聲道:“說實在的,前幾日那魔族拉了好幾架馬車的法寶,說是劍尊的道侶,我當(dāng)時心里還挺高興的……”
“高興?你高興什么?”小弟子詫異的看他一眼。
“我怎么不能高興了?季堂主離去后,咱們宗門上上下下誰不擔(dān)心劍尊也……”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兩人遞了個眼神,又齊齊松了口氣:“雖說這樣講可能有點對不住季堂主,可斯人已逝,生者總要向前看,謝劍尊若是能再遇心儀之人,這以后仙途漫漫才能走的下去,若是一直孤身一人,未免太苦了……”
“是啊是啊……”小弟子立刻點頭附和,又憤憤不平道:“上次我出去歷練,遇到符宗幾個廢物,明明是他們技不如人沒獵到妖獸,卻偏說是我們搶了他們的東西,打不過便說些污言穢語,說劍尊腳踏三條船,是個風(fēng)流浪蕩子,我說那是我們劍尊有本事,若想要求別人守節(jié),先看看自家宗主三妻四妾,沒想到……”
兩人看向那漸行漸遠(yuǎn)的大老虎,一臉敬畏的感嘆:“竟有五個,不愧是咱們劍尊,專情沒輸過,多情……”
“也沒輸過!”
“但是不是有點多……”他的同門還是忍不住嘀咕:“劍尊這不光是走出來了,這走的還有點遠(yuǎn)啊……總感覺季堂主墳頭上有點……”
兩人對視:“那個,是吧。”
“對,就那個,我可沒說是哪個。”
……
倚云峰已在眼前,蒼松翠柏掩映著峰頂一處中型的宮殿,殿前殿后有桃林,在蒼翠中綻出明媚的緋色,正中還有一抹濃艷的紅,像一簇燃著的火焰。
那是鳳凰花樹。
玄懿怔怔的望著那樹,零散的記憶片段猝不及防的涌入腦海,片刻后,他低頭看向謝檀衣,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心口,正想說什么,卻聽謝檀衣長長的松了口氣……
“幸好……”謝檀衣小聲說:“幸好房子還在……”
他話音剛落下,洶涌而來的靈力便如同海潮般將大老虎拍了個跟頭,老虎身上的兩人在半空中穩(wěn)住身形,謝檀衣深吸口氣,告訴自己該來的總會來,他要克制……
云寰山脈深處血光大盛,深黑色的靈力與血色糾纏在一起,沖撞的氣勁幾乎撼動整個云寰劍宗,片刻后,云寰殿飛出一把燦金色長劍,那是岑青樾的佩劍“夕照”,長劍于半空中形成一道結(jié)界,駕輕就熟的將兩人對轟的氣浪隔絕在結(jié)界內(nèi),然后就這樣沒了動靜,可見已經(jīng)對這事見怪不怪了……
而倚云峰上的人已經(jīng)感受到了謝檀衣的靈力,一道黑金色的身影從寢殿中掠出,直奔謝檀衣,人還沒到,已經(jīng)歡心雀躍的叫起來:“師兄!”
三丈長的黑色蛟龍嚇得大老虎炸了毛,嗷嗚一聲縮到了玄懿身后,那大黑蛇卻看也不看那小貓咪,飛快的打了個圈,把謝檀衣不松不緊的纏了起來,大腦袋拱進(jìn)謝檀衣懷里層啊蹭……
云尾的尾巴在空中撒歡似的抖動著,嘴里不停念叨:“師兄……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謝檀衣唇角也浮現(xiàn)出一點笑意,抬手摸摸云尾頭頂光滑的黑金色鱗片。
燦金色的豎瞳享受的瞇起,云尾再睜眼,這才看見不遠(yuǎn)處的光頭和尚。
“咦?”他裝作詫異的豎起身子,嘶嘶吐了兩下蛇信,“怎么來了個和尚?莫不是師兄生日想聽?wèi)颍克莘êN已莅住牛谀镒印!?br />
謝檀衣無奈扶額:“你……也少聽些戲折子……”
第46章 第 46 章 “師兄,生辰快樂!”……
也就在謝檀衣和玄懿到達(dá)云寰劍宗的幾個時辰前。
天還沒亮, 云尾就哼著小曲兒開始備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來做飯了,反正這是他的一大優(yōu)勢, 他記得謝檀衣愛吃的幾樣菜,其中有一道頗為費時, 他準(zhǔn)備先做這個,放進(jìn)砂鍋里小火燉上,等他師兄回來剛好能開飯。
他需要一種類似蘿卜的靈植做配菜,于是穿過庭院去那片菜園子里挖蘿卜, 經(jīng)過秦霄的房門時, 門吱呀一聲開了。
那弱雞一般的人類小子站在門后, 目光幽深的注視著云尾, 天光昏聵下驟然看見這么一張和自己相似的臉,云尾嚇了一跳,差點一尾巴把這臭小子給拍死。
“你大爺?shù)摹痹莆擦R罵咧咧:“你干什么?找死?!”
秦霄沉默看向他的方向,眨了眨空洞的眼, 突然勾了一下唇角, 露出一個有幾分和氣的笑。
他已經(jīng)服用了催齡丹, 現(xiàn)在是十八九歲的少年模樣, 正是俊俏的年紀(jì), 輪廓還帶著幾分柔軟,這樣不帶戾氣的去向人示好時, 是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備的, 但云尾顯然不在這個范圍, 他可太了解自己了,一瞬間便警惕起來,冷聲道:“有話直說, 再笑老子撕了你的嘴。”
“嘖,無趣……”秦霄倚著門框,抱著手臂望向他:“你要給師兄準(zhǔn)備生辰宴?我?guī)湍愦蛳率职桑俊?br />
云尾冷哼,蛇尾不耐煩的拍了拍地面:“不用哈,你一個瞎子能干什么?我自己能搞定,你別想分我的功勞。”
“我用別的來換。”秦霄道。
“你倒是說說,什么是你有,我卻沒有的?”云尾不為所動,挑眉冷笑。
“我?guī)Я斯げ刻刂频臒熁ā鼻叵鱿纫徊筋A(yù)判了云尾要打斷他,緊接著道:“你想說用法術(shù)一樣能‘放煙花’,但據(jù)我了解那不一樣,很難將靈力控制到和焰火同一個效果吧?”
這倒是實話,想炸出火花不難,可火花要均勻還要五顏六色確實需要能精確細(xì)微的操控靈力,符宗或許可以,但劍修們大部分都做不到,更何況云尾還是個妖修。
但云尾總覺得這小子一臉奸猾相,便要問個清楚:“你放的煙花又沒寫我的名字,檀衣怎么知道有我一份?”
“你做的菜會難道用蘿卜雕個我出來嗎?”秦霄嗤笑一聲:“我也不用你為我邀功,我想為他多做些什么,至于煙花……原本有條龍形的煙花,我讓跟著的人改一改,弄出條蛟總行了吧。”
云尾勉為其難點頭:“行吧……”
兩人去地里拔蘿卜,又去廚房忙活,天光大亮?xí)r,伏崖和冥河也出來活動,小院里里外外看了這么多次,逛了一圈都覺得沒意思,最后一左一右的站在廚房門口,看云尾和秦霄做飯。
冥河看了一會兒,問他們:“師兄今天能趕回來吧?”
伏崖“嗯”了一聲,言簡意賅:“中午。”
秦霄在摸索著切菜,竟然也有模有樣,他偏頭,空茫的眼睛望向門邊的一魔一鬼,突然淡聲道:“師兄上次拿錯了傳音玉令,叫我冥河,囑咐了一些事。”
冥河來了精神,笑瞇瞇道:“哦?檀衣囑咐我什么?你倒也不必吃醋,他現(xiàn)在手里四塊玉令,總有馬虎拿錯的時候。”
正顛鍋的云尾翻了個白眼,心道這死鬼真是小人得志。
刀具在案板上落下規(guī)律的“噠噠”聲,秦霄頭也不抬道:“他說要你收斂些,不要濫用什么……什么海煉成的法器,如今幾人中你修為最強……”
“他最強?!”伏崖站直了,暗紫色的瞳仁落在秦霄身上:“你聽錯了吧?”
“沒有。”秦霄無辜的眨了眨眼睛,“是說冥河沒錯……”
伏崖下頜線動了動,顯然是在磨牙,出于對“自己”的了解,他知道秦霄這臭小子很可能是在挑撥,然而魔族爭強好勝的血液卻又止不住的聒噪,他轉(zhuǎn)而望向冥河,“你怎么說?”
“什么怎么說?”冥河冷笑:“檀衣說了讓我對你們幾個廢物留幾分余地,但你要是想試試深淺,我自然奉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伏崖唇角笑意森然,抬手活動著肩背,“那就快點,檀衣回來前,點、到、即、止……”
倆人就這么跑去了云寰山脈的后山,不一會兒半空就傳來了悶雷般的轟隆聲。
這些天,伏崖和云尾總是“切磋”,云寰劍宗的弟子們已經(jīng)習(xí)慣這動靜了,大家抬頭看一眼,就各自忙去了,最多感嘆一聲劍尊的這群道侶可真是……
有活力。
云尾的尾巴上還端著個鍋,燦金色的豎瞳瞄了眼秦霄,見這小子又一副老實相,規(guī)規(guī)矩矩的切菜,不由得冷笑一聲:“你可真敢,他倆捏死你像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你知道嗎?”
“知道。”秦霄神色平靜:“但他們站在這里礙事,也礙眼,特別是那個鬼。”
“礙眼……”云尾意味深長的笑了聲。
……
“所以……你們只是在切磋?”謝檀衣皺眉,看著一身狼狽的伏崖和冥河。
一行人正穿過庭院,玄懿和大老虎已經(jīng)被擠到了最外面,他也不說話,冷冽的藍(lán)瞳一一打量著這群妖魔鬼怪。
他的功法其實克制冥河,對上也不一定輸,可惜在謝檀衣眼皮子底下,是沒機(jī)會一拳超度了這惡鬼了。
“對啊,切磋而已。”伏崖毫不在意的抬手抹去唇角血跡,懶散一攤手:“我都沒下死手。”
冥河幽怨的望向謝檀衣,原本凝實的魂體都淡了幾分,他一波三折的嘆出一口氣,語氣十分哀怨:“把我打成這樣還說沒下死手,若是下死手,我怕是沒命等到師兄了……”
“臥槽?”伏崖瞪著他:“你想害我挨揍是吧?你要不要臉?”
他側(cè)身給謝檀衣看自己多災(zāi)多難的翅膀:“檀衣你看他們,這個洞是云尾前天打的……”
縮小后掛在謝檀衣脖子上的云尾蛇身一僵,吐著信子罵道:“你翻什么舊賬,拉老子下水,你們今天動手還不是因為自己蠢,秦霄幾句挑撥就……”
“師兄?”偏殿傳來一聲不確定的詢問,一人推開門,站在滿庭葳蕤的草木中,澄澈空茫的黑瞳望向謝檀衣的方向,他微笑道:“師兄,生辰快樂。”
他不知什么時候換了件寶藍(lán)色的織錦長袍,外罩黑金色的斗篷,斗篷邊一圈細(xì)白絨毛,毛茸茸的圍著那張俊俏的臉,整個人看著又乖巧又溫順。
眼見他就要一腳踢到橫斜出來的樹根,謝檀衣忙快步迎上去扶住他,又皺眉打量他的容貌,不太確定道:“秦霄,你個子怎么長得這么快?”
秦霄瞇著眼笑,“這也是給師兄的驚喜,師兄……”
他耳朵紅了,帶著少年人的羞澀,小聲道:“我用了催齡丹,我……成年了……”
玄懿:……
看走眼了,真正的狐貍精在這兒呢。
伏崖看了看這臭小子一身精致的打扮,連頭發(fā)絲兒都整整齊齊,再看自己這一身狼狽,頓時回過神,低罵道:“這賤人……”
冥河“嘖”了一聲,苦練茶藝幾個月,不如天賦選手隨意發(fā)揮。
只有掛在謝檀衣脖子上的云尾晃了晃尾巴,細(xì)長的蛇目譏誚的看著秦霄,他就不信他掛在這,這裝瞎的臭小子還能抱得上來……
下一瞬,他被擠的大叫一聲:“你瞎啊你!”
秦霄裝瞎還裝聾,抱著謝檀衣,下巴搭在謝檀衣肩上,偏過頭想裝作不經(jīng)意的去親一親謝檀衣的耳朵。
唇碰上一截涼滑的蛇尾,云尾已經(jīng)把蛇頭掙扎出來了,在謝檀衣另一側(cè)耳邊幽幽道:“師兄,我不干凈了……”
謝檀衣:……
好多人,好吵。
……
暮色四合時,岑青樾等人也到了倚云峰,庭院里放了張桌子,用特殊器皿盛著的佳肴還像剛出鍋般色鮮味美,昱國帶來的酒壇子被拍開了泥封,灼烈酒香飄滿庭院,蹲在廊下的大老虎分到了一條大魚,是宋錦從儲物戒里掏出來的,也不知道那魚有多好吃,此時正翻著肚皮對宋錦撒嬌。
宋錦面無表情的摸摸老虎毛茸茸的腦袋,聽見江琢揚聲叫她過來吃飯。
因為五只都想挨著謝檀衣坐,以至于到最后誰也沒能挨著謝檀衣,岑青樾坐主位,謝檀衣挨著她,另一側(cè)是江琢。
樹梢上懸吊著伏崖從魔族帶來的許多夜明珠,庭院內(nèi)光線充足,白粟看著那五張幾乎一樣的臉,還是覺得不習(xí)慣,但他身為代宗主,在這種場合不得不端起杯,十分沉穩(wěn)的打破僵局。
開口第一句就是:“各位季師弟……”
五雙顏色各異但形狀幾乎一致的眼睛看過來,白粟哽住,只剩下一句:“吃好喝好。”
他坐下后問江琢:“我至今沒能將他們的長相同名字對應(yīng)上,是不是有些失禮?”
江琢小聲嘀咕:“你又不是檀衣,他能對上就行了,反正到最后都要合而為一,你見了通通都叫季師弟。”
岑青樾眼上還覆著白布,她在桌上輩分最大,她是謝檀衣的師尊,所以那五只在他面前還算乖順,都在等著她先動筷子。
岑青樾頷首道:“辛苦云涯了,做這么一桌子菜……”
她端起酒杯,朗聲道:“祝我徒兒檀衣生辰快樂,歲歲安康!”
五只季云涯眼里這才流露出誠摯明亮的笑意,也一同舉杯。
“師兄,生辰快樂!”
他們說的參差不齊,難得玄懿和伏崖也叫了師兄。
滿院光影隨風(fēng)而動,親友在側(cè),而他的愛人也終于回到了他身邊,盡管現(xiàn)在還不確定季云涯們是否能重新融合成一個,中間又要經(jīng)歷什么波折,但至少此時此刻,謝檀衣覺得很踏實。
懸空的心終于落回實處,被穩(wěn)穩(wěn)的托舉住,他眼眶微紅,舉杯回應(yīng)同門,“多謝諸位。”
眸光又一一逡巡過五只季云涯,他聲音發(fā)哽:“也謝謝你,終于……回來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后院的火滅一下,有勞。……
<- 爬取失敗, 暫未購買 ->
第48章 第 48 章 我夢見我做了一件錯事……
冥河以為自己和伏崖的修為應(yīng)當(dāng)是不相上下的, 他們昨天才動過手,雖說兩個人都沒認(rèn)真打,但這么一試探, 對彼此的修為都有個粗淺的估量。
可今日,伏崖的修為竟莫名的提升了許多, 他一言不發(fā)就動手時,冥河原本沒太在意,誰知他下手竟然那么重,冥河被他一掌拍的神魂動蕩, 也被打出了火氣。
院子里的鳳凰花樹被震落一地花瓣, 玄懿和云尾站在廊下, 生怕這兩人再毀壞庭院里的花草, 于是率先用結(jié)界將院子圍起來,所以謝檀衣匆匆推門出來時,想象中墻倒屋塌的景象倒是沒發(fā)生。
他松了口氣,繼而惱怒的望向院內(nèi)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低聲呵斥:“還不住手!”
冥河十分委屈, 大聲道:“不知道他發(fā)什么瘋, 我要是先停下他能打死我!”
然而他話音剛落, 聽見謝檀衣聲音的伏崖卻率先收了手, 徑直轉(zhuǎn)身奔向謝檀衣,背后空門就這么暴露在冥河面前, 冥河險之又險的收住攻勢, 破口大罵道:“你有病是吧?!”
伏崖充耳不聞, 只如一縷疾風(fēng)般飛掠向謝檀衣,在謝檀衣抬手拔劍前,一把將人抱進(jìn)懷里。
拔劍的手頓住, 謝檀衣察覺到伏崖在顫抖。
他整個人都在抖,像在冰天雪地中跋涉許久,所以不由自主的顫栗,他死死的抱著謝檀衣,像擁抱著一捧薪火,哪怕被灼燒成灰燼也不愿意放手。
“伏崖……”謝檀衣抬手,輕撫過他緊繃的背脊,“怎么了?修行出了差錯?”
他第一反應(yīng)是伏崖靈力不穩(wěn),才導(dǎo)致神智不輕。
伏崖卻不語,只焦急的將腦袋埋在謝檀衣頸側(cè)。
急促的呼吸落在皮膚上,像被某種大型野獸細(xì)細(xì)嗅聞著,謝檀衣沒動,放松身體任由他在頸窩處拱來拱去,又抬手捏捏他后頸,低聲的哄:“沒事了,師兄在的,沒事了……”
見他不再發(fā)瘋,小院內(nèi)的結(jié)界撤下去,云尾酸溜溜的問冥河:“這又唱的哪一出?”
“我怎么知道?”冥河重重的拍掉衣袍上沾到的灰塵,神色陰沉道:“若說受傷,也是老子傷的比較重,他又賣什么可憐,真不要臉……”
“未必是裝可憐。”玄懿沉聲道:“看他的樣子,倒像是心魔作祟。”
若真是如此,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三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沒上前去吧伏崖從謝檀衣身上掀下來,離開前還默契的拖走了不明所以的秦霄。
庭院里一時只剩下伏崖和謝檀衣,然而伏崖卻好像還是覺得不夠,身后一對兒翅膀掙破了法衣,自后向前的包裹住謝檀衣。
“劍尊……”他在謝檀衣耳邊輕聲問:“各大宗門無人敢來救你,你還是要將這道義二字擔(dān)在自己肩上嗎?”
“說的什么胡話?”謝檀衣微蹙起眉,將人稍微推開一些,抬手捏住伏崖的下巴,他盯著那雙紫黑色的眸子道:“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你師兄。”
“師兄……”伏崖怔愣一瞬,瞳孔微微顫動,片刻后終于恢復(fù)了清明,又低啞的叫了聲:“師兄……”
“嗯。”謝檀衣安撫小貓般撓了撓他的下巴,緩聲道:“到底怎么了?可是修行出了岔子?”
“我……”伏崖只是怔怔的望著謝檀衣,他瞳色紫黑幽深,像看不見底的兩泓深潭,瞳仁中映出謝檀衣?lián)鷳n的臉,慢慢的,像是有葉子落入了潭水中,驚動死水泛起了漣漪,他眼底映出欣喜若狂的光來,“你……”
他抬手撫過謝檀衣的眉眼,很小心,掌心的眼睫顫了顫,他的心便也跟著顫了顫。
“云涯?”謝檀衣疑惑的叫他的名字。
“啊?”伏崖回過神,放下手,又不放心的抓住謝檀衣的手,低聲回應(yīng):“沒事,師兄,我方才……做了個噩夢……”
“噩夢?”
“嗯,一個很長的噩夢。”伏崖緩緩呼出一口氣,將合攏的翅膀打開。
陽光又回落到謝檀衣身上,那么溫暖明亮,和記憶里那具冰冷的了無生機(jī)的尸體是不一樣的,伏崖小心翼翼的將手與謝檀衣的手掌緊扣,緩緩呼出一口氣。
“沒事……”他輕笑了一聲,“現(xiàn)在夢已經(jīng)醒了……”
……
擔(dān)心伏崖是生了什么魔障,謝檀衣還特地帶他去找了宋錦,宋錦有個法器,能映照出心魔來,若是沒有心魔,則是本人的模樣,伏崖在那鏡子法器前轉(zhuǎn)了一圈,鏡中原原本本就是他的模樣,他便回頭對謝檀衣眨了眨眼:“師兄這下可以放心了?”
謝檀衣不語,回倚云峰時,他沒御劍,而是選擇與伏崖一同在落雪的山路上漫步走回去。
薄雪在腳下被踩出吱吱輕響,雪后空氣清新沁涼,謝檀衣能察覺到伏崖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片刻后,他肩上一重,一條斗篷搭在他肩上,伏崖繞到他身前,認(rèn)真的將斗篷系好。
謝檀衣任由他動作,待他系好后,才抬眸,湛藍(lán)色的瞳仁安靜的注視著伏崖,片刻后才開口道:“云涯,你做的那個噩夢,能說給師兄聽聽嗎?”
伏崖神色并無波動,只是將那打了蝴蝶結(jié)的繩子整理好,語氣輕快道:“好啊,我說給師兄聽。”
“我夢見我做了一件錯事,師兄很生氣,帶著很多人來打我……”伏崖拉著謝檀衣,兩人并肩走在一條狹窄的林間路上,他抬手為謝檀衣?lián)荛_垂下的樹枝,又繼續(xù)道:“我被打的很疼,但還是不知錯,還把師兄給藏起來了,別人都找不到,這樣做師兄當(dāng)然更生氣啦,后來就不理我了,不理我好久……”
他呼出一口霧氣,又側(cè)頭去看謝檀衣,笑瞇瞇的問:“師兄覺得挺好笑的吧?但是夢里我很怕的,嚇壞我了……”
謝檀衣低眸,沒回應(yīng)他。
他將伏崖說的話仔細(xì)斟酌一遍,仍是覺得毫無邏輯可言,和任何一件往事都不沾邊。
但修行之人絕沒有簡單的夢境,任何異常都可能是心魔出現(xiàn)的前兆。
他端正了神色,蹙眉看著伏崖,“你若是欺瞞我……”
飛劍劃破風(fēng)聲,半空中興高采烈的落下一聲檀衣。
江琢御劍落在雪地里,激起一層雪霧,見到兩人后笑瞇瞇的打招呼:“從上面看到你們兩個,想著出發(fā)前再和你打個招呼,順便問問你要不要與我同去昱國,安博仁那老賊發(fā)現(xiàn)一處古陣,說是有諸多不妥,他想勘探,又想請劍宗給他保駕護(hù)航,你師尊讓我問問你要不要去散心,若是你不去,她便與我同去。”
若是旁的事,岑青樾等人也不會來打擾謝檀衣,但謝檀衣本人對陣法是很感興趣的,觀摩古陣機(jī)會難得,江琢便提議讓謝檀衣也一同去玩玩。
也讓謝劍尊從那滿腦門官司的后院里暫時解脫出來,找點新鮮事做。
果然,聽到古陣,謝檀衣神色微動,頗有些好奇,隨后又看了眼伏崖,明顯是有顧慮。
伏崖聳聳肩:“我肯定跟著師兄,小師叔,若是我們五個跟著,劍宗也就不用再派別的弟子了,就讓我們跟著吧。”
江琢被這一聲“小師叔”叫的心花怒放,險些一口答應(yīng)下來,咳了一聲才道:“那你要問你師兄的意思。”
伏崖又眼巴巴的看向謝檀衣,扯著謝檀衣的袖子晃一晃,拖著調(diào)子道:“師~兄~別人我不管,帶我去嘛,我很乖的,而且我剛做完噩夢,師兄肯定不忍心拋下我……”
謝檀衣:……
伏崖這么輕易的就把噩夢拿出來做了借口,好像真的對那夢境毫不在意,他有些動搖,懷疑自己是不是小題大做了,也許那夢境真如伏崖若說,并沒什么大不了的……
但很快他又否認(rèn)了這一想法,暗中提醒自己要多留心伏崖的狀態(tài)。
只是……
那五個怎么可能不跟著?
想到要拖家?guī)Э诘纳下罚x檀衣又有些頭疼。
……
大昱在吞并辰國后,版圖擴(kuò)張,古陣如今所在的位置,原本是辰國邊境的一處小城,如今不再位于版圖的邊緣,已經(jīng)成了大昱的一座尋常城池,只是城墻遠(yuǎn)高于普通城鎮(zhèn)。
古舊的城墻凹凸不平,隱約可見斑駁暗沉的血色,于暮色黃昏中無聲的訴說著過去的烽火狼煙。
落雁城,竟然是這座城。
小城自然沒有什么禁空陣法,一行人直接御劍到了小城的駐地,像這樣的小城,符宗是不屑于安置駐點的,因為沒有油水可撈,眾人落地后,劍宗在此處的執(zhí)守長老便迎了上來,連同長老在內(nèi),總共五名劍宗弟子。
雖然和臨陽城的莊凈秋一樣同為執(zhí)守長老,落雁城的這位張長老修為卻只有練氣期,身后那幾名小弟子有一個甚至還沒能筑基,見了這些大人物難免有些拘謹(jǐn),謝檀衣只問了問落雁城近幾年的情況,便讓他們?nèi)ッψ约旱氖铝恕?br />
安博仁一貫錦衣玉食,站在矮小破舊的房子里四處打量片刻,終于忍不住道:“謝劍尊,不如我們還是搬出去住……”
“要搬你自己搬咯……”云尾說:“我剛看了眼,你帶著你那些弟子搬出去,我們住就正好了。”
為了不在小縣城里引起恐慌,他把蛇尾變回了雙腿,穿的也是云寰劍宗的弟子服,此時因為不習(xí)慣兩條腿走路,正一瘸一拐的往謝檀衣身邊挪,兩條長腿快要打結(jié)了,看著十分的……
身殘志堅。
一屋子的“季云涯”紛紛轉(zhuǎn)頭看過來,看得安博仁頭皮發(fā)麻腿發(fā)軟,五雙眼睛里明晃晃的寫著:趕緊搬出去。
安博仁:……
他搬,搬還不行嗎?
第49章 第 49 章 什么都看,只會害了你啊……
安博仁等人從劍宗駐地搬出去后, 找了鎮(zhèn)上唯一的一個客棧住進(jìn)去。
落雁城如今既不是邊關(guān)重鎮(zhèn),也不是什么交通樞紐,小鎮(zhèn)里外來的人極少, 客棧自然也簡陋的很,甚至還不如駐地的小院, 但安博仁已經(jīng)帶人搬出來了,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回去。
他的親傳弟子在宗門內(nèi)地位也是很高的,如今卻不得不給安博仁收拾屋子,只因為安宗主帶的日常用具都稀罕的很, 讓那些粗陋不堪的凡人來擺弄, 安宗主實在不放心。
可他這弟子平時也是被人伺候的主, 做起事來難免笨手笨腳, 被安博仁罵了幾句后,忍不住嘀嘀咕咕的抱怨,他不敢抱怨安博仁,便數(shù)落起劍宗的不是來。
“師尊, 劍宗未免太過囂張, 那條蛇妖不過是劍尊的一個情人而已, 憑什么對您頤指氣使……”他用咒術(shù)清理床架上的灰塵, 一個沒控制好, 被落了滿頭的灰,頓時嗆咳起來。
安博仁不滿意他的毛手毛腳, 眉頭微擰起來, 但這里又沒有別的能說話的活人, 只好不耐煩的低斥道:“你那兩個眼睛是留著出氣用的?你就看見那蛇妖是劍尊的情人了,看不見他修為幾何是吧?他是實打?qū)嵉拇蟪撕笃谛逓椋瑒e說他是劍尊情人, 他就是個出來賣.屁.股的兔爺,你也得恭恭敬敬的夸一句賣的好,還情人?你若是能找個這樣的情人回來,別說五個,十個我都替你下聘去!”
馬屁拍在了馬蹄子上,那小弟子安靜下來,撇著嘴腹誹自家宗主:您到時妻妾成群,沒見出來一個能結(jié)丹的。
他終于不再嘮叨,安博仁便闔上雙目,臃腫眼皮下的眼珠卻在微微轉(zhuǎn)動。
七洲如今已經(jīng)傳開了,謝劍尊在痛失愛侶后,又一口氣找了五個替身,這五個男子身份各不相同,但都是個頂個的尊貴,唯一相同的一點,便是這五人容貌上都像極了死去的季云涯。
看熱鬧的人只覺得謝劍尊是受了情傷,專情變成了風(fēng)流,把這事當(dāng)成大修士的桃色傳聞聽著下酒。
但安博仁卻不這么想。
容貌肖似的人或許很多,行為舉止也可以通過特定的訓(xùn)練來達(dá)到相似,可這五人除去那凡人皇子,其余四人皆是修為高深,要知道在這四人出現(xiàn)前,整個七洲的大乘期修士也不過三十之?dāng)?shù),大多是各個宗門的宗主或鎮(zhèn)派長老,換句話說,謝檀衣的四個情人,每一個都可以出去開宗立派。
這樣的人,若是做謝檀衣的道侶,那倒是很相配,可做情人,還要與其他四人共同侍奉一個人……
他們是失心瘋了不成?
為了所謂的情情愛愛能瘋到這個地步?
安博仁不能理解啊。
他心中其實有個更合理的猜測,只是并無證據(jù),話又說回來,他現(xiàn)在就算有證據(jù)也不能將劍宗如何,畢竟劍宗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利益。
兩個渡劫期,六個大乘期,還有一個看似造不成威脅,實則通曉天文地理、陣法符篆的江琢……
怕是要不了多久,整個修真界就要唯劍宗馬首是瞻了。
……
到達(dá)落雁城的第二日,江琢難得起了個大早,正片碰上從謝檀衣房間出來的冥河,他打著哈欠同冥河說話:“早啊,小四。”
冥河整理好衣襟,向江琢一頷首:“早。”
他蒼白的頸側(cè)有一道抓痕,以他的修為這樣的小傷轉(zhuǎn)瞬就能愈合,就這么大咧咧的留在脖子上,只能說明他想炫耀。
江琢沒眼看,抽了抽鼻子,循著飯菜的香味兒徑直奔向廚房,邁過門檻時還頗為諂媚的掐著嗓子道:“云尾啊,做什么呢?師叔先替你師兄嘗個咸淡……”
云尾早就從謝檀衣口中知道了這位師叔,若是沒有江琢,便沒有他和謝檀衣如今的重逢,對江琢這種蹭吃蹭喝的行為,云尾一貫是默許的,只頭也不抬的回道:“灶上有魚片粥,檀衣口味清淡,江仙師若是覺得淡了自己加鹽……”
“好嘞。”江琢笑瞇瞇的去那堆瓶瓶罐罐里找鹽。
云尾接著捏包子,三鮮餡的小包子,力求每個包子十八個褶,失敗了也不怕,一般這個時候,便宜師叔都會在一旁等著吃殘次品。
“叮——”
裝鹽的小罐子翻滾著撞到了另外幾只瓷罐,發(fā)出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囗憽?br />
云尾抬眸看向江琢,只見江琢一手端著碗,另一手正在反復(fù)摸自己的脖子,嘴里不停發(fā)出抽氣聲。
云尾:……
什么毛病啊這是?
江琢轉(zhuǎn)過來,滿眼都是不可置信,他嘴唇翕動兩下,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試探著問:“你覺得……你什么時候會被人撓到脖子……”
云尾詫異挑眉,把圓呼呼的幾只小包子放進(jìn)蒸籠,然后邁著六親不認(rèn)的腳步往門外走,路過江琢身邊時,他悠悠吹了個口哨:“裝什么純啊江仙師,以你我這般的修為,你覺得什么時候會被撓到脖子?”
江琢:……
他倒吸一口涼氣。
用早膳時,謝檀衣發(fā)現(xiàn)江琢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的掃過,在要同他對視時,江琢又會飛速移開視線,不僅如此,江琢一早上都神思恍惚,呈現(xiàn)出一種迷離破碎的狀態(tài)。
在第五次捉住江琢的視線后,謝檀衣放下筷子,斂眉問:“小師叔?”
“啊?我沒事……”江琢目光幽幽的注視著他,又嘆口氣:“沒事,只是覺得我收藏的一些畫冊,怕是不能分享給你了,什么都看,只會害了你啊……”
謝檀衣:???
……
用過早膳,幾人出發(fā)去和安博仁匯合,準(zhǔn)備御劍去城外古陣所在地。
見這些修行之人紛紛祭出法器,秦霄的眼睛亮了一瞬,他兩步搶到謝檀衣身側(cè),捏住謝檀衣的衣角晃了晃,小聲道:“師兄,我不會御劍……”
自從上次開葷,秦霄也加入了光榮的排號隊伍,少年人血氣方剛,嘗到了甜頭卻吃不飽,于是平日里便格外黏謝檀衣。
可他剛碰到謝檀衣的衣角,后領(lǐng)便是一緊,伏崖壞笑著將人拖到身邊,看似關(guān)系很好的勾肩搭背,實則手臂重逾千鈞的將人給牢牢壓住。
“不會御劍是吧?”這魔族露出個標(biāo)準(zhǔn)的反派笑容,笑的恣意又狂妄。
一對漆黑的覆蓋著細(xì)密鱗甲的翅膀自他身后“呼”的一聲張開,下一瞬,秦霄的雙腳已經(jīng)離開了地面,被伏崖提著后領(lǐng)飛了起來。
秦霄臉色一變,倔犟的抿唇不肯叫出來,漆黑的瞳仁驟然冷沉,卻在看向謝檀衣時化作了膽怯和可憐,伸手弱弱的叫了句:“師兄……”
云尾:“呸!”
冥河:“呵~”
玄懿:“嘖……”
符宗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出發(fā),謝檀衣掃了一眼這幾只顯眼包,最終冷眼看向伏崖:“你要帶他是吧?”
伏崖心中頓時有了種不好的預(yù)感,咳了一聲:“其實也不是非要……”
“那就這么定了。”謝檀衣御劍升空,居高臨下的看了眼愣在原地的伏崖和秦霄,淡淡的丟下一句:“要帶就好好帶,你抱著他。”
秦霄:“師兄,我其實學(xué)會……”
謝檀衣冷酷無情的打斷了他的話:“橫抱著,好好抱!”
秦霄:……
伏崖:……
云尾:“順手的事。”
冥河:“那很好了。”
玄懿:“阿彌陀佛。”
……
古陣所在的位置,是落雁城外的一處峽谷。
于半空中看見這處峽谷時,謝檀衣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是他身為辰國將軍打的最后一仗,利用地形優(yōu)勢他才做到以少勝多,那一日,山谷內(nèi)血流成河,放眼望去遍地的殘肢斷臂,敵對的士兵死去時刀還插在對方的胸口里,兩人的尸體糾纏在一起,看起來竟像一對親密無間的友人。
戰(zhàn)至最后,謝檀衣也是渾身浴血,視線內(nèi)一片血紅色,他體力不支,扶著長槍跪倒在泥濘的血水中。
后來的記憶不太清楚,只記得那日的夕陽有些奇怪,紅得熱烈,像是要燃盡世間所有烽火狼煙,日輪的四周卻又有層隱約的黑邊。
半空中,秦霄選擇眼不見為凈,干脆閉上了眼睛,直挺挺的像根木頭一樣橫在伏崖懷里。
伏崖一路也是下頜緊繃,梗著脖子,堅決不肯低頭看一眼,與其說是抱著,還不如說是端著,他像端著一盤大魚一樣,把秦霄一路端了過來。
山谷的輪廓映在他紫黑色的眼眸中,瞳孔微不可查的震顫了一下,他手臂一松,嚇得秦霄一個鯉魚打挺,差點大叫師兄救我。
伏崖回過神,輕蔑的哼了聲:“你倒是怕死的很啊。”
秦霄反唇相譏:“我是怕和你死在一起難看的很,快點下去!”
謝檀衣此時已經(jīng)落地收起了佩劍,長風(fēng)自山谷中穿過,拂動他的白衣和鬢發(fā),頎長挺拔的身形如同一桿永不會倒下的戰(zhàn)旗。
伏崖瞇起眼。
任由這身影同記憶最初的那個少年將軍重合。
那是一張糊滿血污的臉,已然分不出美丑,但一雙眼睛卻明亮的如同北辰星,里面燃燒的都是不屈的戰(zhàn)意和執(zhí)著的信仰。
將軍守護(hù)著身后的城池,仿佛即便他今日死在這里,也會化作不可撼動的山巒。
那是一團(tuán)混沌的伏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殺戮不止因私欲而起。
他記住了這個小將軍,直到再次相見。
小將軍已經(jīng)成了俊美的劍尊,眉眼冷冽,橫劍攔在他面前。
那時他們之間有不能跨越的天塹,幸而……
伏崖輕緩的呼出一口氣,喃喃道:“今非昔比了,如今我們……”
秦霄蹬腿,低聲罵道:“你個狗玩意兒還想抱多久?!”
伏崖:……
呸!晦氣!
第50章 第 50 章 他倒是要看看,伏崖到底……
<- 爬取失敗, 暫未購買 ->
第51章 第 51 章 很好,長得沒鼻子沒眼的……
月色穿過觀山海, 傾灑在這座曾經(jīng)燃燒著烽火狼煙的小城上,庭院里的堆積的白雪上泛起細(xì)碎的銀光,一個圓滾滾的雪人蹲在老梅樹下, 花瓣落在他圓滾滾的腦袋上,眼窩里很奢侈的嵌了一對兒黑色的寶石。
伏崖手里提著一壺酒, 站在庭院中看著那個雪人,唇角勾起一個譏諷的笑。
這是那四只季云涯下午一起堆的,不知道是誰牽的頭,反正最后四個人罵罵咧咧卻又默契無比的堆出了這個憨態(tài)可掬的雪人。
是的, 他們很默契, 畢竟是一個人, 隨著雙修次數(shù)的增多, 每個人對神魂融合這件事似乎都沒有那么排斥了。
季云涯,想回到謝檀衣身邊。
“吱呀——”
玄懿推門出來,見他站在庭院正中便是一怔,他手中捻著佛珠, 語氣難掩詫異的問:“今日不是你陪師兄嗎?你竟然……”
竟然還有空站在院子里發(fā)呆, 平時不都是爭分奪秒的上演“餓狗撲食”嗎?
伏崖不語, 片刻后仰頭又灌了一大口酒。
“大師啊……”他轉(zhuǎn)向玄懿, 紫黑色的眸中有幾分醉意, 他放輕聲音,吶吶問:“神佛……能渡我一身惡業(yè)嗎?”
聲音太小了, 玄懿沒聽清, 向前一步:“你說什么?”
伏崖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了謝檀衣的房間, 背對著他擺了擺手。
……
以謝檀衣的修為自然不會畏寒,他的房間內(nèi)沒燃炭盆,與室外溫度差不多, 推門時鋪面便是寒涼的白檀香。
謝檀衣竟然沒在桌案前看陣法圖,他著單衣,散著雪銀色的長發(fā),斜靠在床頭看一本書,那書很少見的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古籍,而是一本民間志怪傳聞集。
聽見門開動的聲音,謝檀衣抬眸望過來,藍(lán)眸如同澄澈靜謐的湖泊,似是能包容安撫他的一切不安。
謝檀衣對他招手。
伏崖便走過去,他也不上床,只是半跪在床榻邊,腦袋拱進(jìn)謝檀衣腰腹間。
“你勾.引我……”他啞聲說。
謝檀衣:……
低頭看看自己,衣服都裹到脖子了,不知道哪里配得上“勾引”二字。
抬手摸摸伏崖額頭上的小尖角,謝檀衣問他:“喝酒了?”
“嗯,金雀城出產(chǎn)的‘醉千春’,說是渡劫期喝了也會醉……”伏崖聲音含糊,低聲問:“要不要試試?”
謝檀衣道:“那便試試。”
伏崖低笑,抬起頭,伸手把人抱起來,走到西窗下,又將人妥帖的放下,他知道謝檀衣不會冷,卻還是拿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披在謝檀衣肩上,將人圍個嚴(yán)實。
謝檀衣抓著狐裘,抬手推開窗。
窗外景致正好,老梅、雪人、遠(yuǎn)處古樸的城樓,一并入了窗,像一幅有意境的畫。
伏崖又拿出水晶杯,為兩人斟酒。
酒杯倒?jié)M,謝檀衣拿起那精巧的小杯子,抬眼看向?qū)γ孀朔攀幉涣b的魔族護(hù)法。
片刻后,他將杯中酒飲盡,在伏崖又要為他斟酒時,卻伸手蓋住了杯口。
“伏崖,這酒很好,若是喝到酩酊大醉,反而浪費了好東西。”
“是嗎?”伏崖托著下巴,另一只手拿著酒壺,意味深長的笑道:“我以為師兄很想讓我喝醉。”
他說完,后傾身體,仰頭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灼熱的液體像一把燒熱的刀子,順著喉管滾進(jìn)身體里,伏崖清醒的可怕。
不是說渡劫期也能醉倒嗎?
果然,這世上最多的還是騙子……
腕上一緊,一只修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知何時,謝檀衣繞過小桌,跪坐在他身側(cè),湛藍(lán)色的眸子里,有不加掩飾的心疼。
“我不想讓你喝醉。”他一字一字說的認(rèn)真:“我不會在你不清醒時擅自窺探你的沉疴舊疾,伏崖……”
他兩只手碰住伏崖的臉,低頭很珍重的吻在魔族的眉心。
“別怕,師兄喜歡你,會一直喜歡你。”
“哐當(dāng)——”
酒壺落在薄薄的木地板上,發(fā)出一聲空響。
伏崖抬手抱住謝檀衣窄瘦的腰。
他在發(fā)抖。
謝檀衣用力回抱住他,手掌一下下復(fù)活他寬厚的背脊。
片刻后,他聽見伏崖的聲音,離得太近,反而像從他自己的胸膛里發(fā)出來的。
“你猜到了?”伏崖喃喃著問:“你猜到了多少……”
“只猜想你是被符宗用陣法復(fù)活的上古種族,你會很強大,比這世間所有修士都要強……”謝檀衣蹙眉:“除此之外,陣法內(nèi)還有一個扭轉(zhuǎn)時空的小陣法……”
他捏捏伏崖的尖尖耳朵,緩聲道:“其他的,我便一無所知了。”
“師兄……”伏崖低聲問:“你說你會喜歡我……”
謝檀衣:“嗯。”
“會一直喜歡我……”
謝檀衣:“是。”
這次語氣里多了幾分篤定。
“若是我犯過很多錯呢?”伏崖仰起頭看著謝檀衣,“若是我罪孽深重,該墮入無間地獄,師兄,你還愿意渡我嗎?”
謝檀衣沉默著。
伏崖的心卻在這一片寂靜中,也一點點沉沒進(jìn)陰濕的泥沼。
“你怎么就罪孽深重了?”謝檀衣不解的皺眉,滿眼的茫然:“你十幾歲就被我?guī)г谏磉叄髞韼缀鯖]和我分開過,你上哪去造孽?”
伏崖怔住,被冰封住的靈魂掙扎出一絲裂隙。
“是那個時空的事?”謝檀衣指尖溫柔的擦過他的額頭,將他凌亂的長發(fā)勾去耳后:“伏崖,你已經(jīng)修正了錯誤,別犯傻了,從噩夢里醒來吧……”
……
夢貘柔和的光消失在眼前,謝檀衣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一片山谷之上,下方戰(zhàn)時正酣,兩方人都?xì)⒓t了眼,殘肢斷臂散落一地,猩紅血水流淌著,幾乎匯成了一條溪流。
謝檀衣看見了自己。
二十幾歲的自己。
血色的長.槍卷起凜冽的殺意,將周圍一擁而上的敵人橫掃開。
戰(zhàn)馬嘶鳴著沖入包圍圈,他飛身上馬,勒緊韁繩,馬蹄高高仰起,鐵蹄踩碎敵人的胸骨,又帶著他向前沖去。
長.槍被馬匹的沖勢一帶,生生刺穿兩個人,殘陽下的鮮血像綻開的花。
這是落雁城,他現(xiàn)在就在那個陣法上空。
伏崖的夢境從此處開始,他無心去看自己,只到處尋找伏崖。
每個倒下的人都讓他心驚肉跳,生怕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但是沒有……
很快,山谷中昱國的士兵越來越少,辰國的戰(zhàn)士開始整理戰(zhàn)場。
年輕的將軍已經(jīng)力竭了,正靠著一塊石頭休息,身上雪銀色的戰(zhàn)甲早就被血染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那張臉也糊了一層血泥,發(fā)冠早就不見蹤影,披頭散發(fā)的像個從地獄里逃出來的惡鬼。
謝檀衣繞著自己走了一圈,目光倏然停頓。
一股手臂粗細(xì)的黑色霧氣在泥濘的血水里游曳而來,中間還撞了兩次石頭,像條沒有眼睛的憨憨的小蛇。
這個東西……
和伏崖那詭異的靈力觸手簡直一模一樣!
謝檀衣看著那“小蛇”陰暗爬行了好久,才勉強怕到謝將軍腿邊,然后它就不動了,繞住謝小將軍的腳腕,霧氣里飄出兩個小紅點,小紅點最后一上一下的排列著不動了,偶爾會閃爍一下。
謝檀衣:……
這就是季云涯嗎?很好,長得沒鼻子沒眼的。
哦,有眼睛,豎起來的那對兒小紅點看起來像眼睛。
過了一會兒,這一小團(tuán)季云涯終于攢夠了力氣,它開始繞著謝將軍的腿爬動,謝檀衣站在一旁看著,眼見這一小團(tuán)漸漸變成了一大團(tuán)。
黑霧變得像一團(tuán)積雨云那么大,又像融化的糖塊兒一般黏稠的流動,里面閃爍著無數(shù)個亮晶晶的紅點,看起來有種詭異的好看。
謝檀衣:……
用力過猛了,也不用弄出來這么多眼睛。
盡管時隔百年,他也清楚的記得,那天他在戰(zhàn)場上可沒碰見這么一團(tuán),或者是,那時的他肉.體凡胎.根本看不見這一大團(tuán)季云涯。
辰國的士兵收拾好戰(zhàn)場,謝檀衣看見自己睜開了眼,拄著長槍站了起來,和同袍們一起返回落雁城。
謝檀衣也動了,因為黑團(tuán)團(tuán)動了,他似乎只能看見一團(tuán)季云涯看見的東西。
隨后的記憶很混亂,謝檀衣和這一團(tuán)黑霧去了很多地方。
七洲大陸上戰(zhàn)火從未停歇,它吞吃了許多戾氣,越來越強大,終于有一天,霧氣開始收縮,繞著一個點盤旋,漸漸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形。
謝檀衣呼吸一滯,還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見到那張熟悉的臉,然而霧氣并沒有繼續(xù)化形,他就這樣,像一片飄忽的、沒有主人的影子。
腦袋上還是有很多閃亮的紅點點。
謝檀衣:……
這么久了,還沒學(xué)會做人嗎?
可他很快意識到,它根本沒想做人,它是一團(tuán)靠本能生存的魔氣。
那天,黑霧殺了一個山匪,救下了被打劫的一家三口。
他身上穿了件偷來的黑袍,拉高領(lǐng)子帶著斗笠,看起來就像個路過的修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那一家的父親跪下感謝他,下一秒,那男人的身體就被黑色的霧氣洞穿了,鮮血順著看似柔軟的霧氣汩汩涌出,轉(zhuǎn)瞬又被吸收干凈。
謝檀衣就浮在黑團(tuán)的上空,那位父親驚恐痛苦的面孔清楚的落在他眼里。
霧氣在顫抖,它在興奮,它順應(yīng)了自己的本性,像一只嗜血殘暴的怪物。
謝檀衣緩緩閉上眼睛,耳邊卻接連響起驚恐的慘叫聲。
殺戮,就此開始。
第52章 第 52 章 這團(tuán)東西沒有腦子。
云寰山脈, 謝檀衣曾無數(shù)次御劍從上空俯瞰過這座綿延小半個瑯洲的雄偉山脈,它的走勢像一條盤旋的巨龍,龍頭俯臥在白雪皚皚的雪山, 龍尾則垂落進(jìn)瑯洲的西海。
云寰劍宗在龍首下七寸初,千年間守衛(wèi)著這座龍脈。
可謝檀衣從未見過這樣的云寰山脈, 戰(zhàn)火吞噬了半條龍身,擎天的蒼松翠柏接連倒下去,砸出的火星四處飛濺開。
數(shù)千名云寰劍宗的弟子在與魔族戰(zhàn)士對戰(zhàn),四處都是劍光綻開時的璀璨光華。
那團(tuán)黑霧還是沒有具體形狀, 它現(xiàn)在的輪廓看起來像一只獅子或者豹, 許許多多的紅點倒是消失不見了, 化作一雙搖曳著火光的血紅的眼睛。
謝檀衣站在他身邊, 麻木的看著眼下的一切。
他清楚的知道,現(xiàn)實中沒有發(fā)生這一切,因為現(xiàn)下是玄元兩百七十一年,他和他的師弟季云涯在這一年成親, 他們在天道的見證下立誓, 此生忠貞不渝。
開的熱烈的鳳凰花與眼前灼灼燃燒的云寰殿在眸中重疊, 熱浪迎面而來, 他只覺得喘不上氣。
“尊上……”一個怯弱的聲音試探著問:“我已經(jīng)將云寰劍宗的布陣圖給尊上畫出來了, 能放我走了嗎……”
那人,是安博仁。
醒來的神族需要吸食人間的戰(zhàn)火業(yè)力, 而魔族恰好想要重回五洲, 于是他們達(dá)成協(xié)議, 重新發(fā)動了戰(zhàn)爭,修真界五大宗門反應(yīng)迅速,成立仙盟, 岑青樾為盟主,共同抵御魔族入侵。
只是,符宗的安通海中途發(fā)現(xiàn)這團(tuán)霧氣正是他們符宗先祖召喚來的上古種族,于是符宗又起了貪念,希望用陣法控制住這個強大的怪物。
他們失敗了,安通海當(dāng)場被反噬,炸成了一團(tuán)血沫,安博仁僥幸逃過一死,但被禁錮神魂形成契約,不得不成為黑霧的內(nèi)應(yīng),在關(guān)鍵時刻,他的倒戈給仙盟造成了重創(chuàng)。
白粟被一個魔族長老一掌拍下了飛劍,遙遙墜下山谷,生死不明。
宋錦一人對戰(zhàn)三個魔族,被圍攻至重傷,口吐鮮血。
他沒看見江琢,應(yīng)該是在下方的劍陣中,但劍陣已破,想來情況也不會很好。
岑青樾在先前的幾場對戰(zhàn)中已經(jīng)重傷昏迷,不知生死,所以今日沒見到她。
所以,現(xiàn)在攔截魔族的主力,是劍尊謝檀衣。
縹緲的神魂只能在黑霧周圍活動,謝檀衣看不見“自己”那邊的狀況,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魔族將中間那個執(zhí)劍的身影湮沒,偶有幾道銀藍(lán)色的劍光穿透包圍,但很快那缺口就會被堵上。
他看見現(xiàn)世里那位會為伏崖終身大事操心的魔尊御劍奔來,怒聲喝道:“尊上!!”
他在這里已經(jīng)不是魔尊了,而是一個護(hù)法,和伏崖的地位來了個對調(diào),那高大的魔族沖過來,跪在地上,甲胄撞出哐的一聲響。
“尊上!謝檀衣實力太強,你讓其他魔族去迎戰(zhàn)只是在送死,請尊上出手,親自收服此人!”他說完,深深叩首下去。
黑霧中,那雙紅色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一道粗啞的像是野獸的聲音響起:“謝檀衣?本尊之前怎么不曾見過他?”
“他之前在遼洲,抵御另一路魔軍……”安博仁湊上來,諂媚道:“原本這邊不是有岑青樾嗎,誰知尊上你實力強大,重傷了岑青樾,所以謝檀衣才回援的……”
紅色的眼睛閃動一下,可他沒有動。
圍攻謝檀衣的魔族一只接一只的墜下,他并不在意那些魔族的死活,只饒有興致的盯著那道越來越近的身影。
終于,劍尊身邊再無魔族敢靠近,他振劍揮落一串紫紅色的魔族鮮血,冰冷森寒的藍(lán)瞳徑直望向那一團(tuán)盤踞的黑色霧氣。
隔著一個時空,謝檀衣與自己對視。
二百七十一年,同一個春天里。
滿眼的愛意與滿眼的憎恨交錯而過。
謝檀衣感受到了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痛的他幾乎要落下淚來,心臟就要被無形的手撕扯成兩半,一半滿心歡喜的迎向紅塵,一半痛苦丑惡的墜入地獄。
那不是他的感覺,是此時正在做夢的伏崖。
……
畫面像滴入水中的墨跡般扭曲,待到謝檀衣睜眼,他發(fā)覺自己竟然沒和那一團(tuán)黑色的魔氣在一起。
這是他第一次脫離魔氣的范圍,低頭能看見自己身上是一套云寰劍宗的長老校服,數(shù)道黑氣死死捆著他的手腳,嘴里還塞了一團(tuán),塞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幾乎到了嗓子眼,他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環(huán)顧四周,他被關(guān)在一個巨大的,被掏空的山體里,里面的布置很奇怪,堆滿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有貴重的靈石珠寶,也有看不出用途的爛木頭,有精巧的用靈力驅(qū)動的小玩偶,也有古樸的凡鐵鑄造兵刃。
比起人類的居所,這里更像獸類的巢穴。
他在其中也像其中一個藏品,此時渾身上下都疼的要命,靈力滯澀運行不起來,身體也一陣?yán)湟魂嚐幔瑢?dǎo)致他的神智都不太清醒。
山洞口有聲音,照進(jìn)來的陽光暗了一瞬,謝檀衣瞇起眼睛,看見了那一大團(tuán)魔氣涌進(jìn)來,不知為何,他又把那兩只眼睛分散成了無數(shù)小紅點,像一團(tuán)流動的星云。
這團(tuán)星云停在謝檀衣面前,分出一個小觸手,抬起謝檀衣的下巴左右瞧了瞧,接著山洞里響起那粗啞的聲音:“發(fā)不出聲音,劍尊就不能念咒沖破禁制了吧……”
那冰涼的東西沿著下頜蜿蜒而上,最后輕輕的落在謝檀衣的眼皮上,惡意的碾壓了幾下。
“昨日你傷我一只眼睛,以為那是我的弱點?”魔氣惡劣的笑起來:“那不是啊……但是還是很疼的,你說我要不要把你這只眼睛也挖出來……”
謝檀衣看著他渾身閃爍的紅點點,莫名覺得他是真的痛到了,所以今天變出這么多眼睛讓別人戳不準(zhǔn)嗎?
以他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魔氣要是挖掉他的眼睛,倒也沒什么稀奇的,謝檀衣闔上雙眼,咬牙準(zhǔn)備硬抗,可預(yù)想中的疼痛卻沒有來。
那團(tuán)黑霧倏然靠近,滿是疑惑的問:“你知道我見過你嗎?”
口中的東西消失,驟然涌入大股的新鮮空氣,謝檀衣劇烈的咳嗽起來,濕漉漉的涎夜順著唇角流下來,他手還被綁著,不能整理儀態(tài),咳得狼狽不堪。
片刻后,他抬眸,一雙湛藍(lán)的眼,眼底一片猩紅。
“不、知、道……”他一字一字的說,語氣有種詭異的平靜:“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什么時候能殺了你。”
謝檀衣意識到,自己并不能掌控這具身體,只是換了一個視角去觀察伏崖的夢境。
霧氣涌動,似乎是在憤怒,它聲音也尖銳起來:“你為什么非要殺了我?”
謝檀衣:……
大概是兩個謝檀衣都無語了,山洞里陷入了沉默,片刻后,謝劍尊疲憊的往后靠在山壁上,不想看這一團(tuán)糟心的東西。
他不看,那霧氣卻不依,兩條小小的柔軟的觸手伸出來,扒開他的眼皮。
“你為什么殺我?”密密麻麻的小紅點湊近,自問自答:“因為我殺了人?可我第一次見你,你是在殺人,第二次見你,你又在殺人,我以為你和我是一樣的。”
謝檀衣渾身顫抖,片刻后從牙縫里祭出一個沙啞的:“滾!”
霧氣扭曲著低吼一聲,把他給卷了起來,視線晃動,他被高高舉起,這個高度摔下去要不了他的命,但骨頭斷幾根是免不了了。
觸手狂亂的舞動一陣,最后把謝檀衣從一人高的高度丟下去……
謝檀衣趴在地上,懷疑這團(tuán)東西沒有腦子。
黑霧呼呼啦啦的沖了出去,片刻后又沖回來,謝檀衣的嘴又被堵住,大概是怕他念咒。
堵完了他竟然沒走,原地靜止片刻,不知道從哪拿出來條手帕,湊到謝檀衣唇角給他擦了兩下。
謝檀衣:……
……
黑霧再次回來時,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誰的指點,他終于說了人話。
“岑青樾、白粟、江琢、宋錦,還有云寰劍宗……暫時沒事。”他說:“你再敢罵我,他們就不一定沒事了。”
他說著,把謝檀衣嘴里的霧氣召回自己的身體里。
謝檀衣又咳了起來,緩過這口氣之后,他靠著山壁闔上眼睛,神色倦怠,明顯不想說話。
即便他的師門沒事,但云寰劍宗眾多弟子以身殉道,還有那些無辜死在戰(zhàn)火中的普通百姓,他們的命也是命。
除了你死我活,他和這個邪物沒什么可說的。
但這邪物顯然有一套自己的邏輯,一套野獸般的邏輯。
“凡人發(fā)動戰(zhàn)爭,為了土地,為了權(quán)利,他們殺人……”
“修士互相斗法,為了丹藥,為了法器,他們也殺人……”
“我殺人是為了進(jìn)食,這是我的本性,也是為了變得更強,那個胖子就是因為沒料到我現(xiàn)在這么強,才會被反噬,不然我現(xiàn)在就會落到他手里,任他驅(qū)策……”魔氣不解的問:“都是為了滿足私.欲,你為什么生我的氣?”
謝檀衣額角青筋跳了跳,他本就不是話多的人,和一個邪物也沒道理可講,只冷聲道:“你要殺便殺了,何必在意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事。”
難道生氣或憤怒會讓人變得口感不好?
這邪物還挑食不成?
“我當(dāng)然會在意。”這邪物涌動著流淌到謝檀衣身側(cè),伸出數(shù)道小觸手纏著謝檀衣的小腿:“你知道我是如何有的神智嗎?”
謝檀衣睜開眼,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我在那座陣法上盤亙多年,才等來一道那么純粹的戰(zhàn)意,那就是你,謝將軍……”他頓了頓,遲疑道:“凡人怎么稱呼這種關(guān)系,我是因你而誕生,那你是我的……”
“娘親?”
一時間,魔物因自己而誕生所產(chǎn)生的悔恨,和對這個稱呼感到的厭惡與荒謬,在謝劍尊腦中交替出現(xiàn),胸口起伏愈發(fā)劇烈。
最終化作一口鮮血自口鼻噴涌而出,謝劍尊身形一晃,徹底氣暈過去。
第53章 第 53 章 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長出臉皮……
謝檀衣發(fā)現(xiàn), 這團(tuán)不通人性的霧氣打算把他豢養(yǎng)起來,就像人類養(yǎng)一只小貓小狗那樣。
他讓手下的魔族送來了人族生活所需的日常用具,在自己占據(jù)的那座山上給謝檀衣修了個帶院子的小房子, 他甚至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很多耐寒的種子,撒在周圍的雪地里, 小院一圈開滿了突兀的小黃花。
謝檀衣記得白粟喜歡養(yǎng)一些小東西,他養(yǎng)過一種小小的圓滾滾的奶黃色的圓臉小老鼠,也喜歡在小老鼠睡覺的小小木屋邊放一些裝飾物,然后帶著一臉古怪又肉麻的笑意蹲在籠子邊看小老鼠活動。
一天夜里, 謝檀衣去院子里透氣, 正遇到那一大團(tuán)霧氣蹲在山旁邊俯瞰著小院, 那無邊無際的一團(tuán)遮蔽了半個夜空, 霧氣中的紅色流轉(zhuǎn)閃爍,像星辰般明明滅滅。
這才是這團(tuán)魔氣原原本本的樣子,它似乎越是強大,本體的體積就越大, 而龐大的東西是很容易給人一種壓迫感的, 它蹲在山旁邊, 半籠罩住小院的樣子, 很像白粟在看自己的小老鼠。
小老鼠是半瞎, 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樣的龐然大物,可謝檀衣不瞎, 他收回視線, 緩緩握緊垂在身側(cè)的手。
頭發(fā)絲般細(xì)微的靈力悄悄的運轉(zhuǎn)起來, 如同螞蟻啃大象般打磨著體內(nèi)的那道禁制,謝檀衣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離開這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
才能誅殺此魔。
他也不明白這一團(tuán)混混沌沌的東西把他留在這里做什么, 難道真把他當(dāng)娘了?
未免太過荒謬。
住進(jìn)小院的第十天,他在窗下的矮榻上看書,窗子突然被叩響。
他沒想去理那聲音,敲窗的東西卻自顧自嗯推開了窗,細(xì)細(xì)的一條霧氣探進(jìn)來,卷著幾封卷軸,送到他面前。
上面的筆跡很眼熟,是師門的人。
謝檀衣心跳狂亂,這些天他不知外面戰(zhàn)況如何,唯恐這是幾封絕筆,接過來時手都在抖,直到將幾封信一一看過,懸著的心才落了地。
云寰劍宗處境尚可,比起其他被滅門的門派,云寰劍宗的弟子們?nèi)缃裰皇潜粐г谧陂T內(nèi)不得外出,岑青樾讓他不要掛念,務(wù)必照顧好自己,以待來日。
他看完了信,那一團(tuán)也從窗外擠進(jìn)了小屋,此時化作一團(tuán)濃黑如墨的人形,正拎著小火爐上的沸水給自己泡茶喝。
裝的倒是人模人樣,還知道用杯子蓋去撇茶沫,可誰家好人會喝剛燒開的水,杯子里還冒著滾滾熱氣呢。
它喝完了一杯開水,終于按捺不住了,粗啞的聲音透著不滿:“你不謝謝我?guī)沤o你?”
謝檀衣終于看向他,那張蒼白俊美的面容上滿是譏諷:“若你不將我困在此處,又何需帶信給我。”
黑霧啞口無言,整團(tuán)扭了扭。
謝檀衣深吸口氣,盡量平心靜氣道:“尊上,既然你不打算殺我,那便放我回宗門,將我圈禁在云寰劍宗與圈禁在這里也并無區(qū)別不是嗎?”
“四十……”黑霧突然說了個數(shù)字。
謝檀衣:“什么?”
“你說了四十個字,看來送信還有點用處……”黑霧看起來頗為自得,一高興腦袋都大了一圈,沒有五官的一團(tuán)黑興奮的涌動著,紅色發(fā)光的小點像一群飛舞的螢火蟲。
謝檀衣忍不住問:“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黑霧:“你在罵我,我聽得懂,你再罵,我要殺人了。”
謝檀衣:……
又過了三日,黑霧送來了云寰劍宗眾人的身份玉牌,上面明滅的亮光說明眾人確實性命無憂,這讓懷疑信件作假的謝檀衣再次心安了不少,但麻煩也來了……
“你讓我教你識字?”謝檀衣拿著一本小兒啟蒙用的《論語》,只覺得火氣又開始往腦門上竄:“外面戰(zhàn)時未歇,我被你困在這里,就為了教你識字?”
“不是你說我聽不懂人話?”黑霧聲音也高起來,又粗啞又震耳朵,像上銹的門扇在耳邊開開合合:“我這不是來學(xué)了?!”
謝檀衣把書丟到他那張面目不清的臉上,“你隨便抓個教書先生,別來煩我。”
三四條霧氣將書本卷住,黑霧說:“那些丑了吧唧的老頭子?我不要他們教。”
謝檀衣額角青筋一跳,伸手一點他那大的過分的腦袋:“你更丑!”
謝將軍吃虧在好教養(yǎng)上,他是真的不會罵人,然而黑霧還是破了防,又把人卷起來甩了一圈,最后扔在床上,呼呼啦啦的一大團(tuán)直接從窗戶擠了出去,帶走了一整個窗戶框。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謝檀衣用力錘了一拳身下的被褥。
一拳打在棉花上,床鋪吱呀的搖晃聲更像是在嘲諷他此刻的無能為力。
他現(xiàn)在靈力不能運行,作息不得不像個凡人一樣,偶爾累極了也會短暫的睡一會兒,然后又被夢里滿目瘡痍的瑯洲和同門布滿血污的臉給驚醒。
這天夜里被噩夢驚醒后,他才發(fā)覺床邊坐著個人。
那人體態(tài)纖細(xì),看背影是個少年,身上就穿了件輕薄的紗衣,銀霜般的月色下,窄瘦的腰線隱約可見。
他回頭看向謝檀衣,他生著張好看的臉,只是脂粉氣太重,反倒少了幾分少年青澀,多了幾分風(fēng)塵氣韻。
然后他開口叫謝檀衣:“郎君~~”
聲音像門扇開合,銹得直掉渣。
謝檀衣只覺得汗毛倒豎,下意識往床鋪深處退,蹙眉問:“尊上這是何意?”
“你不說我丑嗎?”少年說:“我讓他們帶去我看了金雀城里最好看的人,照著他化的形……”
他爬向謝檀衣,紗衣下的身體仍是一團(tuán)黑霧,看著詭異無比,他臉上帶著僵硬的笑,粗著嗓子問:“這樣行嗎?”
謝檀衣忍不住了,一腳踹在他臉上,“滾開!”
少年一把抓住他的腳踝,下一秒那白的過分的手指恢復(fù)成了涌動的霧氣。
一股大力襲來,謝檀衣被拖進(jìn)這團(tuán)霧氣中,緊接著,一雙霧氣凝成的手捏住了他的下頜。
“我也覺得那人長得歪鼻子斜眼的,什么金雀城最好看的,我覺得沒有你好看……”
有霧氣絲絲縷縷的纏繞在謝檀衣脖頸處,沿著松散的中衣領(lǐng)口往下鉆,那涼滑的觸感激起一陣陣戰(zhàn)栗,謝檀衣抬手去抓卻只抓了個空,指甲在脖頸處留下兩道紅痕。
“你干什么!”他又驚又怒,手腳并用的掙扎卻又無濟(jì)于事,像落進(jìn)了一團(tuán)黏稠的膠水里。
“我在學(xué)做人啊……”那粗啞的聲音里竟然有幾分天真:“今天找的那個人要脫衣服,我覺得丑不許他脫,都沒看清人的身體是什么樣的……”
“唔?”觸手按了一下一個小小的突.起,好奇的問:“這是什么?”
羞憤到了極點,謝檀衣只恨自己為何還沒有暈過去。
不對,現(xiàn)在暈過去,這不通人性的一團(tuán)一定會好好研究人到底怎么做!
“唉?還有一個……”
“你!”謝檀衣胸口劇烈起伏,被氣的要炸開,他咬牙道:“你不是要學(xué)認(rèn)字嗎?從我身上滾下去,我便教你認(rèn)字。”
他語氣還算平靜,不知怎么,黑霧卻本能的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猶豫片刻,緩緩的放開了謝檀衣。
謝檀衣爬起來,合攏衣襟,冷聲道:“明日再學(xué)。”
“為何?”黑霧已經(jīng)分出一條,去夠桌子上的書本了,“明日你反悔怎么辦?”
“因為現(xiàn)在是三更半夜,人是要睡覺的。”謝檀衣隨口編了一句:“你要做人,從早睡晚起開始。”
起的晚一點,他也少看幾眼,不然他真怕自己不能活著回到宗門,早晚被氣死在寒洲。
……
那日之后,這一團(tuán)開始和謝檀衣學(xué)認(rèn)字。
他幾乎過目不忘,大概會是老師很喜歡的那一類學(xué)生,偶爾不來上課,謝檀衣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著遙遠(yuǎn)的天邊又燃起猩紅的戰(zhàn)火。
掌心已經(jīng)能凝成兩寸長的劍氣,可他沒有一擊必殺的把握,他甚至不知道那東西的弱點在哪里。
他想起這團(tuán)魔氣最近確實天黑就回去“睡覺”,日上三竿才過來修習(xí)課業(yè),難道這魔物真的把他那套“做人”的標(biāo)準(zhǔn)當(dāng)真了?
這太荒謬了。
可他如果真的這么聽話……
謝檀衣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計劃。
它想做人,可真正的人是有弱點的,他將手按在心口,胸腔里的心臟在有力的跳動著。
要不要賭一把?
贏了至少能重創(chuàng)這魔頭,輸了……
輸了又能怎樣,不會比現(xiàn)狀更糟糕了。
這日之后,謝檀衣似乎對魔氣的“做人”課程上心起來,字很快就學(xué)完了,謝檀衣給他找了幾本書讀。
在魔氣不出去攪弄腥風(fēng)血雨的日子里,謝檀衣坐在窗下看書,那黑乎乎的一團(tuán)就窩在謝檀衣腿邊的小火爐旁,有時候他還會被烤得軟塌下去,這個時候它就會叫:
“謝檀衣,開下窗,我太軟了。”
謝檀衣:……
推開窗后,冷風(fēng)直接灌進(jìn)來,謝檀衣拿著書挪到床邊去,那一灘吹了會兒風(fēng),又成了形狀不規(guī)則的一團(tuán)星云,跟著涌動到床邊去。
“謝檀衣,你看,我又ying了!”
謝檀衣:……
這個東西離長出心來還遠(yuǎn)著呢,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長出臉皮。
第54章 第 54 章 攜一人同舟白首,渡此生……
小院中的時光流轉(zhuǎn)似乎格外緩慢, 人沒有其他事可做時,甚至?xí)a(chǎn)生一種時間凝滯的錯覺,謝檀衣的靈力被封印, 他甚至沒法用修行打發(fā)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認(rèn), 他會有一點期待那魔物來山頂小院,不管是憤怒亦或是其他情緒,總會比一潭死水要好些。
那一團(tuán)最近在學(xué)著“做人”,他模仿其他人來塑造自己的身體, 但好像無論怎樣都不滿意, 最后越調(diào)整越像謝檀衣。
很難評, 一睜眼就看見一張和自己八分像的臉, 只是鼻子是歪的,嘴巴也是,謝劍尊每每看見,都有種看到自己中風(fēng)了的錯覺。
如果說塑造身體的過程像捏泥人, 那這魔物一定是個大手殘, 謝劍尊終于忍不住了, 為了自己的眼睛, 他開始指導(dǎo)魔物塑造身體。
然而也不是個簡單的工作, 這黑乎乎的一團(tuán)審美極為刁鉆,五官周正還不行, 還要俊美出挑, 不然他就不用。
謝檀衣只覺得腦子被他吵的疼, 腦中靈光一現(xiàn),照著印象中比較好看的一張臉給他改了一個。
狐貍眼,冷白皮, 笑起來自帶三分慵懶不羈。
不錯,謝檀衣按著小師叔江琢的臉給他塑了型,因為這魔族并沒和江琢打過照面,所以也沒發(fā)現(xiàn),對著鏡子看了許久,勉強點頭道:“還行吧……”
他頂著江琢的臉在院子里晃蕩時,謝檀衣對他的態(tài)度都軟化了不少,直到他手下那護(hù)法——也就是現(xiàn)世里的魔尊回寒洲,看見他的臉之后大驚失色,謝劍尊的敷衍這才被看破。
當(dāng)夜,謝檀衣正閉目養(yǎng)神,門被砰的一聲推開拍在墻上,又大力彈了回去,那一團(tuán)黑沖進(jìn)來時他便下意識的想動手。
可他很快清醒,此時還不是暴露那一丁點靈力的好時機(jī),靈力悄無聲息的散去,他本能的防御,扯著被子便要翻滾起身,卻不及那黑霧動作更快,只一息之間,他便被死死的鎖在床鋪上。
他甚至懶得問這一團(tuán)又在發(fā)什么瘋,只抬眸疑惑的看著他,“尊上終于要動手殺我了?”
黑霧這幾天都在調(diào)整聲音,此時的聲音聽起來像個變聲期的少年,幾條霧氣纏住謝檀衣修長的脖頸,一點點收緊:“你當(dāng)真以為我不舍得殺你?”
不舍得……
謝檀衣不知這三個字從何談起,他們的立場本就水火不容,從這魔物殺死第一個無辜的人時便注定如此,哪來的不舍得。
他不說話,可那雙藍(lán)眸中的輕蔑卻凜冽如刀劍。
黑霧被激怒,海浪般涌動著,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靜止了一瞬,然后放松了對謝檀衣的禁錮,但仍將人困在床鋪間。
“你不肯好好教,那我便自己學(xué)……”那一團(tuán)中分出無數(shù)柔軟的霧氣觸手,自謝檀衣的半敞開的領(lǐng)口探入,“謝劍尊,那日我的問題,你尚未解答啊……”
剛恢復(fù)呼吸,謝檀衣咳得眼眶發(fā)紅,缺氧的頭腦怎么也想不起這魔物說的問題是什么,他抬手去扯那些東西,一如那日一樣扯了個空,直到它們一圈圈勒住胸.口,緩慢的擠壓摩挲著,他才想起來……
“劍尊不妨告訴我,這是什么?”觸手充滿惡意的繼續(xù)向下,滑過緊繃的腰.身和小.腹,碰到一處:“這又是什么?”
白色的中衣下,是四處游走的冰涼霧氣,謝檀衣悶哼一聲,強自鎮(zhèn)定道:“醫(yī)書上應(yīng)當(dāng)有記錄,尊上何、何必必明知故問……”
“哦對,醫(yī)書上好像是有說過……”魔物裝出恍然大悟的霧氣,低笑著說:“但書上有好幾種叫法,劍尊這個應(yīng)該怎么稱呼……”
那聲音倏然近了,在謝檀衣耳邊說了幾個污穢不堪的詞。
那根本不是什么醫(yī)書上的說法,更像軍營中兵士們閑著無聊說來發(fā)泄的葷.話,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學(xué)來的。
霧氣纏繞包裹著收緊,難以克制的戰(zhàn)栗沿著脊椎節(jié)節(jié)攀升。
那感覺極為陌生,謝檀衣手指曲起握緊,才沒有失態(tài)的發(fā)出聲來。
他少年時忙著隨祖父四處征戰(zhàn),正是少年該情竇初開的年紀(jì),他卻每天累的粘床就睡,根本無心去想這些風(fēng)花雪月,后來入了劍宗,雖然修的不是無情道,但修行向來講究雜念愈少愈好,他自然也恪守這條默認(rèn)的規(guī)矩。
可眼下,一切都亂了。
他知道自己表現(xiàn)的越是失態(tài),這魔族便越會得寸進(jìn)尺,所以他干脆閉眼不去看,可緊繃的下頜和急促的呼吸早就出賣了憤怒的情緒,垂下的濃密眼睫都在簌簌輕顫著。
更何況,他其實都沒有發(fā)覺,他掌心握著的那條霧氣正緩緩凝實,撐開他并攏手指,蔓延進(jìn)指縫,仿若十指交握般的親密。
霧氣“看”得見,這樣的謝檀衣,比平時有趣太多……
那些話確實不是醫(yī)書上學(xué)來的,是那日去金雀城看“美人”聽到的,那地方本就是魔族的淫.樂之處,魔族也不講什么禮義廉恥,有些不講究的,甚至沒進(jìn)到隔間里便開始行事。
他不是不懂這些,他在人間許久,本質(zhì)上也是欲的化身,怎么會不懂這些。
只是覺得索然無味。
金雀城中那個被千挑萬選的“美人”,是下屬送到他身邊做那檔子事的,但那丑東西看見他就開始瑟瑟發(fā)抖,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就這樣還相當(dāng)敬業(yè)的要脫衣服,煩得他伸出七八只觸手把人給扔了出去。
可若是和謝檀衣做這種事呢……
這個念頭生出來,便如同見了風(fēng)的野草,瘋長著盤踞了他的神魂,整團(tuán)霧氣都因興奮而微微戰(zhàn)栗著。
他不殺謝檀衣,是因為謝檀衣確實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其他人在他眼中與山川草木并無區(qū)別,他吃掉他們,就如同人吃五谷六畜。
但對謝檀衣,他有種本能的親近,他神魂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來自謝檀衣,但這種親近其實不像父母和孩子,更像遷徙的動物會一直尋找水源,他只有靠近他的“水源”,才會像跋涉已久的動物那般感到輕松安心。
他想親近謝檀衣,近一點,再緊密一點……
察覺到那魔物的意圖,謝檀衣霍然睜開眼,許久不說話,他聲音低啞帶著氣音,也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你敢……”他呼吸急促,咬著牙道:“你用這種方式羞辱我,不如直接殺了我,否則有朝一日,我必將你斬于劍下……”
魔物不以為意,嗤笑:“我不會給你這個機(jī)會,何況就算我不做,你也要……也要殺我……”
他聲音漸弱,看著謝檀衣那張寫滿了倔犟與憤怒的臉。
小小的霧氣觸手撫過他緋紅的眼尾和嘴唇,他不解的問:“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謝檀衣不知自己是什么神情,索性偏過頭,修長的脖頸上青筋鼓動,他啞聲道:“你要做什么就快做,我全當(dāng)受刑了……”
霧氣沒動,又怔怔的問一遍:“你為什么這樣看我?”
方才那雙湛藍(lán)色的眼睛里,不僅有森冷的怒意,還有失望和微不可查的……
委屈。
那是很微小的情緒,如果不是他的種族天賦,他大概是捕捉不到的。
謝檀衣會對他展露出委屈的情緒,那就像一只對他戒備對他咆哮的豹子,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收起了鋒銳的爪牙,對他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他本應(yīng)順應(yīng)天性,放肆行事,去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可這一點柔軟卻羽毛般飄忽的落了下來,輕而易舉的控制住將要脫韁的野獸。
“謝檀衣……”他還是不成形的一團(tuán),湊近時把劍尊那張蒼白的臉幾乎都包裹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他們說,這是人間極樂事,你為何不喜歡?”
“人間極樂事?”謝檀衣冷聲道:“與兩情相悅之人才是極樂,這四個字,與我們有何干系?”
霧氣里的小紅點依次閃爍,觸手強硬的捏著謝檀衣的臉,讓他轉(zhuǎn)過來直視自己。
“謝檀衣,我想要這個。”他說:“我想要你心悅于我。”
謝檀衣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瘋了……唔……”
像是不想聽任何忤逆的話,霧氣涌進(jìn)口腔,翻攪一通,太深了,謝檀衣甚至有些干嘔,那冰涼的一團(tuán)離開時,他聽見霧氣疑惑的“嗯”了一聲。
謝檀衣咳了兩身,才察覺到中衣下擺處的一片濕潤。
一人一霧全都愣住了。
謝檀衣迅速回神,從脖頸到臉頰瞬間紅了一片,他咬著牙,從旁邊扯過被子遮住這一片狼藉。
黑霧退開一些,黑乎乎的一團(tuán)杵在床邊,霧氣翻涌,掛著一點白色。
“謝檀衣……”他說:“你看,你弄在我里面了。”
“你閉嘴!”抓著被子的手微微發(fā)抖,謝檀衣恨不得鉆進(jìn)墻里去:“你……我……我……”
霧氣說:“你是不是應(yīng)該負(fù)責(zé)啊?不過你為什么這么快啊,我看那些魔族……”
謝劍尊丟出了枕頭:“滾出去!”
枕頭被“啪”的一聲拍開,黑霧不依不饒道:“我說想要你的喜歡,你聽見了嗎?”
他又咕涌著上了床:“你喜歡我吧謝檀衣,你要是喜歡我,我永遠(yuǎn)都不動云寰劍宗……”
他想個纏著大人要糖的孩子,只是“喜歡”不是輕易就能給出的糖果。
但這是一個提出要求的機(jī)會……
利用感情去達(dá)到目的,是謝檀衣一向不齒的一種行為,可若是能換得云寰劍宗的安穩(wěn),或者能換來更多……
謝檀衣深吸口氣,疲憊不堪的搖頭:“你連人都不是……我怎么能……”
“我選一個你喜歡的樣子……”黑霧團(tuán)子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觸手,抵在謝檀衣眉心,“你放開識海,讓我進(jìn)去……”
謝檀衣怎么可能放得開,修行之人的識海和內(nèi)府都很脆弱,更何況他還藏著那點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靈力……
這魔物竟然也沒糾纏,接下來幾天,他好像忘了這件事,遼洲的蒼南刀宗一直在抵抗魔族,他親自去了一趟遼洲,不知要過幾天才能回來,也不知手上又要多出幾條人命。
約是四日后的深夜,一團(tuán)濃墨般的影子從窗子縫隙里擠進(jìn)來,絲絲縷縷的落在窗下矮榻上,又無聲無息的靠近床上睡著的人。
謝檀衣睡得不安穩(wěn),眉心緊蹙著,霧氣伸出一根小細(xì)爪爪,戳戳那皺著的眉,看見那薄薄的眼皮動了動,他又快速收回來。
他從身體里掏啊掏,掏出一炷香,引燃后在謝檀衣頭頂轉(zhuǎn)了幾圈。
絲綢般濃郁的煙霧落下來,那緊蹙著的眉終于舒展開,黑霧見狀按滅了火星,又一次伸出觸手抵在謝檀衣眉心。
他能窺見人心中的欲.望,而欲.望是會化作一些具體的偏好的,他倒要看看,謝檀衣喜歡的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又該如何……
照著謝檀衣喜歡的樣子去塑造身體,他就不信還拿捏不了這小小劍尊。
……
寒洲的天總是灰蒙蒙的,即便是出了太陽小屋里光線也不會太好,室內(nèi)昏沉一片,很適合睡個懶覺,但謝檀衣早就習(xí)慣了晨起練劍,基本上日出前后就會醒來,今日已經(jīng)算是起晚了。
他醒來后,怔怔的看著書案上用于計時的精巧日晷,有些疑惑自己為何會起晚,但昨夜真是一場難得的好眠,他已經(jīng)許久沒睡得這樣沉了。
睡飽了很舒服,謝劍尊這般嚴(yán)于律己的人也忍不住心生懈怠,在床上打了個滾,這一翻身,直直的撞到了一具溫?zé)岬纳眢w。
驚得他從床頭跳去床位,順手拿過放在床邊的樹枝——他練劍用的。
被子下是修長的一道人形,聽見動靜還不滿的動了兩下,一只冷白結(jié)實的胳膊從被子一角伸出來,被子下傳出悶悶的聲音,且十分不滿:“你干什么?不是你說的,做人要早睡晚起……”
謝檀衣驚疑不定,看了眼那五根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頭,確認(rèn)這是個人,才謹(jǐn)慎的問:“你是何人?”
被子里傳出一聲低笑,枕頭上冒出一點油亮順滑的黑色長發(fā),隨后被子被拱起來,露出一張青年人的面孔來。
那是個很俊美的青年,長眉斜飛入鬢,眼窩深邃眼型卻狹長鋒銳,眼下還有一顆殷紅的小痣,他鉆出被子,下巴墊在胳膊上,就這么趴著看向謝檀衣,蒙昧的晨光中,笑得像剛化形的山精野怪,又邪肆又張揚。
謝檀衣自認(rèn)不是貪圖美色的人,卻還是被這張臉給晃了下神。
那青年已經(jīng)從被子里爬出來了,赤.條.條的直奔謝檀衣,一身結(jié)實修長的肌肉在晨光中簡直晃眼,便跑過來還邊問:“謝檀衣,我好看嗎?原來你是個斷袖,你知道自己是個斷袖嗎?”
“我不知道……”謝檀衣本著非禮勿視的道德修養(yǎng),連連往后退了好幾步,偏過頭道:“你穿件衣服!”
“穿衣服你怎么檢查?”男人還在喋喋不休,甚至想抓著他的手往某個不可描述的地方摸:“你看這行嗎?長齊全沒有,嘖……我也沒見過別人的,反正比你的大一點……”
“閉嘴!”謝檀衣費力的把手抽回來,將自己的衣服兜頭扔在他臉上:“快穿件衣服吧你!”
魔氣第一次化成了人身,是個極俊的青年。
謝檀衣問他在哪找的模板,他笑而不語,只說自己還沒有名字。
謝檀衣便隨口說:
“這里是寒洲伏崖山,不如你就叫伏崖。”
……
夢貘靈器構(gòu)成的幻境里,謝檀衣將“前世”的種種都再次經(jīng)歷了一遍。
他又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不是五等分的相似,而是完全屬于季云涯的那張臉,只是尚未回溯的時空里,他用的是伏崖這個名字。
伏崖很狡猾,他身體的每一處都是按著謝檀衣喜歡的樣子塑造出來的,謝檀衣倒是時刻提醒自己,這幅皮囊下是個怎樣恣意妄為的魔物,可有時也不得不承認(rèn),伏崖長得是真好看。
謝檀衣將書里的典故和道理講給他聽,也傳授劍宗的劍道。
伏崖發(fā)現(xiàn),他若是課業(yè)上表現(xiàn)的好些,謝檀衣便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
謝檀衣真心歡喜時,會有一點光華自眼底亮起,將那湛藍(lán)色的瞳仁點亮,如同晴空,他很喜歡,對書上那些東西也漸漸上了心。
“謝檀衣,你今天有沒有多喜歡我一點?”
他每天都要問。
只是書上的東西都是學(xué)來哄謝檀衣的,他該干的事還是要干,貪婪和殺戮是鐫刻在他神魂上的本能,人族的道理,他為什么要去信奉?
他喜歡親近謝檀衣,看書和課業(yè)都是親近謝檀衣的借口,他也會把謝檀衣抱在懷里一起看書,他喜歡現(xiàn)在的身體,可以把謝檀衣輕松籠罩住。
謝檀衣生辰將至,他想讓謝檀衣高興,所以提出帶謝檀衣下山去看看。
他問謝檀衣想去哪里,如今七洲盡在他掌握中,謝檀衣其實不必被拘束在山上,只要謝檀衣愿意喜歡他多一點點。
謝檀衣說,想回故國,祭拜祖父母和父母。
他真的提了,伏崖卻有點慌了。
若是謝檀衣想回劍宗,他大可以拿刀劍用武力逼迫那些活人配合,裝出一副其樂融融的假象,可謝檀衣想回故國……
這些年仙魔混戰(zhàn),受波及的凡人難以計數(shù),為躲避從天而降的各種法術(shù),他們大多挖了地洞,像老鼠一樣小心翼翼的活著,城鎮(zhèn)中十室九空。
死人可不會配合他演太平盛世。
謝檀衣想回去看看,伏崖心里很清楚,不能讓謝檀衣看見這些現(xiàn)況,他也想不通緣由,按理說就算謝檀衣生氣了,他也可以把人再關(guān)起來,可他就是覺得,如果謝檀衣知道了這些,就會發(fā)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他提前一個月,把那些幸存者都搜羅起來,讓他們將城鎮(zhèn)內(nèi)的房子打掃干凈,然后換上干凈衣服,扮做一直在城中生活的假象,一切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才帶著謝檀衣下山。
謝老將軍的墳塋修繕的很好,甚至圍著墳塋修建了一座小廟,即便早已改朝換代,卻因著謝檀衣做了劍宗大弟子的緣故,也沒人敢怠慢,四時香火不斷,將他老人家當(dāng)做武神供奉。
來往的人絡(luò)繹不絕,聽他們說,晚上還有燈會。
謝檀衣在廟中祭拜時,伏崖便在廟外面等候。
這廟外的空地上,栽種了一棵古樹,樹干大約有三人合抱那么粗,之前大概有人在此祈愿,枝椏掛了許多墜著木牌的紅綢,只是此時樹已經(jīng)枯死,滿樹的綢帶被曬掉了顏色,一陣風(fēng)吹過,黯淡泛白的布條隨風(fēng)翻飛,像掛了一樹不祥的招魂幡。
伏崖看著礙眼,暗道下面的人辦事不利索,留這破木頭在此處礙眼。
他是天地間誕生的魔物,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說,敬仰神佛那更是和他八竿子都打不著,只覺得這一樹的木頭片子實在可笑……
“咚——”
風(fēng)吹落一塊木牌,正落在他面前。
他不以為意的掃一眼,正要一腳踩上去,卻在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木牌背面偌大的一個“謝”字。
這墨汁大概是摻了靈石打磨的粉末,經(jīng)年累月竟還沒褪盡顏色,木牌后面寫的大概是發(fā)愿人的姓氏,竟然恰好是個“謝”。
伏崖來了興致,手指一勾,木牌便飛到他手中。
浸了油的木頭保存的還算完好,他翻過來,看許愿的內(nèi)容。
兩行斑駁的字,就這么猝不及防的撞進(jìn)他眼中。
“愿吾孫兒檀衣一生順?biāo)炱桨玻瑹o病無災(zāi),覓得良人,攜一人同舟白首,渡此生喜樂安康。”
——祖父謝安闕。
覓得良人……
良人……
伏崖霍然抬頭,看向這簡陋的小廟。
向來不知畏懼為何物的天魔,第一次感覺到了惶恐,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一雙蒼老又充滿智慧的眼睛,穿過時間的罅隙,正注視著他。
風(fēng)吹過,滿樹木牌撞在一起,沉默的響聲不絕于耳,如同陰森的詛咒。
那些期盼喜樂、平安、財富、姻緣、壽命的人……
那些背負(fù)著期盼的人……
都還活著嗎?
第55章 第 55 章 終要有人,去記住他們。……
小廟內(nèi)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 隨后是一片嘈雜,有人在呵斥,有孩童在哭泣, 伏崖神色一變,將那塊木牌收入袖中, 大步走向小廟。
謝老將軍那尊略顯粗糙的塑像下,謝檀衣正垂手站在一片混亂中。
不知是誰碰倒了貢桌,那些印著紅印泥的點心和饅頭滾了一地,那些來祭拜的“香客”正撲在地上瘋搶這些吃食, 有小孩子被踩到了, 在人群里哭喊著“娘親”。
謝檀衣從人堆里將小孩抱出來, 小孩穿的干凈整齊, 面色也還算紅潤健康,此刻卻抽噎著看著地上的干糧,大眼睛里滿是渴求的光。
他們這個樣子,哪像是有閑情逸致來拜廟的百姓, 分明是一群餓瘋了的難民。
伏崖臉色陰沉, 他一進(jìn)來, 那些人便本能的畏懼, 像覓食的老鼠見了天光, 齊刷刷往后退,又舍不得吃食, 縮在一旁看著地上碎了的干糧渣。
伏崖走到謝檀衣身邊, 看了眼他懷里的孩子, 孩子立刻往謝檀衣懷里縮。
“乖,不怕……”謝檀衣輕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眉宇間是悲憫和溫柔:“有沒有哪里疼?”
小孩搖頭。
謝檀衣將他的胳膊腿都摸了一遍, 確認(rèn)沒有骨折或錯位,才將他放下,孩子立刻撲進(jìn)了一個婦女懷里。
伏崖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什么。
謝檀衣先出聲道:“我們走吧。”
他一襲白衣,穿過混亂的人群,風(fēng)翻動他的袖口,清瘦的背影像風(fēng)中搖晃的一桿旗幟,看著隨時能被風(fēng)雨催折彎倒下去,可伏崖知道,謝檀衣骨子里的一些東西是不會變的,他的旗桿是他的一身傲骨,始終寧折不彎。
心慌,慌得伏崖不知所措,他緊跟上謝檀衣,小心的去牽那只冰涼的手。
“尊上……”謝檀衣輕聲道:“既是找人演戲,也該讓人吃飽飯,不然很容易出亂子的。”
“我忘了,我又不用吃飯。”伏崖悶聲道:“我給他們發(fā)了丹藥,延年益壽補氣祛病的……”
“延年益壽……”謝檀衣抬頭,看向滿樹褪了色的紅綢,唇角笑意涼薄:“這樣的世道,長長久久的活著,只怕是一種磋磨。”
伏崖說:“那怎么辦?我回頭把他們都?xì)⒘耍俊?br />
他不是在頂嘴,也沒想惹謝檀衣生氣,他是真這么想。
謝檀衣只是斜睨他一眼,仿佛連生氣的力氣也提不起來,“走吧,下山。”
“還去城里嗎?”伏崖跟上他,小聲問:“城里有……花燈……”
他突然開竅一般,又補充:“看完燈會我給他們發(fā)糧食。”
謝檀衣問:“我若是不去,你就不發(fā)了?”
“你看你說的,那不成威脅了?”伏崖湊過去,討好的笑:“你去不去我都會給,要是不想去,咱們就回去看書練字……”
還有親親抱抱。
謝檀衣好久沒下山了,也不想回去太早,伏崖的戲臺子都搭好了,他去看看也無妨。
……
暮色四合,城鎮(zhèn)中亮起一盞盞花燈,伏崖找了許久才找來五個花燈師父,這些手藝人在亂世中就快要餓死了,得到這個機(jī)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自然用盡了渾身解數(shù),城鎮(zhèn)中花燈之精美,絲毫不遜于辰國鼎盛時萬壽節(jié)的排場,在正常的世道中,這樣的花燈根本不會出現(xiàn)在這樣的邊陲小城。
伏崖還不知道自己用力過猛了,正沾沾自喜的拉著謝檀衣看那些精巧絕倫的燈盞,謝檀衣也不戳破,任由他拉著自己,穿梭在一片光影迷離中,耳畔還有小販的叫賣聲,賣得都是些水鄉(xiāng)的吃食,不是本地會有的東西,但恰好都是謝檀衣的口味。
謝檀衣配合著買了幾樣,他每買一樣?xùn)|西,伏崖的眼睛就亮一下,周圍虛假的景色其實索然無味,反倒是這魔頭,還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挺好玩的。
直到路過一個小巷口時,謝檀衣腳步一頓。
伏崖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便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小巷,那里只有一片空地。
“怎么了?”伏崖問。
“這里有一個面攤……”謝檀衣輕聲道:“攤主姓江,手藝很好,我第一次吃他家的面,還是百年前,祖父帶我出來開小灶。”
伏崖頗為懊惱,“我不知道這里該有個面攤……”
“無妨。”謝檀衣不在意的搖搖頭,“我們上城樓看看。”
“好!”伏崖點頭:“我讓下面的人準(zhǔn)備好,放焰火給你看。”
城墻上,風(fēng)有些大,謝檀衣沒去看身后的燈火闌珊,而是望向城墻的另一面,一片濃黑的夜色籠罩著城郊,隱約可見遠(yuǎn)處山谷的輪廓。
謝檀衣手指撫過斑駁的城墻,閉上眼,那些烽火狼煙和刀光劍影似乎就在耳邊。
“伏崖,你說你第一次看見我,我也在殺人。”他緩緩睜開眼,望向伏崖:“你問我和你有什么不同,那我今日便告訴你。”
伏崖小聲囁嚅:“檀衣……”
他看了許多書,道理他不想信奉,卻已經(jīng)明白他與謝檀衣之間的不同。
謝檀衣卻自顧自說下去:“我槍下從沒有無辜之人,戰(zhàn)場之上,疆土之前,他們就是敵人,這一點殺心我不能動搖,若是我心有遲疑,便是將身后的百姓置于水深火熱之中……”
“我執(zhí)劍殺人,是為了以戰(zhàn)止戰(zhàn),是為了心中信念,而不是為了一己私欲。”
他瞳光清澈干凈,如山巔雪,如云間月,被這樣的一雙眼睛注視,世間的污濁都無處遁形,而伏崖……
偏偏是這世間最污穢欲.望堆積出來的存在。
兩人對視,夜風(fēng)吹拂著兩人鬢發(fā),高傲的魔最終低下頭,很輕的聲音,幾乎融入夜風(fēng)里。
“我后悔了……可是檀衣……”他望向自己的手,那手五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筋絡(luò)恰到好處的凸起,每一處都是按照謝檀衣的心意生長的:“已經(jīng)太遲了,若是……”
若是一開始他就跟著謝檀衣該多好。
謝檀衣會教導(dǎo)他,約束他,他會努力克制本性,和謝檀衣走在同一條路上,如果那條路上有謝檀衣,他愿意去嘗試。
“砰砰——嘩——”
煙花炸響,夜幕下燃起火樹銀花,繼那些過分精美的花燈后,這座荒蕪的小城又亮起過分盛大的焰火。
那光亮落在一藍(lán)一紫的眼底,像同時落進(jìn)了白天和黑夜,但他們等不來晝夜交替的那一場黃昏。
“伏崖,你一直在學(xué)著做人,你說想讓我心悅于你……”謝檀衣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心悅,是看見一個人便會心中喜悅,不能自抑,你若是沒有心,又如何能學(xué)會,你既然不能心悅于我,又憑什么要求我……”
他頓了頓,輕輕的將那三個字從舌尖滾過:“喜歡你。”
濃密的眼睫顫了顫,伏崖能清楚的感受到,掌心貼著的血肉是那么鮮活,一下一下的撞擊著他的手掌,那是一個人最脆弱的地方,卻有著那么堅定的力量。
他抬手擁抱住謝檀衣,兩個人緊密相貼的胸腔里,漸漸躍動起相同的頻率。
偏過頭,輕吻那冰涼的耳垂,伏崖低聲道:“你們?nèi)俗逭娴暮闷婀郑眠@么脆弱的地方去承載……那么重要的人。”
垂下的手動了動,謝檀衣最終抬起手,輕輕按在他后心處,掌心下的心跳那么急促。
“我不殺人了,也會讓魔族休戰(zhàn)……”伏崖埋頭在謝檀衣的頸窩,大狗一樣蹭了蹭:“我和你一起去做好的事,以前那些就過去了,行嗎?”
滿天焰火燃至終章,那些小小的火花劃過夜幕,短暫的明亮一下,最終湮滅,他們那么微不足道,轉(zhuǎn)瞬就消散在蒼茫世間……
可終要有人,去記住他們。
謝檀衣沒說話,只是用了幾分力氣,去擁抱這個剛學(xué)會心動的魔物。
……
謝檀衣生辰過后的第五天,七洲戰(zhàn)火初歇。
伏崖難得沒有貫徹早睡晚起的做人原則,他起的很早,在謝檀衣還沒起來練劍時,就一頭扎進(jìn)了廚房,同他一起進(jìn)去的,還有個唯唯諾諾的男人。
男人姓江,有祖?zhèn)鞯淖雒鏃l手藝,他還帶來了他的小女兒,小名叫面面,小孩兒長得很漂亮,即便在這樣兵荒馬亂的世道里,也被父親照顧的干干凈凈,只是一雙漆黑的大眼睛里沒有任何光彩——她被從天而降的法術(shù)傷到了眼睛。
面條出鍋時,她坐在門檻上,瞪著雙無神的眼睛循著味道聳動著小鼻子。
阿江見狀有些尷尬,伏崖瞧著那小貓小狗似的一團(tuán),又想起五天前答應(yīng)和謝檀衣一起做好事,他耐著性子,盡量緩和了語氣:“我盛一碗,剩下的你們可以吃,還有答應(yīng)給你女兒治眼疾的丹藥在我下屬那里,他帶你們下山后會拿給你。”
男人晦暗的一雙眼睛終于亮起,他跪下對伏崖叩首。
伏崖沒理他,端著面條直奔謝檀衣的小院。
“叩叩叩——”
謝檀衣開門先聞到的是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兒,伴著熱乎乎的水汽撲面而來,裊裊蒸騰起的水霧后,伏崖那張俊美的臉上滿是溫柔笑意,眼下小痣燦燦生輝。
……
面很好吃,盡管面條歪七扭八粗細(xì)不一,但味道很好。
伏崖托著下巴,安靜的看著謝檀衣吃完一整碗面,眸光雀躍的閃爍著,最后落在謝檀衣喝了熱湯后格外紅潤的唇上。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好親嗎?”
謝檀衣正用帕子擦嘴,聞言挑眉看他。
“咳……我是說……”伏崖難得尷尬,屈指蹭了下鼻尖,“我是說好吃嗎?”
“好吃。”謝檀衣頓了頓,起身繞過桌子,站定在他面前,又干脆利落的俯身,勾著伏崖的下巴吻上去。
不是淺嘗輒止的吻,他青澀的勾纏、引.誘,在兩人呼吸漸亂時,他甚至長腿一抬,跨坐在伏崖腿上,抬手按住了伏崖的后頸。
接吻的間隙,伏崖握住那截窄瘦的腰,制住了他異乎尋常的熱情。
“心肝兒……”他吐息繚亂的落在謝檀衣的頸側(cè),按捺不住的輕咬一口:“你干什么?這是一碗面的報償?就一碗面不至于吧……”
“不是報償……”謝檀衣輕聲道:“是補償。”
他愿為天下蒼生討回公道。
但在這之前,他要償還一個魔物。
償還他不該有的心跳和妄念。
第56章 第 56 章 你錯了,便要償還。……
床帳間, 黑色的霧氣如輕紗般浮動,節(jié)奏像舒緩的海浪,冷白修長的身軀在其間沉浮, 抓著被褥的指尖泛著紅暈,轉(zhuǎn)瞬又被霧氣吞沒。
像有無數(shù)雙手在游走, 謝檀衣掙扎著偏過頭,避開又要纏住口舌的黑霧,喘.息中帶著微不可查的沙啞嗚咽。
“變回來……”他含糊不清的說:“我想要……抱著你……”
黑霧涌動,結(jié)實的胸膛和窄瘦的腰身自霧氣中浮現(xiàn), 濃黑的長發(fā)順滑的垂落下來, 劃過謝檀衣的鎖骨, 帶著一種蛇類的涼滑。
伏崖那張俊美的面孔上帶著一種野獸舔舐血肉的饜足, 他湊近謝檀衣修長的脖頸,用犬齒去磨蹭那塊細(xì)嫩的皮肉,用冰涼的舌尖去感受汩汩流動的血液。
好幾次,謝檀衣都以為他要咬自己。
但伏崖沒有, 他在謝檀衣身上留下許多痕跡, 卻始終忍耐著本性, 沒給謝檀衣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
他倒是聽話的現(xiàn)出了身體, 可濃黑的霧氣卻沒有消失, 靈蛇般攀附上修長的小腿,向兩側(cè)發(fā)力。
那些陌生的疼痛漸漸轉(zhuǎn)變成從未有過的歡愉, 沿著脊椎一路攀升, 折磨的人頭腦昏沉, 吐息發(fā)熱,伏崖還總是惡劣的將身體的一部分化作濃黑霧氣。
太過了……
謝檀衣低聲的罵他是混蛋,在他過分蒼白的背脊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魔物無師自通的學(xué)會了哄人, 他聲音低啞,因浸染了濃烈情緒而帶著繾綣的慵懶,落在耳中很是動聽。
“檀衣,好喜歡……喜歡你……”
“確實是人間極樂……”
“再等一下……真的就一下……乖……”
可他學(xué)人只學(xué)了個皮毛,除了逐漸激.烈的心跳,他并不知道尋常的男人該有的一些變化,他壓根不知道累,只是新奇于謝檀衣一次又一次的弄濕了被子,最后很奇怪的在謝檀衣耳邊問:“心肝兒,你好像沒有了?”
謝檀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暈過去的。
他一定是被氣的,絕不可能是因為體力不支。
那次之后,謝檀衣睡了兩天,醒來后又不得不板著臉繼續(xù)和這魔物討論些讓人難以啟齒的常識,他告訴這魔物,人是絕不可能這么久的。
“也沒很久吧?”伏崖蹲在床邊,腦袋搭在他腿上,瞇著眼睛曬太陽:“那如何才是正常的?”
謝檀衣面無表情道:“我這樣的。”
“啊?”伏崖很不滿意:“那太短了吧?”
謝檀衣推開他的腦袋,鉆進(jìn)被子里,冷冷的拋出來一句:“出去。”
“我不!”伏崖?lián)涞酱采希崖襁M(jìn)被子里的人挖出來,謝檀衣不情愿,拍他幾巴掌還踢他小腿,伏崖就像抱了只炸毛的貓,好不容易才連人帶被子的抱進(jìn)懷里,用了幾分力氣才制住他。
謝檀衣掙扎的臉頰泛起紅,橫眉冷眼的看向那頑劣不堪的魔物:“你又鬧什么?”
伏崖在他臉頰上親出“啾”的一聲,紫色的眼眸里像落了一顆星辰。
“我聽說,你在辰國做將軍時,沒有過婚約,后來去了云寰劍宗,更是潔身自好,從未聽說你和誰傳出什么曖昧來……”他咳了一聲,看得出已經(jīng)在克制了,但還是難掩得意,挑眉問謝檀衣:“你是不是只和我做過這事?”
謝檀衣垂眸,避開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這很重要?”
“也不是很重要……”伏崖抱著他晃了晃:“你愿意同我親近,我很高興,若我是第一個自然更高興,不是也無妨,我看重的是咱們以后的朝朝暮暮……”
“嘖……”他懊惱的捏了捏謝檀衣耳垂:“你還沒說呢,是不是啊?”
這沒什么可隱瞞的,謝檀衣耳朵發(fā)燙,卻也不扭捏,偏過頭很輕的一聲。
“嗯。”
伏崖“嗷”的一聲叫出來,抱著謝檀衣在床上滾了一圈,像叼著心愛的玩具撒歡兒的大狗子。
謝檀衣手腳被卷在被子里,只能老老實實的趴在伏崖的胸口。
他能聽見伏崖的心跳,一聲一聲,蓬勃的生命力似乎真的從這一點被泵送至這魔物全身,讓他看起來不再是冷冰冰的模糊一團(tuán)。
謝檀衣知道,他的目的快要達(dá)到了。
魔物越來越像一個人了。
……
后來的半年里,他們耳鬢廝磨,如同一對兒恩愛的伴侶。
對于伏崖的求歡,謝檀衣幾乎從不拒絕,他用一種贖罪的心態(tài)去看待每一場情.事,去抵消欺騙一個魔物而產(chǎn)生的愧疚,可他卻從來不知情到極處時,他迷離眸光下難以掩飾的悲傷和不舍。
他靈力恢復(fù)的越來越快,有幾次,他以為伏崖應(yīng)當(dāng)有所察覺,可是他并沒有被揭穿,直到靈力凝成的長劍,穿過那魔物的胸口,自后背透出血淋淋的剔透劍鋒。
伏崖已經(jīng)很像一個人了,長劍穿透胸膛時,劍鋒刺穿血肉擦過骨骼會有滯澀感,涌出的血都是鮮紅溫?zé)岬模D(zhuǎn)瞬便染紅了白衣,也染紅了握著劍的那只冷白修長的手。
那只手很穩(wěn),幾乎看不出顫抖。
伏崖的目光順著那只手,那只他吻過、牽過、揉捏過的手,一寸一寸的移到謝檀衣臉上。
“謝、檀、衣……”他聲音沙啞,一字一頓的叫謝檀衣的名字,他學(xué)人學(xué)的那么像,血沫順著唇角流下來,將胸口深色的衣襟濡濕了一片。
謝檀衣抬眼,他以為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堅定的,可實際上,那雙湛藍(lán)色的眼睛里只有一片空茫。
伏崖頂著劍鋒,向前一步,向謝檀衣靠近。
“謝檀衣……”魔物的聲音開始潰散,又呈現(xiàn)出他們初遇時的那種粗啞,那雙深紫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的劍修,再開口便是凄愴悲涼的笑。
他笑的前仰后合,絲毫不顧及插在要害處的劍,也不在意自己開始化作一團(tuán)霧氣的手腳,任由那些霧氣被伏崖山頂?shù)娘L(fēng)雪卷入長空。
謝檀衣向前伸手,指尖在觸及那黑色霧氣后頓住,最終只是垂下去,嫣紅的血順著指尖滴落,被風(fēng)吹的轉(zhuǎn)瞬便冰涼。
魔物身形一晃,踉蹌著跪在謝檀衣面前。
他伸手,抓住了謝檀衣的衣袖,仰頭去看那張在風(fēng)雪中愈發(fā)冷肅的臉。
“檀衣……”他輕聲問:“我……做的還是……不夠……不夠好嗎?”
謝檀衣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像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而是從一尊空洞的泥塑木雕里發(fā)出的。
“你很好,你待我……很好……”他木然的開合著嘴唇:“可是伏崖,你錯了,便要償還。”
死去的人早已不計其數(shù),足以堆積成尸山血海,他們活著時,也有待他們很好的人,這些人之中也會有人像他們一般……
兩情相悅。
是打馬游街的狀元郎,長街之上驚鴻一瞥,便亂了邊關(guān)小將軍的心弦。
……
是剛?cè)胂砷T的少女,看向同門師兄時青澀懵懂的憧憬仰慕。
……
是藤妖攀附百年,才終于在心儀的鳥妖巢穴邊開出一朵小小的花,再得意的伸展自己的枝葉。
……
一個城池的覆滅,不是幾千人死去,而是一個人死去這件事,發(fā)生了上千次,他們的故事,不是“灰飛煙滅”四個字就可以一筆帶過的。
“好……謝檀衣……你好的很……”伏崖抬手,捂住心口洶涌而出的濃黑霧氣,他不知道為什么視線會這么模糊,直到抬手摸了一把臉,摸到了滿臉的淚水,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他愣住了。
他看過無數(shù)次別人流淚,那些恐懼的、悲傷的、憤怒的情緒,他從未在意過,直到現(xiàn)在……
“謝檀衣,我很痛。”他輕輕的說:“我知錯了,也要死了,你能不能抱一下我?”
許久。
雪落了滿頭,像白了長發(fā)。
謝檀衣終于動了,他俯身,抱住散落在雪地里的那件黑色法衣,緊緊的抱在懷里。
……
夢貘法器構(gòu)成的夢境里,謝檀衣下了伏崖山,卻沒回云寰劍宗,他在人界四處游歷,哪里有兇險就去哪里。
他不再穿白色的衣服,而是穿一件黑色的法衣。
他看不見,自己身后總是跟著一小團(tuán)圓滾滾的黑色霧氣。
第十年,霧氣終于能伸出小小細(xì)細(xì)的一根觸手,小心的擦過他手臂上的傷口。
“笨死了,不回云寰劍宗,到處亂跑找罪受……”
它發(fā)出誰也聽不見的嘀咕,這么嘀咕著,小觸手下的傷口愈合卻變快了,小小的一團(tuán)扁了一些。
第三十年,霧氣有了四五歲孩童那么高,他掛在謝檀衣肩上,看著謝檀衣給遭遇水患的災(zāi)民施粥。
“這種小事也需要你堂堂劍尊來做?”黑霧團(tuán)不解的嘀咕:“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謝檀衣……”
第七十年,霧氣又有了人形
破廟里四處漏風(fēng),謝檀衣就隨意蜷縮在一堆干草上,他似乎也養(yǎng)成了早睡晚起的習(xí)慣,如尋常人一樣,入夜便要休息。
黑霧面對面和他躺在一起,伸出胳膊把人圈在懷里。
“謝檀衣……你是在替我贖罪嗎?”他湊近那張蒼白的面孔,兇巴巴的說:“你算我什么人?憑什么替我這個罪孽滔天的大魔頭贖罪?”
百年間,七洲在休養(yǎng)生息中恢復(fù)了生機(jī),城鎮(zhèn)中又住滿了熙熙攘攘的百姓,劍宗招收的新弟子成群結(jié)隊的出來歷練,桑洲諸多島嶼上植被再度郁郁青青。
這世間,好像什么都會過去,任你多大的魔頭,留下的痕跡終究會被時光沖淡,最終變成一個用來恐嚇小孩睡覺的傳聞。
伏崖以為謝檀衣都把他給忘了,謝檀衣卻在這一年,回到了寒洲的伏崖山。
他打掃了小院,把破漏的屋頂修好,脫下那件黑色的法袍,在院子里立了一座衣冠冢,豎起一塊無名碑。
衣冠冢旁,種下了一枝鳳凰花。
他用靈力溫養(yǎng)鳳凰花枝,花枝很快便抽條成了一棵小樹,在寒洲的冰天雪地里,竟然也能開出幾枝寂寥的紅色。
有一年,鳳凰花開的格外好。
無字的石碑刻上了碑文,上書:先夫伏崖之墓,夫謝檀衣敬立。
第57章 第 57 章 呦!真哭了?
“先夫”兩個字, 讓黑成一團(tuán)的伏崖高興了好幾天,晚上把自己攤成一張餅,把謝檀衣給裹了起來, 可惜他現(xiàn)在恢復(fù)的太慢了,不知還要幾個百年才能再有個人樣。
他看著謝檀衣一個人掃院子里的雪, 一個人在窗下看書,一個人在葉片稀疏的鳳凰花樹下飲酒練劍……
能再次觸摸、親吻、擁抱謝檀衣的渴望甚至讓他有過動搖——如果像以前一樣挑起人界的欲望和紛爭,那只要幾個月,他就能再次擁有身體。
這是他的本性, 但這念頭也只有那么一瞬, 剛冒出來他就狠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作惡的后果, 他承擔(dān)不起。
但人界的紛爭是不可能停下的, 魔族在伏崖的帶領(lǐng)下早就重新遍布七洲,即便后來伏崖宣布停戰(zhàn),他們也不愿再回到大洋之中的澤洲和苦寒之地寒洲,只是他們在戰(zhàn)爭中也損失慘重, 所以談判后只擴(kuò)張到溯洲, 溯洲原本的藥宗和聆音島這些年也沒放棄收復(fù)故地, 雙方因此摩擦不斷。
瑯洲大陸上, 昱國已是窮途末路, 新的君主打著光復(fù)大辰的名號揭竿而起,四周的游牧部落也摩拳擦掌就等著分一杯羹。
這些因戰(zhàn)火產(chǎn)生業(yè)力, 伏崖也可以吸收, 可謝檀衣回了寒洲, 如今魔族大部分北上去溯洲了,這地方平時連個鬼影都見不到,更別說生出什么烽火狼煙了。
放在以前倒也無妨, 他在寒洲也能吸收整個修真界的業(yè)力,可現(xiàn)在他太虛弱,必須要在戰(zhàn)場附近才行。
回了瑯洲整整一年,他形態(tài)沒有絲毫變化,伏崖有點急了。
又一年春日來到,伏崖數(shù)了數(shù)鳳凰花樹結(jié)了四朵花骨朵,他決定離開四個月,去瑯洲昱國邊境晃幾天。
臨行前的夜里,他虛虛的抱住謝檀衣,在那張愈發(fā)蒼白的臉上留下許多個細(xì)碎的吻。
有一件事他一直瞞著謝檀衣,那就是當(dāng)年探入謝檀衣識海窺探謝檀衣的欲.望時,他也在謝檀衣的神魂上留下了一道烙印,不管他走多遠(yuǎn),都能感知到謝檀衣的安危。
因為這個烙印,他安心的下了山,飄飄蕩蕩的離開寒洲,直奔瑯洲的幾處戰(zhàn)場。
在瑯洲飄了兩個月,“吃飽喝足”的伏崖愈發(fā)強大,他開始能觸摸到一些物品,但還不能觸碰活物,于是他打算再跟著大昱的軍隊晃蕩一個月,按這個進(jìn)度,他回去就能擁抱謝檀衣了。
是的,他打算提前一個月回去,看不見謝檀衣,他覺得自己又想殺人了。
也就是在這個月,各地陸陸續(xù)續(xù)開始下雨。
這場雨在另一個時間線上,遲了近兩百年,卻還是降在了眾生頭頂。
只是這個時間線上,安博仁于十二年前坐化,魔族和修士間的矛盾在兩次大戰(zhàn)后終是不可調(diào)和,沒有一座舉世無雙的陣法能護(hù)佑七洲生靈,所有人只能選擇獨善其身。
也不是所有人……
劍宗傾盡宗門之力,建立陣法護(hù)佑住小半個瑯洲,靠的是江琢在古籍中發(fā)現(xiàn)的神族的方式,以人做為陣眼,輔以靈石,從此岑青樾、白粟、宋錦一眾修為較高的長老,再也不得自由,只能困守在陣法內(nèi)。
伏崖發(fā)覺這雨不對勁兒便拼命往回趕。
然而伏崖山下,已經(jīng)有無數(shù)魔族百姓聚集在這里,銀藍(lán)色的光華自山頂如星河般垂落下來,護(hù)住方圓百里的幸存者。
穿過那熟悉的靈力,伏崖直奔小院。
謝檀衣在那簡陋的墳塋旁打坐,結(jié)界的光華落在他臉上,那膚色蒼白的接近透明,像一件易碎的琉璃瓶,幾朵可憐的鳳凰花凋謝了,落在他肩頭,也落在石碑上。
雨打在結(jié)界上,腐蝕出滋滋啦啦的聲響,伏崖環(huán)顧四周,漸漸感知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
他感到了絕望,哪怕是謝檀衣給他心口一劍時,他也沒有這樣害怕過。
“謝檀衣……”他喃喃自語:“你是有什么‘非要救世’的毛病嗎?別留在這里了,快點躲起來啊,我的罪孽和你無關(guān)的……”
他一步步走向那個顯瘦挺拔的身影,最終半跪在謝檀衣面前,他伸手去觸碰謝檀衣眉心的劍紋,黑色的霧氣卻四散開……
只差一點,他就可以擁抱謝檀衣。
一座大型城市的結(jié)界,里面擠滿了幸存者,他們甚至擠上了半山腰,可沒有糧食和水,即便能避雨,他們也活不了太久,很快,山下開始爆發(fā)沖突,強壯的魔族搶走老幼婦孺攜帶的口糧,有人殺人,有人將弱小的人驅(qū)逐出結(jié)界。
謝檀衣不得不分出一部分靈力,用神識監(jiān)管結(jié)界內(nèi)的人,同時操控蘭時斬殺一些作亂的狂徒。
如此巨大的靈力消耗,即便他是個渡劫期,也終有難以為繼的一日。
伏崖從未如此虔誠的祈求過神明,祈求這場無止境的大雨快點停下,祈求謝檀衣能夠自私一些,離開這座小院,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跪在謝檀衣面前,一次次試圖在雪地上寫字讓謝檀衣離開,可他太弱,留下的痕跡清淺到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
伏崖曾給這世間的許多人帶去過痛苦,他不愿去共情那些命如草芥的螻蟻,那些悲歡離合在他眼里是一出又一出無趣的啞戲。
可他遇到了謝檀衣,謝劍尊是一個很好的老師。
在一個落雪的早晨,他終于明白了書上的許多道理,只是那雙湛藍(lán)色的晴空般的眼睛,再也不能流露出溫柔的欣慰。
謝檀衣是自刎的。
因為靈力耗盡后,蘊含靈力的血液也能維持一段時間的結(jié)界,讓山下的魔族去另謀出路。
妖異的紅色自頸間蔓延開,染紅了白衣,在雪地上留下大片的紅,像鳳凰花樹開過,轉(zhuǎn)瞬便落了一地。
……
夢境中,只剩下成片的紅,噩夢般扼住夢主的靈魂,視角被迫陷入一片黑暗,謝檀衣的神魂剛脫離“自己”的身體,便感覺到了剜心刺骨般的疼痛……
那是屬于夢主的情感。
動蕩塌陷的夢境里,一團(tuán)漆黑的魔物試圖抱住那具逐漸冷下去的尸體,可無論他努力多少次,都無法觸碰到謝檀衣,只有染血的衣角被反復(fù)撥動,像一場無聲嘶吼的風(fēng),徒勞的吹過原野。
太痛了,痛到不能呼吸,痛到謝檀衣以為有什么在凌遲自己的心臟……
沉重的呼吸聲叩擊耳膜,身體的感知逐漸回歸,腰間的手臂那么用力,像是要將他攬進(jìn)血肉里,從此合二為一……
“啪嗒——”
銀色的夢貘從他手掌中滾落在地板上。
謝檀衣睜眼,抬手按住自己的脖頸,急促的喘息。
脖頸上還殘留著冰涼的劍鋒劃過時的尖銳痛感,他卻顧不上這些,抬手便扯開伏崖松散的中衣,手按在他心口位置,摸了又摸。
掌心下的胸膛是溫?zé)岬模奶晕⒓贝伲つw完好無損,沒有外翻的傷口,也沒有翻涌的黑色霧氣。
“伏崖……”他出聲,才發(fā)覺聲音啞的可怕,咳嗽幾聲后才好些,他在伏崖的手臂禁錮中艱難的動了動,抬手去摸伏崖的臉,卻沾染了一手的冰涼。
抬頭看才發(fā)覺,伏崖竟然還沒醒來,他深陷夢境,不停的發(fā)抖,濃密的眼睫被打濕,濕漉漉的輕顫著。
“伏崖?”謝檀衣摸摸他的額頭,又擦去他滿臉的淚水,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沒事了,這是夢,是沒發(fā)生的事,快點醒來吧……”
他此時也被夢里巨大的信息量給沖擊的頭暈?zāi)X脹,夢境太過漫長,仿佛真的又經(jīng)歷一次生離死別,謝檀衣也迫切的需要確認(rèn)自己已經(jīng)醒來了,叫了伏崖幾次,他仍閉著眼睛,謝劍尊終于按捺不住,捏著伏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然后在那淡色的唇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牙尖嘴利,一口見血。
伏崖吃痛,眼睫抖了抖,終于睜開眼。
他眼神空洞,慢慢聚焦在謝檀衣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上。
謝檀衣用拇指擦掉他唇角的血痕,低聲問:“醒了?”
伏崖只是愣愣的看著謝檀衣,又僵硬的轉(zhuǎn)動脖子,看了眼周圍的環(huán)境。
在確認(rèn)這里是劍宗駐地的簡陋小院后,他像是猛然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虛脫般松了手臂,但很快他又抬起手,虛弱又固執(zhí)的抱住謝檀衣。
“師兄,夫君……”他輕聲喃喃:“我知錯了,可代價太大,師兄,我真的成功讓時間倒退了嗎?會不會……”
他抬頭,小心翼翼的吞咽了一下,紫眸中滿是驚慌:“會不會……現(xiàn)在才是在做夢,我一旦醒來,你便還是……”
還是荒冢邊的一具枯骨。
“不是……”謝檀衣手指撫過他額角的小尖角,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伏崖,夢境里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觀山海’已經(jīng)建成,這次犧牲的人是你,是你拯救了七洲無數(shù)生靈。
“你是我求回身邊的,師兄求你回來,你就乖乖聽話回來了,還記得嗎?”
他低頭,輕吻伏崖唇上的傷口:“記得嗎?師兄把你撿回家,教你道理,帶你練劍,后來我們結(jié)成道侶,師兄為你開了半個瑯洲的鳳凰花……”
“沒有生靈涂炭,也沒有……穿心的一劍……”
唇角咸澀,謝檀衣才發(fā)覺有眼淚從臉頰滾落,模糊的視線里,他顫抖著手按在伏崖心口:“痛嗎?”
伏崖只是抱緊他,輕聲重復(fù):“沒有生靈涂炭,師兄也沒有……”
“哐啷——”
窗被推開,一條蛇尾探進(jìn)來,云尾那懶洋洋的聲音也隨著敞開的窗子飄進(jìn)來:“干嘛呢?都占著師兄一上午了,你個魔物還要不要臉?”
俊美的蛇妖裸著上身系著條圍裙,是個十分不成體統(tǒng)的打扮,他探頭一看,正對上伏崖哭的凄慘的一張臉,頓時陰陽怪氣的:“呦!真哭了?”
“怎么哭的?我瞧瞧!”
院子里立刻傳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另一道聲音,雖然音色上已然分不出到底是哪個,但這欠了吧唧的語氣,應(yīng)當(dāng)是冥河。
伏崖:……
確定了,這不是夢。
他絕不會夢出這種礙眼的東西給自己添堵。
第58章 第 58 章 要長成你喜歡的樣子。……
“師兄……”把臉埋進(jìn)謝檀衣的頸窩, 伏崖啞著嗓子,委屈的哼唧:“我是前幾日想起來的這些事,對我來說, 現(xiàn)在的每一天才更像一場夢境……”
他用鼻尖蹭了蹭謝檀衣溫?zé)岬牟鳖i,像怕驚擾了什么, 聲音壓的低低的:“夢醒來,我還在渾渾噩噩的游蕩,去尋找能讓你回到身邊的辦法,希望太渺茫, 比讓我登天去摘一顆星星還要難……”
謝檀衣的手指穿過他的長發(fā), 安撫的揉捏他的后頸。
他仍對那場夢魘心有余悸, 但那些事對伏崖來說卻不是夢境, 而是真實經(jīng)歷過的,這么一想,心口最柔軟的地方就像被戳進(jìn)了一根針。
身后的窗已經(jīng)被合上,云尾和冥河倒也沒真的惡劣到非要在這里看熱鬧, 四個人站在院子里, 云尾抬手布下了一道結(jié)界。
冥河捏著下巴, 皺眉道:“這兩天……長角的那個是怎么回事兒?”
玄懿也想起昨晚, 緩緩開口:“他心有魔障, 以至于神思不寧,昨夜舉止很是古怪。”
四人面面相覷, 云尾問:“沒道理就他一個有心魔吧?我什么都沒想起來, 你們有嗎?”
三人搖頭。
但出于對自己的了解, 四只季云涯一致認(rèn)為,伏崖倒沒有在裝可憐,他昨晚確實不對勁兒。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謝檀衣只著中衣,眼尾帶著淺淡的紅,他抬眼看了眼云尾,神色歉然,嗓音也低啞疲倦:“云尾……我有些事要和伏崖說清楚,早飯我就……”
“我給你送來。”云尾哼了一聲:“你不吃豈不是便宜了這幾個……”
他那雙金色的豎瞳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問:“那午飯還吃嗎?”
謝檀衣遲疑片刻,“抱歉……”
“師兄!你今晚不會還讓他上你的床吧?”云尾睜大眼睛,又有些委屈:“那……今晚輪到我了啊……”
沉浸在夢中的陰霾被他這幅生動活潑的樣子驅(qū)散了不少,謝檀衣眸中也有了些許笑意:“只是有些話沒說完,不會到晚上。”
“那好吧……”伏崖勉強同意,又望了眼謝檀衣身后,“不許給他吃啊。”
秦霄上前兩步,把云尾擠到后面去,“師兄,盛京那邊有事要處理,我先回去一趟,下次輪到我侍寢應(yīng)該就回來了,趕不回來你要記著欠我一次。”
“嘖……”冥河不滿道:“你自己走了,應(yīng)該算棄權(quán),憑什么算欠你?”
秦霄皺眉,冷眼看向這男鬼:“又不和你睡,輪得到你插嘴?”
嫣紅的舌尖掠過森白的犬齒,冥河冷笑道:“你敢和我過夜,我保證把你每根骨頭都伺候的‘妥妥帖帖’……”
謝檀衣:……
熱鬧過頭了,有點吵。
他幽幽道:“你們倆……”
秦霄打了個寒顫,突然想起被伏崖端著的恐懼,立刻乖巧道:“我都聽師兄的,全憑師兄定奪,師兄我走了!記得想我!”
他一溜煙的跑出門,門外馬蹄聲雜亂,來迎他的竟然是一整支騎兵,小院的矮墻外旌旗飛揚,片刻后才安靜下來。
“這么大陣仗,趕著回去登基?”云尾挑眉,轉(zhuǎn)眼就不感興趣了,扭著尾巴去給謝檀衣拿早飯。
玄懿這才從樹蔭下緩步走向謝檀衣,目光上下逡巡一圈,見謝檀衣安然無恙才舒展了眉眼:“師兄,昨夜……”
“無事。”謝檀衣想了想,又覺得這事沒有瞞著他們幾個的必要,于是直接說:“他有心魔,但沒那么嚴(yán)重,放心吧,他不會傷我。”
……
房門再合上,桌上多了一盤小卷餅,一碟小菜和一碗魚片粥。
沒有伏崖那一份。
謝檀衣有些尷尬,伏崖卻不以為意,懶洋洋的靠在椅子里,抬了抬下巴:“趁熱吃吧,師兄,你慢慢吃,我告訴你后面發(fā)生了什么。”
謝檀衣垂眸,舀了一勺粥。
伏崖前傾身體,托著下巴看他吃東西,某個角度來看,這粥也算是他做的,能在這樣一個靜謐的清晨看謝檀衣坐在自己面前,喝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比什么“清心咒”、“除魔咒”和你能安撫人心。
隔著朦朧水汽,謝檀衣望了他一眼,無聲詢問。
伏崖便慢悠悠的說。
“那場雨下了足有百年,七洲幸存者寥寥無幾,大部分修士修為退化,更多的人再也不能修行,仙道沒落,符宗就此解散了宗門……”伏崖輕聲嘆息:“我想……想復(fù)活你……”
那兩個字他說的又輕又快,像是嘴里含了塊兒炭火,一不小心就會吞下去灼燒五臟六腑,他眉眼中又染上焦躁不安,干脆起身走到謝檀衣身側(cè),把人拉起來抱進(jìn)懷里。
謝檀衣:“……粥。”
他想說要不就先不吃了,伏崖卻抱著他坐下,把人圈在腿上,“師兄,你吃吧。”
謝檀衣默默放下勺子,摸摸他尖尖的耳朵:“你先說吧。”
伏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有些心虛的看了謝檀衣一眼。
“符宗的陣法舉世無雙,我想從中找出辦法來,于是潛進(jìn)了他們的藏書閣,在他們的禁室中,我找到了第一種方法……”
謝檀衣已經(jīng)從他飄忽的眼神里猜到了什么,捏了捏他的耳尖:“你沒用這種方法,對嗎?”
“當(dāng)然了,那陣法邪的很,要人祭,還要那種被痛苦折磨致死的人……”伏崖小聲道:“我想過……但我若是用這種方式帶你回來,你肯定又要一劍捅死我……”
再說了,那種邪術(shù)帶回來的謝檀衣……
未必是他的謝檀衣。
這才是他最大的顧慮,不過他很聰明的沒說出口。
謝檀心疼,又有些想笑,最后一個溫?zé)岬奈锹湓谒~角的小尖角上。
他低聲道:“好乖。”
伏崖的神色終于不再那么緊繃,他捉住謝檀衣修長的手指,握在掌心揉捏,很像季云涯慣常的動作。
“在符宗許多年,到底有多久我也不太清楚,但沒找到合適的方法,我就先離開旭洲了,又去各洲繼續(xù)找,在這個過程中,漸漸能凝實身體了,我做了很多……”他頓了頓,沒有說“好事”,只是說:“做了很多,你會做的事。”
雨霧連綿不絕,他幫躲在地下的普通百姓畫符篆貼在地堡的通風(fēng)處,濾去掉霧氣;
給他們送去靈植的種子,在地下也能發(fā)芽,種出來的糧食蔬菜能果腹;
為受傷的老幼婦孺診治,這一項他做的不太好,但他畢竟見多識廣,總比對藥理一竅不通的人要好些……
他不需要這些人回報他什么,如果真要謝他,不如為謝檀衣祈福。
祈福的話聽多了,他竟然也生出一些期待來,在他苦尋無果的時候,他也虔誠的希望神明能給他一線轉(zhuǎn)機(jī),他輾轉(zhuǎn)在世間,力所能及的去贖數(shù)不清的罪孽,不需要誰來記住他,只希望神明能聽見謝檀衣的名字。
“后來……”伏崖輕聲說:“雨都停了,你還沒回來,我回到伏崖山,你的骸骨葬在我的墓碑下面,我每隔幾年就去看看你……”
他沒說,他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啟用那個邪陣了。
經(jīng)年累月的無望能將一個心性堅定的人逼成瘋子,更何況他本就是魔。
他自動跳過了這一段,抱緊謝檀衣,低聲道:“第四百一十二個春天,鳳凰花開了,我在伏崖山下,發(fā)現(xiàn)了一處魔族的秘境,在那里面,找到了回溯的陣法。”
盡管難度巨大,但終見天光。
往事聽到此處,本該松一口氣,謝檀衣卻問:“你付出了什么代價,才能實現(xiàn)回溯?”
伏崖怔住,片刻后搖頭道:“其實微不足道,我不在乎。”
謝檀衣執(zhí)拗道:“我在乎。”
伏崖勾起唇角,捏著謝檀衣的手在唇邊輕吻:“付出的代價……也未必是壞事……”
他再次從陣法中醒來,一眼看見他的小將軍。
只是回溯耗盡他所有的靈力,也透支了神魂中屬于天魔的力量,此后的一段時間里,他意識一片混沌……
“什么也不記得了,只記得不能‘干壞事’……”伏崖手掌摩挲著謝檀衣的腰側(cè),小聲嘀咕:“還有……要長成你喜歡的樣子。”
他成了一個人族小孩,無父無母,突兀的出現(xiàn)在一個小村附近,流浪兒吃過的苦他都吃過,后來被人販子賣進(jìn)了斗獸場。
“師兄……”他抬眸,黑紫色的眼瞳中是亮晶晶的喜悅:“其實我見你的第一眼,就該喜歡你的,是季云涯那臭小子,什么都不記得,還把我當(dāng)成他的心魔……”
謝檀衣想起剛撿到季云涯時,那少年小狼崽子般戒備的神色,他那時并不知道,少年那傷痕累累的身體里,藏著一個跋涉千里的靈魂。
“難怪……”謝檀衣手指撫過他的鼻梁,最后落在他淡色的薄唇上,“難怪斗獸場的主人說你很奇怪,如果對手是妖獸,你下手從來都是毫不留情,可若換成人,你無論如何都不肯取對方性命……”
微涼的吻落在伏崖唇角,呼吸交錯,謝檀衣含糊道:
“這是給乖小孩的獎勵,以后每個月升日落,都有獎勵。”
第59章 第 59 章 劍尊這小情人,下手可真……
<- 爬取失敗, 暫未購買 ->
第60章 第 60 章 獨守空房時就多看看書。……
<- 爬取失敗, 暫未購買 ->
第61章 第 61 章 喏,我的墳頭就在這。……
<- 爬取失敗, 暫未購買 ->
第62章 第 62 章 天道為證,日月共鑒。……
回到倚云峰之后, 伏崖將陣法的消息告知另外四人。
謝檀衣還以為這五個少不了鬧上一鬧,然而補全記憶的幾人已經(jīng)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就是季云涯,每天看著另外四個“自己”在面前晃來晃去, 這感覺著實古怪,所以融合這件事, 竟然沒濺起多大的水花。
只是有一件事……
“道侶大典?”謝檀衣蹙眉,看了看這一圈五個人,“和哪一個?”
云尾哼了一聲:“我覺得應(yīng)該辦五場,一人一場比較公平。”
謝檀衣沉默片刻, 覺得連辦五場后, 他的名聲可能就徹底爛在泥地里了, 撿都撿不起來那種。
見謝檀衣不像是能同意的樣子, 冥河勉強道:“師兄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不然就五個一起吧吧。”
謝檀衣扶額無力道:“這有什么區(qū)別?”
冥河握拳抵唇咳了一下,“這不是長痛不如短痛嗎?快而迅速的丟個大臉和慢慢慢慢的丟個五次小的……師兄你選吧。”
謝檀衣:……
此生他最恨鈍刀子割肉的感覺,當(dāng)即決定, 丟個大臉。
……
聽聞謝檀衣又要舉行道侶大典, 最高興的莫過于岑青樾, 上次謝檀衣與季云涯結(jié)為道侶時, 她正在閉關(guān), 沒能親眼見證,只能從閉關(guān)的秘境中傳個話出來, 這次總算補全了遺憾。
江琢屬于有熱鬧看就開心的那種, 只有白粟和宋錦這兩位比較務(wù)實的人, 開始幫著謝檀衣準(zhǔn)備道侶大典要用到的一應(yīng)器具。
宋錦這個無情道對此的評價是:情情愛愛果真麻煩至極,六人的婚禮更是太過擁擠。
不過她尊重大師兄,也愛護(hù)小師弟, 只能默默陪著他們折騰。
一起折騰起來的,還有云寰劍宗的弟子們。
發(fā)布任務(wù)用的公用玉令里,關(guān)于道侶大典的討論一條接一條。
【一起五個,這有點荒唐……不過如果這樣的是劍尊……】
【那他必然有他的道理】
【正是如此】
【我覺得劍尊絕非貪圖美色之人,他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們沒發(fā)現(xiàn)嗎?這幾位劍尊夫人妖魔鬼怪快集齊了……】
【所以?】
【所以劍尊可能是為了修真界各個種族之間的和諧穩(wěn)定呢?畢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嘛!】
【兄臺高見!恍然大悟!】
【話又說回來,就算沒有你們猜測的這些高尚的原因,難道劍尊就不能一起娶五位夫人了嗎?我覺得可以,他作為拯救整個修真界的人,為什么不可以?這是他應(yīng)得的。】
【是啊,他只是想給他們一個家,何錯之有?】
【該公用玉令,已被“云寰劍宗謝檀衣”關(guān)閉】
……
宗門內(nèi)的弟子們八卦歸八卦,道侶大典卻很快籌備起來,七大洲的宗門再次收到了邀請函,幾年前發(fā)到手里的有護(hù)身效用的那張還沒有上,這下又收了一張。
打開一看,謝檀衣的名字后面浩浩蕩蕩的跟了一串兒。
這次,沒人再懷疑謝劍尊是無情道了,便是合歡宗的情場老手也要自愧不如啊!
道侶大典當(dāng)日,倚云峰的小院里紅綢隨風(fēng)而動,死而復(fù)生的鳳凰花樹上也被貼了大紅喜字,就連爬在樹下曬太陽的大老虎也系上了一條紅綢,正翻著肚皮扯綢帶玩。
伏崖早早換上了喜服,對著鏡子看了許久才推門出來,他出來的晚,院子里已經(jīng)站了四個穿戴整齊的季云涯,每個人的衣服都稍有些不同,但所有人的目光統(tǒng)一落在了玄懿頭頂。
這廝竟然,長頭發(fā)了!
玄懿新長出來的長發(fā)整齊的束進(jìn)一頂紫金色小冠里,他的瞳色是和謝檀衣一樣的澄澈的藍(lán),這種淺色本就端莊冷清,他身上又有一種佛門才有的翩然出塵,總之,站在另外四人中,簡直正的發(fā)邪。
秦霄面容更年少,金紅色短打穿在他身上更有種少年人鮮衣怒馬的味道,他盯著玄懿的頭發(fā)看,忍不住皺眉:“這不是假發(fā)吧?”
玄懿淡淡的看他一眼:“既然已經(jīng)要融合,佛門功法就不必再修。”
言下之意,保真的。
即便知道是一個人,秦霄還是忍不住習(xí)慣性的反唇相譏:“我還以為大師怕道侶大典不夠亮,準(zhǔn)備去充個照亮的。”
玄懿冷眼看他:“哦?我以為你是知道大典上缺花童,要上去撒花。”
云尾一瘸一拐,很努力的擠到他們中間:“我看你們都不怎么樣……”
兩人轉(zhuǎn)過頭,異口同聲:“你先不瘸再說話!”
身后的門打開了,謝檀衣冷淡的嗓音輕飄飄的傳出來:“在吵什么?”
云尾立刻轉(zhuǎn)頭告狀:“師兄你看他們——”
他話音戛然而止,微張著唇看著推門而出的謝檀衣。
他記憶中是有謝檀衣穿喜服的樣子的,但無論在記憶中描摹多少遍,也不及謝檀衣就這么站在他面前。
謝檀衣身量高挑,垂順的布料從他肩上滑落下來,卻被肩寬很好的撐起,到腰間時,白玉腰帶又將那流淌的紅色收束為窄瘦的一條。
和第一次辦道侶大典還是有些不同的,這件金紅色的喜服外,另外罩了一件云霧般飄渺的輕紗衣,朝霞般的流光層層展開。
比這一切更華美的,是謝檀衣略有些靦腆的笑,他攏了攏袖口,無奈道:“師尊……給添了這外袍,不好拂了長輩的心意。”
他幾乎不穿這樣重的顏色,總是飄然的像一朵云,五只季云涯一如幾年前那般想到:他不穿艷色,大概是因為風(fēng)頭太過了。
半晌,伏崖才說:“師兄,走吧,道侶大典要開始了……”
他說完便想去牽謝檀衣的手,然后差點給自己絆個跟頭,還是謝檀衣扶住了他。
……
七洲各地的宗門應(yīng)邀而來,再次觀禮。
對于謝檀衣的風(fēng)流韻事,眾人也不敢評說,劍宗弟子有一句話說的對,以謝檀衣今時今日的地位,便是一起迎娶十個八個的,也沒人敢說什么。
只是心里想著是一回事,當(dāng)謝檀衣真的和一大片紅色一起飄上來時,眾人還是沒忍住面面相覷。
這五個人,長得未免太像死了的那位了。
這大典現(xiàn)場看似一片紅,實則是一片綠啊!
高臺之上,不理會下面突然響起的一陣嘈雜,謝檀衣從弟子手中接過茶水,帶著一群季云涯去給岑青樾和江琢奉茶。
岑青樾的眼睛已經(jīng)復(fù)明,和她那張嬌俏年輕的臉不同,她眼中是經(jīng)歷歲月洗禮后才有的從容寬和,她喝了謝檀衣的茶,再看見后面整整齊齊的五杯時,唇角忍不住抽動一下。
“咳……”她清了清嗓子,抬手布下一道隔音的結(jié)界,將五個人一一看過,輕笑道:“云涯,當(dāng)年你師兄帶你上山,他想讓為師收徒,起初,為師是不愿意的。”
這是所有季云涯都不知道的事,五個人顯然都有些詫異。
又聽岑青樾繼續(xù)說:“你身上煞氣過重,更是邪氣沖天,為師說你日后大概率會步入邪途,不如不傳授你功法,以免日后發(fā)作起來,禍及眾生,也會毀了云寰劍宗千年的聲譽……”
伏崖神色一動,看向謝檀衣。
“是你師兄跪在秘境外求為師收下你,他說他會約束你,引你步入正道,他愿用他的性命為你做擔(dān)保。”岑青樾望向謝檀衣:“這才有了后來,他代師收徒……”
“師尊……”謝檀衣輕聲道:“都是些往事,不必再提。”
岑青樾正色道:“雖是往事,卻也要讓他知道,讓他知道你待他的好,知道有人視他如同至寶,他才能更顧惜自身,不會自甘墮落,這也是為師對他日后的期許。”
五人之中,玄懿率先躬身拱手:“弟子多謝師尊提點,日后定會珍重師兄,更會約束自身。”
又被和尚占了先機(jī)……
余下的幾人也恢復(fù)了季云涯的記憶,這么多年跟著謝檀衣讀書,倒也不至于只會一句“俺也一樣”,立刻紛紛表明心意。
謝檀衣站在一旁看著,耳根卻悄悄紅了。
他不會說,他少年時的理想很簡單,不是做什么流芳百世的名將,也不是成為什么扶危濟(jì)世的劍尊,他只想著有一天,能帶著心愛的人,在賓客的祝福下,站在祖父面前,告訴他老人家請放心,從今以后他也有自己的小家了,他會為這個家遮風(fēng)避雨,就像他父親、他祖父那樣。
時移世易,祖父早已不在他身邊,但他又有了師長和親友,光陰倏然掠過,他卻有種自己仍是少年的錯覺。
直到五個季云涯紅彤彤一片一起向他走來,那錯覺便忽地消散了。
謝檀衣:……
他設(shè)想的小家里,真放不下這么多人。
見五只季云涯已經(jīng)圍著謝檀衣去到了靈契書那邊,端坐的江琢突然用手肘頂了一下岑青樾,“師姐,你突然提起舊事,是因為不想喝五杯茶吧?”
瑯洲婚俗,長輩喝茶水越多,便是對新姑爺或新婦認(rèn)可越大,岑青樾可以一杯不喝,眾人只當(dāng)修真界不懂民俗,卻不能每個都喝一小口,傳出去不好聽。
這不一打岔,只喝空了謝檀衣那一杯。
岑青樾一本正經(jīng)道:“忘了而已,師弟想多了。”
“嘖,師姐真是……”江琢嘀咕:“我給他們主持婚儀的時候,喝了整整兩大杯,準(zhǔn)備杯子的弟子也是沒眼色,他怎么不給我拿個壺來……”
見謝檀衣與那五個季云涯已經(jīng)將手按在了靈契書上,他心又提了起來,更小聲問:“和五個人,前所未有,還能開出花來嗎?”
這也是看臺下所有賓客的疑問。
靈契書能衍生出花樹,那是要真心對待對方才能開的出來,這謝劍尊一次娶五個大男人,還和亡夫長相一樣,疑似替身,這要是能開出花來……
那劍尊的心莫不是一塊兒蜂窩煤?每個心眼里都放一個人?
一時間,偌大的云寰殿前廣場竟鴉群無聲,那些或好奇、或譏諷、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都落在圍著靈契書站立的六人身上——
人家都是面書而站,劍尊一家站不下,只能畫圈。
謝檀衣看著那本金光流轉(zhuǎn)的靈契書,他的名字被千絲萬縷的靈氣糾纏著,與另外五個名字相聯(lián)接,明滅的光華落在他眼底,他將手指抵在那符篆織成的柔軟書頁上,另外幾根修長的手指也跟著放上來。
謝檀衣是有些忐忑的。
直到幽邃的紅色光華自他們指尖綻放,像跳躍的火焰,靈動的生長起來,轉(zhuǎn)瞬間貫徹天地。
觀山海陣法下,一片熱烈的紅色再度從云寰山上灼灼展開,像一場燎原的火,裹挾著海浪般的靈力,點燃所波及到的每寸土地,無數(shù)的枝椏在飽經(jīng)雨水摧殘的瑯洲大陸上破土而出,先是蔥蘢的新綠,緊接著,鳳凰花開了……
這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誓約。
天道為證,日月共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