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蘇醒
深夜, 沈歲寧坐在病床前,垂眼安靜看著病床上的人。
耳邊,是醫療儀器運作的微小聲響, 在這樣安靜的夜晚, 讓人越發心慌。
她固執地睜著眼,連眨動的頻率都逐漸減少, 眼睛開始變得又酸又澀,她卻不敢閉上休息一下, 生怕錯過他醒來的瞬間。
墻上的時鐘又轉到一個新的點數, 距離顧衍從手術室出來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但他仍舊緊閉著雙眼, 一直沒有醒來。
內心的恐懼開始變得像無底洞一樣深,她終于忍不住, 扭頭去問一旁的護士:“姐姐, 剛剛醫生不是說手術很成功,他很快就會醒過來的嗎?這都過去快一個小時了, 他怎么……”
剩下的話,她說不出口,生怕說出口就會成真。
護士再次俯身去看儀器, 過沒一會兒, 朝她露出個安撫性的笑:“別擔心, 各項數據都沒問題。再等等看,每個人的身體情況不一樣。”
沈歲寧點點頭, 明明聽到了想要聽到的話, 心里的不安卻并未減少多少, 仍舊害怕著。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病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徐月從外頭進來。見沈歲寧仍舊維持著自己離開前的姿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病床上的人,有些不放心地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問道:“寧寧,要不先去休息一下?阿姨在這里看著,我怕你身體會吃不消。”
沈歲寧搖搖頭,視線固執地定在床上,“我想等他醒來。”
之前,她每次進醫院,醒來都能看到他陪在自己身邊。這一次,她也想陪在他的身邊。
徐月理解沈歲寧的心情,沒再說什么,安靜在一旁坐下,和她一起等著。
誰都沒再開口說話,病房重歸寂靜。
時間的流逝開始變得很緩慢且漫長,只是分秒,卻讓人覺得像是過了幾個世紀,心臟也像是在熱鍋里來回滾動,變得焦灼不已。
沈歲寧的視線開始不住地在顧衍臉上和墻上的掛鐘之間游移。越是看,越是緊張,也越是止不住,最后竟心慌到有些想嘔。
怕身旁的人看出來,她抬手去夠手邊放著的水杯,想喝點水平復一下。可手也是抖的,杯口都還未湊到唇角,杯中的水已經灑了出來。
徐月忙從一邊抽了紙巾過來,一時間,兩人都手忙腳亂的。
等終于擦好,沈歲寧感覺手背被人覆住。徐月低聲安慰她:“不怕啊,寧寧。沒事的,沒事的……”
話是這么說,但對方的手心分明也是濕的。
她吸吸鼻子,將所有情緒都強行壓回去,無聲反握住對方的手。
“嗯……不怕。”
話音剛落,忽覺衣角一緊。
垂眸,視線剛巧就和床上的人碰上了。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時竟醒了過來,此刻正抬眼望著她。
一剎的難以置信過后是狂喜,沈歲寧甚至忘了病房里還有其他人,難以自抑地撲到他的身前,用手緊緊圈住他的脖頸,“你終于醒了,你怎么才醒……你再不醒我就要嚇死了……”
她說得語無倫次,眼淚撲簌簌地全流進他的頸窩,很燙,讓人很有真實感,但也有些無奈。
失去意識前,顧衍就已經在想著醒來后該怎么安慰她,眼下的情況比設想的要棘手些。因為病房里還有其他的人,徐月和護士好笑地看著他們,在接收到他視線后才有些尷尬地將視線挪開。
身前的人仍舊在哭著,雙手緊緊抱著他,像是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一樣。他終于忍不住,輕笑了聲,抬起自己沒受傷的左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低聲哄道:“不哭了,這不是醒來了,怎么還哭成這樣?”
沈歲寧的情緒卻并沒有因此收住,抽泣著說:“好久……過了好久……”
她到今晚才知道,他之前在病床前等自己蘇醒有多么煎熬。那種看著時間分秒流逝,卻始終等不到想要的結果的過程,簡直就像凌遲。
顧衍深知此刻沈歲寧內心的恐懼,壓低聲音又哄了她幾句。直至醫生進來,才輕輕拍了下她,說:“醫生來了。”
一瞬間,她所有的哭泣都止住,腦子宕機一般,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起,胡亂地用手掌擦掉自己臉上的淚。
等視線終于清明了些,看到徐月臉上的笑時,只覺臉上燒得慌,真想找條地縫鉆進去。
怎么就忘了房間里還有其他人……
還一直抱著他哭……
沈歲寧局促地退到一旁,看醫生幫顧衍做著檢查。耳廓的溫度待醫護人員離開后,都還未完全降下。
徐月到病床前和顧衍說了會兒話,而后回過身,很自然地問她:“寧寧今晚是打算留在醫院嗎?”
她忙不迭地點頭:“嗯,我想留下。”
徐月笑了笑,沒反對,只說:“換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我剛剛都拿了一些過來,今晚一個人在這里可以嗎?”
“我可以的。”
“那阿姨今晚就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缺的就告訴我,我明天過來的時候帶過來。”
她點頭應下。
等人離開后,她就在床邊坐著,俯身用臉頰貼著他的手掌,時不時輕輕蹭一下,卻一直沒說話。心底有很深的恐懼,在他醒來后仍舊久久不能消散。
顧衍看出來了,她還在害怕,有心想讓她放松下來,抬手顛了顛她的腦袋,低笑著說:“還在害羞?人都走了。”
她成功被他帶偏,蹭地抬起腦袋,睜圓眼說:“都怪你,不早點提醒我!好丟人……”
他又抬手,拉過她的手攥在手心,說:“我提醒你了,只是你哭得太厲害了,沒留意到。”
“那也是……他們都看到了,我哭得好丟人……”
她還是第一次當著其他人的面哭成那樣,想想就覺得尷尬,而且她們都看著她整個人都快撲到他身上去了。
“怎么會丟人?不丟人。”顧衍說,忽然動手拉了拉她,“湊過來點兒。”
雖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沈歲寧還是配合地湊近。
下一秒,便見他抬起手,指尖落在了她貼著紗布的脖子上。而后,大拇指很輕很輕地摩挲了下她沒受傷的地方。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啞,眼睛里有著很濃的愧疚。
沈歲寧見不得他這樣,深深吸了口氣,飛快湊近,親了下他的唇角:“不怪你,與你無關。”
怎么會與他無關,要不是因為他,蔣森不會找上她,更加不會讓她傷成這樣。
透過那層纏繞在她脖頸的白紗,顧衍似乎還能看到上頭的血跡。
鮮紅的,刺目的。
他沒再說話,唇順著她的唇角一路往下,最后停在她的脖頸。
輕柔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的傷口之上。
第102章 依偎
這晚, 顧衍因為體力不支,難得的先她一步睡著了。
沈歲寧從他手邊抬起頭,幫他掖了掖被角, 而后起身到休息間拿了床毯子出來, 就這么裹著毯子趴在病床前睡著了。
翌日,警察到醫院來做筆錄。
同時, 帶來了蔣森的死訊。
昨日的情況太混亂,沈歲寧在扶著顧衍往外走時, 屋子里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個人。那人目標明確, 直沖著顧衍而去。
他倆誰都沒反應過來,反倒是一直癱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蔣森在顧衍倒下的那刻, 忽然爬起身,發狂般撲到那人的身上, 嘴上大聲叫囂著:“誰叫你打我兒子的!誰叫你打我兒子的!!!”
而他的手上, 正拿著先前落在自己身側的尖刀,在撲到那人身上時, 扎向了對方的后背。
那人的臉上呈現出一瞬的難以置信,而后,條件反射地轉過身, 抬腳猛地踹向蔣森。
力道很大, 蔣森的身子幾乎是飛一般地撞向身后的桌子, 桌上的東西全都被撞倒了,哐哐當當地掉了一地。
轟然大響后, 是死一般的寂靜。猩紅濃稠的鮮血從蔣森的后腦淌下, 他的瞳孔詫異地放大, 臉上的表情有點茫然,視線卻死死落在顧衍身上, 看著他,極低地說了聲:“對不起……”
那是沈歲寧見他的最后一面。
她沒想到,時隔一晚,再次聽見對方的名字,竟就是死訊。
她不知道蔣森在拿起刀子刺向那人時,心里想的是什么,或許他只是在那個瞬間突然良心大爆發,終于意識到了自己曾是顧衍的父親。又或許,他只是單純的人格扭曲,只能容忍自己傷害顧衍。那最后一句的對不起又包含了多少的真情實感,沈歲寧都不清楚。
人性向來復雜,黑白并非無法共存,愛與恨也時常同在。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愛的人曾經因為他受過很多的苦。甚至到最后,他給他帶來的也只是苦痛。
僅這一點,她就永遠無法原諒對方,更不可能在顧衍面前替他開脫。
那是罪有應得。
沈歲寧這邊的筆錄比顧衍的結束得早一點,不知道他那邊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她到走廊透了口氣。
回身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就與匆匆趕來的顧恒遠對上了視線。
這還是她回國后,第一次見到對方。幾乎是看見他的那刻,腦中便閃過多年前在顧衍房間發生的事,她整個人瞬間變得局促,有些尷尬地叫了他一聲:“顧叔叔。”
顧恒遠對她的態度和從前沒什么兩樣,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問道:“傷得嚴重嗎?”
“不嚴重,沒什么大礙。”沈歲寧搖搖頭。
“那就好。”他的目光又往病房內看了眼,“阿衍在里面做筆錄?”
“對,他還沒結束。”
顧恒遠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沒再說什么。等筆錄結束,很快進了病房。
他看起來有話要單獨對顧衍說,沈歲寧沒跟著進去,和徐月兩個人留在外廳等著。
在等待的期間,她就垂著腦袋,心不在焉地用指甲摳著自己的手心。
沈歲寧始終記得,五年前的那夜,他們也是如此,父子倆在房內不知聊了什么。那晚之后,她和顧衍的關系發生巨變,她從顧家離開,從此兩人漸行漸遠。
這一次,她不知道還會不會如此。雖然經歷了那么多,她相信顧衍對自己絕對是真心的,可她不確定他的家人會如何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
如果還是反對的話,該怎么辦?
堅決抵抗嗎?
腦子亂糟糟的,很難徹底冷靜。
直到徐月的手出現在她的眼前,遞給她一杯熱茶。她終于回神,伸手接過。
對方看著她,柔聲問道:“寧寧,怎么了?是不是剛剛做筆錄又想起昨天的事,心里不舒服了?”
她有些遲鈍地搖了搖頭,視線在觸及到對方一如既往的柔和表情后,忽然覺得心里悶悶的,很難受。
一直以來,徐月在她心里就是“溫柔”“美好”的代名詞,如果不是昨天的事,沈歲寧這輩子都不會想到她會有那樣一段過往,與那樣一個男人有過一段婚姻。
她將杯子放下,轉身面向徐月,傾身抱住她,學著她曾經安慰自己的樣子,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低聲:“想抱抱阿姨……”
徐月愣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抬起手,回抱住她。
“沒事……都過去了。”
那些不堪的、痛苦的、難以忍受的……統統都過去了,如過眼云煙-
病房的談話持續了挺長一段時間,待人離開后,沈歲寧進去。
進去時,顧衍正半靠著床頭,微側著身子,視線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竟連她進來都沒發現。
沈歲寧沒出聲,在床邊支著手臂靜靜看著他。
過了會兒,他回過身,看見她在床邊時還有些訝異,很快便抬手揉了下她的發頂,說:“我以為你去休息了。”
沈歲寧搖搖頭說:“不困。”
而且怎么可能睡得著。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觀察他臉上的表情,被他捕捉到:“怎么了?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她有些糾結,想問他蔣森的事,又覺得不該在這個時候問這些。最終只是抿著唇,問他:“顧叔叔剛剛和你說了什么啊,怎么聊了這么久?”
“唔……”顧衍故作為難地皺起眉頭,盯著她看了會兒。
沈歲寧的心瞬間提起,不安地問道:“他是不是又反對我們在一起?”
顧衍沒回答,仍舊皺著眉頭。
她忽然有些急,直起身子跟他強調:“你不準聽!不準聽!”
心情和坐過山車一樣,剛強調完,她的聲音又低下:“你說過不會再推開我的……”
說這話時,她整個人都委屈兮兮的,眼角耷拉著,仿佛他點一下頭立馬就能哭出來。
這真是逗過頭了。
顧衍抬起她的下巴,笑著親了下她的唇角:“我這都還什么都沒說呢,你怎么自己腦補了那么多?”
“沒不準我們在一起,就是說了一些別的事情。”他解釋道,“不過我現在有點兒亂,改天再和你說好不好?”
“真的?”沈歲寧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沒和你說不許我們在一起?”
“為什么要反對?”顧衍笑著。
“之前……”
他知道她在說什么,解釋:“那時只是因為你還太小了,他怕我們只是出于沖動在一起,還怕……”
“還怕什么?”沈歲寧好奇地問。
“還怕……”他的聲音忽然低下來,湊近,輕咬了下她的下唇,“怕他兒子太禽獸,對住在自己家里的小女孩兒下手。”
……
這天夜里,還是沈歲寧留在醫院。
徐月拗不過她,在陪他們一起用完晚餐后便離開了。
洗漱完后,她坐在床邊,用手臂墊著下巴,無聲看著床上的人。顧衍已經在護工的幫助下先洗漱完,此刻身前放了臺筆記本,正在和林勛視頻交代著公司事務。
不得不說,工作中的男人確實很帥。雖然他身上還穿著醫院的病號服,臉色也不比往常,仍舊有些蒼白,但沈歲寧還是覺得他整個人都在不自覺地散發著魅力。
發現她回來,顧衍側眸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張唇無聲說:「我會打擾到你嗎?」
他笑了笑,說:“不會。”
屏幕那頭的林勛立馬緊張兮兮地問:“小顧總,我剛剛的匯報是有什么問題嗎?”
他將視線挪回去,很是一本正經地跟那頭的人說:“沒有,剛剛在和我女朋友說話。”
林勛:“……”
等視頻結束后,時間已經不早了,顧衍將電腦合起,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轉頭去摸沈歲寧的腦袋:“這么晚了,不去睡覺嗎?”
沈歲寧仍舊趴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很小聲地感嘆了句:“我覺得你剛才的樣子特別好看。”
顧衍瞬間樂了,伸手去摸她壓著的側臉,“怎么個特別好看法?”
她將臉頰挪到他的手心,聲音柔柔的:“說不上來,就是和平時看到的不太一樣,有種……”
沈歲寧想了會兒:“專注嚴肅的帥感。”
沒人能在被喜歡的人夸了后仍舊保持著淡定,顧衍唇角的笑意越發大,忍不住逗她:“你好像第一次夸我帥。”
“嗯?”沈歲寧抬起頭來,有些意外,“第一次嗎?我以前沒有夸過你帥嗎?”
“沒有。”
她以前性子太含蓄,盯著他看不過幾秒就容易臉紅,更別提是如此直白地對他的外貌進行夸獎了。
“是嗎?”沈歲寧輕輕撓了撓自己的脖子,再次盯著他,輕聲,“那可能是我以前比較害羞吧?我其實……”
她沒有說下去。
這次好奇的人變成了顧衍:“其實什么?”
她有些別扭地避開他的視線,臉頰緩慢地紅了。過了許久,才細若蚊訥地說了句:“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這么覺得……”
顧衍饒有興致地追問:“這么早就對我感興趣了?”
她急急地辯駁:“才沒有!我只是有正常人的審美而已。”
他沒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看了眼沈歲寧已經有紅血絲的眼睛,想到她早晨趴在自己床頭的樣子,料想她今晚估計又打算這么將就,輕輕扯了下她的手,問道:“要不要上來睡?”
“啊?”沈歲寧沒想到他會突然這么問,有些訝異,想到他的身體狀況,搖了搖頭,“不要,我會不小心碰到你的傷的。”
“不會,這床挺寬的。”顧衍說,“不上來的話,是又想自己趴在床邊睡嗎?”
沈歲寧咬了咬唇,沒立即回答他。
她確實這么打算來著。
她在他昏迷的時候就想著,等他醒來,自己一定要守在他身邊,哪里也不去。
看出她的動搖,顧衍掀開被角,輕輕拍了拍身側的床鋪:“寧寧,聽話,趴著睡對頸椎不好,你睡得也不舒服。”
她糾結了會兒,脫掉自己的鞋子,爬上床。本想著要離他遠點兒,顧衍卻在她上床后,干脆地伸出左手,穿過她的脖子,將人攬進懷中。
要換做是別的地點,沈歲寧多少會有些害羞和不自在,但因著醫院這個特殊的地方,倒是沒了那些感覺,反倒很自然地將顧衍的手抓進手心,輕輕捏了下他的手指。
說來也是巧,兩人迄今為止的兩次同床共枕,都發生在醫院。
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流年不利,這么短的時間,居然兩人輪番進了醫院。
沈歲寧其實真的有些困了,昨晚精神高度緊繃著,又是以那樣不舒服的姿勢入睡,整夜都沒怎么睡好。只是這么窩在他身前,她卻有些舍不得閉眼,一直睜著眼看他。
顧衍注意到她的視線,低頭親了下她的前額,“還不想睡?”
“不是。”她搖搖頭,“就是有點兒舍不得睡,怕睜開眼睛你就不見了。”
“傻瓜,我一直都在這里,能到哪里去?”
這種感覺很難說清,總之就是有些害怕。她沒解釋,只是仰頭,想要親一下他。
這種時候的親吻無關任何情/欲,只是想要尋求一個心理安慰,讓自己知道他是好好的,知道他是真實存在的。
顧衍很配合地低下頭,任她親吻著自己,落在她身前的手輕輕摩挲著她的后頸。
兩人就這么在病床上,安靜地交換了個輕柔又綿長的吻。結束后,顧衍重新將她攬緊,忽而說:“不止蔣森,還有蘇津。”
“嗯?”沈歲寧一時沒跟上他的節奏,不解地眨了下眼。
“綁架你的幕后主使是蘇津。”
她沒聽過這個名字,有些奇怪地問:“蘇津是誰?”
顧衍沉默了會兒,和她說:“你之前跟著樂隊的人去俱樂部演出的時候,有個男人騷擾過你,還記得嗎?”
沈歲寧瞬間恍然:“蘇津就是那個之前騷擾我的人?”
“嗯。”
沈歲寧還記得,因為這件事,顧衍還狠狠訓了她一頓,和她說了很多以她當時的閱歷絕對想不到的事情。她那時,還因為他冷漠又不近人情的態度很丟人地哭了。
只是,那人為什么會在這么多年后重新找上他們?
看出她的不解,顧衍解釋道:“當年,其實還發生過一些其他事。”
他斟酌著,將比較不好的內容都省去,只簡單地概括:“那晚,我還找過他。我怕他后面還會再糾纏你,想警告他一下。他當時說了些很難聽的話,我一時氣急,將他胳膊擰斷了。”
說到后面,他的聲音低下來,有些不安地去看她的眼睛。
沈歲寧定定地回視著他:“然后呢?”
“當時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不好的事情。”顧衍說,“他這種人不使用強硬點的手段不會長記性。”
“我沒想到他居然記了這么多年,甚至還找上了蔣森,聯合他策劃了這么多。”
蘇津只是想要他一只手,在一開始就想好了將所有事都推在蔣森身上,從頭到尾都沒正式出面過,只是派人和他交涉。以蔣森的智商,有人幫他,他自然無比樂意。蘇津就是抓住了這點,想著就算事后敗露,只要和蔣森交涉的人咬死是自己的主意,也不會有人往他的身上想。
只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蔣森會在最后關頭突然變卦,還發狂捅了那個人,事情鬧大,調查深入,也就將他這個真正的幕后主使揪出來了。
說完,顧衍有些愧疚地尋到她的唇,低喃:“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害你受了這么多的苦。”
沈歲寧默了默,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在這個夜晚將蔣森最后那句話告訴他,仰著頭,迎合著他的親吻。
顧衍柔軟又溫熱的唇包裹住她的,輾轉著,她忽然有種靈魂都被攫住的感覺,心臟砰砰直跳。
吻在潮濕的舌尖抵進后,漸漸變了點兒味道。原本只是攬著她腰間的手蹭了蹭她的睡衣,顧衍的聲音有點兒啞,低喃著:“你怎么這么軟?”
明明看起來很瘦,可是哪里摸起來都是軟乎乎的,有著讓人愛不釋手的觸感。
沈歲寧掙了掙,有些抗議地說道:“你在說我肉多嗎?”
他低低地笑了聲,怎么也想不到她會這么想,重新含住她的唇,嗓音模糊:“不是……只是摸起來很舒服。”
很想讓人造次。
這么想著,手掌莫名就蹭開了她的睡衣下擺。掌心紋路與她直接相接,沈歲寧被癢得直往他身前縮,難以忍受地笑出了聲,拼命躲著:“你別撓我……”
“哪里是撓?”他回了句,有些難耐。
沈歲寧這種躲法,對他來說簡直是折磨,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顧衍移開手,沉沉地嘆了口氣。身前的人仍舊緊貼著他,笑意未平,身體的微弱震顫感連帶著傳到他的身上,惹得他越發燥熱。
偏偏是在這樣一個地點,這樣一種情況,想要親近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喉結重重地滾了滾:“寧寧,別笑了……”
“我的腰很怕癢。”沈歲寧說。
顧衍再次舒了口氣,忽然放下自己的手,重新落下,答了句:“我也很怕癢。”
話音落下,他重新低頭吻住面前的唇。同時,手再次鉆入她的衣擺。冷白指尖上行時,沈歲寧的身子一動不動地僵住,甚至連呼吸都完全屏住。
顧衍灼熱的呼吸灑在她的鼻尖,指尖頓在一個地方后,沒再動作。他征詢般地退開一點,但仍舊若有似無地抵著她的唇瓣,嗓音喑啞,問她:“可以嗎?”
雖然從未談過戀愛,但沈歲寧也不至于一竅不通,更何況對方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她只覺身體溫度直線飆升,顧及著他的身體,小聲提醒他:“你的手……”
“左手沒受傷。”
話音落下,他的指尖不再停留,上行到高地。她低低唔了聲,弓起脊背,卻也只是一瞬,最終還是不自覺地順承著,眼底漾起層層水霧。
……
到底是顧忌著地點,還有沈歲寧的承受力,顧衍很快便退開,氣息紊亂地將她身前散開的衣扣扣好。
如此一番折騰,她這次是真的很困了,腦袋都暈乎乎的。
即將被周公召去的前一刻,忽然聽見顧衍說了句:“我昨天昏迷的時候夢見你了。”
“嗯?夢見我什么了?”她下意識地應著。
“夢見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在顧家的時候嗎?”
“不是。”他笑了笑,看著她儼然已經困倦的神色,沒再繼續說,只是親了親她的額頭,柔聲道:“睡覺吧,晚安。”
她迷糊著,想問那是什么時候,一陣睡意襲來,又忘了。
只是重新在他身前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模糊著回了句:“晚安。”
眼睛剛閉上,腦中突然又想到什么,她伸出手去,夠到放在床頭的手機,瞇著眼睛打開鬧鐘。
還未調好,屏幕便被身后的人按住了。
顧衍不解的聲音自身后響起:“調這么早的鬧鐘做什么?”
她困頓著:“要早點起來……萬一睡過頭了,到時候醫生護士們都來查房了,還有徐阿姨……”
“我醒了會叫你,不用這么早。”
“萬一你也起不來呢?”
“不會的。”他很篤定,“我生物鐘很準。”
只是,話是這么說,沈歲寧第二日醒來時,耳邊充斥著的卻是醫生和護士們的低聲交談聲。
她一激靈,猛地睜開雙眼,幸而眼前漆黑一片——
顧衍拿被子將她遮住了。
等交談聲結束,腳步聲漸行漸遠,徹底消失在耳邊,她在被子里悄悄扯了下他的衣擺。
“醒了?”顧衍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進來。
“人都走了?”她悄聲問道。
下一瞬,面前的被子被人掀開了,顧衍帶笑的面龐出現在她眼前:“都走了。”
沈歲寧重重舒了口氣,拍拍自己的胸脯,沒一會兒又重新掀起被子將自己蓋住,聲音悶悶地從被子里傳出:“顧衍你這個大騙子,說好叫我起來的!”
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了……
顧衍好笑地去掀她的被子。
“我叫了,是你一直不肯起。”
“不可能!你怎么叫的,我絕對不可能不肯起。”
他已經將她身上的被子掀開,附耳在她耳邊,模仿著自己早上叫她的樣子:“寧寧,起床啦——”
聲音跟蚊子叫沒什么區別……
第103章 歸家
一個星期后, 顧衍出院。
徐月本打算讓他回落月灣養傷,說有家里人照看著也比較方便。顧衍沒同意,和沈歲寧兩個人回了他之前常住的公寓。
很神奇, 明明從前來這里的次數也不多, 但房門推開的那瞬,沈歲寧看著眼前的一切, 仍舊覺得有種熟悉感。
那些爭執、勸說、眼淚、心痛……恍若昨日才剛剛發生。
心臟傳來熟悉的沉悶痛感,和上一次從這里離開時無二, 讓她的腳步停滯。
顧衍換好鞋, 回頭發現沈歲寧遲遲沒動作,走前問道:“怎么了?”
她被他這一句喚醒, 抬起頭,卻沒出聲。
他的視線觸及到她微微泛紅的眼眶, 迅速明白了原因, 低聲問道:“想起之前不好的事情了?”
沈歲寧點了點頭,終于悶聲開口:“嗯, 上次在這里,你很過分……”
顧衍抬手,輕揉了下她的頭發, 顯然也想起了自己之前在這里做的事、說的話。
那時是真的迫不得已, 照他原本的設想, 自己只需要拒絕沈歲寧就可以了。她臉皮向來薄,耐不住那樣毫無余地的拒絕。
只是沒想到, 千算萬算, 最終還是低估了她的固執程度, 也低估了她對自己的感情。
他俯下身,低頭親了下她的前額, 唇沒離開,緊貼著:“抱歉,都是我的錯,不會再有下次了。”
沈歲寧低著頭,沒有立即出聲。
過了許久,才有些哽咽地說:“我那時,真的打算跟你老死不相往來了。”
怎么就可以說出那么傷人的話來?
她到現在都還清晰記得,聽見他說自己叫的人其實是葉檸時,心上泛起的那種尖銳刺痛感。甚至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只要聽見別人叫自己寧寧,她都會想起他當日說的那番話。
沒有人會愿意被人當作替身,更何況對象還是自己的心上人。
怎么想都覺得過分。
太過分了!就不該這么輕易原諒他!
沈歲寧忽然有些后悔,很想狠狠咬他一口泄憤。
她這么想了,也這么做了,踮起腳就往顧衍唇上咬了一口。
不輕不重的力道,顧衍“嘶”了聲,沒反擊,一雙眼含笑地看著她:“怎么以前沒發現你這么喜歡咬人?”
喝醉酒了咬人,傷心了咬人,生氣了也喜歡咬人。
小動物一樣。
沈歲寧揪著他身前衣服的衣料,抬頭瞪他一眼,甕聲甕氣地說:“不可以嗎?”
“可以,你愛咬哪里就咬哪里。”
他笑著,縱容著,松開擁著沈歲寧的手,看她換好鞋子進屋。
房子久無人住,但一直有人定期上門清潔,他回來前還特意叮囑過,因而看起來和他在時也沒多大的區別。
沈歲寧不是第一次來這邊了,走過客廳,很自然地就推著箱子往自己以前住過的客房走去。
顧衍從身后將人叫住:“寧寧。”
她回過頭,神色疑惑:“怎么了?”
他的視線落在她搭在門把手上的手,微挑了下眉:“不和我一起嗎?”
啊?什么一起?
她有些納悶地看著他,在意識到他是什么意思后,迅速紅了耳廓,磕磕絆絆地說:“醫院那是特殊情況,家……家里……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顧衍的唇角擒著笑,看著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醫院的床比家里的還要小很多。”
那哪兒能一樣?
醫院的床小歸小,但畢竟地點特殊,跟家里完全是兩個概念,哪能相比并論。
“總之就是不一樣。”
她堅定地搖了搖頭,按下門把手匆匆進了屋。
顧衍看著那緊閉的房門,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無奈地低笑出聲。
隨后,拎著行李進了主臥-
顧衍骨折的右手起碼要幾個月才能恢復靈活,家里沒有護工協助他,晚餐過后,沈歲寧自告奮勇提出要幫他洗頭。
這種不會太勞累,又能促進兩人感情的事,顧衍自然樂得她幫助。進了浴室后,回身問她:“要我怎么配合你?”
沈歲寧環顧了浴室一圈,抬指往浴缸一指,“你進里面躺著。”
說完,她到外面的柜子里找出一條干凈的毛巾,墊在浴缸邊緣,讓他枕著,自己搬了張小板凳坐著。
溫熱水流落下,將頭發打濕后,她用洗發露在他頭上搓出綿密的泡沫。
沈歲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角度的顧衍,這樣往下看,可以看到他高挺的眉骨,下面的睫毛又長又密,給人一種不太符合他氣質的脆弱感。
看得稀奇,她忍不住笑了聲。
顧衍抬起眼,有些疑惑地問:“怎么了,笑什么?”
她瞬間斂住,一邊搓著頭發,一邊說:“就是突然發現你的睫毛好長,跟女孩子的一樣。”
老一輩的人都說,睫毛長的人小時候都比較愛哭。沈歲寧有些好奇,顧衍小時候難道也愛哭嗎?
話已經到了嘴邊,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憋了回去。
顧衍沒察覺到她的異樣,自顧自地回答:“他們說我的眼睛跟我媽比較像,可能睫毛也隨了她的吧。”
沈歲寧在腦海里回想了一下徐月的長相,發現確實是這么一回事。
顧衍雖然整體跟顧叔叔的長得比較像,是那種輪廓感很深的長相,但唯獨那雙眼睛是柔和的,恰到好處地沖淡了點兒五官的冷感,也是因為那點兒柔軟,才會讓人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沒再說話,過了會兒,用花灑將泡沫都沖凈,拿過毛巾擦了擦。
顧衍在浴缸里半坐起身,身前的衣襟已經在剛才的過程中被打濕,此刻正服帖地貼著皮膚,顯出胸膛的輪廓。
沈歲寧看得有些臉熱,強行按壓下那點兒羞赧,抬手指了指,小聲問他:“衣服……要幫你脫嗎?”
因著這句話,顧衍的視線順利從她臉上轉移到自己身前。眼中澀意一閃而過,他很快便頗為不正經地挑了下眉,問道:“寧寧,你確定嗎?”
他不問還好,一問,她便覺得整個人都熱得慌,腦中全是些少兒不宜的畫面。
雖然這段時間,兩人已經有過一些比較親密的肢體接觸,但幫脫衣服什么的,未免也有些太親密了。
她猶豫著,吞吞吐吐地開口:“如果你需要我幫忙的話……我可以……幫你一下。”
顧衍輕笑了聲,按住她的手臂:“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自己身上也濕了,快回去洗澡,別著涼了。”
沈歲寧被他輕推著,往外走了幾步。
到門口,又有些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眼,顧衍坐在浴缸里,臉上已經完全沒了剛才打趣她時輕松的笑意。
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悄聲離開。
……
等洗完澡,一切都搞好,已近十二點。
不知是因為驟然換了個環境,還是習慣了身邊有個人,沈歲寧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卻遲遲沒能睡著。
等再次拿起手機時,已經十二點半了,過去半個多小時了。
這個點,顧衍不知道睡了沒……
萬一睡了的話,自己過去豈不是容易將人吵醒?
可是,睡不著真的好難受。
如此糾結了會兒,沈歲寧最終還是起身,抱著自己的枕頭走到隔壁。
極淺的光線從門縫中泄出,她內心一喜,抬手敲了下門,而后輕擰下門把手。床上的人戴著副眼鏡,膝上放了臺電腦,神情專注地看著屏幕。
沈歲寧半探進身,輕聲叫他:“顧衍……”
顧衍聞聲將視線從電腦屏幕抬起,入眼就是沈歲寧探頭探腦的模樣。她身上穿著柔軟的睡裙,手上還抱著個枕頭,看起來像是過來投奔自己的。
他沒忍住,笑了聲:“怎么,發現自己一個人睡不習慣了?”
沈歲寧忽略掉他臉上調侃的笑意,輕咬了咬唇,嘴硬道:“才沒有……我是怕你一個人睡不好。”
“哦?是嗎?”他揚了揚眉,故意跟她唱反調,“應該不會,我最近睡眠質量挺好的。”
話是這么說,下一秒他卻掀開被角,輕輕拍了拍床鋪:“過來吧。”
沈歲寧努努嘴,故作驕矜地將房門關上,挪到他床邊。
客房的床品自她在這里住過后,便更換成了她在顧家常用的復古碎花款,這么多年常備的也還是這種。明亮的小花被并排放在他深色的枕邊,沈歲寧也像一朵明艷的小花,爬到他的床上,在他身側躺下。
顧衍的喉結滾了滾,心頭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忍不住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下。
冰涼的眼鏡框碰到她,沈歲寧在他退開后,新奇地盯著他鼻梁上架著的金絲邊眼鏡,神色不乏興奮。
“怎么了,為什么這么看著我?”顧衍問道。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戴眼鏡。”她說,“你近視嗎?我以前怎么沒見你戴過眼鏡?”
“有一點兒,不過度數很低,一般情況下不用戴。”這么說著,他將眼鏡摘下,指尖緩緩蹭了下鏡框,低頭去看她,“不戴也還是看得清你的。”
“那今晚怎么忽然戴了?”她好奇地問。
顧衍偏了偏頭,示意她看電腦屏幕:“今天感覺眼睛有點累,看這種密密麻麻的字有點兒重影,看著不太舒服就戴了。”
“噢……”沈歲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勾過他手上的眼鏡,直起身子重新給他戴上,“還有多久能處理完啊?”
“快了,要是困了就先睡,晚安。”
如此說著,他低頭給了她一個晚安吻,轉頭繼續看著那些繁瑣又無趣的文件。等一切都處理完,再低頭去看,沈歲寧已經合上眼睛了。
他無聲笑了笑,將電腦放好,探手關掉床頭的閱讀燈。
剛躺下,伸手將人攬進懷里,沈歲寧又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顧衍低頭,親了下她的眼角:“睡得這么淺?”
“你處理完了?”她問著,身體慢慢貼近他。
這種下意識表現出來的親近讓他心頭變得很軟,顧衍抬手,勾起她散在臉頰邊的頭發,低低“嗯”了聲。
“顧衍……”睡意朦朧間,沈歲寧仍記掛著今晚看到的事,掌心貼著他的心口,低聲開口,“明天……明天讓我看看你的傷好不好?”
他臉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滯,看著她微蹙的眉頭,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喉結滾了滾,啞聲應道:“好,明天。”
有關于我的一切,我都不會再向你隱瞞。
第104章 霧散
翌日, 沈歲寧醒來時,身旁已經空了。顧衍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的,她竟一點都沒察覺到。
她迷蒙地抱著被子, 還未徹底清醒, 眼睛卻已經自動自發地打量著他的房間。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到他這邊的臥室, 和他在顧家還有她對門的沒有多大的差別,房間和家具的色調都是比較暗沉的黑灰色, 看起來冷冷清清的, 很空,幾乎沒什么很有個人氣息的東西存在。
也不知是就偏愛這樣的風格, 還是……因為沒什么歸屬感。
她不太忍心深入去細想,視線轉了幾圈, 最后落在了床頭柜上。那里安靜躺著個車鑰匙, 底下還壓著張字條。
沈歲寧沒管車鑰匙,先將字條抽出:
「今天要回公司處理點事情, 可能會比較晚回。早餐已經讓人準備好了,起來記得吃,車庫有輛比較適合你開的車, 要是想出門的話可以開車去, 或者叫司機送你。
顧衍」
熟悉的字跡, 與記憶里的別無二樣。
她看著,幾乎能想象到他伏在桌邊寫下這段話時的模樣。
她像少女時代收到暗戀對象的情書一樣, 將那幾句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唇角在這期間不受控制地揚得越發高。
到最后, 連她也發現自己一直在傻笑了,這才妥帖地將其放回到桌上, 翻了個身,滾到顧衍睡的那側,將被子拉高,蓋住自己半張臉。如此一來,鼻端屬于他的味道一下就變得濃郁了許多
她忽然覺得命運真是奇妙極了。
十七歲剛踏入顧家那會兒的沈歲寧,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喜歡上一個要被自己稱作哥哥的男人,并且還會和這個男人共同經歷那么多的事情,最終牽手相伴。甚至現如今,她就躺在他的床上,周圍充斥的也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哥哥……”
“顧衍……”
她在只有自己一人的房間里,低聲呢喃著。
無論哪個,都是他。
怎么辦啊,才幾個小時而已,她感覺自己現在就有些想念他了……-
吃完早餐,沈歲寧又將自己帶來的行李收拾了一下,最后對著那一箱的衣服犯了愁。
是掛在客房呢,還是掛到顧衍房間的衣帽間呢?
如此想著,她又回到他的房間。
也不知是他早有準備還是什么,衣帽間竟然已經空出了大半的位置。
沈歲寧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發給他,略帶調侃地帶了句話:「衣柜這么空,是專門留出來給我的嗎?」
對面消息很快回過來:「嗯,留著給你的」
她徹底笑出聲,不再糾結,跑回房間將自己的衣物都抱了過來。
等整理完后,她才發現自己將最重要的畫具那些留在了家里。吃過午飯后,又特地開車回了一趟家,將其他需要的東西整理好,好一起帶過去。
劉阿姨幫著她將東西收拾好,沈歲寧本來有些糾結該如何安排她,是讓她繼續留在這邊,還是讓她回沈家去,對方已經主動告訴她先前顧衍找過她,希望她到那邊繼續照顧她。
“放心,我只在你們需要我的時候出現,其他時候不會打擾到你們的。”對方笑著說道。
沈歲寧是劉姨看著長大的,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方跟自己的親人沒什么兩樣。她被說得有些臉熱,低下頭假意整理,小聲道:“您別打趣我了。”
劉姨看她這害羞的模樣,忍不住笑道:“這有什么的,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能理解你們年輕人。”
這下,她感覺整個身子都快燒起來了,剛想要出聲,手機鈴聲卻突兀地響起。
沈歲寧摸出,看到聯系人的時候,身體頓時僵住。
劉姨顯然也看到了,站起身說:“我先出去,你們聊。”
她木木地點了下頭,等人出去后,遲疑了許久才接起電話。
“爸……”她很低地叫了聲,感覺喉嚨很緊。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也不是那么自然,過了會兒才開口,叫了聲她的名字:“寧寧……”
沈歲寧恍惚著,到這時才發覺,對方的聲音對她而言已經變得非常陌生了。
甚至……如果不是因為來電顯示有備注,她根本就認不出這是自己父親的聲音。
她想不起自己多久沒和他聯系過了。
十八歲那年,自己跟著江愉離開后,沈蔚就再沒聯系過她,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了。
父親這個詞,早已經是陌生又遙遠的東西。
“你媽媽說你前陣子受傷了,好些了嗎?”沈蔚問道。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好些了。”
“那就好。”
她不知道沈蔚這通電話的來意,兩人太久沒聯系過了,她根本不知該和對方說些什么,只是沉默著,不自覺地咬著下唇,等待著對方開口。
電話那端的人不知是也不知該說些什么,還是在思考措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聽說你跟顧家那孩子在一起了?”
沈歲寧沒想到他會主動問起自己的感情問題,也摸不準他的態度,好半晌才又低低地“嗯”了聲。
好在沈蔚對此并沒有什么異議,只是問了句:“他對你好嗎?”
她忽然感覺眼眶有些燙,并非出于感動,但又無法具體說清是因為什么,身體的反應遠比腦子要快一些。
“他對我挺好的。”沈歲寧說。
“那就好。”
簡短的對話過后,雙方再次陷入沉默。后來,沈蔚大概也覺得太尷尬了,匆匆找了個借口將電話掛斷了。
通話結束前,他說:“什么時候得空的話,也將人帶回來給爸爸看看吧。”
這通電話從開始到結束都很突然,好像沒有任何主題,只是客套的問詢。
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沈歲寧就靜坐在房間的地板上,低頭看著地毯上的紋路,腦海里揣測著對方打來這通電話的意圖,可終究猜不透。
到最后,她告訴自己,就當作是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存在了,想要關心一下自己吧。
至于最后那句話的答案,她自認為還做不到特意帶著顧衍去見一個這么多年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親,看有沒有緣分能夠偶遇吧……-
晚上,顧衍回到家,客廳的燈亮著,屋子里靜悄悄的。
“寧寧,我回來了。”
他邊說著,邊往里走,到客廳才發現沈歲寧又窩在沙發上睡著了,雙眼緊閉著,身前還抱著個抱枕,看起來睡得很香。
他沒再出聲,走到沙發前,下意識地彎腰想將人抱起來。下一秒,卻很遺憾地發現自己掛著條胳膊,在她睡著的情況下,很難能將人抱起。
沙發上的人不知是一直在等著他,還是本就睡得不沉,在他俯身靠近時忽然睜開了眼,看見他時,有些愕然:“唔……我怎么又睡著了?”
這么說著,她茫茫然地撐著手臂半坐起身,看了眼墻上掛著的鐘。好半晌,才又說了聲:“怎么都十點了……”
顧衍看著她這迷糊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怎么連自己睡著了都不知道?是不是這段時間太累了?”
沈歲寧盯著他看了會兒,沒說話,挪了個位置,枕在他的腿上,大腦仍在緩慢重啟中。
他將手掌放在她的臉上,摩挲了會兒,視線隨意落在身前的茶幾上,很快就發現家里多了很多小物件。
“今天出去了?”
沈歲寧半瞇著眼,還在醒神,聲音也懶洋洋的:“嗯,回了趟家,整理了點兒東西過來。”
怪不得看起來這么累。
他笑,輕輕拍了拍她:“那早點兒回房間去睡?”
“不要……”她搖了搖頭,終于徹底醒神,睜著眼看著他。
顧衍想起兩人昨晚的約定,有些無奈地笑了下:“那我先去洗個澡,等我會兒?”
她點了點頭,很自覺地從他腿上挪開,跟著他起身到浴室,想再幫他洗頭,被顧衍回身輕點了下額頭:“其實我自己也可以洗的,在外面等我,醒醒神,嗯?”
剛睡醒的大腦確實有些遲鈍,行動也是,就當作是給他點兒時間思考措辭,也給自己點兒時間。沈歲寧沒再堅持,看著顧衍一個人進了浴室。
等浴室門關上,隱約的水流聲從里傳出,她坐在房間的沙發上,心跳忽然就快了起來。
沈歲寧不是看不出,顧衍內心很抗拒提及自己的過去,不然也不會一直瞞著她。在醫院的那段時間,她一直不敢主動提起蔣森的事,也從不問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怕會刺激到他,不利于身體恢復。
可眼下,他已經出院了,身體也在慢慢恢復,她覺得,是時候了。
就如同他不愿意江愉成為她心頭的一根刺,而選擇讓她離開一樣,她也不愿意讓蔣森成為他心頭的刺。必須徹底拔出,他才能放下。
浴室里水聲淅瀝,最后消失無聲。
沒多會兒,門被人拉開,穿著深黑色睡衣,帶著一身潮濕水氣的顧衍從里走出。
他徑直朝她走來,在她身旁坐下后,手臂一伸,就將她抱在了自己膝上。
大概是在里頭時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一次的談話,他沒多繞彎子,只是將下巴墊在她頭頂,低聲:“讓我想想該從哪里說起呢?”
沈歲寧的手不自覺地揪著他身前的衣料,聲音也跟著低下來:“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想怎么說都可以。”
“唔……”他思考了會兒,“那就按時間順序說吧。”
“那天,你應該也從我們的對話里知道一些訊息了。蔣森,是我曾經的父親,我之前叫蔣恪,那年新年夜我們在外面遇到的那個人,確實是我之前的同學沒錯。”
沈歲寧微微詫異,沒想到他竟然也還記得這樣一件小事。
耳邊,顧衍的聲音又低又沉,往事像一幅老畫卷,緩緩在她眼前鋪開。
“我母親,也就是你徐阿姨,在大學畢業那年,通過別人的介紹嫁給了他,婚后沒一會兒就有了我。我記得我還小的時候,蔣森并不是像現在這樣的。他那時候,除了掙得錢不算那么多以外,也算得上是好丈夫、好父親。后來……”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會兒,重重出了口氣,才繼續往下講:“后來,隨著我慢慢長大,一切就都開始變了。”
沈歲寧抿著唇,有些遲疑地開口:“是因為……你的臉?”
顧衍在她頭頂,沉沉地“嗯”了聲。
世界上長得不像自己父母的孩子也不在少數,如果單純只是因為一張臉,蔣森也不會那樣。巧就巧在,蔣森在這之前見過顧恒遠。
一個長得不像自己,卻長得像妻子前男友的孩子,任誰都不可能不起疑。
更何況,他跟顧恒遠長得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從那時起,他就開始懷疑我不是他的孩子,對我跟我媽的態度也開始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后來,他生意失敗,開始酗酒,每次喝完酒回到家,就會開始打罵。我們反抗過,但是誰都不是他的對手。”
反抗……只會換來變本加厲的虐待。
她已經猜到。
心口有著很沉重的痛意,沈歲寧忍不住直起身子,輕捧住顧衍的臉頰,額頭抵著他的,很心疼地說:“你是不是認為,這些都是因為你?”
顧衍沒有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垂下眼眸繼續說:“在我上了初二后,他就不能再肆無忌憚對我們動手了。那時候,我試圖說服你徐阿姨跟他離婚,但她那時因為蔣森丟了工作,沒了經濟來源,思想也深受他的荼毒,也害怕蔣森會對我們下毒手,一直沒敢提。”
或許在他人看來,徐月當時的選擇非常懦弱,但是誰都沒有資格要求一個長期經受肉/體和精神雙重折磨的人當機立斷地做出正確決斷。
人的觀念并非朝夕形成,更不可能朝夕改變。
顧衍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給徐月做了多久的思想工作,也記不清到底跟蔣森對抗過多少次。但唯一記得的是,雖然徐月沒能勇敢選擇出逃,但她從來沒忘記自己是個母親,那些關愛和每次蔣森動手時下意識將他擋在身后的動作,從來不會有假。
“再后來,我上了高中,每天都打很多份工。”
那時,周圍的同學們大多只需要專注一件事——學習。只有他的時間被分割成了無數的碎片,他游走在碎片之間,為的只是攢下一筆能夠帶徐月離開的錢。
沈歲寧的心一直揪著,想安慰,卻不知該從哪里開始,只抓著他的手無意識地收緊,眼眶的紅愈漸加重。
“那之后的事,你那天也聽到了。我終于說服了我媽跟蔣森離婚,用積攢下來的那筆錢和她在外面租了間房子。本來以為可以徹底擺脫蔣森了,但他不知道又從哪里知道了我們的住處,像幽靈一樣繼續糾纏著我們。那時……我真的……”
他忽然仰起頭,喉結重重滾了下。
沈歲寧沒有聽到這句話的結語,顧衍在短暫的沉默后,銜接了另一件事:“在我們搬出來不久后,顧恒遠就找上門來了,我在看見他的那刻,就瞬間明白了蔣森之前所說的話。我之前一直以為……他說我是野種,只是因為疑神疑鬼。”
但其實都是真的,他的父親確實另有其人。他有權有勢,明明一個電話交代下去就可以輕易找到他們,卻在他們母子倆的生命里缺席了十八年之久。
這樣一個人,按理來說應該對他們母子毫不在意才對的。可見到他的那一瞬,顧衍卻清楚地看到了顧恒遠臉上無盡的悔意,向他走近的步伐沉重又遲疑,就如同一位父親歷經了十幾年的折磨,終于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孩子一般。
他應該恨他的,他也確實恨他,可同時,他也需要他。
他需要借助顧恒遠的手,才能徹底擺脫蔣森的糾纏。
那之后的事,沈歲寧都已經知道了,顧衍沒有繼續說下去。
房間陷入了長久的靜默,輕輕重重的呼吸聲交錯著響起,在某一瞬間又趨于同頻。
她在這漫長的寂靜中,突然從他身上起身。顧衍看向她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慌亂,張了張口,卻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
這一瞬間,眼前的他和那日在小屋中的他重疊。
同樣的倉惶,同樣的不安,同樣的迷茫。
一瞬間,心如刀割。
沈歲寧沒說話,只默默調換了坐姿,從橫坐在他腿上,變為跪坐在他身前。雙手捧住他的臉,在顧衍無措的眼神中輕輕地吻了下他的眼睛,低聲:“你之前沒告訴我這些事情,是不是就是怕我會覺得你不好?怕我會覺得你太糟糕?”
“那日,他對你說,像你們這樣的人。他以前是不是總對你說,你們都是一樣的人?”
顧衍抿著唇,垂下眼眸,沒出聲。
她卻固執地捧住他的臉,強迫他跟自己對視:“顧衍,你不準聽他的話,聽我的。”
在這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她望進他的眼底,無比堅定地告訴他:“你們不一樣,你和他不一樣。”
“他就是個人渣,所有的暴力手段只是為了宣泄自己的變態又扭曲的情感。”她忽然湊前,很重地吮了下他的唇,“但你不是,你舉起拳頭,只是為了保護自己愛的人。”
“顧衍,別將自己和那樣的人比。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第105章 值得
沈歲寧的話, 如同小石子一般,一顆又一顆接連投入他的心湖,攪得原本平靜的湖面微微蕩漾, 擴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這一刻, 兩人之間的角色好像忽然調轉了過來,過去總是充當著開解者角色的他, 此刻成為了被開解的人。
她的一切行動、話語,都在向他傳達著一個訊息:他是值得被愛的, 這無需懷疑。
心潮在翻涌著、沸騰著, 顧衍很難得的有了眼眶發熱的感覺。他緊扣住沈歲寧的腰,以防她不小心往后仰時跌倒, 額頭抵在她頸間,聲音有些澀:“你好像真的長大了。”
沈歲寧小聲反駁著:“我本來就長大了, 都快24了呢……”
“跟年齡無關。”他笑道, 卻并沒有接著解釋下去,只是問她, “還有一些事沒說完,還想繼續聽嗎?”
沈歲寧一只手搭在他的頭上,指尖穿梭在他的發間, “你想說嗎?如果不想說的話就不聽了。”
“沒關系, 說好今天會將事情都告訴你的。”
話落, 似是不太習慣用這種依偎在她身前的姿勢說話,顧衍重新直起身子, 讓沈歲寧靠著自己, 聲音很低:“我之前, 其實一直以為自己是婚外情的產物,包括蔣森, 也一直是這么以為的。”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徐月當時懷上他的時候,醫院估的懷孕時間并不是那么準確,加上和蔣森的婚姻開始得倉促,這期間間隔的時間非常短。
因而,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在婚后有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為他和顧恒遠長得實在太過相像……
蔣森估計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至于徐月……她是知情還是刻意隱瞞,顧衍不知道,也從未問過。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剛開始的時候,他的的確確怨恨過對方。
只是那點兒恨,并不足以掩蓋那份自血肉和長久相處帶來的無法分割的愛。
當愛意占據了上風,是非對錯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至于顧恒遠,他只是一個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八年的生物學上的父親,兩人之間的關系全靠那點兒微薄的血緣紐帶連結著。
顧衍自認為自己不是個圣人,對于這樣一個既不負責任、又是他們生命中無形的苦難制造者的人,他做不到輕易諒解。
甚至于在顧恒遠重新出現,不顧眾人反對、堅持要將他們母子倆接回顧家后,那份成見仍舊無法全然放下。
不負責任、試圖彌補的父親,冷眼旁觀、假意配合的兒子,顧衍覺得這應該就是倆人這輩子的共處方式,尋常人家的父慈子孝并不會發生在他們的身上。
這樣的觀念從他十八歲開始,到他二十八歲,維持了足足十年的時間。
直到前一陣子,他生病住院,才發生了改變。
他跟顧恒遠向來是沒多少交流的,又或者說,是他單方面拒絕與對方有過多的交流。因而,兩人為數不多的交流,也僅限于工作和家庭相關,從不會談心。
那日,顧恒遠來看望他的時候,似乎終于找到了合適的談話時機,坐在病床前,將那些徐月都不曾和他說過的往事通通告訴了他。
故事的時間跨度很大,從他和徐月都還是大學生的時候開始說起。
顧恒遠告訴他,自己第一次留意到徐月,是在社團招生的時候。對方明明是來面試文娛部的,但面試時卻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卻抓著手機問他們唱歌的時候能不能戴耳機。
“我第一次面試,有些緊張,戴著耳機的話可能會好一點兒。”他當時模仿著徐月的語氣說,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我那時只覺得這女生還挺有意思的,但也沒多留意。”
兩人真正熟悉起來還是因為社團活動。
一個唱歌很好聽,卻總是羞于展示的新社員,一個因為外貌出眾,總是被攛掇著上臺表演的老社員,開展活動的時候碰到一起,顧恒遠自然被安排著要多帶動對方。
如此一來二往,產生情愫好像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學生時代的戀情單純又美好,沒多少世俗成見,顧恒遠也從未刻意展露過自己的家世,對外也只是說自己家里是做生意的。至于這個生意做得有多大,沒有人清楚,包括徐月。
兩人戀情從徐月大一開始,到研究生畢業,將近六年的時間。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兩人會在徐月研究生畢業后修成正果,兩位當事人亦如此。
但天不遂人愿,家里人的反對遠比顧恒遠想象得要強硬上許多。
徐月第一次登門,就因為老兩口的激烈反對傷心離開。
而那時,兩人仍懷抱著天真的念頭,認為只要堅持就一定會有結果。
直到徐月在電話里哭著跟他說“我們結束吧,我們不合適”,顧恒遠才知道,自己的母親私下里對她說了多么過分的話,如何用金錢羞辱對方,好讓對方知難而退。
他耐心哄好了徐月,費勁千方百計在家人和徐月之間周旋著,希望家里人能放下世俗的門第之見,接納她作為自己的妻子。殊不知老太太只是假意答應,背地里卻依舊為難對方,甚至帶上了自己心儀的兒媳婦上門,告訴徐月,他將來要娶的人一定不會是像她這樣出身平凡的女孩子。
那個時候,徐月的母親也在場,在聽完對方的那些話語后,苦口婆心地勸告對方不要再癡心妄想了,他們這樣的人家并不是他們能高攀得起的,并且在那之后開始給她介紹相親對象。
事情最大的轉折,是徐母突然被查出肝癌,并且是晚期。
這樣的病,對于任何一個家庭來說,都是天大的噩耗。更何況,徐月本就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母親是她唯一的親人。
徐母在病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將來。她害怕自己的女兒嫁到那樣一個家庭會長期受刁難,又害怕自己離去后,她會無所依靠,于是更加積極地撮合著在當時看來條件還算合適的蔣森。
“那時,你爺爺為了斷掉我們的聯系,故意將我派到了一個偏遠的地方。而我那時為了能爭取在事業上有所表現,好讓他同意我跟你母親在一起,一時沒能顧得上留心你母親的狀況。”
也因此,顧恒遠當時并不知道自己母親私下里竟帶著合成的照片和請柬找到徐月,并告訴她,他在不久后便會和別人成婚,之所以沒告訴她,只是因為不知該如何開口而已。
等他結束行程再回到北城,聽到的就是徐母的死訊,以及……徐月已經和別人登記的消息。
顧恒遠不明白,自己只是出了個差而已,為什么一切就都變了。整個過程里,他甚至連知情權都沒有。
顧衍自始至終都沒發表什么言論,只是在聽完后,說道:“你恨她。所以……這么多年,你從來沒有想過找我們。”
顧恒遠深吸了一口氣,那雙長年在商場上摸爬滾打,看起來無比精明的雙眼,在那刻卻充滿著淚水,幾乎不敢直視他:“是……我恨她。恨她一聲不吭就結束了我們的感情,恨她這么輕易就和別人在一起。”
一切事情都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于所有理智都因這斷崖式的分手消散,他被痛意和恨意蒙住了雙眼,竟從未去探究背后真正的原因。
等后來再回想起,已經沒了回頭的立場和身份。
她成了別人的妻子,而他也順應家里人的安排,娶了他們認為的適配他的人,成為了別人的丈夫。
“阿衍,我那時……真的不知道和你媽媽有了你,也不知道你們因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說這話時,顧恒遠的聲音里有著難掩的哽咽。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顧恒遠露出這幅模樣,叱咤商場多年,他在他面前的形象向來是堅不可摧的,從不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顧衍沒有出聲寬慰對方,也沒再問:那這些年你后悔嗎?
有些答案并不需要親耳聽到,他心里已經清楚。
……
顧衍并不是一個多擅長傾訴的人,所講述的,也跳過了很多細節,只揀了重要的部分,讓她能聽懂前因后果。
這些事情,要說多難以啟齒,也不至于。只是郁結在心頭多年,要說坦然,也難以做到。
他只維持著陳述的語氣,在講述完后,低頭問沈歲寧:“你覺得,我應該原諒他嗎?”
沈歲寧抿著唇,沒立即給出答案。
天意向來弄人,更遑論里頭還摻雜了人為,恐怕沒幾個人能真正逃脫。
上一輩人的事情,身為小輩,她沒有任何立場、也沒有任何資格去指責。對或是錯,一切也都已經發生了,不會再有可以改變的可能,重要的是未來。
他的未來。
她在意的,也只是他的想法。
“你自己呢?你是怎么想的?”她終于抬起頭來,尋到顧衍的眼睛,用右手大拇指蹭著他的側臉。
很輕的動作,像是撫慰。
顧衍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聲音很低:“如果我說我不想原諒,你會不會覺得我太過小心眼?”
這一次,她的答案給得很快:“當然不會。這是你的人生,你做出什么選擇我都沒有意見。”
那些事,她光是聽著,就已經覺得很難受了。
更何況,他還是親歷者。
她并不擅長言語安慰,只是繼續用指腹輕輕撫摸著顧衍的臉頰,輕聲開口道:“其實我今天也有件事沒告訴你。”
“嗯?什么?”他尋到她的眼睛。
她的指尖從他的側臉劃到眉骨,聲音和動作一樣輕:“我爸爸今天給我打電話了。”
這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顧衍還記得,許多年前,沈歲寧剛來到顧家時,兩人曾在外頭親眼目睹過她父親出軌的事實。她當時為了不讓他發覺,還在餐廳落荒而逃,最后還在他車上哭得像是天都要塌下來了一樣。
雖然她嘴上不說,但顧衍知道,沈歲寧心底一直都很在意自己的家人。
因為得到的不多,所以會比尋常人更害怕失去。
他沒有出聲,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也沒說什么,就是問我傷好些了嗎,還問了你。”
“問起我?”他露出微微訝異的神色。
沈歲寧點點頭:“嗯,問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還說……什么時候有空,也帶你回去給他看看。”
顧衍倒是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請求,潛意識里,已經將對方認定為那種對家庭和子女都不責任的男人了。
他低下頭,貼了下沈歲寧的額頭:“那你怎么想的?要是想的話,我找個時間和你回去一趟?”
很意外的,懷里的人搖了搖頭:“我不想,不想特意帶你回去見他。”
“那就不回去。”他沒什么意見,完全能理解她的決定。
“所以,我想和你說的是,其實我們都一樣。”沈歲寧的手落了下來,一下一下輕捏著他的左手指尖,“我們都是普通人,不是圣人。有情緒很正常,有愛恨也很正常,不想原諒就不原諒,我也不想原諒。”
顧衍靜了許久,沒有說話,只是垂眸看著她。
她是第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偏他還沒有任何回應,沈歲寧忽然有些囧,抬手去戳他的手臂:“說話呀,你這樣我有些尷尬……”
顧衍看著她已經開始發紅的耳廓,終于低低地笑出了聲:“我只是在思考該說些什么好。”
該說些什么,才能表達此刻內心的那種悸動。
這種被人全然愛著、相信著、支持著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好,他看著沈歲寧被燈光照得發亮的雙眸,只覺整顆心好像也在此刻被悄然點亮了。
那些黑暗、那些陰霾,都不復存在。
沈歲寧正期待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應。
下一秒,顧衍卻俯下身子,輕輕抿住她柔軟的耳廓。
溫熱又潮濕的氣息就撲在她的耳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想躲。還未挪離幾分,又被他托住臉頰按了回去,含糊喑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愛你……”
當感情積累到一定程度,言語已經不足以表達分毫。
此時此刻,他只想親近她。
親近給他帶來無限溫暖與感動的她。
沈歲寧在顧衍的吻愈漸下行時,伸手將人推開,呼吸凌亂地提醒他:“傷……你身上還有傷呢……”
顧衍無奈地嘆了口氣,低頭往自己腰上看去,啞聲道:“已經拆線了,不至于。”
即便如此,沈歲寧也還是害怕他這樣肆無忌憚地彎腰會拉扯到傷口,搞不好又嚴重了怎么辦?
她對他的傷口復原情況了解得不算多,此刻剛好提到,她順勢扯住他的衣袖,試探性地問道:“我想看看你的傷,可以嗎?”
他臉上的表情因她這提議忽然變得僵硬,眸中情緒翻涌著,卻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換成了輕松的神態,低頭看向她:“很丑,不好看,也有些嚇人,真的要看嗎?”
沈歲寧知道他內心的顧慮,卻頭一次沒有選擇順從:“你昨晚答應過我的。”
“嗯……我答應過你。”他垂下眼簾,長睫毛將所有情緒掩蓋住,再一次確認,“真的想看?”
話音剛落,沈歲寧已經干脆利落地直起身,指尖落在他的衣扣上。
“嗯,真的想看。”
第106章 俗人
這并不是沈歲寧第一次看到顧衍身上的傷痕, 可這樣深刻的印記,就印刻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是無論看多少遍都無法做到平靜的。
幾乎是在第一顆衣扣被開始時, 眼眶便開始發燙。
等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疤都再無遮擋地展露在眼前, 沈歲寧眼中的熱意已經徹底無法壓抑,哪怕緊咬著唇也仍舊無濟于事。
淚水嘩啦嘩啦流下, 因為太過洶涌,有些甚至落在了顧衍的身上。
他被燙得心口發麻, 抬起手想幫她擦眼淚, 沈歲寧卻緊抓著他的手,抽抽噎噎地抬眼問道:“是不是很疼……”
等問完, 才發覺這問題實在太過愚蠢。
這么多的傷,這么多的痕跡, 怎么可能不疼?
眼前, 忽然浮現出了那日他被蔣森逼著,將那樣尖利的刀捅入自己身體的模樣, 被抬上救護車時,他身上的白襯衫半數都已經被染紅了。
太過觸目驚心的場面。
以至于她現在看見紅色的東西,心臟都會下意識地收緊。
沈歲寧根本不敢去想, 他身上的這些痕跡都是怎樣留下的, 蔣森在他年幼時到底都做了多么慘無人道的事。
她曾經以為, 被父母視而不見,得不到他們的愛是這世上最難過的事情。
可如今看來, 那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在世界的另一端, 他所遭受的, 遠比她要多得多。
她難過時,尚且還有他在身邊陪著、安慰著。
而他, 卻從未說過自己的難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獨自一人承受。
越是這么想,越是難過,眼淚也越是控制不住。
淚水從他的胸口蜿蜒至小腹,像滾燙的溪流,讓他的身體都有些發麻。
顧衍將手從沈歲寧手心掙脫,抬手撫上她的臉頰,用大拇指去蹭她眼角的淚,低聲安慰道:“早就不疼了,已經過去很久了。”
就是這么一句話,讓沈歲寧哭得越發崩潰。怕壓到他的手臂,便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蜷縮在他的身前,抽泣著說:“我討厭他……討厭死他了!”
“他憑什么這么對你?憑什么……”
“這輩子都討厭他!”
……
寂靜的空間里,沈歲寧始終斷斷續續地哭著、重復著。
顧衍輕撫著她的頭發,有些哭笑不得。
剛剛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長大了,結果轉眼就哭得跟小孩子一樣了。
“寧寧,不哭了。”他再次伸手去擦拭她臉上的淚水。
最后,搞得自己的掌心和她的臉頰都濕漉漉的,沈歲寧仍舊在哭著,眼淚好像永遠也掉不完似的。
他向來都對她的眼淚沒有任何招架能力,偏她還是因為自己哭成這樣。
想安慰,卻發現說什么好像都無用,就連想伸手抱抱她,在眼下都是一件難事。
真是……
顧衍非常無奈地低嘆了口氣,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真的不疼了,你哭成這樣,我倒是真的有些心疼。”
“真……真的?”
她抽噎著問道,終于緩慢將腦袋從他身前抬起,眼眶還噙著淚水,臉頰哭得紅撲撲的,整個人看起來可憐極了。
“真的。”顧衍點點頭,抬手指向自己左胸口,一本正經地說,“特疼。”
沈歲寧于是吸了吸鼻子,抬手拉過他的衣服,用袖子將臉上的淚水擦干,仍舊哽咽著:“那我不哭了。”
他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不可抑制地湊前,在她唇上輕咬了下,啞聲道:“怎么這么可愛?”
沈歲寧沒理會他這句打趣,抿著唇無聲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推開他,從他身上下來。
顧衍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下一秒,卻見她倏地在自己身前蹲下,溫熱的呼吸鋪灑在腰腹,讓他的身體瞬間繃緊。
她在注視著他腰腹的傷疤。
緊接著,手抬起,指尖落在了那凸起的、像丑陋的毛毛蟲一樣的傷疤上。
陳舊的、新鮮的。
兩道同樣深刻的傷疤,相隔十年,共同烙印在他的身體上,皆由同一個人帶來。
光是這么看著、觸著,她便覺得痛極。
但這一次,沈歲寧沒哭,只是用指腹緩慢地劃過那兩道傷疤。
顧衍低著頭,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可以看到她細長白皙的指尖是如何從那丑陋的傷疤上掠過。
太過鮮明,又太過有沖擊力的畫面,讓他的喉結重重地滾了滾,陣陣癢意由那里擴散開來,很快便蔓延至全身。
“寧寧……”他啞聲叫她,掌心落在她的腦袋上,想將人拉起來。
還未等動作,沈歲寧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腦袋。
下一秒,毛茸茸的腦袋驟然湊到他身前,潮濕溫熱的唇舌代替了柔軟的指尖。
無比虔誠的、小心翼翼的,如同小動物舔舐傷口的動作。
顧衍呼吸一滯,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看著身前的人,額角太陽穴都因她的動作狂跳著。
沈歲寧對他的狀況一無所覺,退開分毫,剛想繼續,驀地被人拉起,顧衍直接將她扯到自己腿上跨坐著。
她懵懵然地抬眼看過去,一句“怎么了”還未問出,唇已經被重重地壓住了。
顧衍吻她,吻得很兇,力道比過往任何時刻都要重、都要深。唇舌糾纏間,她只覺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心口在劇烈跳動著,神思也因他愈漸加深的動作恍惚著,身體都不自知地在向他靠近。
只兩人的臥室靜得可怕,連啄吻聲都清晰可聞,更別提因親吻而變得愈加粗重又凌亂的呼吸聲。
沈歲寧身上有著沐浴過后的香味,不是慣常的玉蘭香,變成了木質香。顧衍猜測,她洗澡時用的應該是浴室里他的沐浴露。
真是神奇,明明是同一款沐浴露,用在她的身上,卻有著令人溫暖的味道。像是冬日的烤栗子,甜甜的,木質冷調被稀釋了,和用在他身上時截然不同。
他不著痕跡地撥開沈歲寧耳后的頭發,輕輕嗅著她身上的味道,在親吻的間隙低聲問道:“用了我的沐浴露?”
“嗯?”沈歲寧揪著他的后衣領,有些遲鈍,好一會兒才低低地應了聲,“嗯,喜歡……”
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很久了,但一直弄不清來源到底是什么。今晚看見浴室架子上放著的沐浴露,便鬼使神差地擠了一點兒。只可惜,洗完后,她抬手聞著自己身上的味道,卻發現和他身上的不太像。
“為什么……和你身上的味道不太像?”她有些納悶地問道,斷斷續續地回應著他的親吻。
顧衍的吻從嘴唇上移到她的側臉,輾轉著,又到了耳畔:“確實不太一樣……你聞起來是甜的。”
甜嗎?
她抬起手,剛想聞一下,他已經重新壓了過來,繼續親吻她。
他好像格外鐘愛這種唇舌糾纏的感覺,親吻她的時候手掌細細地在她臉側和耳畔流連,動作輕柔,幾乎將她所有的理智都掠走。
恍惚間,沈歲寧只覺他掌心游走的地方好像都有細細的花火炸開,將她整個人都燒得有些昏昏的,甚至連他的傷還沒好這件事都忘了,只是下意識地想要靠近。
某一刻,身前的溫熱驟然退離。顧衍松開她,腦袋重重往后仰靠在沙發背上。
沈歲寧不明所以地睜開眼,看著他,茫茫然地問道:“怎么了?”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他的立即回復。
顧衍抬起手,蓋在眼前,因為后仰的動作變得愈加明顯的喉結重重滾著,氣息很沉。過了好一會,才出聲道:“不行……不能再繼續了……”
“嗯?”她仍舊有些不解,剛想問他在說什么,在靠近時終于遲鈍地反應過來。
兩人都已經洗過澡,身上穿得單薄。因而,有些反應根本無法掩飾,偏她坐的地方是如此敏感,不管是前進還是后退,都尷尬。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她剛才怎么一點兒都沒察覺到……
她像是驟然被人瞬間按下了暫停鍵,身體的所有動作都頓住,腰半彎著,手臂也還半搭在他的肩頭,只一雙眼無措地飄忽著。
屋內忽然就陷入了沉默,誰都沒再開口,卻始終有著令人尷尬的氛圍。
太過長久的靜默,沈歲寧的手臂都開始發酸。她忍不住動了動,想要收回,顧衍卻在下一秒移開了擋在眼前的手。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尷尬的神色。
在一起這么長時間,彼此間的肢體接觸也不是沒有,但像今晚這樣的狀況,倒真是第一次發生。
顧衍率先將視線移開,無法直視沈歲寧那雙看起來過于干凈的眼睛,這讓他覺得自己此刻有些像禽獸。
他的欲/望來得總是有些不合時宜,時常發生在她心疼他的時候。
她在因他難過,費盡心思安慰他,想要撫平他的傷痛,可他卻在心疼她落淚的同時,不可遏制地想要擁有她。
這樣的心思實在不清白,卻因摻雜了愛意,而又顯得那么合理。
愛和欲/望向來無法輕易分開,他也不過是個俗人。
顧衍成功說服了自己,重新將視線移回到沈歲寧臉上,細細觀察著她的神色。
在確認她臉上只是有些慌張和無措,并沒有抗拒和厭惡后,他終于松了口氣,拉過她的手湊在唇邊,親了下,含糊著問:“不討厭嗎?”
“討厭?”沈歲寧不解地重復著他的話,眉頭微蹙,“討厭什么?”
“討厭……”他似乎覺得有些難以啟齒,頓了下才接上,“討厭我這樣。”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往下掃了眼。
好歹在國外待過幾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的目光躲閃著,嘴巴卻坦然:“這不就是正常的反應嗎?就……自然而然的,很正常。”
“噢……”聽她這么說,顧衍徹底安下心來,意味深長地拖長音,開始騰出心思打趣她,“之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還罵我臭流氓來著。”
“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他好笑地看著她。
“總之就是不一樣。”沈歲寧說不上來,臉頰溫度在與他對視的過程中不斷升高。
最后,在顧衍越發揶揄的表情中,她終于忍無可忍地沖他吼道:“你快冷靜點兒,硌著我了!”
話音落下,沈歲寧險些將自己的舌頭咬斷。
天啊!她到底在說些什么話!
這下真是顧不得好不好意思了,她撐住顧衍的肩膀,慌慌張張地便從他身上起來,連鞋子都沒顧得上穿好,一溜煙便跑到了床上,拉過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整個兒罩住。
……
這晚,顧衍又回浴室洗了個澡。
她聽著浴室嘩啦嘩啦的水聲,想到他需要再次洗澡的原因,只覺整個人都像被小火燒著,燥得慌。
沈歲寧默默拉開被子,透了兩口氣。等浴室門一響,又飛快地拉高了……
第107章 所愿
一個月后, 顧衍到醫院復查,檢查結果不錯,夾板順利拆除。
“夾板雖然是拆了, 但要徹底恢復, 也還需要幾個月。這段時間切記不要做劇烈運動,也不要提重物, 手臂動作幅度悠著點兒來,平時做一下康復訓練, 注意飲食……”
醫生說的時候, 沈歲寧就站在一旁,聚精會神地聽著, 時不時在手機上敲幾個字。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顧衍右手邊, 目光止不住往他再無束縛的右手飄, 一雙手躍躍欲試,伸出又縮回, 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樣子。
顧衍沒說話,只是默默將右手手心攤開。
沈歲寧瞬間眉開眼笑,卻在即將觸碰到他掌心時, 謹慎地頓了下, 問道:“能碰嗎?剛剛醫生不是說要多注意?”
他唇角微揚, 好笑地看向她:“牽手是什么劇烈運動嗎?”
“說得也是。”她成功被說服,彎著眼將手放進他的手心。
很快的, 他將手心收攏, 將她的手包裹其中。
沈歲寧對他拆了夾板的手有極大的好奇心, 一路上,忍不住用手指輕輕碰他, 碰完立刻又問:“這樣會疼嗎?你現在是什么感覺?”
顧衍垂眸看著沈歲寧小心翼翼游走的指尖,感覺她碰的不是自己的手臂,是心臟。
所過之處,總能撩起心臟細微的癢意,讓他很想親近她。
他動了動大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解釋道:“不會疼,彎曲的話就會有點兒。”
話落,顧衍朝前頭駕駛座瞥了眼,見司機一直在認真開車,偏頭輕輕咬了下她的下唇,壓低聲音:“別這樣……我會很想親你。”
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讓沈歲寧后半程都不敢再碰他,就連進了家門,耳朵也還是紅紅的。
顧衍跟在她的身后,沒出聲,只是在她換好鞋子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將人調轉面對著自己。低頭,就如此吻了上去。
太過突如其來的動作,沈歲寧足足愣了好一會兒,在他抵著她的唇瓣,啞聲說著“張嘴”時,才終于反應過來。揪著他身前的衣襟,啟唇,任他更深地掠奪著自己的呼吸。
北城已經入冬,兩人剛才外面進來,身上的外衣未脫,都還老老實實地穿在身上。沒一會兒,沈歲寧便覺身上都浮了層薄汗,卻舍不得分開,仍仰頭回應著。
像是要將車上沒滿足的都連本帶利地要回,顧衍托著她的脖頸,不斷將吻加深。分開時,兩人的氣息都凌亂得不像話,連同他身前的衣襟,也被折磨出深重的褶皺。
顧衍輕抵著她的鼻尖,沒立即退開。氣息糾纏間,手一直在輕撫著她的頭發。
麻麻癢癢的,像是刻意撩撥,又像是安撫。在這種時候,更叫她手腳發軟,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干了。
意識漂浮著,她忍不住想,別人接吻也會這樣嗎?
也會吻到手腳發軟,沒有一丁點兒的力氣?
還是說,是她太沒出息了?
還未思考出一個結果,耳邊的人忽然輕笑了聲,摩挲著她的鬢發說道:“這么熱?”
沈歲寧怔了會兒,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后,忙將他放在頭上的手拉下來。掌心相觸,立馬摸到他指尖的濕潤。
她剛剛,居然還親出汗來了?
“就……沒脫外套,屋里有暖氣,確實有點兒熱……”她躲閃著,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最后索性伸出雙手,小心翼翼穿過他的手臂,隔著針織毛衣環住他的腰,將腦袋抵在他的身前。
久違的、毫無間隙的一個擁抱。身體徹底貼上去的那刻,沈歲寧竟然有種恍惚感,忍不住在他懷里重重吸了口氣,輕嘆道:“好久沒這么抱過你了……”
被她這么一說,顧衍才發覺,兩人確實很久沒有這么抱過了。
先前,因為他的身體狀況,每次擁抱,兩人總要小心翼翼地避開傷處,像這樣身體相貼緊擁著對方的擁抱,屬實相隔太久了。
太過令人眷戀的親近,顧衍忍不住收攏自己的手臂,將人更緊地抱在懷中,唇就貼在她的頭發,很輕的觸著。
在這個冬日的下午,兩人連外衣都沒脫,就這么站在玄關口,靜靜擁抱著。
直到沈歲寧突然在他身前,悶悶地問了句:“你說,我們是不是太倒霉了點兒?”
“嗯?”顧衍一時沒跟上她的思維。
她很快補充:“在一起后,不是我在受傷,就是你在受傷……”
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總歸是不太走運。
想到什么,她忽然從他身前抬起頭來,神情嚴肅,煞有介事地說道:“我倆該不會是八字不合吧?”
話落,后腰很快被人輕拍了下。
顧衍輕蹙著眉頭:“在胡說八道些什么?怎么還信這些?”
“難道不是嗎?好像沒斷過一樣……”
先是她去支教的時候受傷,等她的傷快好后,緊接著,他又傷了,像是輪換來似的。
他看著她明顯陷入苦惱的表情,抬手,輕捏了下她小巧挺俏的鼻尖:“聽沒聽過那句話?”
她抬頭,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說明我們以后一定會過得很好。”
安靜的空間里,他最后那句“我們以后一定會過得很好”,就如此回蕩在她的耳邊,攪得心湖都微微蕩漾。
最后,她踮起腳尖,主動在他唇上親了下:“你說得對,我們以后一定會過得很好!特別特別好!”-
因為是特意騰出時間去醫院檢查的,顧衍下午沒再回公司。
難得的工作日還能在家里看見他的身影,沈歲寧從書房挑了本他的書,湊在他身邊,一邊聽著他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一邊翻著。
從前她還在上學的時候,他就總是很忙。
如今,比從前更甚。很多個晚上,他都是到凌晨才順利結束公務,從書房回到臥室。
沈歲寧都有些怕他的身體吃不消,他卻說已經習慣了。
“你沒回來前,加班更嚴重些。現在你回來了,我還能推脫說女朋友在家等我,要早點兒回去。”他說這話時,是笑著的。
她卻有些不敢想象,他從前一個人時,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
沈歲寧還記得,自己剛搬到這邊時,有次收拾房間,在床頭柜的最深處翻出來幾包煙和打火機。
當她拿著東西給顧衍看,問他什么時候開始抽煙時,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抱著她解釋說:“以前很煩躁的時候會抽,你不喜歡的話以后不抽了。”
這么說著,他很快接過她手中的東西,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看著,心里只有滿滿的心疼。
一直以來,他在她心目中都是堅不可摧的,好像任何的事,只要到他的面前就不是事,總能被妥善解決。他也很少會向她訴說煩惱,所以她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他對自己的好,時常會忽略他其實也是會有情緒,需要被人關心呵護的。
這么想著,她放下書,抬眼看著他因為緊繃著臉顯得越發尖銳的下頜線條,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輕聲說:“你最近好像又瘦了……”
顧衍停下手中的動作,覆著她的手背,跟著蹭了蹭:“有嗎?我自己沒發覺。”
“有……這里的線條都比以前明顯了。”她的眼中,有著很濃的心疼。
顧衍將電腦放在一旁,將人從膝上抱起,抵著她的額頭,笑著:“受傷了,瘦點也是正常的。”
“不止是因為受傷了,你每天還那么忙……”沈歲寧癟了癟嘴,在心里思尋了下,還是忍不住嘟囔,“顧叔叔怎么忍心讓你一個病患天天這么忙,都沒時間養身體。”
他忍不住笑,捏了捏她的手心:“他年輕的時候比我還忙,人都快住到公司去了,后來才好些。”
“這樣……”她咬了咬唇,很快便神情嚴肅地叮囑,“那你千萬不能將我剛才的話告訴顧叔叔。”
“怎么,怕他知道你在背后說他?”
“當然了……我一直都有些怕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聲音低下來。
“還記掛著他先前看見我們接吻的事?”
她沒說話,埋在他身前哼唧了兩聲。
他特別喜歡她這種無意識的撒嬌,難以克制地低頭,輕吻住她的耳尖,聲音低低的,和她說著話:“寧寧……是不是覺得有些委屈了,我總是沒什么時間陪你?”
耳朵很癢,她努力克制著自己想躲的欲/望,任他親著,趴在他身前氣息不平地應著:“沒有,我就是有些心疼你……”
就是這么一句話,悄然將他身體里因她這一下午不自覺的依賴而生出的火點燃了。
握著她腰的手緊了緊,顧衍低聲問她:“寧寧,去洗澡了嗎?”
“嗯?”她有些懵懵的,以為他是想要自己幫他洗頭,“今天這么早洗嗎?”
“嗯,今天想早點兒洗……”他應著,就著她坐在身上的姿勢,單手托住她的大腿,直接將人抱了起來。
沈歲寧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不輕,下意識地摟緊他的脖子,仍不忘他的傷,急聲:“你手還沒好呢,快放我下來,我自己……”
話未說完,對上顧衍已然泛著熱意的黑眸時,瞬間噤了聲。
……
到底是怎么被他單只手抱到浴室,脊背又是怎么抵上冰涼的瓷磚的,沈歲寧根本想不起來了。所有的意識好像都在剛才對上他的眼睛時被侵吞了,只知道順從。
住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擁抱和親吻是日日發生的。但除此之外的肢體接觸,礙于身體有傷,彼此都還算克制。
但今日不同,很不同。
她在不斷傾瀉而下的溫熱水流中,仰頭不斷回應著他比往日熱情上數倍的親吻。恍惚間,竟有種自己即將溺水的錯覺。
顧衍握著她腰的手緩緩上移著,隔著浸了水濕透的長裙,掌心熱度似無所隔地傳遞到她的身上,燙得她心口發麻,身子不住往后躲。
可又能躲到哪里去?
身后是冰冷刺骨的瓷磚,身前就是他炙熱的身軀,她一退,他便又緊跟著追過來。她被夾雜在兩種溫度之中,只覺自己此刻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小魚,毫無逃脫的可能。
溫熱的吻從她的唇角一路下移,最終落到了她微揚的脖頸。他對她哪里都感興趣,忍不住用唇舌折磨著她脆弱的喉管,直到察覺到她身體開始輕顫,才問:“脫掉嗎?濕答答的穿著不舒服……”
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兒了。
沈歲寧沒回話,只抓著他頭發的手緊了緊。
“寧寧?”他又叫她,“不說話的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浸了水的長裙又濕又重,緊貼著身體,顧衍單只手摸索了半天也沒成功脫下,最后她不得不忍著羞澀提醒他:“側邊,有個拉鏈……”
幾秒后,沈歲寧緊緊攬住他的腰,整個人埋進他身前,感覺心跳地幾乎快要死過去。這樣的動作,倒是方便了他,左手幾乎是毫不費力地順著她的脊椎線條緩緩往下,在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吟時,他吻住眼前早已紅透的耳廓,低聲安撫道:“別怕。”
她在漸漸涌上的微妙感覺中繃緊腳尖,整個人都陷入不自知的恍惚狀態中,不住揪緊他身上的衣物,似泣非泣地叫他的名字:“顧衍……”
“嗯,我在。”他退開了一點兒,俯身去親吻她被咬得發白的唇瓣,將那些美妙的聲音都融在兩人相接的唇間。
血液在劇烈沸騰著,在她根本不自知的順從和靠近中,顧衍很難說自己不遺憾。
怎么偏偏受的就是手傷,親近和安撫根本無法同時發生……縱然念頭再強烈,也只能止步于此。
因著這股遺憾,他更專注地討好她,希望她能在有限的條件下獲得最大的快樂。直到沈歲寧顫抖著在他身前卸下所有的力氣,他一邊輕拍著她的后背,一邊俯身去親吻她因為情/動而發紅的眼角,細細安撫著。
時間在這一方天地好像靜止了,又好像只是被無限延長了,心跳在很久之后才徹底平復下來,在這過程中,沈歲寧根本不敢去看他。
等終于克服心底的那點兒羞赧,從他身前稍稍撤離,她才察覺,他的沖動早已經是蓄勢待發。
她的視線忍不住往下掃了一眼,很快又撤離,臉燙得不像話,卻還是試探著問道:“要……要幫你嗎?”
話剛出口,腦袋又瞬間埋到他身前去了。
顧衍的呼吸幾乎是在聽見她這句話時便粗重了幾分,視線定定落在她的頭頂,卻沒立即出聲。
長久的沉默,沈歲寧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一句“不要嗎”還沒說出口,便被人緊攥住了手腕,灼熱的氣息撲灑在耳畔,那聲“想”啞得幾乎不成調。
沈歲寧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被引領著帶向他時,才不得不承認,看過豬跑和吃過豬肉完全是兩碼子事。
那雙彈鋼琴、畫畫、打架子鼓都很擅長的手,面對這事卻是全然的生澀。顧衍被她折磨得不行,最后不得不放棄,調轉她的身體,讓她背靠在自己身前,自己動手解決。
……
出來時仍舊是顧衍抱的,幾乎是身體一挨到床邊,沈歲寧便迅速卷住被子,在床上滾了幾圈,將自己裹得像蠶蛹一樣,連眼睛都沒露出來。
顧衍好笑地站在床頭看著她,整個人都透露著一股滿足過后的意氣風發,俯身輕拍了下她身上的被子,“餓嗎?我去給你弄點兒什么吃的?”
被子里的人靜默了許久,最后才悶悶地答了句:“冰箱里有意面,想吃番茄味的……”
“好。”他笑著答了聲,很快從房間離開。沒一會兒,就端著熱好的意面進來。
“蠶蛹”安安靜靜地躺著,像是完全陷入了靜止。直到他喚了聲“寧寧,起來吃東西了,熱好了”,被面才緩慢地被人從里掀開,沈歲寧慢騰騰地從被子里鉆出。
“怎么端到房間里來了?”她說。
顧衍眼眸含著笑,看向她:“你不是不肯出來嗎,我只能端到這里來了。”
她沒再出聲,坐在床頭,在他始終炙熱的目光中,安靜解決完了晚餐。
“吃飽了嗎?”他在她用紙巾擦著嘴巴時問道,“沒吃飽的話我再叫人送餐過來。”
“飽了。”
她將紙巾丟掉垃圾桶,重新將身體滑進被子里,視線閃躲著:“我困了……”
這完全就是逃避政策,沒想到最后真的是睡著了。等身側床墊一塌,顧衍再次回來,她才迷迷糊糊地睜了下眼,轉身摟住他的腰。
顧衍低頭,親了下她的耳朵:“這段時間事情太多了,都沒顧得上關心你。寧寧,你對自己的將來有什么打算?”
有些嚴肅的話題,她疑惑地“嗯”了聲。
“想繼續打架子鼓嗎?還是說想待在家里安心畫畫?或者你有其他的想法嗎?”
顧衍的聲音虛虛實實地傳到耳中,有些困頓的大腦根本思考不了太多,她只是遵照著之前就已經想好的,回答他:“想開間自己的工作室,專心畫畫……”
他支持她的任何決定,應道:“好,那就開工作室。我讓人去選址,給出方案讓你選。”
“嗯……晚安。”
她照習慣,說完晚安后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再次閉上了眼。
日子一天天過,只要他在自己身邊,她做什么都不害怕。
反正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