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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藍鉆 聰明的狗子,套不上項圈……

    轉眼便到了周一, 難得地出了大太陽。

    久違的晴朗天氣,也讓方舟的心境變得明朗。

    她趕在約定的時間前,來到老城邊緣的“尼姑庵”車站等候。(尼姑庵:一處名為Nonnenhaus的小商場)。

    到點了。

    方舟左右張望。

    團呢?

    正打算聯系那位旅行社的阿姨, 一輛熟悉的奧迪S8停在了面前Wilhelmstrasse和Am Stadtgraben的交叉路口。

    方舟立即意識到,自己是被耍了。她迅速轉身, 準備從身后的石階,下到地下的天井過道溜走。

    早已發現她身影的諾亞, 趕忙出聲將她叫停。

    “錢都收了,撂挑子不干活,怕是不好吧?”他扶住石階頂端的欄桿,笑著俯看她, “我難得有一天工作日休息, 你行行好, 陪我逛逛吧, 我對這兒不熟。”

    被逮住了,方舟也不好再逃,仰起頭說:“你要是想遛彎, 直接跟我說就是了,我又不是不愿意陪你逛, 何必破費呢?”

    “我哪能白白占用你的時間呢?”

    哼, 這么多晚霸占走她的注意力, 讓她分心得沒法干正事,也不見他有多良心不安吶。

    行吧, 她可以不給他面子,但不能對不起他付的五千歐。

    方舟招了招手,狗子就乖乖地跟了上來。

    老城區的步行道由大小各異的灰色石塊鋪就,排列出半弧形的樣式, 規整的同時,又不顯得過于呆板。

    二人并肩走著,一時誰都沒有發話。

    方舟只覺,這段穿行過無數遍的熟悉道路,忽然變得有些陌生。

    老城的中心廣場上,售賣蔬果和鮮花的臨時攤位已經收起,此刻顯得空曠寂寥。

    周邊咖啡廳、餐廳的座椅上,稀疏地坐著幾位午休曬太陽的客人,比春夏時節冷清了不少。

    廣場四周環繞著鱗次櫛比的德式木桁架房子,像一座座放大版的精巧積木,有著類似姜餅屋的三角尖頂。

    在路過一家名為H.A.的書店時,方舟打破了沉默:“去年春天的時候,我在這家店打過一段時間的工。”

    諾亞抬眼看了下店名,“據說黑塞(德國作家)也在這兒打過工,在他郁郁不得志的時候。”

    “你不是說對這個地方不熟么?”方舟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謊言。

    諾亞眨巴著眼,面不改色地回:“之前聽漢娜提過一嘴。”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市政廳老樓前。

    “兩年前剛來的時候,這棟老建筑就在維修施工,樓前一直搭著腳手架,遮著罩布,到現在都沒修復好。還挺好奇它的墻面到底是什么樣子的,據說紋飾相當華麗。”

    “記得墻面上是巴洛克式風格的紋樣圖案,特別繁復,”諾亞止住了話頭,又轉念一想,反正都被她看穿了,不如繼續說,“確實很華美,樓頂正中還有一個月相指示表。”

    “這也是聽漢娜說的嗎?”方舟笑問,“看來你很熟悉啊,為什么還要我帶你參觀?”

    諾亞伸手揉了揉鼻尖,掩飾局促,“小時候來過,這幾年應該有不少變化。”

    方舟笑而不響。

    老城始終保留著舊時的風貌,仿佛被封存進了時光膠囊,和數百年前相比,大概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二人鉆入一旁狹窄的小巷,在迷宮一般的老城內愜意游蕩。

    在一棟老樓前,方舟留意到,門前的小牌匾上寫著:Hier wohnte Goethe.(歌德在此一住)。

    又走了幾步,隔壁樓的小窗下也掛著塊小木板,寫著:Hier kotzte Goethe.(歌德在此一吐)。

    方舟忍不住撲哧一笑:這么一座小城,好不容易有個名人,自然要抓住他的羊毛使勁薅。

    她扭頭一看,身旁的諾亞也很有默契地抿嘴笑著,右頰上陷進去一處淺淺的酒窩。

    怎么會有這么可愛的小狗?

    真想上手戳一戳。

    二人穿過一條接一條的小巷,不知不覺間,已登上霍恩圖賓根城堡所在的小山丘。

    飽經風霜的城堡古墻,莊嚴地立在坡道盡頭,鄭重迎接他們的到來。

    走在城堡進門的隧道里,方舟留意到,內墻上被人用明黃色的噴漆,畫下了一些詞句涂鴉。

    她不由地好奇,這破壞古跡的人到底寫了些什么,便走上前查看。

    Liebe rettet die Welt.(愛拯救世界)。

    看來是位堅定的純愛戰士。

    就在這行字的斜上方,回應似地,另外有人用不一樣的字體寫道:

    Liebe bringt nix.(愛屁用沒有)。

    不知是哪位被愛傷透了心的小可憐。

    “你覺得呢?”諾亞側著頭,神態認真地打量她。

    “對于相信愛的人,或許真有拯救世界的效用;可對于不愿意相信的人,自然沒什么用。”方舟聳聳肩,笑了笑,“我這算不算是在詭辯?”

    “那你信嗎?”

    方舟遲疑著并未作答,反問:“怎么都是你問我呀?你信嗎?”

    “以前不太信,現在愿意去信。你呢?”諾亞不放棄追問。

    方舟略作思索,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那要看是哪一種愛。友誼之愛,我信。親情之愛,可能暫時還缺乏一些可以證實真偽的案例,我保留意見,半信半疑。至于愛情之愛,完全不信。”

    幾年的理論學習,早已將她腦中,關于愛情的粉紅泡泡,悉數戳破。

    “為什么不信?”

    “愛情是最易變的情感,它受到身體內激素的驅使,也同樣受到身體的制約,僅在一定的有效期內存活。一旦熱情退卻,它或許會轉變為友情,或許會轉變為親情,但它本身,沒法長久。”

    她曾經把愛情視作生命的全部,指望它能填補上親情的空缺。她曾毫無保留,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因此在最后失去的時候,痛苦萬分。

    現在她的愛可能不會再那么飽滿,即便失去了,也無傷大雅。她已經建立起了自己生活的秩序,美好的愛情不過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

    方舟留意到,她方才的這番話,似乎把狗子說憂傷了,于是又安撫似地補充道:“不過正因為它有期限,所以才會顯得美好,依舊值得期待。”

    昔日的城堡,如今已變為圖大的教學樓和博物館。

    二人在城堡內的小廣場轉悠了一圈,來到城堡外的山頂上。

    山頂的觀景臺上,有一處石墻砌得格外寬。有個小女孩在墻上走,她的父親在邊上抓著手,以防她跌落。

    方舟有樣學樣,雙臂用力一撐,爬上了半身高的石墻。

    她直起身,站立在寬墻上,身下便是陡峭的懸崖。

    諾亞嚇得臉都白了,“我的姑奶奶,求你下來成嗎?”

    見她不依,諾亞圈住她的雙腿,將她直挺挺地從墻上抱了下來。

    方舟沒料到他會來這一出,不由地驚叫一聲。雙腳剛一落地,身體便被翻轉過來,雙眸迎上一雙焦急的琥珀眼。

    他把著她的肩,溫聲責備道:“你是三歲小孩嘛?怎么又莽又皮?”

    “你那么緊張干嘛?”方舟笑問,“看你這副慌張的樣子,我都要疑心,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來來來,快把狗腦袋伸過來。

    諾亞松開手,退后半步,揚起嘴角,“你跟我一起出來,要是你出了事,我不得負責任么?”

    這狗子還算聰明,輕易套不上項圈。

    二人回到山下的老城內,兜兜轉轉一圈后,來到了一家手工藝店門前。正是方舟購買耳墜的那家店。

    “這家店的主人是我的高中同學,你說巧不巧?”諾亞今日看上去心情很好,時不時地抿嘴笑。

    店主一看到諾亞,便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朵。他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迎接。

    諾亞做介紹時,一并說出了他的姓氏。與一個歐陸頂級的珠寶品牌同名。

    面對舊友,諾亞似乎沒那么在意禮節,湊在方舟耳邊,用中文輕聲說:“他不大喜歡參與家里的生意,但熱衷于設計和打磨小飾物,就躲到這兒來開了間小作坊。”

    店主Liam從一旁的保險柜中取出一個珠寶盒,遞給諾亞,“你先前托我改的那副耳墜。”

    諾亞打開盒子,簡單查看一眼,又轉手遞到方舟面前。

    方舟定睛一瞧,正是9月他生日時被他要走的那對耳墜。

    不過,原本鑲嵌在墜子上的人工寶石,已經換成了天然藍鉆。

    極淺的藍,上尖下潤的形狀,像大海的兩滴眼淚。

    方舟本想剛正不阿地拒絕說:鉆石的本質是華麗的煤炭,它的價值不過是資本家編造出來的。

    可它們的樣子實在太過夢幻,她開不了口。

    她萬分可恥地被它們的顏值俘獲。

    啪的一聲,方舟合上了戒盒,“看來你把我調查得相當徹底,我還以為你平時會很忙。”

    她繼母的婚戒就是一顆淺藍的小冰糖。

    他倒好,剛認識,就直接給了她一雙。

    “不是因為別人,只是覺得你貌似很喜歡藍色系。”

    方舟將首飾盒塞回他手里,“你先收著,等圣誕的時候再送我吧。”等真到了圣誕節,她還可以繼續往后推延。

    諾亞不接,“到時候我會準備別的禮物。”

    方舟坦率道:“可你這樣,會讓我有很大的壓力。”

    一旦戴上了枷鎖,她還怎么大大方方地跟他玩游戲?

    “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什么,你不需要覺得負擔。如果你真不想要,直接丟了也成。”

    方舟并不清楚他具體的身家。

    真正的老錢富豪都普遍隱秘低調,極其注重隱私。他們不會接受采訪,不會登上什么富豪榜,基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曝光,因此身份和身價皆成謎。這既是他們一貫的行事作風,也是他們安身自保的手段。

    可不管這首飾占據他的財富的百分比有多么微小,她都不該收下。

    諾亞又說:“你這么一副不高興的樣子,Liam會以為你不滿意他的作品。別辜負他的勞動成果。”

    方舟扭頭一瞧,一旁的店主苦著一張臉,顯得相當失落。

    她只得收下,“行吧,那我暫時放漢娜的保險柜里。鑰匙你那兒也有。”

    第22章 尾戒 長大了的諾亞小朋友

    諾亞跟隨方舟, 沿內卡河河畔緩步慢行。

    走道一側是河岸的堤壩石墻,另一側是河邊住戶的柵欄圍墻,二者之間的間隙愈發狹窄。

    他貼在她的身側走著, 胳膊時不時打到她的肩膀,似有意、似無意。

    曖昧初期, 荷爾蒙迸發,不經意的一記碰觸, 都會叫人心跳加速,身體發燙。

    路過碼頭時,方舟停下腳步,問:“你想不想坐撐篙船?”

    “現在氣溫挺低, 你不會覺得冷么?”

    此刻的方舟只覺渾身發熱, 急需吹一吹這河上的冷風。

    諾亞走上前去, 不知跟碼頭的工作人員低聲說了些什么, 后者即刻將他們引到了后方一條無人的空船上。

    船夫先生在船尾掌著船,帶著他們輕輕劃過平靜的河面。

    午后的陽光暖融融的,體感上并沒有那么冷。

    時值深秋, 河邊的樹植褪去了大部分綠葉,露出蒼黃的枝丫。

    河岸邊一排五六層高的房屋, 皆有著高飽和度色彩的屋墻。明艷的涂料, 并未隨著時節的轉換而褪色分毫。

    方舟憶起初至時, 有種錯覺,仿佛踏入了一個放大版的, 色彩斑斕的樂高積木世界。

    彼時正值盛夏,小城周邊皆是茂密的森林,滿目蔥蘢,綠得有些不真實。

    身后的船夫顯然是將他們當作了普通游客, 在途徑岸邊鵝黃色的荷爾德林塔時,熱情地提醒他們,這是一處景點。

    諾亞低吟道:“Voll Verdienst, doch dichterisch, wohnet der Mensch auf dieser Erde. ”

    (人,充滿勞苦地,卻依舊詩意地,活在這片土地上。——荷爾德林)。

    方舟側頭打量他,“沒想到你還挺文藝。”

    “我記性還不錯,中學時候上過介紹荷爾德林的課。”

    這位生前默默無聞的德國詩人,曾在圖賓根這座小城學習、生活多年,中年時被認為有精神疾病,被迫接受治療。

    “如何判定一個人有精神障礙?”諾亞謙遜地請教。

    “每一種障礙都會對應有一系列的行為指標,但現實中,很少會有案例,像教科書里描述的那樣直白明了。”方舟耐心地答,“不過也有觀點認為,所謂的障礙,不過是被人為添加的標簽。”

    這位詩人,或許有著豐富完整的內在精神世界,也許在他眼中,周圍的正常人,才是瘋子。

    諾亞見她神色略顯黯淡,便又換了一個話題,“聽說你先前在語言學校,只用了一年時間,就把德語學到了C1水平,看來你的記性也不錯?”

    方舟換上了笑顏,“那時候一心想盡快畢業回國,就鉚足了勁念書。本科竟然能三年按時畢業,即便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諾亞猶豫了下,依舊開口問:“國內有你不想分離的人,對么?”

    看著方舟眼角的笑意凝住,他又輕聲道:“抱歉,我不該提這個問題。”

    方舟釋然一笑,“那時候確實有這么一個人。”

    “后來呢?”

    “他放棄了。”方舟聳聳肩,似是不大在意,“交往了一年,異地了三年之后,他跟我提了分手。自那以后,我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決定留下來繼續念書。當時一心想要遠離大城市的喧囂,最后就選擇了這座寧靜悠閑的小城。”

    她訴說完,一抬眼,便對上了身旁人炙熱的目光。

    他一臉誠摯地說:“怎么會有人愿意放棄你?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方舟忽覺面孔微微發燙,不知是被他的眼神激的,還是被他直白的話引的。

    她笑道:“聽你這么說,我都要誤以為,你是在跟我表白了。”

    半是玩笑,半是試探。

    可諾亞移開了視線,并沒有接話。

    河面上倒映出岸邊房屋和樹木的影子。一陣風過,光影隨波微微蕩漾,化成一道道破碎的漣漪。

    在諾亞的請求下,船夫將船停在了河中心狹長的小島上。

    諾亞先一步下了船,回過身來牽同行人。

    方舟自然地伸手搭上他的手,被他輕輕地握住。

    待到下了船,誰都沒松手。

    走了幾步后,諾亞似乎才意識到失禮,抽回了手,輕聲道:“抱歉。”

    “沒事的。”你可以牽。

    后半句話,方舟沒能說出口。

    二人默默走在島中央的一條林蔭步道上。

    小徑兩側是參天的梧桐,金黃的梧桐葉落了一地,被踏出沙沙的聲響。

    方舟喃喃自語道:“夏天的時候,這里更美。”

    “那等明年夏天到了,我們再來一次。”

    諾亞總是這樣,似有若無地表達心意,像是在告白,卻好像又總是差了那么一點意思。

    他或許真有意于她,可他遲遲不愿踏出下一步,無非是因為二人之間身份地位實在懸殊。

    其實就算他只和她玩一場游戲,方舟也樂意奉陪。她不要求太多,畢竟她本人壓根不覺得這段關系能夠長久。

    可她不想做那個開口的人。

    一旦主動這么說了,似乎就必然要背負最后提出終結的責任。

    始和終,她兩頭都不想承擔。

    二人踏上小島盡處的階梯,從河中島,登上人流如織的內卡橋。

    橋兩邊的欄桿上皆掛著一排花籃。紅、藍、紫三色不知名的小花在秋風中綻放。

    橋的另一側,便是他們初遇時的那家啤酒花園餐廳。

    或許在第一次見到他時,方舟心中便已暗暗生了情愫,視線不受控地,一直往他身上瞟。只是彼時的她,并不愿直面自己的欲求,將其隱匿在了對他的誤解中。

    還未作深入的了解,便著急地給他貼上可“不可能”的標簽。

    方舟在心中輕嘆:那健碩的公狗腰,也不知何時才能圈上。

    諾亞的視線也落到橋旁的餐廳,“晚上一起吃個飯?”

    “我今晚已經有約了,下次吧。”

    方舟看了眼時間,離約定的結束時間還有近一個小時。

    “你還打算去哪兒參觀?”

    “我們去教堂吧。”

    方舟一怔,“今天教堂塔樓應該不對外開放吧?”

    “我事先打過招呼,可以上去。”

    明明是她陪他游覽,現在怎么反過來了?

    SJ教堂的石壁外墻,經由數百年的風吹雨淋,已變得斑駁破敗,顯露出歲月的滄桑。

    教堂旁的石階上,三三兩兩坐著閑聊的人,還有一群放了學出來玩耍的小朋友。

    方舟正抬眼望著高聳的塔樓尖頂,忽被一個孩子撞了個滿懷。

    小女孩大約四五歲,扭轉著頭往前沖,注意力全放在背后追逐她的伙伴們身上。幸好被方舟眼疾手快地撈住,她才沒從石階上跌落下去。

    方舟倒是不惱,蹲下了身,柔聲道:“在臺階上亂跑很危險的,我們慢慢走好不好?”

    一旁的諾亞冷眼觀察。

    她這般慈愛,想必有未來成為母親的意愿。

    他該怎么開口跟她提,自己不希望有孩子呢?

    “你喜歡小孩嗎?”

    “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咦,怎么忽然問這個?”

    面對她探究的目光,諾亞還是退縮了。

    如果他此時坦白,她大概率會覺得他非常不真誠,對待她的態度不過是玩玩而已。

    還是等以后再找機會提這事吧。

    塔樓內空間狹小,光線昏暗。內部的樓梯臺階盤旋向上,一眼望不到盡頭。

    四周靜悄悄的,唯剩二人同頻的腳步聲和你追我趕的喘息聲。

    諾亞走在前頭,步子放得極慢。

    奈何方舟平時鮮少運動,不一會兒就腿腳酸軟。

    前面人沒回頭,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趕忙一把拽住他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登上教堂塔頂,諾亞便合乎禮儀地松了手。

    立于至高處,整座老城盡收眼底。高低不一的暗紅、橘紅色屋頂,色彩各異的屋墻,穿梭在其間的一條條石塊小徑,像極了一套積木城鎮玩具。

    “第一次登上這塔頂,還是為了看河上的撐篙船比賽。當時真沒料到,這小小的村里原來有那么多人。河兩岸的草坪上、堤壩上密密麻麻地坐滿了圍觀的人。我和杜依不知道需要提前占位,只能上到這教堂塔樓上遠遠觀望。”

    方舟說著,雙手撐住石墻,踮起雙腳,向前探出身,朝樓下張望。

    見狀,諾亞伸出雙臂,摟住她的腰,央求道:“方舟小朋友,求你別再考驗我的心臟承受力了,成嗎?”

    方舟竊笑:他以后一定是位盡職盡責的好父親,管頭管腳、遭孩子萬分嫌棄的那種。

    可惜她壓根不想要孩子。

    “你這人怎么一驚一乍的?石墻這么高,怎么會摔下去呢?”話一出口,方舟便想到了墜落的漢娜,一下啞了聲。

    身后的諾亞或許也憶起了故人,沉默著,緩慢地松了手。

    他手上的勁兒一松,方舟忽覺心里空落落的,還未經細想,便本能地按住他即將抽離的雙手。她微微后仰貼近他,將腦袋靠上他的肩頭。

    似是回應,諾亞慢慢收緊了環著她的手臂,下巴尖抵住她的太陽穴。

    即便知道了他具有危險性,方舟依舊不排斥他的觸碰,反覺此刻被他擁著,很是舒適。

    她把玩起他小拇指上的尾戒,拿食指和大拇指的指尖捏住它,悠悠地打著轉。

    她很想把它摘下,可又擔心,一旦摘了,他會變得更加黏人。她可承受不住。

    “你是信徒嗎?”

    “出生的時候受過洗禮,不過長大之后很少參加周日的禱告,算不上虔誠。”

    “那這枚戒指是……?”

    “是家庭牧師贈送的禮物,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他雖這么說,卻仍萬分期待,尾戒被她摘下的那一天。

    可目前看來,這一天似乎遙遙無期。

    二人緊緊擁著。樓下廣場上人來人往的聲響,噴泉邊流浪藝人演奏的樂器聲,孩子們的嬉鬧聲,都逐漸離他們遠去,耳邊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聲。

    她微微側過頭,拿鼻尖輕貼他,任由他身上清冽的香氣占滿她的呼吸。

    她需要極力克制,才能忍住想吻他脖子的沖動。

    緊密相貼,方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她沒有驚慌,沒有挪開,可也不敢隨意動彈。

    諾亞默默地將頭埋進她的肩窩,隔著她的頭發吻她。他的呼吸愈發急促,變化也愈發明顯。

    片刻后,他還是禮貌地松了手,退開一大步,垂首道歉。

    方舟也挪開了一步。

    她暫時還不想承擔,摘他戒指的責任。

    夕陽將遠處的天際線映成一片粉藍,近處頭頂的天空亦被暈染成了藍紫色。遠處的山上,一片深沉的墨綠,零星夾雜著點點金黃。

    原來世界是這樣的五彩斑斕。

    “Giogio,我……”諾亞欲言又止。

    他這是打算告白么?

    如果他開口邀請她加入這場游戲,她愿意奉陪到底。

    可此時,教堂悠揚的鐘聲響起。

    五點了。

    “時間到了,長大了的諾亞小朋友。”

    方舟走上前,雙手捧住他的面頰。

    他的臉袋兒可真軟。

    她稍稍用力擠壓,將他的嘴弄成了撅起的O型。

    怎么會有這么可愛的人型小狗,好想親一親。

    “你方才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么?”

    諾亞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蹂.躪的動作,眼睛卻不敢看她。

    方舟隱隱期待他能把話挑明,可又有些害怕他這么做。

    一旦他們之間這層窗戶紙被戳破,就會有牽絆,也會有束縛。

    諾亞略作遲疑,只說:“謝謝你,Giogio。”

    每次和她在一起,他都會覺得自己短暫地活了過來。

    他又說:“下個周末你有時間嗎?我父親的生日宴,在瑞士布里恩茨。只是小規模的家宴,沒有別的意思,你不需要有負擔,能陪……陪Mia去一趟嗎?Paul和Oskar都不會出席。”

    大概是擔心她會拒絕,諾亞表達得有些語無倫次。

    “我得考慮下,周三晚上回復你。”方舟沖他一笑,掙開他抓握的手,快步消失在天臺門后。

    第23章 布里恩茨 臨時抱佛腳,也能做得好……

    周三晚上, 方舟正打算尋個借口,回絕掉諾亞的邀請,卻收到了Mia的來電。

    在小丫頭的軟磨硬泡下, 她最終還是應下了瑞士之行。

    就當是去會會,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先生。

    諾亞的父親路易, 早在數年前,便已從家族事務中抽身, 長年隱于瑞士山林間。

    他所居的山間別墅,坐落于小鎮布里恩茨,距離斯圖加特有一段距離。

    方舟一行抵達時,已是周五深夜。

    房子依山傍湖, 視野開闊。透過客廳一整墻的落地玻璃, 室外靜謐的夜景一覽無余。

    在皎潔的月光映照下, 不遠處的湖面波光粼粼。

    路易已早早回屋歇息, 并未迎接他們的到來。

    許是不愿被人打擾,在這棟碩大的別墅里,屋主沒安排出空房來安頓他們五人, 而是打發手下人,將他們送去就近的一處度假屋。

    這處度假別墅, 是一棟磚木結構的老建筑, 隔音極差。

    方舟洗完澡, 剛關了水,便聽見從隔壁傳來的靡靡之音。

    Leon不出意外地帶上了新女伴:一位金發碧眼的知性律師。據說她家人幾乎全是律師, 父親是首席大法官。

    方舟開啟吹風機吹頭發,嗡嗡的噪響,暫時掩蓋住了隔壁的動靜。

    等她關上電吹風,隔壁已然消停。可待她換上睡衣, 一波又起。

    肉麻的dirty talk,并沒讓她面紅心跳,反倒覺得有些滑稽。

    出了浴室門,同住的Mia與她對視一眼,二人皆忍不住哈哈大笑。

    隔音實在不好,她倆怕憋不住的大笑聲被鄰居聽去,趕緊披上了外套,暫時遠離噪音源。

    深夜冷風刺骨,周邊又皆是樹林,無處可去,只得回到主宅的客廳歇腳。

    臨窗的沙發上,已坐著另一位同樣不堪噪音侵擾的人,正于月下獨酌。

    他身穿睡服,打橫癱坐在沙發上,姿態隨意慵懶。

    他顯然沒預想到,會有人加入他的行列。

    聽到門口的動靜,諾亞立即改為端正的坐姿,將手中的威士忌酒杯,擺回身前的茶幾上。

    Mia打了聲招呼,前去一旁餐廳吧臺,取下兩只矮腳杯,又從一旁的酒柜中挑選了一瓶白蘭地。

    酒瓶瓶身上貼有手寫的標簽,大概是當地精品小酒莊自釀的酒。

    壁爐里的火燒得正旺,方舟坐了一會兒,便覺身體發燙,遂褪下外套。

    等脫了衣,她才發現,方才出來得匆忙,吊帶睡裙下未著一物。

    她隨手抓起沙發上的一個抱枕,將上半身遮掩住。

    方舟的皮膚敏感,兩口酒下肚,面頰便染上了紅暈,黑亮的眼珠也比平時更為水潤。

    不多時,不知是徹底歇了戰,還是中場休息,噪音制造者之一,也進了主宅找水喝。

    他剛一入門,便撞上三道怨念的目光。

    Mia不滿道:“你隔壁住著一個二十一歲的孩子,就不能愛護一下?”

    Leon不屑道:“別裝小孩,你的戰績還不豐碩?”

    不知為何,今晚的他,失了平日的和煦,看上去頗具攻擊性。

    他倒了杯直飲水,咕咚咕咚喝下半杯,砰的一下,將玻璃杯碰在廚房臺面上。

    聲音之大,聽得方舟的心猛地一震。

    Leon忽然揚起唇角,笑道:“我們當中,只有一個人還是孩子吧。”

    Mia先是看向方舟。

    方舟坦誠道:“我不是。”

    Mia的目光隨即轉向她那可憐哥哥,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原來你手上的戒指真不是擺設!”

    諾亞面色一陰,“怎么了?我有潔癖不行么?”

    Mia止不住地笑,“難怪你總是那樣神經緊繃,原來是真沒好好放松過。”

    諾亞抿著唇,臉色鐵青。

    西方青少年多以廚子身份為恥,為了不被群體排擠嘲弄,大多會選擇在中學時便擺脫這一身份。

    方舟不忍讓諾亞難堪,替他轉移了話題,抬臉朝Leon說:“你倒是把我的情況調查得清楚。”

    她和武岳的那段關系,除了繼母和杜依,根本無人知曉,不知他是從何處得知。

    Leon倚在中島臺上,冷聲問:“你空窗好多年了吧?那位舊友傷你那么重?還是因為你也有潔癖?”

    方舟聽他話里有揶揄的味道,便也調侃道:“既然我們的關系已經熟稔到,可以討論感情經歷了,那么請問Leon先生,你的舊友數得過來嗎?”

    “怎么有點數落我的意思?”

    方舟輕笑道:“我哪里敢數落你?你當然有權利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可前提是不去傷害別人。”

    “你這分明是在責備我,Gio。兔子和兔子玩,狼和狼玩,這有什么問題嗎?”

    Mia以為一向溫和的Leon只對她惡聲惡氣,沒想到身邊還有一個可憐的受害者。

    方舟明知不該跟他繼續杠,但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她的表達欲比平時強些。

    “有的時候,兔子為了博取狼的歡心,也會偽裝成狼的樣子,企盼狼能回頭是岸。”

    肉眼可見的,Leon雙目一緊,嗤笑道:“有些人裝作是單純的兔子,實際上是狡猾的狐貍。”

    方舟起初以為Leon的話是在說她,可見他移開視線,神情陡然變得陰沉,便明白,他所指的兔子,應該另有其人。

    她還想回嘴,卻被一旁的諾亞按住了胳膊。

    諾亞微微搖了下頭,示意她噤聲。

    見狀,Leon并未理會諾亞的好意,反而嘲諷道:“把真實的欲求隱藏在一枚破戒指后面,真是虛偽。”

    諾亞反唇相譏:“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需要即刻的滿足。”

    Leon繼續挖苦:“這總比面對意中人,卻不敢有所行動要強些。”

    眼見二人又要回到過去劍拔弩張的狀態,Mia忙好言相勸:“你倆好好說話不成嗎?Leon叔,要不你回去繼續那啥,別在這兒跟我們耗著。”

    臨走,Leon丟下一句:“套在廚房頂柜里,如果一會兒你們有誰需要的話。”

    聽得此言,懷揣了小心思的Mia立即起身,“Gio,我想和我男友煲電話粥,你能等半小時后再回來嗎?”

    都快凌晨一點了,還打電話么?

    方舟佯裝不明白Mia打的什么主意,點頭應下。

    她可是相當有定力的,決定了不摘他的戒指,就不會摘。

    諾亞一聲不吭地抿著酒,直到將杯中酒飲盡,才打破了沉默:“這威士忌是附近一家老牌酒廠自釀的,味道很特別,你要不要嘗嘗?”

    方舟起身去廚房拿無腳杯。

    她方才喝了不少白蘭地,此時憶起,諾亞不能喝用葡萄釀制的酒,便拿清水漱了口。

    等等,她漱口做什么?

    又不是要跟他接吻。

    回座時,方舟發現,諾亞已經挪到了一旁的沙發椅上,與她拉開了些距離。

    看來有自制力的,不只她一人。

    自釀的威士忌口感輕盈順滑,不似方舟印象中那般刺激,回味中還帶有一絲輕微的莓果香氣。

    二人悶聲喝著酒,半瓶威士忌很快見了底。

    方舟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鐘。

    差不多到半小時了。

    她起身準備回屋,經過諾亞身旁時,猝不及防地被他拽住了手腕。

    方舟輕甩了下,沒掙開。見他用的是先前受了傷的左手,也不敢使勁。

    “諾亞……”她剛一開口,便被他大力一拽。

    稍一恍神,人已坐在他懷里。

    方舟的腿一半壓在他腿上,一半陷入了他和沙發椅的空隙中,姿態有些狼狽。

    頭層的牛皮沙發格外柔軟,她深陷其中,無法起身。

    或許,她也不想起身。

    隨著她坐下的動作,諾亞的睡袍袖子被拉扯下來一截,露出了左肩。

    方舟用手指劃過他已經愈合的傷口,輕聲問:“疼嗎?”

    諾亞喉結滑動,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不答反問:“你耳墜怎么沒摘?”

    方舟平時沒有佩戴耳飾的習慣,方才洗澡時沒留意取下。

    她一面摘,一面說:“這次不能再給你了,一會兒別又給我換成了別的,我可回不起這禮。”

    “我不要耳墜,我要你。”

    還未等方舟從這突如其來的告白中回過神來,耳垂已被咬住,狗牙在上頭緩緩地磨。

    灼熱的鼻息直噴耳窩,引得她一陣戰栗。一時有些難捱,她小聲求饒:“別這樣……”

    諾亞像丟了食的小狗,沮喪地嗚咽了一聲,聽話地松了口。

    看向她的雙眸水汪汪的,宛如屋外那一汪月光下的湖水。

    “這樣不可以嗎?”他又露出了可憐兮兮的表情。

    方舟先前覺得他像小柴,此刻忽覺他似乎更像德牧,表面冷俊帥氣,實則是愛撒嬌的憨憨。

    眼下他醉了酒,黏人的本性大爆發。

    飽滿紅潤的唇瓣就在眼前。

    方舟只覺腦袋暈乎乎的,行為舉止都不受控制。她湊了上去,輕輕銜住。

    比想象中的還要柔軟,還帶有酒的香甜。

    那平靜的湖水登時升騰起了火。

    他確實青澀,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只知道胡亂咬人。

    方舟吃痛求饒,“小老弟,不帶這么咬的。”

    狗子輕了力道,但沒松牙關,含糊地說:“那你教我。”

    方舟吮了兩下,而后也失了頭緒,只好坦誠道:“我其實也不是很懂……”

    諾亞松了口,笑看她,“我以為你是有經驗的。”

    “我不記得了……”她能有什么經驗?況且初次是對方提了分手后,她回國死乞白賴地求復合時發生的。結果疼得她死去活來,之后三年都避開男色,跟得了接觸恐懼癥似的。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最讓她懊悔的,倒不是混亂的初次,而是往返的機票,白白浪費了她近兩個月的辛苦打工錢。

    本著鉆研未知事物的科學精神,諾亞掏出手機,搜索視頻,認真學習如何人工呼吸,順帶學習了下疏通管道的技能。

    事實證明,臨時抱佛腳也是相當有用。

    何況兩個都是聰明人,一學就會,且很快融會貫通。

    修完了初級課程,即將進入中階課程時,諾亞的手忽然頓住,略帶猶疑地問:“可以嗎?”

    先前方舟也約會過幾次,可無論對方人品樣貌如何,都難以進行到下一步,連牽手這樣基本的肢體接觸都很是抗拒。

    難得身體不排斥親昵,她也好奇,到底要深入到什么程度,才會產生本能的抗拒。

    于是,她鼓勵他繼續探尋,可預想中的反感情緒始終沒有出現,被凍結許久的渴求反倒破冰而出。

    方舟終于按捺不住,想進修高階課程,于是捧住他的臉問:“你想做嗎?”

    狗子的呼吸已經亂得不行,他穩了下神,輕聲問:“你想么?”

    “不想的話,我問你做什么?”

    “那我去拿……可以嗎?”

    “快去吧,我等你。”

    第24章 童話故事 不中用

    方舟嘴上說等, 人還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依照方才Leon的提示,諾亞將廚房頂柜尋了個遍,終于找到了游戲的輔助道具。

    他迫不及待地攬住她, 打算回屋將這游戲通關,卻見她慢條斯理地接了半杯水, 遞到他手里。

    “先喝口水吧,聽你聲音都啞了。”

    前所未有的焦灼, 令諾亞口干舌燥。他一飲而盡,稍稍緩解了一部分的渴,可他真正的渴求源頭正眨著一雙鹿眼,笑盈盈地看著他。

    方舟嗔怪道:“怎么不分我一口?”

    她的聲音也有些啞。

    諾亞勾起嘴角, 眼角泛起狡黠的笑意。

    他抬手接水, 含了一口在嘴里, 兩腮鼓鼓的, 湊近她。

    方舟會意,抬首迎接,緩緩飲下。

    方才壁爐中的火苗將息未息, 此刻輕輕一扇就立即復燃。

    許是因為喝多了,又許是被他掠走了呼吸, 方舟的大腦出現了長久的宕機。等回過神來, 人已被架在中島臺上。

    她的狗子正抵著她, 急躁地跟她講述一個私密的童話故事:

    布里恩茨的夜晚,月光清朗。

    在一處久未經人光顧的花園小屋外, 卻是大雨磅礴,門前的道路變得泥濘濕滑。

    受邀的客人小諾亞身穿雨衣,立在門前,等待進屋。

    匆匆套上的那件雨衣不太合身, 勒得他有些難受。

    可憐的小諾亞想要進門,可門前的路實在太滑。他毫無經驗,不知這路該怎么走,左右徘徊,踉蹌著跌了一跤又一跤。

    他迫切想進屋,可他又很懂禮貌,硬生生地闖入別人的領地,是一件相當失儀的事。他只好在門前繼續焦急地打轉……

    及時清醒過來的方舟暗呼:糟糕,不能在這兒!

    她伸手扯住他的頭發,像提一只小狗,迫使他向后仰起腦袋。

    方舟的手勁不小,帶來的痛感讓他猛地一哆嗦。

    她見過這種反應,知道她已經暫時脫離了危險。

    諾亞眼中的醉意比方才更甚,眼神彷徨。他一迭聲地道歉,不知是在為他的魯莽,還是為他的不中用。

    方舟松了手上的力道,輕柔地撫著小狗腦袋安慰:“沒事,沒事。”

    狗子伏在她頸窩,悶聲說:“這次不作數。”

    方舟善解人意地憋住笑,“好,這次不算。”

    狗子又拱著她的脖子來回輕蹭,“你比平時還要好聞,真是要命。”

    方舟的鼻尖抵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深深地吸了口氣。

    明明他身上的氣息才真是要命。

    跳下島臺,方舟的神思依舊渙散,雙腿發軟,險些站立不住。

    諾亞及時伸手攬住,“你是不是醉了?”

    方舟昏得厲害,卻依舊搖頭否認:“你收拾下,我們回屋去吧。”

    諾亞簡單清理了下。他并沒隨意丟棄,而是包上一層廚房紙后,才將他制造出的垃圾扔進筒中。

    推開門,屋外的冷風直往面上撲。

    方舟混沌的腦袋,瞬時間清醒了大半。

    經方才的一番折騰,她身上汗津津的,此刻被寒風一吹,不由地打了個噴嚏。

    山林里夜間氣溫極低。諾亞攏緊了她的大衣,擁著她,快步朝度假木屋走去。

    經冷風的吹拂,諾亞的身體逐漸平靜,神智也開始歸位。

    他尚未開口告白,還沒能與她明確關系,今夜的種種行為實屬越界。

    不清楚她的酒量如何。她確實喝了不少,眼神迷離,面孔紅彤彤的,似是醉了。可她依舊口齒清晰,舉止自若,醉意似乎并不深。

    可若不是醉了,她怎會允許他唐突地冒犯?還一反常態地熱情回應?

    倘若他們真走到了最后一步,待她明日酒醒,不知會不會后悔?

    可他實在不舍得放她離開,也急于證明自己,還是決定將心中的疑慮暫且壓下。

    此刻的方舟,同樣也陷入了糾結。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人,他的眼神已恢復了清明澄澈,毫無醉意。

    記得杜依曾提過,所謂的酒后亂杏只是借口,男子真正醉酒后大多會喪失功能。

    她那無比亢奮的狗子,顯然依舊清醒,事后,應該不至于責怪她欺負人。

    可他們的關系尚未明確,正式的擁抱,親吻,還有……所有事都在一夜間完成,是否太過倉促?

    自己這樣拿他做試驗,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萬一他真對她動了心呢?

    他是一個保守宗教的教徒,他能接受不婚不育嗎?是不是在開始之前,應該把這些問題搬到臺面上說清楚?

    自從九月被這狗子咬了之后,方舟時不時會夢到他。

    夢里,二人做著愉快的游戲,鬧得不亦樂乎。

    她太想把夢境變為現實,因此,也未將心中的顧慮挑明。

    度假屋內一片寂靜,其他幾位住客顯然已經歇息。

    “去我房間?”諾亞的語氣不太確定。

    方舟躲開他的視線,低低應了聲“好。”

    房門掩上后,諾亞松開擁她的手臂,停在門后,看著她褪下外套,行至床邊,側身躺下。

    貼身的睡裙,勾勒出美好的線條。

    短短一段路途,諾亞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猶疑,詢問道:“要繼續嗎?”

    方舟拿胳膊枕著腦袋,笑問:“每一步都要征詢我的意見嗎?”

    “怕你覺得勉強。你如果有顧慮,那我們就此打住。”

    他話說得淡然,可身前的隆起,還是透露出他身體的真實感受。

    方舟移開視線,“我以為,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繼續下去這一個選擇。”

    “你隨時都有喊停的權利。”諾亞聽出她言語間的躊躇,替她開口道,“今晚我們都喝了不少,等下次清醒的時候再繼續,可以嗎?”

    方舟微微松了口氣,平躺下,輕輕按壓太陽穴。她腦袋本就暈得厲害,方才被冷風一吹,又泛起了頭疼。

    諾亞走上前,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你在這兒睡吧,我去樓下沙發。晚安,Giogio。”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方舟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又向床左側挪了些,留下半張床的空檔,示意他留下。

    諾亞微微一笑,“你那么相信我的定力?”

    “這是你的房間,哪有我留、你走的道理?”

    諾亞略作猶豫,將手里捏著的那盒游戲道具,放在一旁床頭柜上,關了燈,挨著床沿躺下。

    方舟困極,即刻閉上眼。迷迷糊糊間,聽見他低著聲,嘀嘀咕咕地說:“方才太緊張了,下次我會好好表現。”

    她輕輕嗯了一聲。

    次日早晨,方舟被一陣急切的敲門聲吵醒。她的腦袋依舊犯暈,眼也睜不開,悶悶地應了一聲。

    門外人許是沒聽見她的回應,拿鑰匙轉動門鎖。

    方舟緩緩睜開眼,掙開身上壓著的手臂和腿。

    睡時明明保留了楚河漢界,醒來卻纏在一起。

    方舟半坐起身,看見屋門口站著一位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子。

    他身材瘦高,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框架眼鏡,氣質溫文儒雅,看著像位大學教授。

    五官像極了漢娜。

    以這樣的姿態初見長輩,方舟頗覺難堪,拉高被角,尷尬地打了聲招呼。

    身旁的諾亞也悠悠轉醒,按著太陽穴,懶懶地叫了聲“爸。”

    “方才敲門許久都沒見有人回,就冒昧開鎖進門了。實在抱歉。”路易的中文說得有些生硬,帶著濃重的口音。

    他走上前,“想必你就是方舟吧。”

    方舟握住向她伸出的手。

    皮膚白皙,手指纖細修長,和諾亞的一模一樣。

    “很高興認識你,方舟。”路易盡可能咬字清楚地念出她的名字,而后轉用德語對諾亞說,“你跟我來。”

    洗漱時,方舟腦中依舊像灌了漿糊似的,一團混沌。

    她想起方才見到的路易。年過半百,頭發依舊濃密,想來以后諾亞大概率也不會禿。

    他未來的妻子可真是好手福,能摸到這么好rua的毛。

    思及此,她心頭涌上一絲不可控的酸意。

    對著鏡子,方舟留意到,頸下有幾處清晰的咬.痕。掀開衣領一瞧,這些痕跡向下不斷延伸,直至盡處。

    再轉身一瞅,好家伙,連肩背都沒放過。白皙的皮膚上似是桃花開遍。

    這家伙上輩子一定是條狗!

    不過這狗子還算聽話,起碼遵守了先前對她的承諾,這一回全咬在了外人看不見的地方。

    方舟隱約記得和他在沙發上玩鬧,也記得在島臺上他提前繳械,卻死活想不起,背上的這些紅印是何時留下的。

    看來昨晚她醉得不輕,混沌的記憶中出現了斷片。

    她酒量還算不錯,可完全喝不了混酒,一喝就容易醉。

    不過她的酒品極佳,即便醉了,依舊口齒清晰,舉止從容,不會流露出半點醉酒的跡象。

    方舟動了動身子,除了腦袋,身上未覺不適,應該不至于到了那一步。

    篤、篤篤。三記有節奏的敲門聲。

    方舟應了聲。她已經熟悉了他的習慣,不用回頭,也知道敲門的人是他。

    方舟的面孔微微有些粉,鹿眼晶亮,透過鏡子望向他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戲謔。

    光這樣看著她,就已讓他神迷,幾乎忘記來找她的目的。

    方才父親的勸誡回蕩在耳邊:倘若你真心在意她,就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諾亞清了清嗓子,冷聲道:“我送你回去吧。”

    方舟以為自己聽錯了,揚起眉問:“嗯?你父親的生日宴不是今晚嗎?”

    “快收拾東西。我在樓下等你,十分鐘后我們出發。”諾亞的態度冷漠異常,和昨夜熱切又溫柔的他判若兩人。

    “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可能不太適合出席宴會。”

    什么叫不合適?方舟慍怒道:“你怎么忽然變了副模樣?昨晚我們幾乎……”

    諾亞語氣冰冷地打斷她,“抱歉,我昨晚喝斷片了,都不記得怎么回的房間。如果有任何冒犯到你的舉動,我向你鄭重道歉。”

    聽得此言,方舟立即從驚訝和憤怒中緩過勁來。

    本就是酒后荒唐,她有什么資格生氣和介意?

    她釋然一笑,神色淡然地回:“啊,我也喝大了,記不清發生了什么……”

    只用五分鐘的時間,方舟便迅速收拾好了她的物品。

    Mia不解地問:“怎么忽然走了呢?你們昨晚睡了……睡得不好嘛?”

    “我們什么都沒做。”方舟淡定地解釋。

    諾亞雖說要將她送回,實際只是將她送到了不遠處的停機坪。

    他揚手朝飛行員打了聲招呼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螺旋槳帶起的風,吹亂了他的頭發。

    這毛茸茸的腦袋,從來就不屬于她。

    方舟第一次見識到他的冷酷決絕,也明白了自己其實根本就不了解他。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她只覺昨夜那笨拙、熱烈但又克制的親昵,不過是一場荒誕的夢。

    她還傻乎乎地擔心會不會惹他動心,眼下心痛如絞的感覺告訴她,動了心的分明是她。

    真的是太蠢了。

    第25章 巧克力節 再一次認錯人

    在圖賓根老城內, 每年十一月末至十二月初這一周,都會舉辦為期六天的巧克力節。

    這是德國最大規模的巧克力藝術節,每年都能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巧克力手工匠人, 來到這座古老的小城,展示和販賣他們的美味作品。

    小城里難得有這樣熙熙攘攘的時候, 天性喜愛熱鬧的杜依,自然不會錯過。

    等周四晚間得了空, 她便拉著方舟,一頭扎進人頭攢動的老城。

    集市廣場上,老城街道上,皆搭滿了敞開式的白色尖頂帳篷。棚頂下掛著一盞盞小燈, 散出暖融融的橙黃色光芒, 照亮鱗次櫛比的巧克力攤位。

    廣場邊亮起了燈光秀, 周圍一圈六、七層高的木桁架房屋外墻, 搖身一變,成為了幕布。五彩斑斕的光影,投射在古舊的屋墻上, 不斷變化圖案,宛如一個個巨型萬花筒。

    廣場中.央的巨型圣誕樹上, 掛滿了星星點點的白燈。

    空氣中彌漫著巧克力的誘人香氣。

    唯美夢幻, 似是置身于童話世界。

    方舟和杜依光顧了幾乎每一家攤位, 目光流連于各式各樣造型精巧的巧克力制品,五顏六色的巧克力球, 半身高的熱巧瀑布塔……

    大部分攤位都提供試吃,杜依厚著臉皮試了一家又一家,一副要將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都品嘗一遍的架勢。

    瞧見新奇別致的,她也不忘拿手機拍攝記錄。

    其中一個攤位的店主老爺爺, 打扮得格外扎眼。

    他身穿復古的燕尾服,頭戴黑色高腳帽,像極了奇幻電影《查理和巧克力工廠》中的主角威利·旺卡。

    他留意到了舉著手機的杜依,主動沖鏡頭笑盈盈地打招呼,又擺出各種搞笑姿勢,故意做出夸張的表情,供她拍攝取樂。

    在非失控暴食的情況下,方舟其實不怎么愛吃甜食。她隨著杜依吃了幾塊,口中便覺甜得有些發膩。

    她在街邊一個面包攤位,買了一份香腸面包當作晚餐。剛要入口,兩瓣面包間鼓鼓脹脹的白香腸,卻讓她憶起在布里恩茨那晚目擊到的東西。

    手里的晚飯,瞬間不香了。

    杜依留意到,好友近來似乎經常食欲不振、精神不濟,心疼地問:“舟舟,你最近是不是寫畢業論文寫抑郁了?”

    方舟郁悶地嗯了一聲。

    她心情欠佳,一部分確實是因為莫名其妙卡頓住的論文,另一部分則是因為那只死狗。

    自那天不歡而散,方舟已有近一個月沒見過他,也沒聽聞有關他的任何消息。

    即便到了周末,他也不再回圖賓根,不再上門找她。

    從布里恩茨回來以后,病情反復的Mia,住進了一家康養院,距離方舟所居住的公寓不遠。

    在Mia的央求下,方舟每周五下午都會前去探望,可Mia絕口不提諾亞。

    方舟自然也不敢向Mia打聽他的近況,生怕自己的心思敗露。

    她更不可能拉下面子,主動聯系他。

    也不知他現在人在何處,最近過得怎樣。

    夜晚的氣溫接近零度,在室外游逛許久的方舟和杜依,皆凍得手腳僵硬。

    剛好路過一家小酒鋪,二人便進去買了兩杯熱紅酒,打算喝了暖暖身體。

    溫熱的馬克杯捧在手中,幾口酒下肚,方舟頓覺身上的寒意緩和了不少。

    要是心頭的冷,也像身體上的冷那般容易舒緩,該有多好。

    怎么會有人連紅酒都不能喝呢?

    不受控地,思緒又回到了那個人身上。

    方舟懊惱:哎,毀了,全毀了,連美好的巧克力節都被他給毀了。

    她已封心鎖愛多年,決心要做一個完全清醒的人,再也不墜入愛河,沒成想,這一回陰溝里翻船,還翻得如此徹底。

    都賴那只性情變化無常的臭狗!

    前一秒還沖她搖頭擺尾地撒嬌裝可憐,把她咬得暈頭轉向,后一秒就徹底翻臉不認人。

    正思索間,方舟忽然瞥見一個極為熟悉的背影。

    在小巷對面的一家酒吧門外,他和另外五位年輕人,圍繞在一張高腳桌旁,站立著喝酒聊天。

    明明剛才還在心中暗暗咒罵,此刻卻驚喜地呼喚出他的名字。

    對方聽見她的聲音,轉過身來。

    哎,原來是Leon。

    他的身形和頭發幾乎是諾亞的翻版。

    方舟的神色驟然黯淡。

    是啊,怎么可能是諾亞?他吃不了巧克力,壓根不可能來巧克力節。

    看Leon同伴們的衣著打扮,應該是同一圈層的人。沒想到,他們也會來參加這樣親民的活動。

    Leon并沒有介紹他們認識的打算,回頭沖同行人打了聲招呼后,朝方舟走來。

    他又窺出了她的心思,主動說:“諾亞最近兩岸來回跑,忙得很。”

    方舟輕哼一聲,不屑道:“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Leon抿著唇,無奈地笑,又向方舟身旁的杜依打招呼問候。

    作自我介紹時,他很自然地說,自己的姓氏是梅耶,又是一個德國常見的大眾姓氏,就像漢娜先前使用的穆勒,Mia所用的施耐德。

    面對圈外人時的保密意識,似乎刻在了他們骨子里。

    見到帥哥,杜依樂得兩眼彎彎,笑呵呵地跟他寒暄。

    不過Leon并無久留之意,寒暄過后,便匆匆回到他的伙伴們身邊。

    大概是見她一晚上都沒吃太多東西,杜依提議去火車站旁的那家漢堡王。

    短短十幾分鐘的距離,她們選擇了步行前往。

    為了不讓杜依擔心,方舟雖沒什么胃口,還是吃下了一整個套餐。

    二人在店內聊了許久,出門時,已過了零點。

    街道上已不似來時那般熱鬧。

    途經空無一人的公交總站時,迎面走來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姿態吊兒郎當。

    其中一個少年,沖方舟二人比了個中指,嚷了一句:“滾回你們的國家。”

    她倆自然不會憋屈地將這話咽下,很有默契地同時舉起手,沖他比了回去,目不斜視地繼續朝前走。

    可對方并未偃旗息鼓,他們動手扯住方舟的背包,還附贈了一些更難聽的詞句。

    受未成年保護法的庇佑,一些不明事理的青少年常會囂張惹事,連警.察都拿他們毫無辦法。

    可作為暫居此地的留學生,方舟一不小心會沒了簽證。她實在犯不著和這幾個小孩較真。可此時,她心底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怒火。

    她扯住自己的包,高聲道:“壓根沒人在乎你們,也沒人關心你們,才會放你們大半夜的在大街上鬼混!”

    大晚上還在外瞎晃悠的少年街溜子,多半是家庭出了特殊狀況,嚴重欠缺家人的管束和照料。

    方舟的話,對這幾個孩子而言,無疑是一記暴擊。

    “你**的在說什么?”方才沖她們比手勢的那位,怒氣沖沖地瞪著方舟。

    杜依見情況不好,本能地張開雙臂,將方舟護在身后。

    奈何她只有156的個頭,身材也偏瘦小,稍一推搡,就被放倒在地。

    方舟哪里忍受得了好友受欺負,不管不顧地上手,和那人扭打在一起。

    另兩個少年見狀,即刻加入了混戰。

    方舟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頭發被扯了,包被搶了,人也被推到在地。

    得勝的三人朝方舟啐了一嘴,轉身離開。

    像是挨了一劑腎上腺素,她麻溜地爬起,撲上去,想奪回自己的包。

    杜依在身后大聲勸:“算了,舟舟,讓他們去吧。”

    第二回合還未開打,不知從哪兒冒出了一位見義勇為的彪形大漢。他一手一個控制住了兩位青年,剩余的一個見情況不妙,抓緊手里搶來的包,拔腿就溜。

    還未等方舟開口道謝,驀地被人從身后一拽,她被迫轉過身,跌入了一個陌生的懷抱。

    “他們要錢要財就由他們去,為什么要跟他們硬剛?你一個人打得過他們三個么?你怎么那么傻?兩年前受過的傷沒讓你長教訓嗎?”

    Leon一迭聲地問,聽上去像在訓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方舟嘟囔著說抱歉。

    也不知今日為何會那么莽,似是心中有一團怒火沒處發,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發泄地,就徹底地暴走。

    Leon將她擁得很死,使得她蜷在二人之間的雙手都沒法動彈,呼吸也逐漸困難。

    “Leon……?”方舟艱難地說,“我喘不上氣了。”

    Leon這才回過神,將她松開。

    大概是因為氣溫太低,他的嘴唇發紫,微微輕顫,眼睛里都被凍出了紅血絲。

    “摔著沒有啊?有沒有受傷?”

    方舟木愣愣地答:“沒事,穿得厚,不疼。”

    “包里有沒有重要的證件?護照?居留卡?”

    他怎么還知道居留卡?

    “證件都在家里,錢包里只有一張學生證,明天去Sekretariat補辦就成。”

    事發時上了頭,腎上腺素飆升,待事后冷靜下來,方舟不由地感到后怕。在警.局回復問詢時,聲音都止不住地顫抖。

    Leon輕拍她的后背安撫,直到她的身體和精神都徹底放松下來。

    年齡小的那位少年只有14歲,大的那個也只有16歲,不出意料的,都是未成年人。

    警.察溫言軟語地做著調解。

    方舟明白,有未成年人保護,這事大概率也是不了了之。

    大約一小時后,兩個孩子的監護人,前后腳匆匆趕來。一個是耄耋老太太,看樣子可能是太奶奶輩的,還有一位是老師,孩子的家長壓根聯系不上。

    此時的方舟和杜依都已不想再追究,只盼望趕緊結束這個漫長的夜晚,回家歇息。

    第26章 選擇 做的時候,把我想象成他?

    走出警局時, 已過了凌晨兩點。

    方舟正打算開口和Leon道別,就聽身旁的杜依忽然壓細了嗓子,嬌滴滴地說:“哎呀, 這個點已經沒公車了吶,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們回去啊?”

    方舟瞪她一眼:搞什么鬼?你的車子, 不是好好地在啤酒花園后巷里停著么?有必要麻煩別人送么?

    她轉向Leon,“沒事, 我們自己回去就行。你先回吧,今晚已經夠麻煩你了。”

    話音剛落,Leon的車已停在他們面前。

    “太晚了,我送你們吧, 不麻煩。”

    杜依毫不遲疑地報上了她的住址。

    方舟只當她此番言行是出于對Leon的好感, 便打算坐上副駕, 將后座相對獨立的空間留給他們二人。

    不想杜依先她一步, 按住副駕駛座的門把手,又拿胳膊肘頂她一下,眼神示意她去后座。

    Leon似乎沒留意到, 她倆彼此較勁的小眼神,自顧自繞到另一側, 上了車。

    方舟也不好再墨跡。

    一路上, 她始終扭頭看向窗外, 沒再言語。

    坐在前頭的杜依側過身,拿手指戳了下方舟的膝蓋, 輕聲問:“他應該聽不懂中文吧?”

    方舟搖頭,“怎么了?”

    杜依沖她狡黠一笑,“他好像對你有意思。”

    方舟沒好氣地回:“就上個月,你也是這么說另一個人的。”

    “方才他抱你的時候, 嚇得跟丟了魂似的,絕對喜歡上你了。”杜依語氣篤定。

    方舟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看到認得的人扯入了打斗,正常人應該都會被嚇到吧?”

    “你眼里就裝不下半點粉紅泡泡么?”杜依白她一眼,“他幾幾年的?”

    漢娜提過,Leon大她六歲。“可能是88年的。”

    “做什么工作?”

    “好像是做金融投資的。”

    方舟對H家族的了解實在有限,網絡上沒有與他們相關的任何記錄,只能憑借Mia的只言片語,猜個大概。

    她不愿平添好友的擔憂,因此并不希望杜依知曉,她和H家族的人依舊有聯系。

    況且Leon方才自我介紹時,用了假姓氏,顯然不愿外人得知他的身份。

    “比起上回在你公寓里撞見的那個男孩,我覺得他可能更適合你。”杜依點著頭,對這位候選人很是滿意,“剛才在警局,他表現得周全妥帖,整個人的氣質也是溫柔包容的。跟他相比,諾亞就像小孩子。”

    方舟無奈地笑,“依依,你不覺得你現在說話的腔調,跟你媽一模一樣?”

    她這時才想起,“他其實跟我表白過,兩個月前,我明確拒絕了。”

    杜依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不會是腦子被驢踢了吧?為什么呀?”

    “我覺得我和他不合適。”

    “不試一下怎么知道不合適?先睡一下試試,不合適再分唄?他看上去經驗挺豐富的,或許能讓你對杏有所改觀。”

    有沒有經驗,還能憑肉眼分辨出來?

    莫非這就是海后對于海王的感應和認可?

    “杏可不是什么洪水猛獸,別那么抗拒,我的乖寶寶舟舟。”杜依沖她眨眨眼,“我之前送你的那些套還在嗎?”

    三年多前,當方舟遭受了被分手、努力挽回、再被分手的連環打擊后,杜依特意飛來德國安慰。

    聽她吐槽完勇敢示好,卻慘遭重創的悲慘經歷后,杜依立即給她買了一堆套,開玩笑似地說,要她多享用異國小鮮肉。

    方舟嘟囔著說:“早過期了吧。”

    杜依語重心長地說:“把握住機會啊,舟舟。”

    方舟輕哼一聲,“你那么欣賞他,干嘛不自己上?”

    “他個兒太高了。我談過高個,費勁,接個吻脖子疼,在床上也不好協調。”杜依一本正經地說,“他的身高,配你剛好。”

    方舟拿指尖頂了下杜依的腦袋,不耐煩地說:“你可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我不放心一個人回去,今晚睡你那兒。”

    說話間,他們抵達杜依的住處。

    車剛停穩,杜依飛快地下了車,抬手堵上后車門,及時阻止方舟下車的動作。

    “哎呀,我那兒今晚不方便哦。”杜依做作地擺出格外為難的樣子。

    方舟失笑:這丫頭,今晚是鐵了心地要把她往別人那兒送。

    杜依彎腰俯身,向一旁的Leon使了個眼色,“麻煩你今晚好好照顧舟舟。”

    Leon微微頷首,“請放心,我會照顧好她。”

    方舟皺眉:這兩人是在對什么暗號么?

    臨走,杜依還不忘繼續鼓勵,“加油啊,舟舟,等你好消息。”

    待重新上了路,Leon側頭看她,眼神頗為玩味,“聽你朋友的語氣,是在鼓動你做什么事嗎?”

    方舟暗自慶幸,他完全聽不懂杜依的虎狼之詞。

    “沒有,她只是很喜歡開玩笑。”

    方舟明白,只要她開口提,以他萬花皆可采擷的開放態度,一定會欣然接受。

    倘若她選擇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一晚,就能終結掉和諾亞的可能,也能徹底了斷對他的任何念想。

    這倒不失為一樁好事。那狗子實在太讓人分心了。

    車停穩后,像上回一樣,Leon默默陪她走上門前的花園小徑。

    但和上回不同的是,今晚,三樓的燈,暗著。

    等到了大門前,方舟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她的鑰匙在那被人搶走的包里。

    她扶額暗嘆:看來得鬧醒樓下的穆勒太太,麻煩她幫忙拿備用鑰匙。

    正打算按門鈴,身旁的Leon利索地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如果你不想大半夜的打擾穆勒太太,今晚也可以去三樓過夜。我有三樓公寓的備用鑰匙,是之前漢娜留下的。”

    這人未免也太會察言觀色了。她在他面前,根本就跟個透明人似的。

    Leon將三樓公寓門的鑰匙從鑰匙串上解下,遞給方舟后,才開口問:“能送你上去嗎?”

    先主動給鑰匙,讓她放松心理戒備,然后再提出陪同的請求。

    他真是太會了。

    上一回,方舟明確地出聲制止,可這一次,她并未應聲,似乎是默許了他上樓。

    Leon跟隨她踏上樓梯臺階,在二層至三層間的拐彎處,先行停下腳步,目送方舟獨自走到公寓門前。

    在方舟轉動鑰匙時,他忽然開口問:“你聽說過登門檻效應么?”

    一旦滿足了他人的小要求,人會更容易接受,對方進一步提出的大要求。

    方舟按在門把上的手稍作遲疑,扭頭望向Leon。

    他站在臺階下,仰望著她,面上微微帶笑,把姿態放得極低。

    “你想進屋,是嗎?”

    “想進。”

    他的眼神分明告訴她,他想進入的,顯然不僅僅是屋門。

    一個月前旁聽到的熱烈dirty talk在方舟耳邊回響。從女方當時難以自抑的回應來看,Leon確實很有經驗。

    好友鼓動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方舟一時有些混亂,不知該如何應對。

    Leon緩步上樓,“從一段失敗的愛戀中走出來的最快方式,是開啟一段新的戀情。”

    他的語氣從容,聲音魅惑。

    方舟松開抓著門把的手,轉過身,“你現在不是有交往的對象嗎?”

    “我還沒有能給予承諾的固定伴侶,一直都是自由身。”

    依照方舟對他的了解,他的言下之意應該是:他和任何人都只是419,不用太當回事。

    她未能領會到,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其實是:在她身上,他想要的,不僅僅是杏。

    方舟輕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把愛和杏完全分開?”

    “對我來說,這兩件壓根就不是一碼事。”

    “那你要不要教我……”話一出口,方舟就后悔了,及時地收住了話頭。

    她再怎么不濟,也不該對諾亞身邊最親密的合作伙伴下手。

    Leon一面走近,一面問:“怎么不把話說完?你要我教你做什么?”

    他來到方舟面前,眼中浮出戲謔的笑意,“你已經第二次把我錯認成他了。一會兒做的時候,要不要把你的眼睛蒙上,好讓你把我想象成他?”

    他琥珀色的瞳仁亮得駭人,看上去像是伊甸園中,引誘人犯錯的罪惡之蛇。

    “心里想著一個人,懷里卻抱著另一個人,Gio,你能做到嗎?”

    Leon又逼近了些,迫使方舟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他抬手把住她的肩,不讓她再有后退的可能,頭緩緩靠近,唇也湊了過來。

    方舟向后仰頭,直至腦袋碰上身后的門板。她本能地抗拒他的接近,顫抖個不住。

    她抵住Leon欺近的肩膀,堅定地說:“抱歉,我做不到。”

    Leon卻置若罔聞,不斷逼近。

    眼看躲不過,方舟自欺欺人般地閉上眼,混沌的腦袋試圖開始思考,她該如何全身而退。

    不過,最終落在她面上的,不是不受歡迎的唇瓣,而是一陣輕柔的笑聲。

    “我可不做別人的替身。”像尋常問候似地,Leon輕貼了下她的面頰,而后松開手,向后退了幾步,倚靠在樓梯欄桿扶手上。

    他始終盯著她的眼,面上依舊掛著笑意,“親愛的Gio,你今晚的狀態不太對勁,你該不會是愛上了那個小男孩吧?”

    方舟不確定他是否在玩什么欲迎還拒的把戲,飛快打開屋門,躲在門后,低聲說:“今晚麻煩你了,請回吧。”

    “你先洗漱休息吧。剛才在路上,我已經給諾亞發了消息,他今晚跟米國那邊有會議,這個點應該還沒休息。我去車里等,等他來了我再走。”

    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個道理,他懂。

    第27章 淘氣 鬧夠了沒?

    一晚上接連受驚, 方舟在浴缸里泡了許久,緊繃的神經才徹底松弛下來。

    神思渙散間,聽見接連兩陣“篤, 篤篤”的敲門聲。節奏比平時更為急切。

    方舟能猜著門外人是誰,存了壞心, 希望他進門,便沒出聲回應。

    聽不到屋內半點響動, 諾亞推門而入,神色慌張。

    映入他眼簾的,是始料未及的綺麗。許是泡浴的時間過久,水面上的泡沫稀薄, 幾近于無, 完全遮罩不住水下的旖旎。

    頭一回見此景象的諾亞一時怔住, 恍神數秒后, 才尷尬地扭過頭,“抱歉,我擔心你出事, 就直接進來了,抱歉。”

    說完轉身就走。

    “你站住!”方舟出聲叫住他, “你依舊覺得我會做傻事么?”

    諾亞勉強側過身, 陰著臉, 皺著眉,似乎眼下的情景令他相當不適。

    瞧見他這幅厭煩的模樣, 方舟心中剛消解的怒氣再度升騰。

    他們幾乎已經默認了彼此的關系,險些進展到最親密的一步,他怎么忽然就翻臉不認人了?近一個月,半點消息都沒有, 現在又像個沒事人一樣,出現在她面前,還一臉的嫌棄。

    此刻的她,很想懲罰他、挑戰他、惹惱他。

    “你過來。”方舟用命令的口吻說,“我腳麻了,動不了了。你扶我起來。”

    諾亞繃著面孔,將視線固定在浴缸底端,緩緩走近。

    方舟趴靠在浴缸邊緣,輕笑著問:“怎么不敢看我?你心里有鬼么?”

    諾亞順從地將視線移到她臉上,眼神坦蕩。

    當他走到浴缸邊,向她伸出手時,方舟驀地站起身,將濕漉漉的胳膊迅速搭在了他肩上。

    她的行動突然,令他根本來不及躲避逃離。

    借著浴池底的高度,方舟幾乎可以平視他那雙震驚的琥珀眼。

    她冷聲命令:“吻我。”

    諾亞無意識地應了一聲:“嗯?”

    方舟將雙臂繞到他頸后,湊近身,閉上眼,含住他的下唇。

    諾亞的身體僵直,一動不動,既沒給予回應,也沒適時地推開她,只由著她吮。

    懲罰似地,方舟重重咬了下他的唇,他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她頓覺無趣,站直了身,睜眼看他。

    “在布里恩茨,你不是學得挺好么?怎么現在跟個木頭似的?”

    諾亞眼神茫然道:“我不記得了……”

    他目不斜視,面上正氣凜然得像使館前那些站崗放哨的守衛。

    這幅淡漠的姿態,讓方舟不由地自嘲:她大半夜胡亂撩人,結果怎么都撩不動的行為實在可笑。

    “鬧夠了沒?我看你腿腳利索得很。”諾亞嗓音沙啞,抬手扳開她纏繞的胳膊,不耐煩似地甩開,“你趕緊收拾,我去廚房弄點吃的。”

    諾亞的住處長時間空關著,沒備什么吃食。他泡了一碗蘋果+肉桂口味的米粉,附加一杯能放松神經的洋甘菊茶。

    “怎么給我整小孩子的玩意?”

    “方才Leon跟我說了你今晚的遭遇。你看你鬧騰的樣子,不就是個淘氣的孩子么?”

    方舟自知,今晚的確不像平日里那般理智清醒,沉默著接受了他略帶責備的嘲諷。

    她淺嘗了一口米粉,依舊不大能接受肉桂加在食物里的味道。

    餐桌對面的諾亞倒是吃得香甜。

    一個月不見,他看上去瘦削了許多。想來兩地來回飛的高強度工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怎么又心疼上了?

    心疼他就是她倒霉的開始,何況他那么會裝可憐。

    諾亞放下碗勺,將二樓的備用鑰匙放桌上,“你自己回吧。”

    “鑰匙被搶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跟來?我不放心回去睡。”方舟囁喏道,不大情愿承認自己膽小。

    “那今晚你將就下,睡我屋里,我睡沙發。已經聯系了鎖匠,明早會來更換樓下大門和二樓的鎖。”

    方舟點頭應下。

    方才她的胃受了刺激,在警.局衛生間里,不受控地將勉強吞下的漢堡吐了個干凈。眼下腹中空空,她亟需食物撫慰。

    方舟拆開今晚剛購入的一盒Gf巧克力。

    她自己買的那盒,連帶著背包,被人奪走。手頭這一盒,是剛才杜依為了安慰她,硬塞進她衣兜里的。

    她們都很歡喜這個牌子的巧克力,入口絲滑,口感香醇。甜度對不喜甜的人相當友好,回味還有一絲淡淡的苦。

    唯一的缺點就是極易融化。

    捏住巧克力塊的三根手指皆被沾臟,方舟慢條斯理地輕.舔指尖,將手上殘留的巧克力液一點點吮干凈。

    見對面人目光呆滯地盯著她瞧,方舟俯身,將巧克力盒推到他面前,問:“你要嗎?”

    諾亞一怔,“嗯?”

    方舟不解,他怎么忽然變得呆愣愣的,像腦子短路了一般?她又重復了一遍,“我問你,想不想要?”

    諾亞又看了她半晌,拋下一句“我睡樓下”后,抓起桌上的鑰匙,奪門而出。

    方舟輕嘆:就這么嫌棄她么?連共處一室都不愿意了?

    她并沒意識到,她身著松垮的浴袍,濕發披散,一根接一根舔手指的模樣,落在諾亞眼中,勾起了他不該有的遐想。

    方才她不經意地俯身,一片雪景直直撞入他的眼簾,又聽她略帶歧義的問話,腦中即刻空白。

    自目擊水下旖旎的那一刻起,諾亞的褲子就逐漸變得不大合身。

    即便躲到廚房里,依舊久久不消。

    這一個月里,只要想到她,想到在布里恩茨的那晚,他就無法自抑。眼下親眼見她,時而刻意、時而不經意地撩他,身上又開始隱隱犯痛。

    他的自制力已然到達極限,他怕再多停留一秒,就會做出不該做的事。

    可他的想法,方舟全然不知。

    她并不鐘愛甜食,平日里,吃了三兩塊就會被發膩的口感勸退。但此刻,她木然地一口接一口吃著,不知不覺間,竟將一整盒巧克力吃了個精光。

    可她還是覺得餓極。

    她打開食品柜翻找,只尋到一盒即食的麥片和寶寶米粉,冰箱里也只有幾瓶氣泡水飲料。

    要是把他僅有的這些存糧都消滅干凈,她的病癥怕是會暴露。

    方舟躺在沙發上,試圖入睡。

    可糖份一下攝入過多,神經變得異常興奮。

    一整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待到次日鎖匠師傅來換鎖時,諾亞已不見了蹤影。

    當天上午,方舟的背包便被找回,錢包里的錢一分不少,其余物品也一樣不缺。

    難得小城里的警.察辦事如此高效。

    下午,方舟依照慣例,前去康養院探望Mia。

    此處雖名為康養院,實際是一家私立治療機構,專門接收各類物質上.癮的患者。得到患者家庭的慷慨資助,院內配備的設施先進,醫生、治療師皆是業內頂尖。

    這處地方,方舟并不陌生。先前夏季學期的一門實習課,便是被安排在此地進行。

    雖時值冬日,供患者散步歇息的花園內,依舊是一番春景。新種的耐寒花卉開得正盛,草坪依舊碧綠,綠植常青,毫無冬季蕭條之感。

    方舟抵達時,Mia正躺在花園長椅上,悠閑地曬著太陽,姿態慵懶。

    她已處于療程的最后幾日。細致專業的照料和充分的休養,在她身上取得了可喜的成效。她面色紅潤,看上去心情極佳。

    方舟打了聲招呼,繼而留意到,不遠處的草坪上,躺著一位金發男子。

    聽到她的聲音,男子取下罩在面上的漁夫帽,坐起身來看向她。

    竟然是Oskar。

    方舟一時愣住。自游艇事件之后,她就沒再跟他打過照面。

    可此刻眼前的Oskar,似乎與先前壓迫她的那位判若兩人。

    他眼中的精明狠戾消失殆盡,看上去竟有些傻愣愣的。

    Mia湊到方舟耳邊,低聲解釋:“他斷斷續續一直有食用O物的習慣,近來上了癮。上周末不小心攝入過量,失去了意識。雖然被搶救過來,但腦神經損傷嚴重,思維和記憶都出現了問題,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不知以后還能不能恢復。”

    Oskar樂呵呵地沖方舟笑,像一位人畜無害的小朋友。

    方舟只覺心驚:他變成這幅模樣,真的只是“不小心”么?

    或許杜依的提醒是正確的,她不該跟他們有任何牽連。

    Mia輕嘆一聲,“其實真正傷害漢娜的是他父親Paul,Oskar不過是他的走狗,他才不敢把手伸向自己家里人。”

    方舟腦中嗡地一響。先前在墓園中見到的,那三座可怖的年輕女子的墓碑,依次浮現在她眼前。

    “你母親也是受害者嗎?”

    Mia驚坐起,略顯慌亂地說:“啊呀,我不該跟你說這些,Leon叔又該罵我了。”

    方舟想要接近真相,可又怕真相會讓她難以承受。

    正琢磨著該如何追問,Mia抓起她的手,問:“你食指上的紅印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磕碰到了。”方舟飛快地將手藏入口袋,稍顯心虛。

    每次過量進食后,方舟都會采取代償措施。以前的她,會做一些相對溫和的挽救行動,比如鍛煉,或是減少之后幾天的進食量,還算能控制得住。

    可這個月,她暴食的次數愈發頻繁,她又沒有充分的時間鍛煉和緩解,只得采取最便捷,亦是最不妥當的處理方式,久而久之竟成了習慣。

    或許她也應該盡快接受治療,可她既沒有錢,也沒有閑。

    第28章 暴食 被發現了

    剛踏入十二月, 小城內的各家店鋪便早早擺上了圣誕節裝飾,迫不及待地預備迎接,這個一年中最為重要的節日。

    周六晚, 完成每周例行采購的方舟,在公寓樓下, 碰見了正在掛圣誕花環的穆勒太太。

    她叫住方舟,回屋拿了一板日歷巧克力給她。

    “圣誕快樂, 我的甜心。”慈祥的老太太說著,親吻了她的面頰。

    穆勒太太從前喜歡稱呼漢娜為她的Suesse(甜心)。在她離開后,這個稱呼,不知怎地, 就落在了方舟頭上。

    過去兩年, 每到12月1日這天, 漢娜都會送方舟一板日歷巧克力。

    之所以稱其為“日歷”, 是因它的包裝紙盒上,共有二十四個分隔開的小紙窗,錯落排序, 分別對應圣誕節到來之前,十二月的每一天。

    每扇小紙窗背后, 都藏有一塊巧克力, 形狀各異。

    從十二月的第一天開始, 每天找到對應日期的數字,打開窗戶, 便能擁有一顆甜蜜。

    盒面上通常繪有圣誕樹、姜餅屋、風鈴、雪人這些圣誕標志物,還有憨態可掬的圣誕老人,騎乘麋鹿而來。

    相當孩子氣的禮物。

    方舟道了謝,回了屋, 歸置好剛買回的食品、物件后,獨自坐在餐桌邊,呆呆地發了一會兒愣。

    在正式的遺囑里,漢娜寫明,二樓公寓內的所有物件都交由方舟處置。

    幾個月過去,方舟并未處理掉其中的任何一樣。客廳的沙發上,依舊堆疊著漢娜的毛絨玩具,墻壁上掛著她的相片,廚房里她慣用的餐盤杯子也都沒收。她的臥室、衣帽間、書房也依舊維持了原樣。

    就仿佛,漢娜從未真正離開。

    倘若她真沒離開,該有多好。

    兩年半前,方舟剛從租金高昂得離譜的大城市慕尼黑,搬來了圖賓根。

    那時的她,還不甚清楚,這座小城的租金價位,想當然地以為,小地方的價格會便宜許多,便欣然接受了漢娜同住的邀請。

    后來她才了解到,小城雖小,可架不住尋租的學生數量眾多,房源根本供不應求,租金也比尋常小城貴上許多。

    她所租住的這棟現代住宅,新建不久,且位置和景致都很不錯。公寓內,一東一西,一大一小兩間臥室,皆是有獨立衛浴的套間。

    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公寓,房租顯然不可能只要350歐。

    等方舟起了疑心,詢問漢娜,得到的回答則是:可能是因為房東穆勒太太不缺錢,年紀大了只希望有年輕人陪伴。

    平日里,二人都很忙碌,能坐下來,推心置腹交流的次數并不多,但漢娜一直是一個溫暖而恒常的錨定點,讓漂泊在外的方舟覺得心安。

    憶起故人,方舟體內又涌上了難以抵擋的饑餓感。

    她拆開巧克力盒子,尋到數字1的窗口,取了一塊,含在嘴里。

    一股甜香包裹住味蕾,不多時便融化于齒間。

    方舟未覺滿足,反而更加饑腸轆轆。

    她又將2號那一格窗口打開,將紙窗后隱藏的甜塊塞入口中。

    這一次,她沒再細細品味,只咀嚼了兩下,就匆匆吞咽下肚。

    那一扇扇方正的小窗,似在不斷地向她發出召喚,引誘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一個又一個。

    待她回過神來,整整二十四塊甜巧,已被她消滅干凈。

    此刻,方舟的神思有些恍惚,全然感知不到口中的甜膩。

    熟悉的感受再一次涌上心間。她明白,自己又將成為食欲的俘虜。

    她在心中默念:不能再這樣了。

    雖這么想著,人卻不受控地走至食品柜前。

    她將額頭抵在柜門上,輕聲告誡自己:不該這么做,事后一定會后悔。

    可經過片刻無用的掙扎,她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方舟心想:哎,算了,就當是為接下去的冬天囤積熱量吧。

    尋到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借口,所謂的自制力就被她徹底地拋諸腦后。

    方舟將剛放入食品柜的食物悉數取出,一股腦地攤在餐桌上,又從冰箱里拿出瓶裝酸奶和桶裝冰激凌。

    接下去的半個多小時里,方舟的大腦一片空白。

    嘴里的東西還沒咀嚼完,便直接囫圇吞下。

    在孤獨的黑暗中,除卻食物,其他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叮鈴鈴……”

    一陣尖銳刺耳的門鈴響聲,迫使方舟猛地回神。遲鈍的思緒像一只慢行的烏龜,緩緩爬回她腦中。

    她怔怔地看著桌上一堆空空的食品包裝袋。

    在她愣神的間隙,又是一陣鈴響。

    “等一下!”

    方舟終于反應過來,倉促收拾起桌上的殘骸,將它們通通掃進腳邊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倒比她的胃更為矜貴,一時容不下這么多的垃圾。

    門外人似乎并沒聽見她的低聲回應,直接拿鑰匙開了門鎖。

    聽得開門聲,方舟全身僵住,定定地朝門口望去,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嘴里還塞著一把薯片,嘴角還掛著冰激凌乳液,模樣狼狽不堪。

    借著樓道里的燈光,她看清了進門人。

    諾亞隨手開了燈,見到餐桌旁的方舟,面上的焦色稍緩,“抱歉,你一直沒接電話,想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方舟將口中的食物胡亂咽下,沒好氣地回:“我有沒有事,跟你有什么關系?”又朝他攤開手,“把備用鑰匙還我。”

    “這是穆勒太太手上的備用鑰匙,我這兒還沒你的新鎖鑰匙。”雖是拒絕的意思,諾亞依舊很配合地將拿著鑰匙的手伸向她。

    方舟起身去接。許是她一下起得太猛,忽覺一陣頭暈目眩,肚子直直下墜,引發一陣鈍痛。

    此刻的她才清晰地感知到,方才吞吃入肚的食物重量。疼痛來得實在劇烈,迫使她不由自主地彎下腰。

    諾亞見狀,忙上前攙扶,卻被她揚手揮開。

    怪她近來反反復復了太多次,方才吞下的食物,即將隨著胃液返上來。方舟怕自己堅持不了太久,慌忙趕客,“我沒事。你可以走了。”

    “你看上去像是沒事的樣子么?”諾亞不悅道,一手拽住她,一手抹去她嘴角殘余的冰激凌液。

    方舟起初還能勉強忍住,奈何身體依舊記得之前的習慣性動作,加上他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引得她體內一陣翻騰。

    她大力甩開諾亞,沖進廁所,伏在馬桶圈上。

    都不需再借助外力,胃自行覓得了舒緩。

    諾亞在她身側半蹲半跪著坐下,幫她抓起散亂的頭發。待她消停之后,又尋來了紙巾,默默地遞給她。

    丟盡了顏面的方舟冷聲命令:“你出去。”

    “我最難堪的模樣你都見過,你還擔心在我面前會掉份兒?”諾亞的聲音聽上去格外溫柔,充滿了憐惜的味道。

    他方才留意到了她腫脹的腹部,又瞥見一旁未能合上蓋子的垃圾桶。

    Mia提醒的沒錯,她確實有進食障礙。

    方舟閉上眼,虛弱地倚靠在墻上。

    諾亞伸手輕撫她的腦袋,像擼一只貓似的,一下接著一下。

    他并未即刻詢問,待她面色好了些,呼吸也平順了,才開口道:“食物本該是給人愉悅的,為什么拿它來折磨自己?”

    “我只是一下吃多了,就不能偶爾放縱一把嗎?”

    方舟投出去的目光帶著怨懟,可收到的眼神卻相當溫和,似是帶著寬恕的意味,讓撒了謊的她頓覺心虛。

    “解決問題的第一步,是承認問題確實存在,不是嗎?”

    諾亞也靠到墻邊,與她肩并肩坐著。他稍作猶豫,還是抬手扶住她的肩,將她攬入臂彎。

    許是他的懷抱過于溫暖,又許是他身上的氣息過于誘人,方舟沒有抗拒,軟綿綿地伏在他懷里。

    “Mia青春期的時候也經常這么做。”

    看來是機靈的小丫頭告了她的密。Mia昨天見著了她手指關節上的紅印,估計即刻猜到她或許也是慣犯,只是沒當場揭穿她。

    諾亞把玩起她的手指,“原先你手上沒這印記,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方舟不響。

    “最近碰到什么過不去的坎兒了嗎?”諾亞耐心地問,見她遲遲不回,猶豫了下,又問,“是因為……我嗎?”

    方舟輕笑一聲,“你可別給自己臉上貼金。最近寫論文壓力太大,不知道能不能按計劃畢業。”

    諾亞揉著她的肩,下巴輕蹭她的頭頂,安撫道:“在這兒延畢才是常態,你已經夠厲害了。還有其他原因么?”

    “嗯……我的反射弧可能比較長。漢娜的事,我好像到現在都還沒回過勁來。”

    諾亞,穆勒太太,Mia,她盡力幫他們一個個走出哀傷,末了,卻發現自己陷進去了。所有壓抑的情緒,都外化成了單一的對食物的渴求。

    “有去看過醫生么?”

    即便她去精神科掛門診,醫生作出的診斷大概率只是非緊急的心理狀況,并沒到疾病的程度。非疾病的咨詢費用,不在她學生醫保的報銷范圍內。

    費用昂貴,她負擔不起。

    諾亞自然想不到她的顧慮,又說:“你應該了解,心理最容易出現問題的是哪一類人群?”

    “心理相關從業者。”

    方舟不愿讓諾亞替她擔心,于是說:“我會去找我們專業的Berater聊一聊(類似輔導員)。如果情況得不到緩解,我再去看醫生。”

    諾亞點頭贊同,“你搬到三樓來吧。不睹物思人,或許會好一些。”

    乍一聽,方舟還以為這是破格的同居邀請,一時沒想好該如何拒絕。

    他今日態度極佳,她也不好再惡語相向。

    正想著婉拒的措辭,又聽諾亞說:“我最近都不會回圖賓根,屋子空著也是空著,你搬來住吧。”

    第29章 醫生和廚子 要好好吃飯

    次日清晨, 方舟迷迷瞪瞪地出了臥室,睡眼依舊惺忪。

    一進客餐廳,便瞧見端坐在餐桌邊的諾亞。身穿居家服的他, 正悠閑地吃著早飯,指尖滑動面前支架上的pad, 姿態安逸得像在自己家中一般。

    昨晚,方舟拒絕了他搬住處的邀請。雖說不再對他抱有任何肖想, 但在他睡過的床上,她恐怕沒法安心入眠。

    聽到聲響,諾亞撩起眼皮看向她。

    雖然吞吃下肚的食物大半都被清空,可仍有過量的鹽和糖分進入了身體循環, 她的臉孔免不了有些水腫。

    平日里是白白嫩嫩的橢圓形, 似剝了殼的雞蛋;此刻鼓鼓囊囊的, 像剛出籠的蒸包子。

    真想過去咬上一口。

    可惜他不能夠。

    諾亞語氣淡淡地說:“樓上面包機壞了。”

    好像這就能合理解釋, 他為何一大清早出現在她的住處似的。

    就不該心軟,把備用鑰匙還給他。

    一想到昨晚在他面前徹底失了顏面,方舟忍不住嗆他:“去找樓下穆勒太太不行么?非得來我這兒?”

    諾亞不理會她的惡聲惡氣, 反過來嘲諷:“昨晚清理了你留下的垃圾。你這食量,不去參加大胃王比賽, 實在是可惜。”

    方舟吃了癟, 不吭聲, 伸手去取桌上的面包。

    諾亞抬手抓住她的手腕,“上午你有其他安排么?”待她搖頭應了, 又說,“那先空著肚子,一會兒帶你去做胃鏡檢查。”

    “不去。”方舟甩開他的抓握。

    “胃很脆弱,經不起你這樣反復折騰。得確認你身上沒出問題才能放心, 不是么?”

    諾亞認真起來的嚴肅模樣會讓方舟覺得,他壓根不是小自己近兩歲的弟弟。

    “無痛胃鏡需要全麻,得有人陪同。你要是擔心我把你拐跑,那就聯系你那小個子朋友陪你。”

    親近如杜依,也不知方舟飲食失調。

    方舟也不希望她知情,免得她無謂地擔心。

    去就去吧。反正諾亞是糖含在嘴里,也能狠心吐掉的那種人,方舟早已對他失了戒心。

    無需提前預約,無需家庭醫生開具的轉診單,也不需要試圖證明,做這項非常規體檢項目的必要性,方舟直接被送進了診療室。

    接診的年輕醫生模樣和氣,是諾亞的舊相識。

    方舟在診療椅上躺下,看著護士將麻醉劑注入靜脈。

    她口中放置著撐開牙齒的固定器,此刻的模樣估計像大嘴猴,不甚美觀。但她沒費心趕身旁的諾亞離開。

    經歷了昨晚的狼狽,在他心中,她的形象恐怕早已崩塌……

    像是打了個盹,方舟不多時便悠悠轉醒。

    醫生Nils正一臉和藹地告知諾亞:“通過內鏡觀察到的情況沒有異常,取樣的刮片要等化驗之后才能知道結果。”

    一旁的方舟一臉黑線,“患者本人在這兒吶,不用跟他說,他又不是家屬。”

    Nils轉向她,仔細詢問:“經常有短時間內大量進食的習慣嗎?多少量?發生的頻次?補救措施?”

    方舟一一作答。

    “你應該感激你的胃,經你這樣折騰,它依舊恪盡職守,沒有罷工。”

    諾亞一言不發地聽著,心底不由地涌上一股酸意。她跟別人講話都那么和顏悅色,句句都應得溫柔,怎么對他老是橫眉豎眼,冷言冷語的?

    “返上來的胃酸會腐蝕你的牙釉質,體內的電解質失衡可能導致心力衰竭,會引發嚴重的并發癥……”Nils羅列出種種病癥,似在刻意嚇唬她。

    但這些,方舟都心知肚明。

    她學過異常心理學,這些知識點她都背過。

    明明知道這樣做不明智,對身體有傷害,明明知道事后會懊悔,會愧疚,卻無法抵擋住洶涌而來的食欲。

    方舟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年輕的醫生。

    他個頭并不算高,斯文干凈,面部線條和他的氣質一樣柔和。

    一雙手尤其漂亮,手指纖細,指節分明。最關鍵的是他的指腹飽滿,看上去很有力量,是杜依最喜歡的類型。

    待出了醫院,抱著為好友謀福利的心思,方舟好奇地打聽:“Nils醫生他是單身嗎?”

    諾亞心中警鈴大作,“他一直跟別人藕斷絲連,可能不是理想的交往對象。”

    方舟輕輕“啊”了一聲,似是相當遺憾。

    回程路上,諾亞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方舟也懶得尋話題。方才胃鏡入喉,喉嚨口稍有不適,喝了口水,便瞇眼歇息。

    回了住處,諾亞一點都不見外,在她的食品柜里一通翻找。

    “你餓了沒?我煮點面條,軟軟爛爛的容易消化。”他自顧自地取鍋盛水,嫻熟的樣子,倒真像是懂做飯的人。

    方舟本想拒絕,可想到自己先前也給他下過一次面,就當他是在回禮。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調侃道:“還以為你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沒想到還會親自下廚。”

    諾亞拿手在爐邊比劃了下,“大概這么高的時候,我就自己做飯了。安東的廚藝還是我教的,下次有機會給你做好吃的。”

    方舟并未多想,隨口說:“你家人倒是心大,放心讓一個半大的孩子做飯。”

    “沒辦法啊,一個得了厭食癥的母親,不會給孩子做飯。我總不能餓著肚子吧。”諾亞背過身去,靜候鍋里的水燒開。

    方舟怔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過了良久,她才開口道:“我很抱歉,諾亞……”

    鍋內的水沸騰起來,發出“噗噗噗”的宜人聲響。

    諾亞將一把細面散入鍋中,一邊攪動筷子,一邊說:“我目睹她跟食物作斗爭,可她的身體怎么都無法接納。即便瘦到肋骨突出,也依舊沒法進食,只能依靠營養液維持生存,直到……”

    方舟心中隱隱作痛。她找不到合適的寬慰言語,于是走上前,從他身后,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他真的瘦了許多。

    諾亞拿空閑的左手摩挲她的手背,“我拜托了穆勒太太給你做飯,以后別在家里備另外的吃食。”

    “我不想麻煩別人。”

    “適當接受他人的好意也是一種禮貌,Giogio。穆勒太太她本來就要做飯,不過順帶著多做一份,不麻煩。何況她是虔誠的教徒,助人情結重,很樂意照料人。”

    諾亞轉過身,把住她的腦袋,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溫柔、親昵、干燥,不帶有任何欲求。

    “我下午還有事,得馬上回斯圖。照顧好自己,Giogio。”

    短暫的頹喪過后,方舟迅速振作。她理通了思路,在接下去的兩周半內埋頭苦寫,終于完成了余下的論文。

    遠在慕尼黑的語言搭子,幫她更正了語法錯處和不恰當的措辭。

    趕在圣誕節+新年長假開始之前,方舟順利地將文章發給導師K教授過目。

    本以為要等新年后才會收到導師的回信,沒想到當天下午就得了回復。

    [親愛的舟,辛苦了!目前只簡單查看了摘要、導入和正文開篇部分,沒有太大問題。剩余部分等假期結束后再細閱。享受假期,祝愉快!]

    方舟如釋重負——

    為期兩周的長假,杜依照例回了家,穆勒夫婦也去了親戚家過節。方舟本以為今年會是她獨自一人過圣誕夜,不想天未暗,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三周未見的諾亞,提著兩個大購物袋入了門,“好幾年沒在這兒過圣誕,都忘了今天中午超市會提前關門,幸好亞超還在營業。”

    方舟暗笑,她實在想象不出,他去亞超買菜的模樣。

    “還以為你會叫底下人替你做采購。”

    “他們早下班了,圣誕夜不能再麻煩他們,不是么?”

    諾亞沒多廢話,即刻忙碌起來。

    方舟不好意思讓他獨忙,在邊上幫忙打下手。

    諾亞見狀,把她往屋里推,“你在房間里等吧,一會兒油煙大了,得開窗,你別凍著。”

    聽他這么說,方舟忽然有一種,被當成了小朋友來照顧的感覺。

    這種感受實在陌生,即便她是小孩的時候,也未被好好照料過。

    看著開放廚房里諾亞忙碌的身影,她的眼眶微微發澀。

    下油鍋炒菜時,為了不讓警報響起,窗戶大開。見他圍兜里頭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毛絨衫,方舟拿外套給他披上,“冷不冷?”

    “沒事。”

    做菜這事,多少還是需要點天賦。經歷了六年多的打磨,方舟的廚藝只精進到了飯不煳、菜不生的水平。

    好在她對食物要求不高,有時牛奶加麥片就能湊合一頓。

    諾亞選擇了紅燒肉、白菜卷肉、椒鹽蝦這幾道相對復雜的菜式,但最得方舟歡心的,是那盤看似尋常的香菇炒青菜。

    17年的德國,亞超內中國蔬菜的種類稀少,且價格昂貴,就連普通的大白菜也不是“白菜價”。

    青菜更是件奢侈品,一般都按顆賣,一顆就要近3歐。方舟舍不得買。

    見她吃得很是投入,諾亞笑問:“你多久沒回過國了?”

    “三年多了。”

    “怎么不回去?”

    “又沒人歡迎我回去,干嘛要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呢?”

    知道她不樂意提及自己的家人,諾亞及時收住了話頭。

    飯后,諾亞包辦了洗碗任務。待他將碗筷通通放入洗碗機,直起腰身時,忽被方舟從背后擁住。

    沉默了半晌,他啞著聲問:“怎么了?”

    “謝謝你。”

    方舟想與他親昵,但還缺了些主動提出的勇氣。如果今晚能水到渠成地發生些什么,她不會抗拒。

    可諾亞始終不發一言。

    諾亞隨手擱在臺面上的手機陡然一振,屏幕上蹦出來電人的名稱:“全世界最美的寶寶”。

    方才在吃飯的時候,同樣稱呼的號碼,已經來過兩次電話,但都被諾亞迅速掐斷。

    無意間瞥見了屏幕的方舟,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但只假作沒看見。

    這兩個月,她僅見過他兩回,不清楚期間他是否遇上了旁人。

    此刻,電話再次響起,又被無情掐斷。

    這一次,“寶寶”追加發來了一條消息:[你他喵的在外面偷摸養狗了嗎?速速回家!]

    看來這位脾氣不太好的“寶寶”已經與他有了家。

    方舟無法再繼續無視。她可不想當狗。

    或許諾亞只是把照顧她,當成了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就像他從前照顧他母親那樣。

    方舟收回手,下了逐客令:“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圣誕快樂。”

    諾亞知道她方才看見了什么,也明白她此刻為何不快,但未作辯白。

    心愛之人軟軟地貼靠在背上,無縫無隙,小諾亞不可避免地覺醒。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把持得住,回了聲“圣誕快樂”,便匆匆離開。

    第30章 誘捕 日常互釣

    圣誕夜, 方舟和身處歐亞大陸另一端的杜依視頻聊天,一不留神就嘮到了深夜。

    次日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剛摘下睡眠耳塞, 方舟便聽得屋外一陣叮鈴咣啷的細碎聲響。出門一瞧,又見著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在廚房里忙碌。

    只聽說過田螺姑娘,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田螺先生。

    方舟心中雖喜, 嘴上卻嗔怨道:“你現在進門都不跟我打招呼了么?”

    “我按了門鈴,你沒應。”田螺先生答得理直氣壯。

    “你家里不是有人在等你么?還賴我這兒做什么?”

    方舟暗惱:好好的一句責問,怎么被她說得跟撒嬌似的。

    諾亞聽出她語氣里的嬌嗔,心中暗喜, 靠過身去, 在她面上輕貼一下。

    方舟一驚, 側仰著身, 一雙鹿眼瞪得溜圓,“你這是干嘛?”

    諾亞一臉無辜,“貼面禮啊。方才不是你自己說, 要跟你打招呼的么?”

    此招呼非彼招呼!

    這死狗,又在霍霍人了。

    諾亞沖她笑笑, “先前看你柜子里的調味料都過了期, 猜你平時大概不愛做飯。我把昨晚余下的食材料理好, 你一會兒加熱了吃。”

    還未來得及開口道謝,諾亞的手機再次響起。

    又是昨晚連環奪命call的那位“全世界最美的寶寶。”

    方舟撇撇嘴, “怎么不接?”

    “我手臟,你替我接吧,按免提。”

    還未等諾亞吱聲,電話那頭的“寶貝”便急不可耐地高聲質問:“你……特喵的……什么……時候……回家?”

    是Mia的聲音。她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 頗有些威脅的意味。

    “我還有些事,中午回去。”

    Mia嘟囔著抱怨:“你昨晚缺席家宴,女巫很生氣,還把氣莫名其妙撒我頭上。”

    “我平時給你分擔掉了多少炮火?你這時候也替我擋一擋唄。”

    電話那頭的Mia發出幾聲她獨有的賊兮兮的怪笑,“你該不會是有交往的對象了吧?”

    “恭喜你答對了。”諾亞沒好氣地答。

    一旁的方舟屏住呼吸,半點聲響都不敢出。

    “我還等著跟她繼續那啥吶,能勞駕您別再打電話來打攪我的好事么?”

    原來他是在胡言亂語。

    Mia啐道:“沒想到你是見色忘妹的人!”

    但為了她哥遲來的杏福,她果斷掛了電話。

    諾亞忍不住吐槽:“那是Mia自己存的備注名,真是個自戀狂。”他側頭看向方舟,右頰的酒窩若隱若現,“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你的醋?我有那么閑嗎?”方舟的嘴可比心硬多了。

    諾亞早已摸清了她的脾性,只是笑。

    方舟深知圣誕節對于西方人的重要意義,勸道:“你快回去吧,再賴我這兒別真那啥了……”

    沒過腦子的話一出口,她的臉登時泛了紅。

    該死。怎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賊念吐露了出來?

    諾亞竊喜,面上仍不動聲色地問:“31號、1號這兩天你有安排嗎?想帶你去個地方。”

    跨年這一晚,方舟本打算去學姐家過夜,但還沒來得及跟學姐提。

    諾亞怕她尋了借口推辭,趕忙又說:“還記得之前給你做胃鏡檢查的Nils醫生嗎?他是我高中時候的學長,每年跨年夜,我都會去他家。”

    和諾亞同一所高中,想必Nils也是他們圈子里的人,方舟不愿結交。

    “那是你的朋友,我去怕是不合適吧?”

    “Nils也是Mia的舊友,她也會去。需要讓Mia來邀請你嗎?Nils母親親手做的肉桂蛋糕很好吃……”——

    圣誕過后,接連數日,大雪紛飛。

    待到一七年最后一天,風雪止歇。目之所及,一片銀裝素裹。

    依照諾亞的事先吩咐,方舟出門時,套上了穆勒太太的大衣,戴上寬沿的冬帽和口罩。等行至郊外無人處,才換上了諾亞前來接應的車。

    這般謹慎,他顯然是不想讓其他人得知,她與他在一起。

    進入莊園大門時,方舟留意到了門旁的標牌。

    E。又是一個她以為已隱沒在歷史洪流中的姓氏。

    車又行了七、八分鐘,穿過一處密林,行過一片被白雪覆蓋的原野,最終停在一處三層的鄉村邸宅前。

    前來應門的是一位身著制服的中年男士。

    在他身后,跟著兩條長相兇悍的大型犬。

    一只是皮毛黝黑的杜賓,一只是棕黃毛發的德牧,皆是對主人極度忠誠,對陌生人格外警戒的烈犬,沖著新面孔方舟一通狂吠。

    被男子出聲制止后,它們又乖巧地退避到一旁,蹲坐著,冷冷打量著方舟。它們的耳朵尖且翹,姿態相當神氣。脖子上系著藍白格子的領結,看起來像兩位高冷的犬紳士。

    屋主一家三口聽聞了動靜,也一同出來迎接。

    雖然Nils看上去和方舟差不多年紀,可他的父母親皆是兩鬢灰白的老人。看模樣也和Nils大不一樣,大概率并非他的親生父母。

    幾人正寒暄著,從另一處趕來的Mia也進了門。

    見到熟人Mia,兩條大狗開心得不行,爭先恐后地往她身上撲。

    Mia挨個擼它們的腦袋安撫,拿出給它們準備的圣誕鹿角頭箍,給它們一一套上。過分可愛的頭飾,搭在兩條威風凜凜的大狗腦袋上,形成的反差格外滑稽。

    Mia依次捧著它們的臉,欣賞自己的杰作,笑得樂不可支。

    兩條狗鬧不明白她大笑的緣由,一左、一右腦袋一歪,表情困惑,眼神無辜。

    方才還令人生畏的兩大只,一下都變得呆萌可愛。

    “今年怎么不去參加跨年派對?”Nils問候的口吻熟稔。

    “沒什么意思。煙花不斷,空氣污染嚴重,社交媒體上看看視頻就好。”在他面前,Mia表現出了少見的局促。

    飯桌上,Mia貼在方舟耳邊,輕聲說:“謝天謝地,你手上的紅印子終于消了。

    以前在舞蹈學校,有不少身材焦慮的女孩,不斷挑剔自己幾近完美的身材,結果患上了嚴重的飲食障礙。一旦她們有了穩定的戀愛關系,情況就會改善許多。看來你也是一樣。”

    方舟暗忖:她戀愛了嗎?似乎并沒有吧。

    但她并未開口否認Mia的推斷。

    飯后,老夫婦先行回屋歇息,四個年輕人圍坐在壁爐邊閑聊。

    諾亞兄妹倆并肩坐在長沙發上,方舟和Nils則各自占據了兩頭的單人沙發。

    杜賓和德牧在Mia腳邊不停歇地轉悠。

    它們的體型優美,肌肉緊實,被打理得相當干凈,身上的狗味也很清淡。

    此刻在完全放松的狀態下,原本直立的耳朵,微微彎出一些弧度,顯得有些俏皮。

    它們高冷的外表不過是假象,實際上是兩個黏人的撒嬌精,纏著Mia哼哼唧唧個不住。一會兒尖著聲嚶嚶嚶,一會兒又悶著嗓子嗚嗚嗚,真假音轉換得無比絲滑。

    方舟暗笑:諾亞撒嬌的本事,八成是跟這兩只狗學的。

    Nils留意到,方舟的目光一直落在兩只狗身上,于是介紹說:“這兩條都是我爸媽收養的流浪犬,養了快十年了。之前也收養過幾條,不過都已經去世了。”

    德牧和杜賓犬的棄養率相對較高。不少人看中它們帥氣的外貌,卻忽略了它們剛烈好斗、不容易馴服的個性。它們都是高需求的品種,活動量大,情感依賴性強,需要主人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時間照料。而有些不負責任的撫養人,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未能盡到應有的責任。

    Nils抿了一口手里的酒,又說:“我父母收養過很多流浪狗,我也是其中的一只。”

    方舟聽出他言語中似有自輕自賤的意思,便調侃道:“你哪里能和狗子相提并論?狗可比人金貴多了。在這兒,每個月給寵物狗繳納的保險金,可比我這個學生的保險金還要昂貴。”

    Nils沒想到她會這樣回,微怔,而后放聲大笑。

    方舟略驚,看起來斯文的他,竟會有這樣豪放的笑聲。但愿自己的玩笑話沒有冒犯到他。

    一旁的Mia湊到諾亞耳邊說了句什么。

    諾亞起身,拉住方舟的胳膊,“陪我去后院取些柴火吧。”

    方舟會意,將屋子留給似有曖昧的二人。

    接連幾日的大雪,使得后院積起厚厚的一層。許是因為圣誕假期,宅邸里的員工皆休了假,積雪未能及時清理。

    從屋子后門至木柴屋頗有些距離。二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得吃力。

    走在前頭的諾亞說:“你踩我的腳印。”

    “我還是走不穩,能扶我一把嗎?”

    方舟釋放出誘捕器。

    諾亞心甘情愿地入了套,回過身,牽住她的手。

    天寒地凍,他的手卻依舊溫熱。

    安生地走了沒幾步,他細長的中指忽然抵住她的手心,頗為刻意地,頂著她,一下下緩緩地撓。

    他的指尖力道強勁,指甲也剪得格外干凈。

    方舟不禁想到了歪處。

    見他右頰的酒窩深深凹陷,她便明白,他顯然是在存心逗弄。

    明明是她試圖誘捕,怎么反倒落入了他的圈套?

    方舟趕忙甩開他的手,倉促地尋了個話題問:“Nils是被領養的么?”

    “還在襁褓里的時候,他就被丟棄在了教堂門口。E夫婦是教區頗有威望的主事人,原本是丁克,還是好心收養了Nils。Nils雖然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但為人處世的風格像極了E先生,溫和的性子也跟E太太一模一樣。一家人始終和睦,算是我心中美好家庭的范本。”

    方舟默默哀嘆:他果然向往家庭生活。

    “那你和Nils是什么交情?”

    “他是高我兩屆的學長。剛進高中的時候,我被同學惡意綁了灌酒,最后急性酒精中毒休克,幸好被他及時發現,送醫治療。”

    “那Nils和Mia……”

    “那是他們倆之間的私事,我不好胡亂評述。”

    先前諾亞曾提過,那個跟Nils藕斷絲連的人,大概率就是Mia。他們一個大膽熾熱,一個溫吞柔和,個性完全互補,不知二人之間有著怎樣的糾葛。

    回屋路上,走在前頭的諾亞忽地止住腳步,目光定在了屋內。

    方舟隨著他的視線望去。

    客廳的半落地窗前,槲寄生枝葉下,Mia和Nils擁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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