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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脾氣 太滿

    這之后, 既沒心理負擔,又不再有阻隔的二人,比過去更為隨心所欲。尤其是諾亞, 一見面就黏上來,恨不得整個周末都攀在方舟身上。

    方舟不禁懷疑, 自己養的或許是條人型泰迪。擔心持續鬧出的動靜會打擾底樓的穆勒太太一家,便將游戲的主要陣地從公寓二樓轉移至三樓。

    七月初的一個周六, 精力充沛的諾亞又耗了方舟大半日,耽誤了她每周六的例行采購。待到傍晚,為了賠罪,他獨自去往公寓附近的超市替她采買。

    留在家中的方舟洗過了澡, 抱著電腦, 窩在沙發上查看最新的研究論文。她認真起來總是格外專注, 聽見身后開門的聲響也沒回頭, 只低聲問了句:“這么快就回來了?”

    身后人悶悶地應了一聲,來到她身旁,彎下腰, 將腦袋湊到她耳邊。

    方舟習慣性地抬手,親昵地摟住他的腦袋, 輕輕撫摸了幾下, 又用面頰貼著他的臉側親上一記。

    等貼近了, 她聞嗅到對方身上隱隱約約的尼古丁的味道。

    “你什么時候開始抽煙了?”方舟一臉嫌棄地扭過頭,落入眼簾的卻是Leon, 嚇得她從沙發上猛地跳起,險些撞翻身前的移動茶幾。

    Leon直起腰,漠然地掃了她一眼。

    她穿的明顯是件男式襯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衣服下擺將將蓋住她的臀,兩條修長的腿赤著,略顯無措地交疊在一起。

    方舟驚魂未定,撫著胸口問:“你怎么有鑰匙?”

    “去年冬天你不還借走過我的備用鑰匙么,不記得了?”Leon的面上浮出意味不明的笑,“你們已經發展成同居的關系了?”

    方舟仍不打算告知,可方才那樣自然親密的舉動,該用何種解釋,才能騙過Leon這樣的人精?

    她低頭琢磨了幾秒后答:“樓下冰箱壞了,我暫時借住在這里。方才我還以為是我閨蜜來了。”

    “你覺得我像傻子嗎?”Leon冷笑一聲,“先前在斯圖撞見你那次,我就看出來了。那天如果不是我在旁邊礙手礙腳,你倆估計在車上就直接開始……”

    方舟轉念一想:她和諾亞的關系,被Leon知曉,或許也不是件壞事。于是,她順著他的話說:“既然你都看出來了,為什么那天還……”

    死賴著不走,還硬拉著他倆一塊兒吃飯。

    Leon輕哼一聲,撇開目光,“你倆暗戳戳地在我面前眉來眼去的,惹我不快活了,我還不能耗一耗你們?”

    “沒看出來你竟然這么腹黑。”方舟輕笑著說,將半干半濕的長發撩到身后。

    “真在一起了,就大大方方地在一起,為什么還要……”

    Leon喃喃地說著,視線又落回方舟身上。

    他的話語,隨著他的目光一同頓住。

    許是沒想到今晚還會再見到外人,方舟此時完全是真空狀態。先前散在身前的濕發將絲質的襯衣潤濕,洇出了大片透明。

    見Leon的神色陡然變得怪異,方舟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瞧,忙抬手將自己護住,逃回臥室換衣服。她一面更衣,一面忍不住暗罵:遇上這種情況,正常人都會懂得非禮勿視,他倒好,就這么直愣愣地看,也不開口提醒。

    等方舟衣著得體地出門時,客廳里已空無一人。一旁的辦公桌上,多出了一個公文袋。

    他專程跑著一趟,只為了親手送一份文件?這里頭是什么要緊的內容?

    換作以往,方舟并無興趣打探他們家的事,可架不住這段時日心中有太多的疑問未解。她將文件袋翻轉過來,驚訝地發現,封口用的不過是普通的線圈封,既沒有粘膠,也沒有蓋封口印章。

    方舟絲毫不擔心,她此刻窺探的行為會被諾亞逮住。倘若明確知道她人在屋里,即便手里有鑰匙,諾亞仍會假模假式地敲門,耐心等著她前去應門。

    剛扯開文件袋上的纏線,方舟忽聽得門外鑰匙開鎖聲,趕忙將手中的袋子放下。

    一進屋,諾亞便急聲問:“Leon來過了?”

    “嗯,留了一份文件。”

    諾亞快步走到桌前,不動聲色地將文件塞進桌面下的抽屜。

    “好像挺重要的,你不先看一眼嗎?”

    “一會兒再看。”諾亞說著,伸手撩她的裙擺。

    方舟拍開他撫上來的賊手,“死相,先洗澡去。”

    等她獨自一人,再去拉抽屜時,卻發現這抽屜內部似乎裝有暗鎖,怎么都拉不開。她上下左右查看了一圈,卻沒能找到鎖眼在何處。

    當晚,方舟尚且沉浸在熱烈綿長的余韻中,聽見諾亞在耳邊低喃:“我看中了一套斯圖的公寓,就在你公司附近。下周三你來看看,要是覺得滿意,就搬來一起住,好嗎?”

    此刻的方舟思緒依舊朦朧,喘息著輕輕嗯了一聲,而后迅速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被他擺了一道。

    她雙手撐起他的肩,盯著他的眼問:“怎么忽然提這事?”

    心懷鬼胎的小狗被她瞅得有些心虛,乖乖交代:“想著這個時候你比較心軟,希望你能答應下來。”

    這法子其實算是跟她學來的。她先前就喜歡這樣,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提要求,他稀里糊涂地應下,事后又不好再反悔。

    可方舟與諾亞不同,明明答應了的事,她能厚著臉皮坦然推翻。

    她扭頭避開懷中人央求的目光,輕聲說:“我們保持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

    諾亞捏住她的下巴,扳正她扭開的臉,鎖住她躲閃的視線。

    “就是依照我們現在的樣式找的房子。左右相鄰的兩套公寓,有各自獨立的大門,你有屬于你自己的獨立空間,我不會打擾到你。”

    方舟的態度依舊抗拒,“我們才開始沒多久,現在就同居是不是太倉促了?我還想在你面前保留些神秘感,你不也有不想讓我瞧見的一面么?”

    就像方才,他拿到的分明是一份重要的文件,卻將它偷藏起來。

    平日里亦是如此,每每接到工作上的電話,他都會留意著避開她接,也極少在她面前提及工作相關的事。他刻意將自己嚴肅冷酷、咄咄逼人的一面隱藏住,不在她面前展露半分。

    展現給她看的,永遠都是一副純真小狗樣。

    正如此時。

    諾亞的眼角耷拉下來,嘴角微墜,一臉委屈樣兒,“所以你還是不愿跟我一塊兒住,是嘛?”

    方舟撫著他的背脊,有樣學樣地露出為難可憐的神色,“要是真住一起,你天天這么折騰我,我怎么受得了?正常打個工還能每周有兩天休息日吶。”

    她的口吻半是撒嬌,半是玩笑,可諾亞并沒當這是玩笑,神情嚴肅地看著她,“如果我保證周一、二、四晚上都不來鬧你,就保持現在這樣,你愿意嘛?”

    方舟不響,挪動身,伸手試圖將他推離。可剛退開些,又被他重新堵得死死的,“真不愿意?”

    此時的方舟已經徹底地清醒過來,正色回道:“不愿意。”

    得了明確答復的諾亞面色一陰,沉默著抽身離開,披上睡袍,出了臥室。

    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回房,方舟知道他又鬧情緒了,只得下床去哄。

    屋外的燈未開啟,清冷皎潔的月光從一墻的落地窗門傾灑入屋。門外的露臺上,諾亞正仰面躺在躺椅上,手中端著一個洛克酒杯。

    方舟輕手輕腳走至門邊,聽見諾亞正壓著聲講電話,“干脆點,如果你這邊搞不定,我換人跟。”

    德語本就是門硬朗的語言,他的口吻強硬,極有壓迫感。

    方舟不由納罕:她真的了解他么?他們似乎都沒花太多時間真正熟悉彼此,每次見面就膩在一起,沒完沒了地做。

    聽見身后推拉門的動靜,諾亞立即松緩了語氣,“先掛了,一會兒你發消息給我答復,周末別打我電話。”

    方舟留意到他腳邊的燒烤炭盆,里頭的火將熄未熄,盆中還留有尚未燒盡的一小塊紙片邊角。看顏色,應該是方才Leon送來的那個文件袋。

    諾亞手里的酒杯泛著冷光,已經空杯。他撩起眼皮,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此刻他身上的氣質冷冽疏離,讓方舟倍感陌生。露臺上唯有這一把椅子,她跨坐上去,不悅道:“我不過是不想搬家,你有必要跟我鬧脾氣嗎?”

    諾亞放下酒杯,緩緩調正傾斜的椅背,慢慢貼近她的臉,“怎么,好心被當驢肝肺,還不允許我有情緒么?”

    方舟抬手摟住他的脖子,微微扭動身體。他的冷感讓她有些怕。她并不想惹他生氣,但也沒法違心答應他,眼下似乎有且僅有這一種方法能安慰他。

    諾亞把住她的腰,不讓她隨意動彈,“我只是心疼你,每天都要耗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在路上。最近我父親回來了,我不愿跟他同住舊宅,正好也需要一個新的住處。”

    “位置在我公司附近,又能入得了你挑剔的眼的公寓,你覺得,靠我這點微薄的工資收入,有可能負擔得起嗎?”

    諾亞失笑,“怎么可能讓你掏錢?”

    方舟一點都笑不出來,“我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饋贈。”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較真?我的就是你的。”

    他的情話說得太過自然,太過流暢,太過真摯,方舟怕自己一不留心,就會傻傻當真。

    “我不希望我們過多地介入彼此的生活,我也需要我自己的私人空間。如果我們真住到了一起,要是哪天吵架了,分手了,我去哪兒?流落街頭嗎?”

    諾亞的神情黯淡,“你覺得我們會分手?”

    “情侶之間,吵架分手,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方舟語氣淡然。

    她永遠都會有所保留,總會考慮到最壞的可能性,如此一來,當最糟的情況發生時,她起碼有心理準備,不至于太無措。

    可這也意味著,她始終心懷隱憂,無法全身心地去享受當下的美好。

    聽得此言,諾亞只覺心中酸澀:他始終想跟她再進一步,她卻考慮到了分手。

    他陰沉著臉,動手解開二人之間唯一一道阻隔。倘若無法拉近心理上的距離,那就先確保身體上不再跟她留有任何距離。

    這大概是唯一一件她不會輕易拒絕的事。

    她依舊潤澤得不可思議,沒有任何困難就瞬間嚴絲合縫。正鬧別扭的二人擁住彼此,不約而同地長舒一口氣。

    諾亞拿目光緊緊勾住她,試圖在她眼里探尋出些許愛意,可她此刻的雙眸過于水潤,所有的情緒似乎都隱在水幕后,影影綽綽的,看不分明。

    他深感不安,緊緊地摁牢她,深深地抵住她,好似只有這樣,她才不會隨時離他而去。

    他撥.弄開她睡裙左側的肩帶,側耳貼住她,聆聽她的心跳。她面上平靜,呼吸也沒亂,心跳聲卻格外劇烈,想來此刻的親昵還是掀起了她的情.潮。他像嬰孩似地張口含住她,聲音因此變得含混不清,“我好像得到了你的心,又好像沒有,我不太確定。”

    方舟的內心遠比她表露出的澎湃許多,神思已開始變得渙散,再這樣下去,她怕自己會徹底地淪陷,該是時候后退一步了。

    她語氣冷淡地說:“我的心只屬于我自己,不會交給任何人。你也要保管好你自己的心。”

    別再端手里,傻傻地給她奉上,會被她無情地打翻在地。

    諾亞苦笑,“那你的身體呢?”

    方舟抓玩他的頭發,輕聲說:“可以暫時地交給你。”

    “只是暫時的嗎?”

    方舟感到此刻的自己已經喪失了對身體的掌控。實在塞得太滿,她有些受不住,情緒也給得太滿了,她承托不了。她無力地抵住諾亞的腦袋,悶悶地回了聲:“只能是暫時的。”

    諾亞怒哼一聲,肘窩貼著她的腘窩,架起她朝屋內走去。

    第52章 家族旅行 歡騰電話小劇場

    方舟原本以為, 經她澆下這么一大盆涼水,諾亞的滿腔熱情會稍許冷卻,可他卻絲毫沒有冷淡下來的跡象。潑出去的冷水, 到了他頭上,就跟火上澆了油似的。一到見面的日子, 狗子依舊牢牢粘在她身上,趕都趕不走。

    月光皎潔的那晚, 方舟本以為會被蓄著怒火的他粗暴對待,結果他只在回臥室的路上狠了那么幾下,進屋后表現得格外柔和,弄得她像夏天烈日下的冰激凌, 一點一點化開, 最后在他的炙烤下, 整個人徹底癱軟掉。

    這樣一來, 反倒弄得方舟有些愧疚,開始認真反思,自己對待這段關系的態度, 是否太過冷漠無情。

    猶豫再三后,她決定將自己住處的鑰匙奉上。

    諾亞接過鑰匙, 詫異地問:“什么意思?”

    “備用鑰匙。”

    “我知道, 我更想知道你給鑰匙背后的意思。”

    心中想的明明是:只要你想, 隨時都能進。

    嘴上說出的卻是:“你是房主,你手上理應留一把。”

    諾亞揚起嘴角, “臥室的鑰匙也需要一并給到房主么?”

    方舟囁喏:“萬一我弄丟了吶。”

    諾亞心滿意足地將鑰匙收下,心中暗笑:她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說句真心話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他貼靠上來,擁著她說:“七月底八月初那一周, 我想跟你告個假,得去參加家族旅行。”

    嫌棄似地,方舟拿胳膊肘頂他,“我又不是你上司,跟我請假做什么?”

    諾亞倚在她肩頭,哼哼唧唧地問:“想不想一起去?我們計劃去坦桑尼亞看動物遷徙,可以拜托Mia來邀請你,不用說你是我女友。”

    方舟幼時曾在紀錄片里,見過非洲動物遷徙的場面,數目龐大的各類獸群,浩浩蕩蕩地橫渡馬拉河,場景頗為壯觀。她至今還從未踏足過那片神奇大陸,心底一閃而過答應的念頭,可一想到他的那些傲慢的家族人,還是打起了退堂鼓。

    見她遲遲不應,諾亞識趣地開口說:“算了,老老少少,有二十多號人,你肯定會覺得不自在。”

    真到了那一周,頭一回跟女友分處于不同大陸上的諾亞,表現得像是得了分離焦慮,每隔五、六個小時就給方舟來一通電話,實時匯報行蹤。

    他一反常態,在電話里跟她講德語,似是故意說給身邊的家人聽,生怕家里還有人不知道,他有心心念念記掛著的女友。

    奈何她有不公開的請求,他沒法直接叫名字,只能喊她Baerchen(小熊/寶貝)。

    方舟耐著性子,聽他絮絮叨叨:“剛到了Ngorongoro火山口,腳下的盆地就是動物聚集區……頭一回看見這么密集的野生動物群,斑馬、瞪羚聚在火山坑的草原里散步,好悠閑……”

    方舟不怎么搭話應聲,也懶得打斷他。

    “風景實在太美了,簡直是人間伊甸園。明年你跟我單獨來,好不好,寶貝~”

    被他一聲寶貝喊得心里發毛,方舟沒好氣地說:“同一個地方去兩回,你不覺得膩味么?”

    “怎么會呢?跟你一塊兒,去哪兒、去多少次我都樂意。”

    這狗子說起情話來,完全不用打草稿,脫口而出。

    方舟似是不在意地“切”了一聲,心底卻沒來由地涌上一陣暖意。

    一想到她心愛的、經歷了艱難一年的小狗,此刻正在非洲草原上悠閑愉快地漫步溜達,她的嘴角不由地微微上翹。

    ……

    “今天去了湖區,近距離見到了河馬,它們的體型比我想象的還要肥碩。要是我變那么胖,你還會不會繼續愛我呀,寶貝?”

    切,她什么時候說過愛他了,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方舟毫不客氣地回:“額,你要是超重了,壓身上太吃力,我就把你踢下床。”

    “你可以在上面啊,我不會嫌你重。”

    “我嫌累啊,小老弟。你以為我是你啊,跟個永動機似的……”方舟及時住了口。一不留意,吐槽的話怎么就變成夸贊?

    電話那頭一陣竊笑,“那我們一直做,經常運動就不容易發胖。”

    方舟扶額輕嘆,“你邊上是不是還有別人啊?說話能不能注意一點形象?你不要面子,我還要吶~”

    小狗委屈地哼哼:“明明是你先扯到了床的……”

    ……

    “方才邊上經過一群鴕鳥,踮著腳,梗著長脖子,蹦蹦跳跳地顛來顛去的,簡直是Mia的翻版,哈哈哈哈哈。”

    方舟立即腦補出一組對比的畫面,忍不住笑出了聲,“人家Mia明明是姿態高雅的天鵝頸,怎么到你嘴里就變成像鴕鳥了?”

    電話那頭傳來Mia的聲音,低微但很清晰,憤怒之意傳達得清晰明了。“信不信我把你手機打飛了?讓你接下去幾天,都聽不到Gi……你寶貝女友的聲音。”

    “別別別,千萬別,你可是‘全世界最美的寶寶。’”諾亞立即服軟,搬出Mia自詡的美稱來安撫她,又討好似地補充,“全世界最好的妹妹。”

    “別別別,別亂喊我。你現在這副狗樣,我都不好意思承認你是我哥。”

    聽得兄妹二人逗趣的方舟,笑得渾身打顫。

    ……

    “今天中午的飯不好吃,干巴巴的,還說是當地特色……”諾亞嘟囔著抱怨。

    光聽著他沮喪的語氣,方舟就能想象出他此刻撇著嘴,眼角垂墜的惱樣,笑著回:“別哼唧,好好吃飯。你連我做的菜都吃得下,糊了都沒聽你抱怨過難吃。”

    “那還不是因為菜是你親自做的嘛,多難得,我哪里敢抱怨呀?當然得說好吃了。”

    很好,是一條有思想覺悟的好狗。

    狗子忽然放低了聲,“不過什么都比不上你,還是你本人最香、最軟、最潤、最好吃。”

    握著手機的方舟面孔緋紅,只慶幸他最后的那句話是用中文說的。

    ……

    “寶貝,今天我們打算去狩獵。”

    方舟一驚,憶起去年他中.彈的經歷,焦急地問:“你注意安全。安東他在你身邊嗎?”

    電話那頭一聲竊笑,“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這是在擔心我,寶貝?”

    “我才犯不著擔這個閑心。”方舟找補道。

    諾亞輕哼一聲,“你可真是無情。”

    過了五個多小時,到了午餐時間,諾亞遲遲沒來電話。方舟心中忐忑,短暫的遲疑過后,還是給他撥去了電話。

    聽到他聲音響起的一瞬,她懸著的心終于落到了肚子里。

    “怎么了,寶貝?”

    “狩獵結束了?”

    “還沒吶。”諾亞壓低了聲,“面前有一頭非洲獅,離我們不到百米。”

    放下的心再次懸起,方舟小聲回:“那先不說了,結束了以后記得給我打電話。”

    諾亞嘿嘿地笑,“你果然是在擔心我。”

    ……

    “寶貝,我到了傳說中的馬拉河,拍到了遷徙中的角馬,視頻發你了,收到了嗎?”

    方舟打開視頻,畫面中成千上萬匹角馬,正冒著生命危險,奮力游過湍急的河流,黑壓壓的連成一長片,場面極為壯觀。

    “在現場的感受實在震撼,動物的生命力真是頑強。下次一定要帶你一起來看,寶貝。”

    方舟嘴角微翹,語氣卻依舊冷淡,“你能不能別每句話都寶貝、寶貝地叫啊?怪肉麻的。我要是喊你Schatzi,Suesser,Liebling,Hasi,Maeuschen,”方舟將自己知曉的所有親呢稱呼,悉數道出,“我要是成天這么喊你,你受得了么?”

    電話那頭不假思索地回:“沒問題啊,你能不能每天都這么稱呼我呀,寶貝?”他又把方才所有的稱呼重復了一遍。

    方舟抬手扶額。

    哎,真是服了。

    想著以后她也不會見到他的那些家人,就隨他去了,反正丟人的是他自己。

    ……

    “現在在Masai Mara國家公園,剛瞧見了斑鬣狗清理其他動物的殘.尸,那場面實在太殘.暴了。”

    方舟從沒聽說過這種動物,迅速在電腦上查了下,見它們的樣子丑萌丑萌的,忍不住逗她的小狗。

    “看起來長得跟你還挺像。見到你同類了,是不是覺得很親切啊?”

    狗子不滿地哼了一聲,“在你心里,我是這副丑八怪的模樣嗎?”

    “那倒不是,”方舟頓了下,“你還要更猙獰一些。”

    ……

    “今晚住在營地的S酒店。”狗子照例事無巨細地給她匯報。

    周四晚間,方舟得了空,終于有心思搭理他,笑問:“為啥跟我講你住哪兒呀?要我打飛的過去陪你嗎?”

    諾亞沉默數秒,遲疑著問:“你愿意……過來嗎?”

    方舟嗆他:“怎么,你給安排啊?”

    諾亞秒答:“沒問題啊,我馬上申請航線。”

    見方舟不吭聲,諾亞又開始哼唧:“過來陪我過個周末吧,入境的時候辦個落地簽就成。我想見你,太長時間沒見了。”

    四天=太長時間。

    “太折騰了。晚上夢里見吧,小老弟。”

    ……

    周五一早,方舟剛被起床鬧鈴鬧醒,正揉著惺忪的睡眼,又聽得一陣手機鈴響。

    “寶貝,我剛在懸崖邊露臺上看日出……”

    方舟的起床氣未消,不耐煩地打斷他:“你這是得了分離焦慮嗎?每天從早到晚這么多通電話,沒完沒了的。”

    雖然諾亞不停地來電話打攪,可他時間都選得恰當,基本都在飯點或是睡前,避開了她可能在忙的時段。

    抱怨歸抱怨,方舟每次接電話都相當迅速,即便在睡覺時,也不像以往那樣將手機調成飛行模式。可她絕不會承認,這是因為怕錯過他的消息。

    ……

    非洲大草原的夜空漫天繁星,星河璀璨。

    諾亞捧著手機,嘴巴一開一合,根本停不下來,“這兒的星星特別亮,像你的眼睛……我們去選一顆星星,用我們的名字命名好不好,諾亞方舟……好想你啊,寶貝……明年一定要跟我一起來,寶貝……”

    接連數日下來,方舟已經對“寶貝”這個詞徹底脫敏。

    夜已深,在他的叨叨聲中,臥在床上的方舟有些犯困。昏昏沉沉幾近睡去時,忽覺耳旁的手機一聲接一聲地振動。

    憋了幾日的Mia終于爆發,給她一連發來數條消息:

    [Gio,可不可以麻煩你命令我哥閉嘴?]

    [或者讓他只說中文?]

    [我已經忍了他好幾天了!]

    [他這么肉麻地講電話,根本不考慮我這個剛失戀的倒霉蛋!]

    數秒后,又發來一條:[現在在場的幾位女士都婚姻不幸,我們一致對他這種無良的炫耀行為表示憤慨!]

    電話那頭的敏感小狗,聽到接連不斷的震動聲,立刻豎起警覺的耳朵,“是誰呀,大半夜的給你發消息?”

    方舟抑制住笑,“諾亞小朋友,求你別在電話里說德語了,成嗎?你的表現已經引發了眾怒。”

    留意到身旁正飛快打字的Mia,諾亞壞笑,“我不管。”

    方舟腦筋急轉,柔聲說:“還是說中文吧,我沒法用外文跟你phone se.x啊。”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方舟腦海里立即浮現出,他呆愣住時的可愛小表情。等了半晌,那頭都不吱聲,她又逗他,“你不想是么?那我掛了哈。”

    諾亞急聲道:“別掛,寶貝,等我回屋,馬上。”

    頭一回聽他用中文喊“寶貝”,方舟心頭漾過一陣酥麻。

    母語的威力到底還是不容小覷。

    在這一晚,方舟有幸發現,無論她怎么逗,她家這條板正的小乖狗,始終沒法用中文說出任何葷話。

    可這絲毫不妨礙二人此起彼伏的熱烈吟唱,交織出一篇綺麗的樂章。

    第53章 家 一人向往、一人規避

    周六上午, 方舟睡了個回籠覺,迷迷糊糊間做了個夢,夢見有人闖進她的臥室, 親吻她的額頭。她猛地驚醒,摘下耳塞, 恍惚間,竟聽見浴室里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另兩個有她住處鑰匙的人, 一個剛回國過暑假,另一個要到周日晚間才結束海外旅行。

    方舟登時清醒,躡手躡腳地走到浴室門口,推開一道門縫, 警惕地朝里張望。待看清了里頭的人, 不禁喜出望外。

    幾個小時前, 在視頻電話里, 被她撩得羞澀不已的男友,此刻竟空降至家中。

    方舟掩住內心的雀躍,走上前, 敲了敲淋浴間的玻璃門,“怎么提前回來了?”

    聽到聲響, 諾亞轉回身, 關上水龍頭, 笑盈盈地推開門,將她一把扯進來, 緊緊擁住,“我的周末只屬于我的女朋友。”

    “好好的大草原不玩,回來過一個重復的周末,你呆不呆呀?”方舟轉念一想, 他興沖沖地跑回來,結果被她淋一頭冷水,實在無情,于是柔下聲提醒,“你偶爾也該有屬于自己的周末。”

    諾亞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態度,埋頭啄吻她的唇,“反正以后還能再去,留些景觀,等明年跟你一起看。”

    方舟張口咬他一記,笑問:“我什么時候答應過你,要跟你去啦?”

    狗子抬起頭,耷拉著眼角,發出一聲委屈的哼哼,“都賴你,一通電話就把我撩得七葷八素的沒了方向。”他含住她的耳垂輕.吮,“我好想你,寶貝。你有沒有想我?”

    耳垂是她的敏感處,方舟一下被弄得暈暈乎乎,整個人軟在他臂彎里,嘴卻依舊硬著:“不想。”

    “真的不想嗎?”方舟耳邊響起一聲輕笑,“那你怎么抱著我的枕頭睡?”

    昨晚那通視頻電話前,方舟剛得知家中近來發生的一樁糟心事,夜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格外想念他身上的安定氣味,于是上樓取了他的枕頭,抱在懷里。

    被捉了包的方舟,略顯局促地掙開他的雙臂,嘟嘟囔囔地抱怨:“你瞧你,渾身濕漉漉的,都把我給弄濕了。”

    聽得最后幾個字,諾亞眼中的笑意甚濃。

    同樣領會到話語中的另一層意味,方舟有些窘,趕在再一次被禁錮住前,推門離開。

    可數日沒啃到肉骨頭的小狗,哪里會放任到口的吃食跑路?他沒做任何猶豫,即刻追了上來。

    方舟憶起,年初自己生日那天,他也以同樣的姿勢,將她抵在這洗手臺上。不過今日略有不同,礙事的阻隔已被心急火燎的狗子扯下,榫頭和卯眼得以牢牢扣在一起。

    浸在一片熟悉潤.澤之中的諾亞長舒一口氣,并沒急著繼續動作,而是抬手撫她的頭發,似在享受停留在她屋中的溫暖與安寧。

    方舟亦沒有動彈,閉上眼,沉醉在他緊實的擁抱中。身上唯一一處被迫頻繁鍛煉的肌肉,隨著耳畔感受到的呼吸,配合著他輕微的、無法自控的顫動,緩緩地一收一放。

    感受實在舒適,諾亞不由輕嘆:“回家真好。”

    方舟撫過他背上起伏的肌肉線條,笑問:“你把我這兒當成家了?”

    “你就是我的家。被你包裹住的感覺尤其舒心,像是回到了家。”

    家?這陌生又抽象的概念,令方舟忽覺怔忪。不同于她的冷感,狗子似乎對于家,對于同居生活,懷有美好的憧憬。

    可她真能給他想要的么?

    思及此,方舟收回手,抵住他的肩。

    察覺到她的姿態有些抗拒,諾亞開口問:“是不是坐大理石上太冷了?”說著抬抱起她,將手邊的毛巾塞到她身下墊好。

    此刻的他越是周到溫柔,方舟心中的不安和愧疚越甚。思緒翻飛間,她感到燥熱的身體迅速冷卻,想即刻完成游戲的心思也淡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他推離出屋,“你先好好洗澡,頭上的泡沫還沒沖干凈吶。”

    諾亞似沒在意她突如其來的冷淡,匆匆收拾完畢后,興致勃勃地給她展示帶回來的紀念品:一個手工木雕面具。

    面具的五官比例極其夸張,配色也相當怪異,黝黑的面,上白下紅的巨大眼瞼,表情看上去有些瘆人。

    方舟拿在手里端詳,一臉嫌棄地問:“你帶這個回來做什么?給我辟邪驅鬼么?”

    “不是你自己說我樣貌猙獰么?就選了一個最駭人的送給你。”

    方舟莞爾:這死狗可真記仇。

    她看了眼時間,“原本打算周末和學姐一起去海德堡。你回來都不提前知會我,要是再晚上兩小時,你就見不著我了。”

    “那你還打算去么?”諾亞歪著腦袋,等待她的回答。

    方舟頗感為難,既不想將提前結束非洲旅行的男友獨自晾在家里,更不愿推掉和曹璐約定好的旅行。

    諾亞照例乖巧地做出讓步,“我能跟你們一塊兒去么?”見她眼珠轉悠,便猜到了她的顧慮,又說,“放心,我不說我和你的關系。”

    “我得先打電話問問,人家說不定不愿意帶一個小弟弟一起玩。”

    小弟弟?諾亞有些不悅,努著嘴,叉著手,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等她打電話。

    好在曹璐并未介意。

    方舟將預定的酒店名字發給諾亞,“今晚我和學姐住這兒,之前就定好的房間,我和她的薪水都不高,只住得起這一類的酒店。你自己單獨定吧。”

    得知今晚依舊要獨自一人過夜,諾亞苦著張臉,像極了愁容滿面的拉布拉多。

    方舟撂下他,自顧自前去浴室收拾洗漱用品。

    諾亞快步跟來,從背后一手攬住腰,一手環住肩,唇抵著她的后頸,急聲求道:“我要提前預支今晚的活動。”

    方舟扭著身,試圖掙開他,“哎呀,別鬧,要遲到了。”

    圈住她的手臂不見半點松動的意思,身上的肩帶也被狗牙迫不及待地叼住,“我很快的。”

    “請問你什么時候快過了?”話出口,方舟面上暈出一點紅,她舔舔唇,掩飾住局促,又拿手中的牙刷刷柄輕敲狗腦袋,“真來不及了,你正經點成嗎?到晚上我去找你。”

    不經意的夸贊讓諾亞心情大好,轉頭給助理打電話訂房。

    二人趕到火車站時,曹璐尚未現身。諾亞等得有些無趣,抓著方舟的手,藏到身后,捏在手里把玩。

    方舟姑且由著他鬧,只小聲提醒:“一會兒當著別人的面,可不許這樣。”

    諾亞無奈地“哦”了一聲。

    待曹璐露了面,方舟拿出準備好的話術介紹:“這位是我樓上的鄰居,諾亞。”

    曹璐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之前你生日的時候見過一回,我有印象。”

    那時的他們就已在曖昧,如今大半年過去,依舊只是鄰居?曹璐自然不信,可方舟沒主動說,她也很有邊界感地不去刻意詢問。

    上車后,三人尋了一處兩兩相對的四人座,怕兩位女士犯暈,諾亞主動在逆行的方向坐下。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轉到了近期的國內新聞。

    曹璐忽然問:“你們聽說過方禾醫療嗎?”

    方舟微怔,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和杜依都沒公開她們各自的家庭背景。

    她不愿撒謊,也不想坦白,只點頭說:“是家國產醫療器械上市公司。”

    “之前在醫院工作的時候,有個關系還不錯的醫藥銷售,最近跳槽去了這家公司。今早她跟我聊天八卦,說他們創始人的兩個兒子都在米國念書,互不待見,大兒子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去找人干掉了老爺子最寶貝的小兒子,結果事后敗露了,被捉進去了。”

    聽聞這一噩耗,諾亞一臉詫異地看向方舟,見她神色未變,事不關己似地聽著,便知她應該早已得知此事。

    他未作評論,暗地里發消息給助理,叫他幫忙了解詳情。

    過了片刻,趁曹璐去廁所的間隙,諾亞急聲問:“家里發生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訴我?”

    自從來到德國,方舟已有數年未和父親取得過聯系,有關兩位繼弟的消息還是從杜依口中得知。眼下兩位惡棍弟弟一個走了,一個被關了,她心中沒有太多心痛同情,維覺唏噓。

    她本可以好好解釋一番,卻只是冷聲說:“那是他們的事,我覺得沒必要告訴你。”

    “如果是在米國出的事,我可以幫忙……”

    “他們會處理,不需要外人介入。”

    諾亞面色一暗,“對你來說,我只是外人嗎?”

    方舟話鋒一轉,“你不也沒告訴我Paul已經去世了么?”

    諾亞微怔,“Paul的死還沒調查清楚,不想讓你掛心擔憂,況且那根本不會影響我們關系的發展,可你家的事,難道不會左右我們未來的走向嗎?”

    “不會。”

    “你父親沒要求你回國嗎?”

    方舟面露不悅,“他哪里記得我的存在?”

    “所以,只要他向你拋出橄欖枝,你就會回去,是這樣嗎?”

    被追問得有些惱,方舟冷冷回:“放心,他不會這么做。好了,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諾亞重重地嘆息,“你為什么不能信賴我一些呢?找工作的時候,杜依生病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有什么事從不找我商議,我就這么不值得你倚靠嗎?”

    “我不習慣倚靠別人。”

    如果依賴他,最后發現根本倚靠不住,那她會跌得很慘。

    父親、母親、前任,一個個都讓她曾有過的希望落空,她不想再度失望,索性不再對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

    方舟扭頭望向火車窗外倏忽而過的一棟棟鄉間小屋,一言不發,假裝沒留意到,對面人落在她面上的幽怨目光。

    原本信心滿滿的諾亞,此刻不禁開始懷疑,自己不懈的熱忱是否真能感化眼前的她。她始終若即若離,好不容易似是親近了些,下一刻又變得冷漠疏離。

    就像方才在浴室里,明明還在無間無隙地親昵,不知為何,陡然變得冷淡,將他拒之門外。

    而此刻,即便她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諾亞仍覺得她似乎遙不可及。他深感不安,想伸手攬她入懷,可曹璐回來了。

    落座后,曹璐明顯感覺到了二人之間的低氣壓,對方舟耳語:“你們吵架了?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方舟佯裝不覺,抿唇笑笑,“哦?有嗎?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有些困了。”

    她沒想到自己的情緒會表露得如此明顯,有些過意不去。下車前,她刻意慢了半步,停在階梯前,轉頭輕聲對諾亞說:“我很抱歉。”

    諾亞寬容地笑,“好好的為什么要道歉?”

    “我不該把對別人的情緒,發泄在你身上。”

    諾亞眉毛微揚,略顯驚訝,顯然沒料到她會主動低頭,“沒事。”

    他輕推她的腰,小聲催促:“走吧,別堵到后面下車的人。”

    第54章 海德堡(上) 變化的心境

    曹璐原本對這座著名的旅游城市興趣缺缺, 來這兒的首要目的,是為了參加周日舊導師的喬遷派對,沒想到計劃行程時, 正巧刷到有關海德堡大學學生監.獄的介紹帖子,一下生了興趣, 特意提前一天前來參觀。

    方舟先前游覽海德堡皆在公共假日,這一景點都是關門謝客的狀態。

    因此下車后, 他們直接去往這棟藏身于老城街巷中的、不起眼的古樸建筑。

    小樓初建于18世紀,曾是海德堡大學的禁閉室,專門關押犯錯的學生,直到一戰前, 才被正式關閉。

    昔日里離經叛道的學生們, 在建筑內的墻面上畫滿了各式各樣的涂鴉:半身肖像畫、打油詩、俏皮話, 層層疊疊地, 蓋滿了一面又一面斑駁的屋墻,連樓梯間都沒放過。

    可舊時充滿年輕創造力的叛逆之所,如今看起來更像是經徹底商業化的紀念品商店。

    離開時, 曹璐和方舟都不免有些失望。

    時值夏日周末,天氣晴朗, 老城的曲徑幽巷里擠滿了游客, 熙熙攘攘。

    和圖賓根的色彩斑斕相比, 海德堡古城所用的配色更為雅致,中心廣場周圍的建筑, 多以白色和紅砂巖的淺橙紅為主色調。

    方舟和曹璐手挽著手走在前頭,諾亞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們身后,一言不發,時不時低頭查看手機消息。

    三人拐入廣場旁的圣靈大教堂。教堂穹頂橙紅色的骨架, 配以大面積的典雅白墻,清麗圣潔,尖肋拱頂上的花紋圖案極富美感。

    曹璐埋頭翻看一旁的活動宣傳冊子,方舟則跟隨諾亞的腳步,沿著中央長廊不斷向前,在盡頭的圣壇前停住。

    午后的明媚陽光,透過柳葉花窗的玻璃窗格落入室內,原本刺眼的光線彌散開,變成柔和的光暈,籠罩著圣壇,充滿神性。

    前來拜訪的人,面對此景,即便本身沒有任何信仰,也會不由地變得虔誠和恭敬。

    在圣壇前的諾亞,憶起先前出席過的無數場婚禮,一時間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牽住身邊人的手。

    突如其來的觸碰似是嚇到了方舟。她慌慌張張地將他的手甩開,嗔怪似地瞪了他一眼,迅速跑開,將他獨自一人留在碩大的十字架前。

    諾亞心中的陰霾本就沒消散干凈,此刻又挨了一記重擊。他想跟她鬧脾氣,奈何還有第三人在場,不好發作,只得暫時憋悶在心里。

    只吃了早午飯的三人皆是饑腸轆轆,在街邊小店買了三份咖喱香腸墊肚子。

    在曹璐起身去補買薯條的間隙,諾亞抓起方舟的手,咬走她木叉上插著的一小塊香腸。

    方舟斜眼瞅他,“不是同樣的東西么?難不成我手里的更香?”

    搶食的狗子努努嘴,“確實。”

    老城區沿街有不少手工藝品店和雜貨鋪子,售賣雜七雜八各類小物件。不管是布藝、皮具這類的飾品飾物,還是茶餐具、肥皂這類的生活用品,曹璐都樂意進去一瞧。她購入了不少小玩意,作為下周回國休假送人的伴手禮。

    諾亞耐心地陪著她們逛店、挑選。

    在一家琥珀飾品店里,方舟在兩副耳環中左右為難,不知該選擇哪一個。

    諾亞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左邊那副。”

    結果方舟選擇了被他否定掉的那一對。

    得了身旁人哀怨的眼神,方舟小聲解釋:“我覺得手里這副,看起來更像你的眼睛。”

    一雙琥珀眼即刻轉嗔為喜,心情亦是由陰轉多云,隱隱還露了一些陽光。

    臨近傍晚,三人逛出老城,緩緩漫步在內卡河畔,遙遙望見橫跨河兩岸的石拱老橋。

    老橋橋頭,諸多游客聚集在一只銅像前。

    銅像有張丑陋的、肥嘟嘟的大臉,若不經方舟介紹,曹璐壓根猜不到那竟然是只猴子,看起來模樣更像一條肥臉大貓。

    曹璐好奇地詢問:“這猴子是什么來頭,怎么那么多人圍著?”

    “據說,只要摸了他手里的那面銅鏡,就會發財。”

    愛財可能是全世界人民的通性。鏡子左半邊,已被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摸得锃光瓦亮。

    曹璐不假思索地加入了排隊的人群,上手摸了一把。

    方舟也象征性地碰了下,回頭問諾亞:“你不摸摸嗎?”

    諾亞聳聳肩,不屑一顧,“錢只是數字。”

    方舟白他一眼:行吧,知道你不差錢。

    銅像左下方的一塊銘牌上,刻有德國作家Martin Zeiler于1632寫下的詩:

    “你干嘛瞪眼看我?

    難道你沒瞧見過這海德堡的老猴?

    往周圍瞅瞅,

    你會發現還有更多我的同類。”(渣翻)

    高傲的語氣,配著銅候驕傲的表情,以及高高翹起的尾巴,真真是一只囂張的猴。

    可論臭屁程度,好像還是身邊的這條狗更勝一籌。

    諾亞的手伸向銘牌邊上,一橫一豎臥著的兩只迷你銅像,“這是什么動物?”

    方舟扯住他的袖子往回拉,急聲道:“別摸,摸了這兩只老鼠,未來會有很多孩子。”

    聞言,諾亞趕忙收回手,“哦,那可不行。”

    她的這一舉動,落在諾亞眼中,似乎預示著,她的確有將他納入未來人生版圖的打算。

    在這樣的自我攻略下,他的心境瞬間由多云轉晴。

    曹璐笑道:“你們倆倒是挺登對,都不想要孩子,不考慮發展一下么?”

    諾亞不接話,笑瞇瞇地看著方舟,等待她的回答。

    方舟訕笑:“再說吧,他年紀還太小了。”

    哼。諾亞別過頭,不搭理她。

    臨走,方舟伸手摸了摸銅候向外探出的手指。

    諾亞問:“這是什么寓意?”

    “保佑我未來重返海德堡。”

    曹璐沒有去碰,諾亞則伸手輕輕摸了下。

    他對這座城市沒什么特別的好感,但只要方舟愿意再來,那他就愿意陪她回來。

    過了上橋處的雙塔拱門,便是一座巨型雕像,屬于這座橋的建造者:Karl Theodor選帝侯。

    人早已消逝在悠悠歷史長河中,大橋和石像卻依舊屹立不倒。

    三人在橋中央停下腳步,倚靠在寬闊的石砌側墻上,欣賞兩岸的風光。

    初來德國時,方舟覺得這兒的景致很是特別,頗覺驚艷。可時間久了,等她瀏覽遍了大大小小無數座城市,便覺得這些地方都像是從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漸漸有些審美疲勞。

    “海德堡基本就是放大版的圖賓根。”曹璐總結道。

    確實如此,同樣是隱在山谷里的中世紀古城,周邊皆被翠綠的山林包繞。同樣一條內卡河橫穿整座城市,只不過,在圖賓根,它尚且是一條狹窄小河,流至此處,已拓寬數倍,搖身一變,成為一條寬廣大江。

    夏風輕微,河面寧靜,鮮少有船只過往。

    曹璐再度評說:“看來比起走水路,還是旱路更快一些。”

    水路?旱路?

    小情侶不約而同地抬眼看向彼此,對視一眼后,皆紅了面孔。

    方舟拿腳尖輕踢諾亞鞋跟:你能不能正經點?

    諾亞偷頂了下她的肩頭:不正經的明明是你!

    曹璐似乎并未留意到他們的小動作。她將視線從遠處收回,提議說:“橋那頭就不過去了,我們吃飯去吧。”

    說著,啟步往回走。

    曹璐剛一轉身,諾亞便在方舟面上貼了一記。

    方舟投去一個嗔責的眼神,輕聲啐道:“你收斂點,晚上小心我收拾你。”

    諾亞笑眼彎彎,“就等著你收拾吶。”

    背著人跟他這樣打情罵俏的,實在不厚道。方舟撇下他,快走幾步,上前挽住學姐的胳膊。

    晚餐過后,路過街邊一家法式煎餅鋪子。曹璐買了份香蕉配巧克力醬,扭頭問:“你們要不要來兩份?我回請。”

    方才晚餐是諾亞買的單。

    方舟脫口而出:“不用了,他不能吃巧克力。”

    在曹璐跑去街對面的垃圾桶丟垃圾的間隙,諾亞輕聲說:“你想吃就買吧,不需要為我放棄什么。”

    方舟沖他眨眨眼,趁著學姐還沒回身,抬起頭,重重吮了下他的唇,然后迅速撤開。

    路旁街燈很亮,她的雙眸更亮,“吃了就不方便親你了。”

    她難得在外有如此主動的時候,簡簡單單一個親吻,就讓諾亞心滿意足地笑了。

    夜間,方舟洗漱完畢,走出浴室時,曹璐已經睡下。正當她輕手輕腳收拾好了物件,準備偷跑去跟諾亞短暫會和時,聽到一聲輕輕的抽泣。

    方舟回頭一看,只見曹璐側躺在床,肩膀微微地抽動。她遲疑著喊了一聲,“學姐?”

    她這一問可不要緊,引出了曹璐更多的眼淚。

    方舟不明所以,忙放下手中的包,上前抱住她的肩膀安慰。

    原來曹璐手上的兩年博士后合同已于上月到期,在此之前,她已經費心找尋了大半年,并沒能找到銜接的新崗位。

    留德之路艱難,無論處在哪一階段,都會經歷各種各樣的崩潰時刻。

    方舟勉力安慰,待曹璐止住眼淚,已接近晚上十一點。

    諾亞倒是安分,始終沒來電話催促。

    方舟沒法將學姐獨自撇下,躲到衛生間里,跟他打電話解釋情況。

    得知她今晚不能赴約,電話那頭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

    “那……晚安?”

    “先別掛,陪我聊一會兒。”諾亞的聲音悶悶的,“你和你學姐是怎么認識的?”

    “前年夏天,她剛來圖賓根的時候,我恰巧有時間,幫她找租房。不過也就幫她那一回,之后還是她關照我更多些,陪我第一次去做麻醉胃鏡,陪我去拔智齒,還幫我做mock interview……”

    說著說著,困意泛了上來,方舟輕輕打了一聲哈欠。

    諾亞留意到了,于是問:“那明早我來接你?九點可以嗎?”

    “八點吧。”

    “好,依你的。”

    想到今晚把他獨自一人晾酒店里頭,方舟有些愧疚,“明天你想去哪兒參觀?”

    “寶貝,景不重要,人重要。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只要你愿意帶我去。”

    輕輕松松一句話,又撩得方舟心神蕩漾。

    她按捺住心動,淡淡回了句:“嗯,明早見。”

    第55章 海德堡(中) 不可或缺的人

    次日一早, 方舟準時赴約。

    諾亞已在酒店廳堂等候多時,一見到她的身影,便起身迎上前, 像尋常友人似地在她面上輕貼一下,“怎么只有你一人?你學姐呢?”

    “她今天另外有約。”

    諾亞略顯惶恐, “不會是因為我讓她覺得不自在吧?”

    “不是啊,今天她原本就有安排, 我本來打算一個人逛的。”

    “一個人不會覺得孤獨嘛?”

    “不會。上回我就是一個人來的。一個人多自在,想逛去哪兒,就逛去哪兒,無拘無束的。”

    方舟不過隨口一說, 諾亞卻聽了進去, 眼中閃過一絲心慌, 一把抓握住她的手。

    方舟本能地想甩開, 想了想又覺得好像沒有必要,在這兒大概率不會碰上認識的人,于是就由著他攥住。

    二人正在老城小巷里走著, 忽聽一聲:“Noah?”

    循聲望去,狹窄的街道對面, 竟是諾亞的舊友Lotte。

    方舟曾在馬術賽上見過她。那日她是諾亞的正式女伴, 也是參賽選手, 就在諾亞之后登場,不輸男子的帥氣瀟灑。后來茶會時, 經由諾亞介紹,她還跟方舟簡短地聊了一會兒。

    雖只有一面之緣,方舟對她的印象極好。不同于當日在場的其他女子的冷漠和傲慢態度,Lotte始終表現得親切隨和, 不帶半點居高臨下的審視。

    迎著上午的陽光,Lotte快步走向他們。蜷曲的淡棕色長發,隨著她輕快的步伐,躍動在肩后,整個人顯得生機勃勃,極富生命力。

    看著她面上明媚的笑容,方舟忽然覺得,她是相當美好的一個人,就和諾亞一樣。

    在陌生之地意外遇上舊相識,諾亞頗感驚喜,沖她微笑,與她禮節性地擁抱。他依舊牢記方舟的請求,在見到Lotte的一瞬,便放開了緊攥的手。

    一股陌生的酸意涌上心頭。方舟只覺莫名,讓到一旁,默默聽著兩位舊友親切地問候彼此和家人。

    一通寒暄后,Lotte轉向方舟,“Gio,還記得我嗎?Charlotte,但是大家平時都叫我Lotte。”

    方舟回以微笑,“記得。你好,Lotte。”

    諾亞忽然很想將自己的戀情分享給好友,于是試探性地伸手去牽女友的手,這一回,方舟竟沒有掙開,反倒合上手掌,將他回握住。

    留意到他們握在一起的手,Lotte再度展開笑顏,“Noah的神秘女友原來就是你!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們。”

    她的笑容比此刻的陽光更顯燦爛,是打心眼里替他們感到高興。

    諾亞問:“你怎么在海德堡?”

    “母親打算在這兒新開一家理療診所,我先替她來探探地方。”Lotte低頭看了眼腕表,“抱歉,我約了人,下回約時間再聊!再會!”

    看著方舟目送Lotte離開的陰郁眼神,諾亞不禁竊笑,“你方才怎么不躲?往常碰見認識的人,你不都逃得挺快么?今兒怎么了?”

    “你跟Lotte很熟,是嗎?”方舟有些惱,倒不是惱諾亞,而是惱她自己,怎么會沒來由地吃起醋來?眼下這話問的,也同樣充滿了酸意。

    “嗯,相當熟。她是我中學同學,也是畢業舞會的舞伴,她腕上那塊表,是我送她的成人禮物。”

    送表的其實另有其人,諾亞這般撒謊,本意是想看看她會不會嫉妒。

    可方舟似乎并不在意,只淡淡應道:“換我我也戴著,這么貴重的東西難不成扔了嗎?”

    “那我送你的表,怎么沒見你戴著?”

    方舟一本正經地回:“現在治安不大好,我怕在路上被人搶走。”

    ……

    二人就近尋了一處露天咖啡廳解決早飯。

    鄰座的座椅邊,一條灰黑色的大型雪納瑞,正懶洋洋地趴在石板路面上曬太陽。似是察覺到了一旁方舟的注目,它半撐起身,扭轉過頭,湊到她腿邊聞嗅一番。大概是對她的氣味很滿意,它挪了挪身,在她腳邊半坐下,轉著黑亮的眼珠打量她。

    它溜圓的眼睛,細長的睫毛,還有無辜可愛的小眼神,簡直和身旁的諾亞一模一樣。

    方舟詢問過狗主人,征得同意后,俯身摸了摸大狗的腦袋。

    狗狗很是受用,瞇著眼,舒服得睫毛微微顫動。

    看它這副嬌憨模樣,方舟忍不住笑夸:“真可愛。”

    見此,自家的狗急切地扯了下她的衣袖,歪著腦袋看她,“比我還可愛么?”

    “你跟一條狗較什么勁?”見他執意要答案,方舟壞笑著拿下巴點了點腳邊的狗,“那還是它更可愛。”

    “哼,沒見過像你這么喜新厭舊的人。”

    正努嘴抱怨著,諾亞的手機突然響起。他低頭看了一眼,神色凝住,“稍等,我去接個電話。”

    待諾亞安排好了事,回到咖啡廳時,雪納瑞還在,人卻不見了蹤影。

    一向鎮定的狗子忽然丟了主人,瞬間慌了神,正準備撥她的號碼,抬眼便在小廣場對面的一家紀念品商店門前,發現了他想找尋的身影。

    諾亞松了口氣,將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按回,快步穿過街道,將她整個人連人帶包,一并擁住。

    “怎么才一會兒的功夫,你就跑沒影了?”

    語氣里撒嬌的意味遠勝過責備。

    方舟并未察覺到他的慌張,目光仍盯住面前白色鐵架上的明信片,掙開他,隨意地說:“我沒跑遠啊,況且找不到人可以電話聯系,又不會真散了。”

    諾亞默默哀嘆:她就是沒那么在意他,所以壓根不會明白他方才的感受,一瞬間跟被奪了魂似的。

    “要不要買幾個冰箱貼帶回去?你那兒冰箱上空蕩蕩的。”雖是問詢的語氣,可不等他回答,方舟便自顧自找尋起來。

    她尚在滿滿一架風景類的冰箱貼中細細挑選,諾亞倒先尋來了一個,拿給她過目。

    方舟接到手里一瞧,忍俊不禁。

    一個精致的小木屋門前,穿著傳統服飾的男孩和女孩,側著身,分別立在一粉、一紅兩顆愛心之上,他們的手羞澀地背在各自身后,只有上半身湊得近,微微俯身,甜蜜地香著嘴巴。

    見諾亞第一面,方舟還以為他是朵無人可及的高嶺之花,現在才知道,他其實是個無藥可救的戀愛腦大傻瓜。

    方舟身旁的一對母女也在挑選冰箱貼。小姑娘大約十二、三歲的模樣,溜眼看了一圈,輕聲對她母親說:“還是那個姐姐手里的最好看。”

    在遙遠的大陸另一端遇上國人,方舟倍感親切,將冰箱貼往女孩面前一遞,“你喜歡這個是么?那就給你吧。”

    女孩接過,歡天喜地地去付賬。

    等讓出去了,方舟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不該這么做:那明明是諾亞看中的,卻被她自作主張地給了別人。

    她歉疚地回頭看他,見他面色不悅,便解釋說:“聽她們方才的對話,似乎是趁暑假過來旅游的,難得來這么一趟。我們就生活在這兒,你要是真想要,下次再來買就是了。何況這種樣式的,其它禮品店里肯定還有。”

    這本是一件極小的事,可不知為何,諾亞卻忍不住跟她較起了真,“如果是你自己看上的,你也會這么爽快地讓出去?”

    方舟點頭道:“會啊。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東西是必須要擁有的。”

    諾亞神色黯然,“不光是物件,人也是如此吧。對你來說,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說這話時,他原本還抱著試探的心,卻不料她不假思索地回:“是啊。來了,我歡迎;要走,我也歡送,沒必要過多留戀。”

    諾亞眼眸中的光彩盡失,“所以你不想結婚,你不想要那個不可或缺的人,是嗎?”

    方舟怔住,緊接著笑問:“你的思維這么跳躍,話題怎么一下跑到婚姻上去了?”她轉身走到禮品架子另一側,有些躲著他的意思。

    諾亞追過來,鍥而不舍地問:“那我在你心里,有分量嗎?”

    看著他認真探尋的眼神,方舟有些無措,不答反問:“你是不是特別沒有安全感?”

    諾亞坦誠道:“是,所以我需要你明確地回答我。”

    “你怎么會沒有分量呢?經常壓得我喘不過氣。”方舟玩笑著說,又逃去另一處禮品架。

    她接連的閃躲逃避,令諾亞心中的不安加劇。他亟需她的安撫,想要她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愛他,她心里有他,可她根本做不到,她只會躲。

    但此刻,他已經失去再繼續認真追問的勇氣。

    方舟尋到一塊類似的冰箱貼,拿給諾亞瞧,“這一塊怎么樣?”

    同樣是男孩和女孩,背著手羞澀地接吻,色彩比方才的那一塊更絢麗,他們身后的背景木頭小屋也更為精致。

    “不好,女孩的頭發是金色的,不像你。”

    二人之間的氛圍,陡然變得微妙。

    四手空空地出了紀念品店,一言不發地在街上緩緩走著。

    只短短幾步路,諾亞已再次調整好心態:罷了,她不在意又如何?只要他繼續保持直進,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就不會真弄丟了她。

    方舟注意到街邊一家專賣玩偶的手工藝品店,櫥窗內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玩具熊,模樣有幾分眼熟。

    她抬首看了眼店名。

    漢娜先前堆放在沙發上的玩偶,有不少出自他們家。

    諾亞見她停下了腳步,便提議:“進去看看?”手隨意地搭在她肩上,做好了隨時會被她揮開的心理準備。

    方舟側頭看他一眼,毫無預兆地伸手攬他的腰。

    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讓諾亞一下怔住,被她一拉一帶,呆愣愣地朝前走,邁出去的步子都有些踉蹌。

    二人頭一回,像真正的情侶那樣,相擁著進了店。

    模樣憨態可掬的手工玩偶,價格卻一點都不可愛。

    諾亞留意到她看標簽的動作,問:“你想要哪個?我當禮物送你。”

    方舟挑了許久,最后選中了一個迷你小熊掛件。它身穿一條牛仔背帶褲,頭戴一頂窄檐帽,表情憨憨的很是呆萌。

    “你喜歡熊?”

    “你不是在電話里叫我Baerchen(小熊)嗎?”

    方舟手里的小熊帽子是淺藍色。

    諾亞取了邊上一只墨藍色小帽的,“湊一對吧。”

    “行,”方舟交換二人手中的掛件,“墨藍色的,我買給你;淺藍色的,你買給我。”

    有過經驗的諾亞,沒再跟方舟掰扯由誰來付款的問題,欣然接受。

    拿到禮物獎賞的小狗,喜滋滋的,似乎已全然忘卻方才在紀念品商店里的陰霾。

    沒想到一件百來歐的小玩具竟能讓他樂成這樣。方舟在心里認真盤算,等下個月他生日,該給他準備什么樣的禮物,才能彰顯出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第56章 海德堡(下) 把心遺落的地方……

    步行過了老橋, 二人踏上內卡河對岸,沿著蜿蜒的蛇道,向山上緩步慢行。曲折的石徑兩側, 立著遍布青苔的高聳石墻,空間狹小處, 僅能容下兩人緊挨著并肩而行。

    途中遇上相反方向走來的行人,諾亞挪開搭在方舟肩上的手, 讓到她身后。

    身旁人忽然沒了影,方舟心里一空,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后伸出手, 立即被緊緊攥住。

    難得見她主動伸手, 狗尾巴得意地翹起, “怎么?怕我丟了?”

    狗主人調整了交握的姿勢, 與他十指相扣,嘴上卻似是不在意地說:“一會兒走不動了,得先找個人拉我一把。”

    聽不到漂亮話的諾亞倒不沮喪, 只笑說:“你要是走累了,我可以背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嫌丟人。”

    方舟運動得不算勤快, 耐力不佳, 沒多久就真累了, 坐在半山腰休息平臺的石椅上歇腳。

    身上起了一層汗,散亂的發絲粘在汗津津的頸間, 有些難受。她將長發捋到肩后,拿手掌給自己扇風,喃喃自語:“哎,忘了拿綁頭發的皮筋。”

    不過是隨口一說, 諾亞應道:“你轉過去,我來扎。”

    沒皮筋怎么扎?方舟將信將疑地側過身。

    身后人以指作梳,捋順了她的頭發,又擺弄了一陣后,輕拍下她的肩,說:“可以了。”

    方舟抬手,左右摸了摸,倒還不錯,挺緊實。她拿狐疑的目光打量諾亞,“你還會給人綁頭發?手法倒挺嫻熟啊?”

    諾亞聽出她話里試探和揶揄的味道,故意拿謊話激她,“在別的長發女孩那兒練過手。”

    方舟聳聳肩,“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真是謝謝她了。”

    諾亞暗嘆:想讓她吃回醋,實在太難。他不愿被她誤會,解釋說:“前幾天剛看Mia給Lena綁過,試著學了下,以備不時之需。”

    方舟腦海中浮現出一副場景:她家的大狗給Lena小金毛捋毛,這畫面光想想就覺得萌。

    “還以為你不喜歡小孩子。”

    “我只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不耽誤我喜歡。”

    方舟想順著話頭追問Lena的身世,卻被諾亞搶先一步問:“聽你之前說,已經來過海德堡三回了,很中意這兒么?”

    方舟點頭,“每次在哲學家小徑上走,都會覺得心情舒暢。”

    “那我們在這兒買棟房子吧,以后周末可以過來住。”

    方舟玩笑似地問:“要是我說,我喜歡住愛德華王子島,你也準備去那兒買房子么?”

    “沒問題。”不差錢的憨憨一臉寵溺地笑。

    方舟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回:“這兒游客太多,偶爾來逛逛還好,長住怕是會厭煩。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圖賓根。”

    “為什么?圖賓根像是微縮版的海德堡,看上去不如這里大氣。”

    方舟在心中默念:因為是在圖賓根遇見的你啊,傻狗。

    如果海德堡是讓歌德“把心遺落”的地方,那圖賓根才是她最有可能把心丟失之處。她需要時刻留意當心,才不至于陷入到這樣的危險之中。

    可這樣的情話,她沒法說出口,只朝他笑笑,沒再應聲。

    諾亞自顧自繼續說:“其實我也更喜歡圖賓根。”

    “哦?為什么?”

    “因為你在圖賓根啊。”諾亞答得坦然,笑盈盈地看著她。

    方舟心中一動。倘若她也能這般流暢地說出暖心的話語,他應該也會同樣受用。可不知為何,她發現自己很難開口。

    她再次主動伸手,“休息夠了,走吧。”

    哲學家小徑兩旁綠蔭繁茂,佳木蔥蘢。二人十指相扣,默默地走著,不多時,來到山脊一處平緩小道。

    從此處,能俯看內卡河對岸的整座老城,亦能遙遙望見,對面Konigstuhl山上屹立的那座著名古堡。

    方舟停下腳步,靜靜欣賞目之所及的美景,感受夏風輕盈地拂過臉頰。

    不遠處的草地上,一只灰黑色的鴿子跳躍幾步,展翅飛離。

    方舟目送它遠去,喃喃道:“想變成鳥,飛在空中看這座城市。”

    身邊人即刻應道:“那下次我們坐直升機來吧。”

    隨口說出的每一個念頭,都能在他這兒得到充分的回應,實在是美好得不大真實。

    方舟笑問:“你是不是對我太好了?”

    諾亞反問:“你不值得我對你好嗎?”

    方舟暗嘆:他把戀人的水準設定得過高,倘若將來哪天真跟他分開,她可能就要注孤生了。

    她暫時還不愿開啟孤獨的下半生,也想學著拿好聽的話來哄他。

    于是,她虛心求教:“你是怎么做到的,甜言蜜語信手拈來,能教教我么?”

    “想到什么就說出來,表達自己的心意很難嗎?”

    嗯,很難。

    諾亞側頭看她,卻見她面上平靜無波,又是他無法讀懂的淡漠神情。他無奈轉移了話題,“對面的古堡還想去嗎?”

    “怎么?你想現在回酒店?”方舟沖他俏皮地笑。

    “想什么吶?只是擔心你走不動道。”

    方才爬了小半個山丘就累得要休息的人,此刻信心滿滿地說:“我體力好著吶。”

    “真沒覺得你體力好,在上面的時候老是哼哼唧唧地喊累。”諾亞最喜歡這個姿勢,奈何她總是堅持不了太久。

    似要證明自己體力不錯,方舟哼哧哼哧地爬上了河對岸的Konigstuhl山,連上山的軌道纜車都沒有乘坐。

    海德堡城堡曾是歐洲最大的城堡之一。數百年過去,歷經數次天災人禍,飽經滄桑的古堡僅有部分得到修繕,恢復了原貌,仍有大片的廢墟尚未及時復建。

    古舊的斷壁殘垣,帶著歷史的厚重感和破碎的美感,叫看者不由地有些傷感。

    “如果我也被歲月摧毀,變得破敗不堪,你還會欣賞我嗎?”

    他表現得感性而又脆弱,方舟擔心,只要她用力捏上一把,他會立刻變得支離破碎。

    “你擔心這個做什么?我難道不會跟你一起變老嗎?”

    諾亞輕嘆一聲,“我只是覺得,對你來說,我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我擔心自己魅力不夠,沒法留住你。”

    原來,和她一樣,諾亞也會考慮可能的分離,但不同的是,他憂慮的似乎是分開本身,而她思考的卻是如何應對這種必然。

    諾亞將自己的脆弱毫無保留地展現給她,“我很害怕,怕你有一天會拋棄我。”

    他說得過于傷感,方舟只想弱化掉他眼中的陰郁,玩笑似地說:“你獨自一人就不能過活了么?”

    他半玩笑,半認真地答:“要是你不要我,我大概會變成條瘋狗。”

    方舟本想說:這世上沒有誰是離不了誰的。可她有些擔心,要是她真這么說了,他即刻就會發瘋。

    “為什么要在當下,焦慮未來的事呢?”她回轉過身,輕柔地撫上他的面頰,“此時此刻,我好好的在你身邊,這不夠嗎?”

    在勸他的同時,同樣也是在勸解自己。

    諾亞微微側頭,親吻她的掌心,“不夠。我要你的當下,也想要你的未來。”

    時至今日,方舟依舊會因他親昵的舉動心跳如雷。她笑望著他,“就這么貪婪嗎?”

    “對你,我沒法保持尋常心。”諾亞的手掌覆上方舟的手背,“你愿不愿意給我一句肯定的話,讓我安心?”

    方舟移開視線,收回手,轉身倚在一旁的城墻護欄上,俯瞰山下如積木般的白墻紅瓦,嘆道:“好美。”

    “是啊,好美。”諾亞也說,可視線分明落在她臉上。

    方舟心知肚明,自己不該再繼續閃躲,于是側臉看他,對上一雙飽含深情的眼,心不由一軟。

    “我把終止的權力放在你手里,我不會主動喊停,只有你可以。這樣,你覺得夠心安嗎?”

    習慣了她若即若離的態度,諾亞本不抱任何希望,卻出乎意料地得到了承諾。他不敢置信地揚起眉,“真的?你保證?”

    心中所有的陰霾都在她點頭的一瞬煙消云散。

    他將她圈在半身高的石墻上,俯身貼近,吻住她的唇。

    方舟略作掙扎,提醒他:“周圍都是人……”

    “不管。”

    同以往的熾烈不同,這一吻無比輕柔,承載的情.欲意味很淡,更多的是柔和的愛意和憐惜。

    情不自禁地,他捧住她的背。

    回應似地,她勾住他的脖子,手指插.入他柔軟的發絲,指肚輕輕摩.挲他的頭皮。

    他身上清冽的氣息讓她忘卻了夏日的暑熱,也忽略了周遭走動的游客。

    不知過了多久,方舟覺得暈眩得厲害,先一步低頭結束了這一吻。她的雙手攀住他肩頭,頭靠在他頸邊,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

    糟了,她好像也把心遺落在了海德堡。

    還沒做好萬全的準備,她似乎已經陷了進去。她的心防,快把守不住了。

    她有些慌,也有些怕,抬起頭來看他。

    諾亞眼中飽.滿的愛戀,讓她稍稍放下心來。她微微仰頭,又開始了第二個吻。

    這一次更為綿長,唇瓣短暫分離,又迅速而熱烈地重逢。方舟的腿愈發綿軟,可摟抱住她的臂彎那樣的堅實有力,她不再擔心自己會站立不住。

    二人皆沉醉其中,如夢似幻,完全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

    直到一聲手機鈴將他們打斷,拉回了現實。

    聽到曹璐的催促,方舟才意識到此刻的太陽已經西行了不少,看了眼時間,“糟了,趕不上火車了。”

    諾亞按壓住她手機上的收聲區域,小聲說:“沒事,司機跟來了,我們可以坐車回。”

    “學姐,我們還在Konigstuhl山上,趕不回去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們一塊兒坐車回?”

    “我已經在火車站了,那我就不等你們了。”曹璐話鋒一轉,“還記不記得之前一起看的一部電影?里頭有句詩:Gather ye rosebuds while ye may。”

    花開堪折直須折。

    “這男孩子脾性真不錯,昨天陪我們逛那么久也沒半點不耐煩。你別再等了,年輕的心,可耗不起。”

    方舟抬眼看她的玫瑰花蕾,嘴角上揚,“我已經把他摘下了。”

    “干得漂亮!”曹璐止不住地笑,“好啦,我不打擾你們約會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到家了跟我說一聲。”

    第57章 七夕 給的復雜,要的簡單

    平日里和方舟一同出行時, 諾亞基本都會親自開車,讓司機和保鏢在后車跟隨。這樣一來,車內的整個空間獨屬于他們二人, 不會被旁人打攪。

    今日,他卻直接上了后座。

    方舟會意一笑, “怎么?還沒親夠么?”

    “當然沒有。”諾亞答得坦然。

    諾亞手下人都伶俐,不用他發話, 司機便快步上前,坐上駕駛座,并即刻放下了車座后的隔斷。

    車內的隔音極佳,耳邊唯有低微的引擎聲。

    諾亞表現得格外淡定, 扭轉過頭, 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

    車窗外的風景, 經由隱私玻璃的過濾, 罩上了一層黯淡的棕灰。

    方舟伸出手,擱到身旁人大腿上。想再進一步時,卻被他的手掌牢牢按住。

    他將她抓握在手里, 拿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視線卻依舊沒有回轉過來。

    真搞不懂他想怎樣, 一面壓著她不讓她作亂, 一面又磨得她焦躁難耐。

    方舟放下矜持, 側身坐到他腿上,扳正他的腦袋。

    他的目光終于落回她面上, 眼中漾著笑意,“這么心急?等回家再鬧,成嗎?”

    “成啊。”方舟嘴上雖應著,仍調整了坐姿, 換成更舒適也更為貼合的姿態,與他面對著面。

    諾亞捧著她的背,無奈地笑,“你這哪里是答應啊?”

    “我就想試試,你在外面的定力有多強。”方舟拿指尖戳他的雙唇,有些腫了,都賴她方才吮的。

    他定力再強,也禁不住她在身上來回折騰,最終還是放下了椅背。

    “身上黏糊糊的,都是汗。”方舟囁喏道,欲迎還拒地推搡。

    明明各自都對征服過無數次的領地相當熟悉,卻仍像初回般,游走在各處探險摸索。

    正當方舟懷著新奇和興奮,準備解鎖游戲新場景時,諾亞直起身,扶抱著她坐起,“我還沒洗過,太臟了。”

    方舟勾著他的脖子,阻止他離開的動作,“我不嫌你臟。”

    “等回去再繼續。”諾亞揉著她的腦袋安撫,“一會兒就到了,別急,寶貝。”

    自制力真是強得可怕。

    等回了家,洗過了澡,他也不著急進,只一味慢條斯理地給她按摩腿,“走了這么多路,小心明天肌肉酸脹。”

    好好的按著腿,不知怎么就互相纏上了。好好的在臥室里,不知怎的又回到了車上。

    新場景成功解鎖完畢,諾亞一下接一下輕啄她潮潤的眼角,“我發現,每次在逼仄的空間里,你就特別容易激動。食品柜,儲藏室,車……這是出于什么心理?”

    方舟的腦袋慢悠悠地轉,思維慢了半拍,想了會兒才認真答:“可能是在有限的空間里,所有的感受都被無限放大,人比較容易專注。”

    “那在其它地方你會分心嗎?”占據了她所有感官的人如是問。

    “你較起真來真是沒完沒了了。”方舟拿手指點著他的鼻尖反問,“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的話理解成,我在其它地方的時候表現得不夠激動?”

    “哎,說不過你。”諾亞輕嘆一聲,咬住她的指尖,看著她的雙眸閃著哀求的神色,“以后不許再把我推出門。”

    這心機小狗可真會記仇!

    被推拒時一臉淡然,看上去毫不計較,原來都一筆筆記在賬上,就趁她心軟的時候,跟她翻舊帳。

    此刻已得到充分滿足的方舟,才不會慣著他,“我是屋主,誰能進門,能待多久,我說了算。”作勢又要將他推離。

    她真不該在他還停留在屋里的時候,試圖去挑戰他。同樣走了一天的路,她早已精疲力竭,他卻依舊精力旺盛。直到她實在受不住,顫聲應下,他才不情不愿地結束游戲。

    即便歇了戰,他依舊沒消停,在她身上時輕時重地種下一溜的莓果,“答應了的事,不許再反悔。”

    方舟忽覺自己像是被他成功狩得的獵物,屏住呼吸,暗自琢磨:她好像已經把控制權讓渡出去太多,想收都收不回了。

    她不敢再動彈,怕又招他,只伸了伸尚且自由的腿,心中哀嘆:明早起來,酸的估計不只是腿了——

    八月中旬,辦公室里的同事基本都選擇出去度假,方舟也在杜依的勸說下,休了一周年假,時隔數年回了趟國。

    臨到出發前一個小時,人已抵達慕尼黑機場,方舟才知會諾亞她的行程。

    諾亞不假思索地回:“我跟你一起去。”

    “別啊,你跟著去做什么?”方舟急聲勸阻,慶幸自己沒提前告知,“就一周的時間,你都挨不住么?”

    電話那頭的狗子一陣哼唧,接著一本正經地問:“你打算回去見你父親么?”

    “我會借宿在杜依家里。”方舟模棱兩可地回。

    通過在米國的人脈,諾亞已經打聽到她繼弟案件的調查進程,雖然人證、物證、動機皆清晰明了,但只要有錢,就仍有轉圜的余地。可始終沒聽她提及,他也配合地選擇閉口不言。

    “那你打算見‘他’么?”

    “誰?”方舟不解。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我,你的那位前男友,現在是你父親的接班人候選?”

    “他的情況跟我有什么關系?”方舟輕笑一聲,不明白諾亞怎會把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當作假想敵,“放心,我壓根沒打算再見他。”

    她這一次的回答,倒很是確定。

    諾亞略略放下心來,“你把回德國的航班發我,到時候我來接你。”

    等到下周三,杜依陪同方舟一道回德,前來接她倆的卻是安東。

    這一趟,終于輪到方舟側著腦袋,用八卦的眼神打量杜依。

    “我跟他清白得很。”杜依立即終止了好友的美好猜想,“我跟他都是大忙人,壓根沒時間相處,更何況,我現在打算禁男.色一段時間。說不定三年以后,我也能遇上一條只對我搖頭擺尾的小狗。”

    本打算拿好友逗樂,結果反倒被她揶揄上了。

    安東先將方舟送回公寓,臨走不忘提醒,她的狗已經在家里等候多時。

    即便有她公寓的鑰匙,諾亞每次來時,仍會假模假式地敲門,耐心地等她親自來應門。

    今日,難得她是那個敲門人,便也想試試,等著他來應門,會是何種感受。

    候在門前,聽著他的腳步緩緩接近,方舟心中雀躍不已。

    難怪他每回都堅持等她來開門。

    屋門開啟,躍入方舟視線的,不是許久不見的狗腦袋,而是一個巨型玫瑰花束,看起來起碼有上百朵,每一朵都綻放得恰到好處,鮮嫩欲滴。

    花朵芯子是奶白色,花瓣的邊緣卻是淺淺的藍,是方舟從未見過的品種。

    愣神數秒后,心心念念的人才從花束后探出頭,笑著對她說:“節日快樂,寶貝。”

    方舟從沒收到過這般巨碩的花束,愣愣地問:“今兒是什么節日?”

    “七夕啊,小笨熊。不過不是今天,是上周五。今天我們補過。”

    對花束無感的方舟竭力表現出欣喜的模樣,張開雙臂,勉強捧住這束大得夸張的鮮花。剛進門將花束擺上餐桌,諾亞便貼了上來,灼熱的唇急切地覆上她的后頸。

    “剛從飛機上下來,臟得很,得先去洗個澡。”相處得久了,方舟覺得自己對于潔凈程度的要求,也順應他的標準,變高不少。

    待她洗過澡出來,田螺先生已在廚房忙碌開。

    聽見她的動靜,諾亞回過頭來看她。

    在家時,因他時不時冒出來的破壞欲,她常常拿他材質舒適的舊襯衣當作居家服。此刻,她隨意地套著他的襯衣,頭發依舊濕漉漉的,兩條白皙的大長腿不遮不掩地露在外頭。

    不管先前見過多少回,這樣的畫面,依舊會讓諾亞呼吸短暫停滯,心跳亦是不可抑制地加速。

    方舟推開他搭在臀上的賊手,“先把這些花處理下吧,一會兒別枯了。”

    她在柜子里翻找半天,只尋出一個細長的小花瓶,根本不夠給花束安家。

    諾亞提議:“等吃完飯,我們再去買幾個花瓶。”

    “你介不介意我拿一部分去送人?附近有個鄰居老奶奶貌似很喜歡鮮花,先前在Rewe買東西的時候,經常會碰見她買花。”

    諾亞敏銳地覺察到,女友并不真心喜歡這份禮物。方才接收花束時,她就笑得有些勉強,歡喜的模樣明顯是裝出來的,大概只是為了叫他安心。

    “你不喜歡花?”

    “它們現在開得絢爛,可過不了幾日,就會枯萎衰敗。”因此,她寧愿不要見它們爛漫的時候。

    諾亞關了爐子,擦凈雙手,捧住她的臉,在她額上、鼻尖、唇峰,依次親了下,柔聲問:“怎么回了趟國,突然變得傷感了?”

    方舟抬眼看著他,似乎想吐露些什么,可猶豫過后,她只是說:“沒事。”

    回應似地,她也親啄了一下他的唇,“謝謝你,肯花心思給我準備花。”

    “我的女孩既不喜歡珠寶和包,也不喜歡鮮花。”先前送過她許多次名貴首飾和奢牌包,都不見她平時佩戴使用。

    “那你想要什么呢,我的寶貝?”

    “我要的很簡單,”方舟抬手摟住他的脖子,眼底終于浮出一絲真摯的笑意,“我要你抱我,要你吻我,還有……我。”她仰頭湊到他耳邊,把那個C打頭的那個字說得很輕。

    她輕柔的話語,像一根羽毛撫過他的耳廓,撩動他敏感的神經。忍耐力早已到了極限,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架到操作臺上。

    “窗簾還沒拉吶,你……”方舟的話語被熾熱的唇瓣堵住。

    一輪游戲過后,二人依舊擁在一起細細溫存,體會余韻。

    待徹底平息,方舟抬頭看了眼客廳里的時鐘,輕拍懷中人的背,“做飯吧。”

    諾亞不依,“想做點別的……”他的不應期極短。

    只是倉促地鬧了一輪,方舟已是渾身發軟,哀求道:“我飛機上只顧著睡,沒吃上飯,餓壞了。”

    諾亞尤其在意她的飲食,依依不舍地抽身離開。

    不過看他此刻望著她的眼神,可能她才是他心里最可口的那道菜。

    第58章 領帶 生日快樂

    食畢, 諾亞陪同方舟出門散步消食,順道把鮮花送給真正樂于欣賞的人。

    方舟登上門廊前的白石板臺階,揚手將諾亞攔在階下, 叮囑道:“你站遠一點,別嚇著人家老太太。”

    “我長得那么慈眉善目的, 怎么會嚇到別人?”諾亞噘著嘴,語氣頗為不滿。

    哼, 不就是不想叫外人瞧見跟他在一起么?

    可抱怨歸抱怨,他仍老老實實地依照她的要求,站在門廊外安靜等候。

    收到大束鮮花的獨居老太太喜上眉梢,熱情邀請方舟一同進屋處理鮮花。

    諾亞一并跟了上來, 但在門前停住腳步, 像一只懂事乖巧的大狗, 耐心等待進門的許可。

    老太太留意到他, 便問:“這位小伙子是……?”

    方舟回頭瞅他一眼,猶豫了下說:“他是漢娜的孿生弟弟諾亞。”

    老太太哦了一聲,神情稍許黯淡, “看他的模樣跟你有些相像,還以為他是你的弟弟。”

    方舟點頭回道:“嗯, 現在也算是我的弟弟了。”

    回去的路上, 諾亞始終陰著臉, 不遠不近地跟在女友身后,一言不發。

    剛一進門, 憋了怒氣的諾亞便將方舟結結實實地按在門上。

    門板很硬,方舟衣裙單薄,磕得她有些難受,可她察覺到了他的不悅, 也明白他為何不快,就沒有絲毫抗拒,由著他胡亂擺弄。

    諾亞幾乎是一點就著,以往總會顧及她的感受,給她足夠的時間慢慢醞釀,等火候到了才開炒,可今日卻急紅了眼,不等鍋熱就匆忙下菜。

    尚未做好充分的準備,方舟被體型碩大的霸道入.侵者擠得生疼,不由地蹙起眉。

    即便在氣頭上,諾亞還是留意到了她不適的表情,及時停下。

    “抱歉。”他無力地枕在她肩窩里喘息,一迭聲地道歉。

    被他這么沒頭沒腦地硬闖,方舟倒未覺得惱,反而樂于見到他偶爾失去自制的模樣。她輕輕順著他的頭發,明知故問:“怎么那么著急?生氣了?”

    “你真打算把我當你弟弟么?什么時候能聽你跟別人介紹說:這是我的男友?”諾亞的面孔緊貼她的脖頸,聲音悶悶的。

    “你怎么這么介意這事?戀愛只是兩個人的事,不用牽扯到別人吧?”

    諾亞重重地嘆息一聲,“那我以后就本本分分地做你的弟弟。姐弟之間,現在這樣就算是逾矩了。”說著,便松開手,準備撤離。

    方舟伸手圈住他,“不許走。”

    “你說不許就不許么?什么都得聽你的,太不公平了……”諾亞委屈得聲音都有些哽咽。

    方舟親親他撅起的唇瓣,輕聲命道:“你躺下。”

    “在這兒么?地板臟……”諾亞嘴里雖嘟囔著抱怨,卻依舊乖乖照做。

    方舟雙手撐住他的胸膛,以她擅長的方式,又用他最鐘愛的姿勢,輕而易舉地安撫好了氣惱的狗子——

    八月底,杜依生日當晚,壽星本人并未像從前那樣,邀請諸多友人前去酒吧包場慶賀,而是選擇留在家中,和最親近的好友一起,度過了一個無比安寧的夜晚。

    方舟的指尖在面前的平板上定住,扭頭問一旁的杜依:“S牌子的領帶,隔壁Metzingen的品牌店里能買到嗎?”

    杜依笑問:“是準備給你家狗子送禮物?”

    “嗯,下周日是他生日。”

    “Metzingen沒有這個牌子。你想要哪一款?我替你去買。或者你想要什么特定樣式的,我認識他們的創意總監,可以請她單獨設計。”

    “十天時間來得及么?”

    “可以,你給我一個大致的圖樣,我馬上聯系。”

    方舟沒跟好友客氣,憑借童年時的繪畫學習基礎,繪出了大致想要的模樣,又陸續羅列出一堆微小的細節要求。

    聯系好了人,杜依收起手機,笑嘻嘻地打量方舟,“你先前還說只是玩玩,可我現在看著,你待他還挺上心。你考慮好了嗎?是打算繼續陪我留在這兒,還是聽你父親的安排,回公司?”

    方舟輕嘆一聲,俯身攤倒在床,又開始犯難。

    這一趟回國,在杜依父母的安排下,她意外見到了多年未見的父親。

    自從她成年后來了德國,就再沒跟父親方越打過照面,甚至沒有任何形式的聯系。

    整整七年未見,方越已不似方舟記憶中那般意氣風發,而是成了一位鬢邊花白的老人,面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許是因為年歲大了,又許是因為他的寶貝兒子們,一個死于非命,一個鋃鐺入獄,接連的打擊使他顯得相當頹喪。

    雖然心中依舊留有怨恨,可見他這般衰老憔悴,方舟仍免不了有些心疼。

    面對方越歸家的請求,她也沒像預想中那樣,當機立斷地回絕,只回復說需要一些時間考慮。

    “你有跟諾亞提過這事么?”

    方舟搖了下頭,眼神略顯心虛。

    “都沒想著跟他商量下么?”

    還是搖頭。

    杜依忍不住責備:“你這就有些不厚道了。你家狗子的態度還挺誠摯,像是打算跟你長久下去的。我認得幾個他們圈子里的人,他們都知道他有個神秘的、不愿露面的女友,把他吃得很死。他平時也不沾花惹草,夜店酒吧從來不光顧,生活得像個保守的已婚中年大叔。”

    方舟被好友最后的這句形容逗樂,“我這頭不也過得像古板的老阿姨么?就是因為上了心,我才不知道該怎么跟他提。”

    杜依在她身邊躺下,哀嘆著替狗子鳴不平:“我要是你男友,遇上你這這樣啥都不愿說,啥都不肯商量的擰巴態度,可真得憋屈死。”

    “你怎么胳膊肘凈往外拐吶?”

    好友的勸誡讓方舟再度陷入沉思。在這兒的職場里,到底還是有語言和文化上的隔閡,要是回到家鄉,想必會更如魚得水。

    雖然諾亞先前曾承諾會跟她走,可美好的許諾是一回事,需要面對的現實,則是另一回事。

    這趟回去的短短一周時間里,國內諸多翻天覆地的變化令她頗感震撼,覺得難以適從。她都沒能很好地適應國內的飛速發展和快節奏生活,更別說在西方社會生活慣了的諾亞。

    自打十三歲離開后,他就沒再回過這舉目無親之處。如今十多年過去,早已不再是他熟知的那個環境,他該如何適應?

    將他硬生生從眼下安定的生活中抽離,要他拋下剛修復好關系的父親,她實在于心不忍。有前車之鑒,她對于異地的關系完全沒有信心,始終不知該怎么跟他開口討論這事。

    到了諾亞生日那天,方舟將趕制出來的禮物親手奉上。

    粗看不過是條尋常的墨藍色領帶,紋樣素雅,是他慣用的簡潔精致風格。需湊近細看才能發現,組成這些規則花紋的米色小點,實際上是一只只正襟危坐、戴著領結的超迷你小熊。

    遠看端莊,近看俏皮,還標注了屬于她的印記。

    當諾亞得知,這是她特意定制的,樂得合不攏嘴,“快給我戴上。”

    “你現在穿的衣服都沒立領,明早替你戴。”方舟不過是哄人般地親他一記,就把他撩得起了興,狗爪子在她身上亂撓。

    在被他弄得失了主意前,方舟及時睜開,“我請了杜依和安東過來一起慶生。”

    “你終于肯見人了?”諾亞喜形于色,“那下周末,我請Nils和Liam來……”

    方舟打斷他,“一點一點慢慢來,別心急,小老弟。”

    說話間,兩位客人前后腳光臨。

    杜依哼哧哼哧抱來了一缸藥酒。

    方舟忍俊不禁,真不知她是從哪兒弄來,這么一大玻璃缸的酒。

    諾亞大概是沒見過藥酒,愣愣地接到懷里,好奇地問:“這里頭烏漆墨黑的,都是些什么原料?”

    “據說是補腎的酒。你可要好好表現,我朋友下半生的幸福就靠你了。”杜依和一部分南方人一樣,分不清前后鼻音。她口中的“生”字,聽上去和“身”字沒有差別。

    諾亞聞言一愣,還是禮貌地回了句:“謝謝。”

    緊接著扭頭,壓低聲詢問身旁的女友:“你跟她說了什么嗎?是我最近表現得不夠好么?”

    看他緊張不安的嚴肅神情,方舟忍不住捉弄他,“確實大不如前了,需要好好補一補。”

    待到夜間送走了客人,諾亞急不可耐地開始證明自己的水準并未倒退分毫。

    方舟瞥見桌上的領帶,憶起一部風靡一時的,片名里既有數字又有顏色的影片,忽地起了興致。

    她抓起領帶,拿在手上揚了揚。

    諾亞會意一笑,“別用這個,我舍不得。從衣柜里取一根舊的。”

    方舟不愿做那個被困住的人,可狗子倒很樂意被她這樣束縛住。

    完全限制住了他的自由,方舟仍不滿足,又拿自己的睡眠眼罩遮擋住他的視線。

    視覺被剝奪,其他的感官皆變得格外敏感,所有的刺激都帶來了成倍的沖擊,將他完全裹挾。待到最后沖線時,諾亞激動不已,猛力掙開手上的桎梏,起身擁緊她。

    雖然體力依舊欠佳,過程始終累人,方舟還是勉力堅持陪他到了最后的終點。她親昵地撫著小狗腦袋安慰,“生日快樂,諾亞。”

    見他依舊顫抖得厲害,久久不能平息,便幫他摘下了眼罩。

    重獲光明的雙眸格外潮潤,似一片海,讓她在視線相交的瞬間,毫無防備地沉溺。

    鼻尖擦著鼻尖,面孔貼得極近。此刻,她眼中只有他,心里似乎也只剩下了他。

    這種身心皆被人牢牢占據的感覺,讓方舟頗覺恐慌,急急垂下眼簾,扭過臉,不敢再看他。

    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畏懼,讓諾亞深感不安。

    她明明回去見了她父親,卻只字不提。怕惹她不悅,他也始終隱忍不言。

    眼下,失去她的恐懼達到極致,他不能再這樣等待下去,必須開口挽留。他扳正她的臉孔,迫使她重新對上他的視線,“別離開我,好不好?”

    他總用這樣商量的口吻來問她,看似給了她拒絕的權力,可她發現自己很難再真正開口說不。

    方才他心甘情愿被她綁住的那一刻,方舟心中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她不想再耗費精力去修補已經支離破碎的關系。她只想把握住當下,與他一起的當下。

    方舟定定地看著他,“我答應你,我不走。”

    以為她又會含糊其辭地搪塞,卻不想她回答得爽快又堅決。諾亞心中的猶疑未消,“那你今晚為什么這么刻意地討好我?”

    方舟笑答:“今天是你生日啊,不得讓你高興么?”

    諾亞長舒一口氣,依舊緊緊摟著她,不敢松懈,“你要走,就把我一起帶走。”

    方舟纏住他腦后的一縷卷發,在手指上繞圈把玩,“你是不是打聽到了什么?”

    “你還是想回的,對不對?”諾亞抵住她的額頭,“能不能再給我一年的時間?明年夏天,我跟你一塊兒回去。”

    方舟想要冷靜地思考,該給未來做出怎樣的安排,可得了短暫歇息的狗子又開始作亂,她的思緒尚未恢復清明,就再次陷入了混沌。

    她的一頭長發,垂在身后,像她此刻飄走的神智一樣,懸在空中,無助地來回晃動。

    在徹底失神的恍惚中,她聽見諾亞在耳邊呢喃:“我不要生日禮物,我只要你,要你的一輩子。你能送我嗎?”

    諾亞曾說過,他在她身上尋到了家,她又何嘗不是將他堅定有力的臂彎,當成了溫暖舒適的港灣?可過去的經歷教會她,這世上并沒有可供她停留的港灣。

    見她遲遲不應,諾亞又掀起了新一輪的浪潮。

    理智全然潰敗,軀體像是有了獨立的自我意識,全然脫離了她思維的控制。這樣徹底的沉淪,是她始料未及的。

    此刻的她,完完全全地淪為情感的奴役。她收緊雙臂,附在他耳邊,隨著他的節奏,斷斷續續地呢喃:“好,一輩子,都給你。”

    第59章 糯米團 聚餐

    九月下旬的一個周日上午, 諾亞被臥室外叮叮當當的一陣聲響吵醒,揉著尚且迷蒙的眼進了廚房,竟瞅見方舟破天荒地套上了做飯圍裙。

    她面前擺了個廚房電子秤, 此刻正對照著一旁的食譜,謹慎地往玻璃碗里倒面粉。

    她手上沒個輕重, 一不小心潑出了小半袋,輕呼一聲“糟糕”, 再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把多出的面粉一勺勺往回倒,模樣認真得有些滑稽。

    諾亞只覺新奇,憋住笑,輕手輕腳走上前, 將她圈在懷里。

    方舟正專心致志地搗騰, 并未留意到他的出現, 嚇了一跳, 手一抖,量勺一下翻倒在操作臺面上。

    剛想埋怨,又聽身后人輕聲說:“怎么忽然下廚房了?不是說好了, 我來做飯么?”

    剛起床的他聲音微啞,透著一絲滿足的慵懶, 像極了他極致過后的低沉嗓音, 聽得方舟心里一陣酥麻。

    “看你特別愛吃穆勒太太做的肉桂蘋果派, 就問她要來了家傳的食譜。等以后我們回去了,就沒有現成的送來了, 我先試著做做看。”

    難得聽她主動提及未來之事,諾亞無比動心。他貼靠在方舟身上,撒嬌似地問:“你打算把我喂胖嗎?”

    方舟不假思索地回:“吃下去再多的熱量,也會被你消耗掉的, 不是么?”

    只聽了她隨口一句玩笑話,諾亞又起了興。

    方舟從他的抓握中掙開,惱道:“別鬧,我做正事吶。下午要把這甜點帶去我學妹那兒,我們打算提前一天過中秋。”

    “有安排了怎么不跟我說?”諾亞試探著問,“就你們倆?”

    “還有一些認得的留學生,估計會有十幾個人,大家約好了各自都帶一道做好的菜過去。”

    諾亞鼓起勇氣問:“能帶我去見見你朋友么?”

    帶他進自己的留學生圈子?方舟本能地抗拒,“只是幾個認識的人,關系不是很熟。”方舟搪塞道,“杜依和曹璐不是我朋友么?她倆你都見過啦。”

    雖然已經預料到了她的回答,諾亞仍忍不住輕嘆一聲,識趣地說:“哎,知道啦,那我一個人在家等你晚上回來。”

    聽他沮喪地唉聲嘆氣,方舟心一軟,問:“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

    一雙狗眼,因意外之喜,瞪得溜圓。

    方舟提醒道:“只是一塊兒去,我還是沒打算公開。”

    剛揚起的嘴角立馬垮下。

    諾亞扁了下嘴。算了,好歹也是遂了他一半的心愿。慢慢來,急不得。

    “行啊,依你的意思來吧。”

    學妹金莎的住所位于山上一處大學宿舍區,是一套標準的10人WG學生公寓,南北兩側分別有一排五間單間的臥室,公寓正中央的公共區域配有一整間開放廚房和客餐廳,面積極為寬敞,供十多人派對聚餐綽綽有余。

    明明是按照食譜一步步認真做的,蘋果派出爐后的味道卻只能用“怪異”二字形容,田螺先生不得不臨時趕制了一個新的帶來。

    因此他倆抵達的時間比約定的晚了些,進屋時,其余人大多都到了,紛紛拿好奇的目光打量陌生人諾亞。

    方舟潦草地介紹:“這是我認下的弟弟,何諾亞。”

    諾亞面上雖掛著禮貌的微笑,客氣地同眾人打招呼,可眼睛的弧度絲毫未變,隱隱有些不悅。

    他倆剛進門不久,一向愛遲到的杜依急急趕到。今日她也帶了位男士陪同,大方地給眾人介紹:“這位是安東,我的……”

    她頓了下,看向身邊人。

    安東立即接話:“我是她的男友。”只學習了數月中文的學霸,如今已經能應付一些日常的簡單對話。

    見他們一唱一和的默契場面,諾亞面色一暗,說“恭喜”時的笑容顯得頗為勉強。

    幾人在客廳靠窗的半圈沙發卡座上挨個落座,聚一塊兒聊起了閑天。

    向來熟知好友近況的方舟,略顯驚訝地問:“你倆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就在方才來的路上,他直接開口問了,我先答應下來了。”杜依壓低了聲,湊在方舟耳邊說,“只牽了次手,還沒真正試驗過,連親都沒來得及親,所以還在考核期。”

    方舟身旁的諾亞似乎是聽到了這話,騰地一下站起,沖卡座另一頭的主人金莎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么?”

    金莎正忙著給客人們倒新泡的茶水,聽他這么一問,抬頭認真地答:“大家都帶了菜來,一會兒到飯點,加熱一下就成。只剩冰皮月餅我還沒來得及做。”

    “你交給我吧,麻煩給我指下廚具和原材料分別在哪兒。”說著諾亞便跟金莎去了廳堂另一側的開放廚房。

    窗邊的眾人,此時正拿德國人不會念中文名字打趣。

    金莎的姓氏“金”,到了她德國室友嘴里,便成了“陰”。

    方舟也笑說:諾亞的姓氏“何”,常被念作“嗨”。

    這個話題,曹璐也很有話語權,“你們有人能體會,被人喊作‘靠 ’女士是什么感受么?我提醒對方,不是念作“靠”,是‘曹’,然后對方會喊我‘艸’女士。”

    她的姓氏玩笑,精準踩在了眾人的笑點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杜依邊笑邊說,“頭一回見到安東,他問我:‘Wie heissen Sie?’(怎么稱呼‘您’?)

    我回他說:‘ Du. ’(杜。音同德語中的“你”)

    結果他又一本正經地問我:‘Okay, wie heisst du? ’(好吧,那怎么稱呼‘你’?)”

    安東應該不是頭一次聽她講這個冷笑話,但絲毫不妨礙他跟著笑得開心。

    這頭的笑聲此起彼伏,另一側的廚房里,諾亞把手里的面團摔得砰砰響,跟泄憤似的。

    杜依見狀,小聲提醒身旁的方舟:“你家的狗子看著挺暴躁,你要不要去給他順下毛?”

    方舟明白他為何惱怒,自知理虧,起身前去慰問。

    待她來到他身邊,他的火氣似乎消了不少,垂著腦袋,專心致志地揉.捏手里的面團。

    方舟提醒說:“看樣子應該可以了。這是糯米面團,不用像面粉團那么大力揉。”

    “看你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怎么懂這個?”諾亞抬眼看她,一臉壞笑,“不用你指導,我有經驗。”

    方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他手里白花花的糯米團子。

    受了他手掌施予的壓力,飽.滿圓.潤的團子變幻出不同形狀,從他指縫間滿溢而出。

    方舟登時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么經驗,面孔立即粉了。她拿腳尖踢他一下,低聲抱怨:“你就不能正經點嘛?”

    諾亞一臉無辜地回:“我可比你正經多了。是誰頭一回見到我,就偷瞧我換衣服?”

    這么久遠的事,現在拿出來說?

    方舟白他一眼,輕哼一聲,扭頭就走。

    難得又見到她這副嬌嗔的模樣,諾亞拽住她的手,使勁朝下一拉,迫使她跟自己一塊兒蹲下了身。

    在碩大的廚房操作臺的掩護下,諾亞拿尚且干凈的雙手手腕壓牢她的臉,在她唇上一通猛啄。

    “別鬧,小心被人看見。”方舟輕聲阻止,用力推開他,站起身。

    “安東只不過表了個白,連二壘都沒上,就已經有了名分。那我呢?我算什么?你養的寵物嗎?還是你的boy toy?”氣歸氣,諾亞依舊壓著聲,委屈地抱怨。

    他仍半蹲在地上,雙手垂在身前,眼巴巴地抬眼瞅她,模樣倒真像一只慘兮兮的小狗,就只差一根左右搖擺乞憐的長尾巴。

    可憐之中透著一股子可愛勁兒,方舟盯著他瞧了半晌,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還笑!”狗子氣鼓鼓地說,“還口口聲聲答應我一輩子,你準備一輩子就這么藏著掖著?”

    見方舟淘氣地點頭,諾亞更氣,站直了身,推開她,惱道:“你趕緊走吧,這兒不用你幫忙。”

    等開了飯,諾亞的氣依舊未消,刻意坐到餐桌另一頭,離方舟遠遠的,側著腦袋跟一旁的金莎聊天。

    方舟自認為灑脫豁達,看似沒有在意,可眼角余光仍能頻繁瞥見,他和金莎聊得喜笑顏開,心里竟不由地犯起了堵。

    身旁本打算留給諾亞的座椅上,眼下坐著一位即將10月入學的新生學弟。

    初來乍到,他好奇地打聽詢問各種事項。

    方舟耐著性子一一回答。

    當學弟提出加微信的請求時,方舟不自覺地抬頭看了諾亞一眼,見他依舊跟人熱火朝天地聊著,壓根沒留意到她這邊,便賭氣點頭應下。

    最后上甜點肉桂蘋果派時,諾亞還是沒能堅持住,另外搬了把椅子,坐回到方舟身邊。

    方才方舟失了食欲,沒能吃下多少,此刻心情略略好轉,將一大份派吞吃下肚。

    學弟笑著夸:“學姐胃口真好。”

    仍憋著一股子氣的諾亞輕哼一聲,“Ein gutes Schwein frisst alles. ”(豬啥都吃。)

    方舟瞪他一眼,“好好吃個飯,你罵我做什么?”

    諾亞沒好氣地回:“你不也常說我是狗么?”

    一旁的學弟樂得合不攏嘴,“你們倆拌嘴的樣子,倒真像親姐弟。”

    諾亞輕蔑地冷哼一聲。

    “學姐有男朋友嘛?”

    方舟面色一僵:怎么這個時候忽然問這個?

    她搪塞道:“額……暫時不打算找。”

    見身旁的諾亞面色更加陰沉,心想:看來今晚得花上一番心思認真撫慰。

    食畢,眾人分成兩撥,圍在餐桌邊玩拉密牌和紙牌游戲。

    杜依和安東又坐回窗邊卡座上,肩并肩、頭碰頭,旁若無人地湊在一塊兒聊天。

    他們一個德語糟糕,一個中文差勁,不知怎么能交流得如此順暢,似有說不完的話。

    沒能在飯菜上做出任何貢獻的方舟,陪著金莎一道在廚房收拾碗筷,試探似地開口:“看你方才和諾亞聊得挺開心……”

    “聊是聊得挺好,他態度也挺熱情,我還以為他有什么想法吶。不過他不愿給聯系方式,問他加微信,他說壓根沒注冊賬號,要加whatsapp,他也說平時不怎么登錄。”

    “沒問他手機號?”

    “問了,說是不方便給。”金莎略顯遺憾地嘆氣,“這應該是明確不想深交的意思吧?”

    鬧脾氣歸鬧脾氣,作為一只有主的狗,基本的狗德,他還是嚴格遵守了。

    “學姐跟他很熟,是嘛?他到底是什么情況?”

    “據我所知,他好像是有女友的。”方舟的回答帶了十足的私心。

    金莎一聲哀嘆,“那真是可惜了。難得遇上這樣相貌周正,溫柔體貼,待人接物都得體,還會下廚房的男生。”

    方舟默嘆:是啊,真的難得,他好得都有些不大像真人。唯一的缺點就是特別粘人,缺乏安全感,偶爾愛耍小性子。

    第60章 中秋 半公開

    聚會散場時, 臨近晚上九點。

    在場的大多都住在這片宿舍區周邊,皆有順道陪同走回住處的人。

    送別時,金莎關切地問:“學姐怎么回?”

    “我送她回去, 我倆住一塊兒。”諾亞的一句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他和方舟。

    方舟忙解釋說:“我們是樓上樓下的鄰居。”

    回程路上, 諾亞始終沉默。

    途徑一條狹窄的下山單行道,街口的紅綠燈按鈕被路旁竄出的孩童按下, 閃了幾下后驟然亮起紅燈。

    方舟急聲喊停。

    諾亞有些心不在焉,猛地一個急剎車,二人身體雙雙前傾。諾亞的手下意識地攔在她身前,像是怕她會飛出車窗。

    停得太急, 后頭緊跟的保鏢車險些撞上, 車內的警報系統發出滴滴滴的近距離警示音。

    諾亞收回手, 笑說:“你之前不是承諾過, 只有我有喊停的權力么?”

    方舟盯著車前的一對母女慢悠悠穿過馬路,“你這么較真有意思么?”

    “都沒正式開始,哪里輪得到我喊停呢?”諾亞重新啟動車輛。

    方舟沒再應聲。在漆黑的夜幕中, 她憶起自己十八歲生日那天,前任武岳向她表白, 他們瞞著眾人交往了數月, 直到被繼母意外撞見, 被迫開始異地。

    即便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會反抗的少女,心底的畏懼依舊揮之不去。她仍固執地認為, 一旦把戀情放到被人審視的位置,就存在被終止的風險。

    一進公寓門,方舟便被諾亞大力拽著朝浴室里走。

    方舟并不喜歡在淋浴間里跟他鬧騰。先前試過一回,她洗澡時偏好的水溫高, 燙得狗子嗷嗷叫;而他能適應的水溫要涼上許多,凍得她瑟瑟發抖。

    可看在他今日違心配合的份上,方舟還是順應了他的想法。

    諾亞心里清楚,這兒不是她樂意重溫的游戲場景,雖迫切,仍在門前停下腳步,“你先洗吧。”

    等游戲正式開局,諾亞依舊帶了些惱意,一個勁兒地亂咬,還故意在她脖子上留下幾道牙印子。

    玩得正酣,一連串微信提示音,不合時宜地接連響起。

    除卻關鍵的幾位親友,方舟給其余人都設置成了消息靜音。聽見聲響,她只當是他們中有人出了狀況,趕緊從游戲中抽離,側身抓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查看。

    諾亞把住她,不讓她遠離自己半點,啞著聲提醒:“別分心,寶貝。”

    此刻的他們剛好是面對面盤坐在一處的姿態,方舟手機上的信息,自然也落入了諾亞的視線。

    那位學弟果然是個憨憨,發了一串他個人和家庭的信息,似在急切地向方舟證明,他是好人家出身的好男孩。

    追求的意圖不言自明。

    沒等方舟想好如何委婉拒絕,對方又趕著發來了新消息,邀她一起吃飯。

    看著腿彎中的人嘴唇緊抿,方舟無奈聳肩,“我剛在飯桌上已經拒絕過了,他理解無能,那我也沒有辦法。”

    “你給的說辭模棱兩可,他可能認為,你只是在假意矜持。”諾亞的聲音極冷,可捧著她的手掌和深埋于她的榫頭卻都燙得驚人。

    “這能賴我嗎?”給對方改調成靜音后,方舟丟下手機,捧住小狗臉,繼續緩緩地動,想盡快把這不愉快的話題翻篇。

    諾亞深知這是她拋出的誘餌,如今已有了些定力,不再輕易上鉤。

    他將她牢牢按住,不悅道:“你要是像杜依那樣實話實說,就不會惹別人覬覦。不光是那個學弟,還有那個姓肖的博士男,目光全程都定在你身上。你真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招桃花么?”

    方舟無奈地笑,“你當我是剛出爐的蛋糕么,那么搶手?”

    “你還說我是狗,我看分明是鴨吧,見不得光的。”

    方舟心里有愧,卻依舊嘴硬回懟:“那么你呢?你跟人妹子聊得那么開心,人家都懷疑你對她起了心思。”

    “我那不是想讓你吃醋么?況且,明明是你給我下了封口令,叫我沒法坦白,你怎么還理直氣壯的?”狗子也犟了起來。

    下頭緊密相連,上頭怒目而視。

    方舟輕嘆一聲:“我們真要在這個狀態下吵架嗎?”

    諾亞一個翻身,占據了主導,“哼,完事了再吵。”

    心里都憋著火,二人跟彼此較勁似地,不住地顛來倒去,搶著做那掌控節奏的人。

    不曾想,angry se.x帶來的撫慰效果驚人。游戲結束,諾亞心底的怨氣消散得一干二凈,又變回了溫順的軟毛小狗。

    方舟也消了氣,認真思索方才男友的抱怨話,覺得自己確實將這段關系捂得過分嚴實了。

    她坐起身,抓過手機,迅速給學弟回復:[抱歉,我已經有了中意的人。]

    發完了,又伸到諾亞面前,給他過目。

    “要刪好友嗎?”

    諾亞掃了一眼,“算了,我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人家跟你同歲的。”

    諾亞鼻子一皺,“哼,我閱歷比他豐富多了。”

    切,還說別人是小孩,此刻的他明明就一副小朋友耍性子的傲嬌模樣。

    七年前,方舟離開家鄉時,微信尚未普及,好友基本都是在德期間認識的國人,幾乎沒有國內的親友。她也從不主動加別人好友,列表中不過四十來號人,平時也不發朋友圈。

    今晚,為了哄心愛的狗子,她決定破一次例。

    方舟在相冊中翻找出一張和他同坐在月色下的合照。

    當時他倆并肩坐在樓下花園的秋千架上聊天,正巧被底樓的穆勒太太透過廚房窗戶瞧見,偷偷拍下。

    畫面中月色昏暗,只能勉強辨別出依偎著的二人大致的輪廓身形,不可能猜到身份。

    方舟配上一個簡單的愛心,發了第一條朋友圈。

    她再次將手機伸到諾言面前,“滿意了?”

    諾亞定睛一瞧,興奮地坐起身,“臉書上也發,情感狀態也一并改了吧。”

    “你的要求是不是有點多啊?”方舟嘟嘟囔囔地抱怨,還是依了他。

    諾亞開心得不能自已,伏趴在床上,手撐著腦袋,沖她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琥珀眼,“我們去配個情侶對戒吧。”

    方舟伸手擰他柔軟的臉頰肉,“見好就收哈,小老弟。”

    合照剛發出去不久,杜依的電話便來了。

    “你這是準備公開的節奏么?你家可憐的狗子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話題中的狗,此時正在浴室洗澡。

    方舟淡淡地回:“只是為了安撫下,他今天太暴躁。”

    “是得安撫下,剛看他氣得耳朵尖都紅了。”杜依邊笑邊勸,“你別總假裝一副冷淡的樣子。再熱忱的狗,要是被主人冷臉相待久了,也會寒心跑路的。”

    “知道,我這不是在改進么?”

    在電話那頭杜依的笑聲中,方舟隱隱聽見一個熟悉的男聲問:“你要青檸氣泡水,還是西柚味道的?”他的聲調雀躍,語氣也不似平日那般懶散。

    方舟會心一笑,輕聲問:“怎么樣?試驗合格嗎?”

    “嗯,各項都能給滿分。我不該對大高個存有偏見。”杜依自嘲道。

    “那你好好玩,注意安全,明早再聯系。”

    見好友時隔數月終于重回賽場,方舟頗感欣慰。

    又過了片刻,手機屏幕再度亮起,但這次沒響起提示音。

    方舟低頭一看,[武岳邀請你語音通話] 。

    如今再看到這個名字,她的內心已起不了任何波瀾。

    因方才的余韻,方舟的身體仍微微燥熱。她起身走至窗前,打開窗,迎著涼爽的夜風,按下接通鍵。

    “這么晚了,還不睡?”

    聽這親切的口吻,方舟幾乎要錯以為對方是什么熟人。

    她嘲諷道:“原來你會主動聯系人,得看看明早太陽是不是打西面升起。”

    此時的國內應該是早上六點多。這個時間點,他醒著,還有閑心翻看朋友圈,估計是在異地城市有早會,此刻正在機場等起飛。

    那頭冷聲問:“你戀愛了?”

    雖然他的聲音,已沒法在她心底泛起漣漪,可聽著仍覺恍惚,仿佛這些年的時光壓根沒有逝去。

    片刻的恍神后,方舟應道:“嗯,我戀愛了。”

    “名字?”他的聲音更冷了些。

    “我有告知你的義務嗎?”

    對方沉默半晌,又問:“是因為他,你才放我鴿子么?”

    上個月回國,武岳跟她提出見面私聊,可她并未赴約。

    方舟果斷回:“不管有沒有他,我都覺得我們沒有見面的必要。”

    話音剛落,忽覺腰上一緊。

    剛洗好澡的諾亞從身后圈住她,下巴抵在她右肩,懶懶地問:“大半夜的,在跟誰講電話吶?”

    在他靠上來的一刻,方舟下意識地將手機從右耳耳側,換到了左耳邊。

    電話那頭的人,應該還是聽到了諾亞的聲音,沉聲問:“是華人?”

    “他是在國內長大的。”方舟答完,側著頭,用嘴型告知諾亞,“前男友。”

    諾亞一下困意全無,像覺察到了險情的小狗,眼神陡然變得警惕,鼻息咻咻,手也不安分起來。

    “聽杜依母親說,你年初就已經畢業了,怎么還不回來?”

    “我想先留這兒工作一段時間。”方舟左手抓著手機,右手試圖阻止他作亂的手。雖止住了在上面搗亂的那只手,卻攔不住向下的另一只。

    而前去攔阻的右手亦被他反制住,牢牢壓在身前,反倒成了他蹂.躪自己的有力幫兇。

    電話那頭沉默半晌,又說:“你父親很掛念你,你盡快回來吧。”

    “等杜依畢業之后,我跟她一起回。”方舟一口氣答完,咬緊下唇,避免發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聲響。

    奈何身后人對她了如指掌,直擊要害,讓她一下失了力道,只得抬手掛住身后的狗脖子,才能勉強維持住站立姿勢。

    “大概什么時候?”

    “預計明年夏天吧。”方舟屏氣答。

    “杜依那吊兒郎當的樣子,真能順利畢業么?”

    “你別小瞧她。”方舟盡可能簡短地答,上身已不自覺地拱成C形。

    “春節的時候先回來一趟吧,順便帶你男友回來見見家人。”

    “到時候再說吧。啊~”被硬生生逼出了一聲低.吟,方舟面孔漲得通紅,趕忙說,“先掛了。”

    方舟有些惱,拿手機輕砸一記身后人的腦袋,“你怎么那么不老實呀?”

    “讓我陪你回去吧,我想見見你的家人。”

    “咱們慢慢來,成嗎?”

    “你總是要慢慢來,慢得我都快成老頭了。”諾亞玩笑道。

    為了把見家人這個念頭盡快從他腦海中驅逐出去,方舟回轉過身,主動送上雙唇。

    等又黏在了一起,她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明天周一,你是不是有早會啊?”

    “不管,不能讓你接下去兩晚都想著別人。”

    不管是心還是身,方舟此刻都被他牢牢占據,哪里還有別人的容身之所?

    她不可自拔地沉溺,心中唯有暗嘆:她一手調.教出來的狗,實在是太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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