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別離 (中卷完)
次日, 想著興許能在醫院撞見諾亞,方舟再度前去探望。
昏迷了近三日的Leon終于醒來,身體極度虛弱, 為防止感染,依舊只能隔著病房玻璃探視。病床上的Leon看向方舟的目光茫然, 似乎完全不認得她。
今日陪護的僅有Lotte一人,她的面容愈發憔悴, 像是接連幾宿都沒能好生歇息。
方舟試探著問:“最近有見過諾亞么?”
“他這幾天格外忙碌,人很累。”
Lotte用的詞是‘komplett ausgelastet’和‘kaputt’,方舟只當她是在夸張地形容他近來忙碌辛勞的狀態。
“那我還是不打擾了。”方舟語氣淡淡,心中卻是怒火中燒。
臨走前, Lotte又說:“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Gio。”
方舟蹙眉問:“原諒你什么?”
Lotte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 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下, 最后只說了一聲再會。
候不到人的方舟未再繼續等待停留,即刻返回慕尼黑。
和這個地方的羈絆似乎是斷了,她已歸心似箭。眼下杜依有了穩妥的安東照料, 她再沒什么可擔憂掛念的。
一回住處,方舟便開始著手準備回國的各項事宜, 奈何時值假期, 各處都停了擺, 還得再滯留幾日辦理手續。
她給武岳打去電話,“我打算提前回, 麻煩你轉告下方越。”
“行,幾號出發?”
“預計下個月中旬。”
“等確定了,把具體日子告訴我,我替你安排。”
臨時的機票, 又臨近春節,價格想必會高出天際,方舟于是答應下來。
她可不想跟自己的錢包過不去。
待到18年的最后一天,久未聯系的諾亞終于來電。
接通后卻久久沒有吱聲。
方舟看了眼手機屏幕,確認了下號碼,隨后帶著嘲弄的腔調質問:“為什么不回我電話?接手Leon的事務這么忙么?”
諾亞明顯滯了幾秒才緩緩地回:“嗯,很忙。”
方舟脫口而出:“Leon這次出事跟你有關嗎?”
“原來在你心中,我是如此陰險。”諾亞輕輕笑了一聲,“你還有其他問題么?”
“Paul的意外,是你造成的嗎?”
又是一聲輕笑,“繼續問。”
“Oskar的藥,是你準備的么?”
這一連串問題問完,方舟心底涌上一絲懊悔。即便算不上真正了解諾亞,她并不認為他能做出任何違背道德的事。只是接連數日斷聯,加上被莫名告知分手,她實在氣惱不過。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嘆息道:“還有什么想問的,一并說出來吧。”
那只軟萌的小金毛躍入腦海,方舟咬著唇問:“Lena她是你的孩子嗎?”
回應她的是一陣更為漫長的靜默,直到背景音里,古董擺鐘的撞鐘聲當當響起。
又到了午夜12點。
一年的時光,轉瞬即逝。
聽到這隱隱有幾分熟悉的聲響,方舟問:“你現在是在Nils家里?”
諾亞不答反問:“去年我的新年愿望,你還記得嗎?”
他的聲音微弱輕柔,聽上去確實疲憊至極。
方舟的惱意漸消,認真回:“嗯,你希望我好好吃飯。我一整年都遵守了,沒有暴食過。”
“很好,繼續保持。”諾亞的吐納聲聽起來緩慢又沉重,“今年的愿望依舊如此。你能不能再答應我一遍?”
他近來的言行實在古怪,方舟急聲問:“你在哪兒?”
諾亞依舊未答,只緩緩地說:“再說一遍吧,求你。”
聽著他哀切的懇求,方舟的心臟驟然緊縮,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你先來見我,我當面答應你。”
“可你要我怎么見你呢,方舟?”又是一聲輕嘆,“就一句話的事,有這么難嗎?”
方舟只覺,自己的預感即將成真。
她閉上眼說:“好,我答應你,今年也會好好吃飯。”
“很好,”電話那頭一聲長嘆,近來面對她好像只剩下了嘆息,“方舟,我們到此為止吧。”
果然。方舟冷笑。
“這種事難道不該當面說么?莫非你是心虛到,連面都不愿見了?”
諾亞冷靜地重復,“我們分手吧。”似是擔心她理解無能,又用德語說了一遍。
“你應該告訴她,諾亞。”電話那頭響起一個模糊的女聲,似陌生又似熟悉,聽起來像是Lotte的聲音。
方舟抬頭看了眼時間,凌晨12:02。
應該告訴她什么?他已經無縫銜接有了新戀情?還是同樣一頭金發的Lotte其實是他孩子的母親?
憶起幾日前Lotte面露難色地對她道歉,方舟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傻瓜一般被他們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間。她氣得腦袋嗡嗡響,應了一聲“好”后,果斷地掛了電話。
憤怒地將手機往床上一擲,一腔的怒火似乎也隨之丟了出去,方舟釋然一笑:難怪這些天他的態度變得格外冷淡,原來是已經覓得了新歡,哦不對,應該是尋回了舊愛。
待料理好所有銷戶手續,處理好了租屋,方舟便麻利地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回程。
臨行前一晚,方舟收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方小姐晚上好,我是您的助理程玨,先前有郵件聯系過您。”
“晚上好。”
“想再跟您確認下,后天出發的地點是慕尼黑對嗎?”
“沒錯,”方舟轉念一想,又改口說,“不,麻煩改從圖賓根出發,從法蘭飛。”
她還有些舊物件,落在圖賓根的那間公寓里,沒有一并搬來。既然分手了,她有義務將公寓中遺留的、屬于她的痕跡都清理干凈。
“好,那我改定成后天中午13:35法蘭克福起飛的航班,預計次日早晨7:45抵達江城。后天上午有送機的司機來接您,具體時間和車牌號我一會兒發您。”
“好,謝謝你。”
次日正午,方舟獨自驅車從慕尼黑返回圖賓根。
出發后不久,天空忽然飄起了雪,像是知道她此次無人送別,怕她寂寞,好心落一些雪花來給她作伴。
方舟憶起三年多前,在盛夏時節,踏上這條路的心境。
那時的一切都很明朗:擺脫了失戀的陰霾,去往一處心儀之地,好友即將到來,一個嶄新的開始。她雀躍的心中,猶如車窗外的田野草場的連綿綠意,充滿生機和希望。
而這一次,同樣的道路兩邊,已換上蕭條的冬景,目之所及,一片寂寥。
亦如她此刻的心境。
許是方舟的錯覺,久未住人的公寓中,似乎依舊留有諾亞的氣息,仿佛他才離開不久。
衣柜中屬于她的衣物基本都被她帶走,余下的幾乎全是諾亞的衣服。明明在樓上有單獨的衣帽間,他偏不用,就喜歡霸占她這兒本就緊湊的空間。
方舟翻看半晌,猶豫過后,還是順走了初遇時他穿的那件灰藍色襯衫。
倘若時間能停留在他們相遇前的那一刻該有多好,那時候,漢娜沒有離開,Leon過著他井然有序的忙碌生活,而諾亞也僅僅是餐廳內一位樣貌英俊的尋常客人,跟她沒任何交集。
那時,她的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不像現在,胸腔里空空蕩蕩。
保險柜里擺了一溜諾亞送的名貴腕表,即便她說不需要,他依舊照送不誤。
他垂首低眉,為她戴上表的模樣仍歷歷在目,仿佛是昨天剛發生的事。方舟回憶著,鼻子里頭的酸意竟止不住。
如同兩滴大海淚珠一般的藍鉆耳墜,引得她不由落下眼淚。
在一堆名表珠寶中,她最終只取走了那枚定制的情侶對戒。
她需要給這段感情留一個紀念。
她本想帶走那枚尾戒,可那本就是屬于他的東西,不該由她來擁有。
當然,她也存了一份私心:她希望他能記住,那個摘下他尾戒的人。
清理完所有物件,方舟給那個熟記于心的號碼發了條消息:[東西都在保險柜里,鑰匙在你那件駝色風衣的口袋里。]
這個號碼,再過幾個小時,她這輩子都不會再用了。
可她依舊懷著期待等了半天,卻沒有收到回復。
他應該不會再回了。
次日早晨,和穆勒太太道別時,方舟哭得厲害,像是一個不愛哭的人忽然打開了淚匣子,壓根沒法止住。
穆勒太太安慰說:“這不是永別,我的甜心,等夏天的時候,我會去你的城市拜訪。”
“以后有機會的話,我也會回來看您。”
話雖這么說,方舟心里卻清楚,一旦踏上分岔路口,未來的路只會漸行漸遠,很難再有交集。
過去,只能是過去,再也回不來了。
穆勒太太淚眼婆娑地說:“記得給我發郵件告知你的近況,愿神明保佑你,我的甜心。”
去往機場的路上,方舟心中的不甘就像杰克的魔豆,落地生根后迅速生長出巨大的滕蔓,纏繞住她的心房。
她沒法假裝灑脫,也不想就此不明不白地終結這段關系。
方舟報出Nils家的地址,詢問司機:“現在還來得及去一趟這兒嗎?”
前來應門的竟是Mia,今日她望向方舟的眼神,不再友好,“諾亞他不在這兒。”
方舟急聲說:“能幫忙聯系他嗎?我馬上要回國,臨走想和他再見上一面。”
“為什么還要見呢?”Mia的態度冰冷,聲音干癟,“只抓著一個人還覺得不保險是嗎?這么兩頭釣著,真沒見過比你更會玩弄感情的人!”
“Mia!”在她身后的Nils語帶責備地高喊一聲,將她往身后拽。
方舟的情緒本就有些崩潰,面對Mia莫名的敵對態度和惡意指責,一時沒能崩住,想也不想就回:“那你呢?你在他們兩個人的庇佑下,有過成長進步么?還是你想繼承父業,繼續攪和渾水?”
“Gio!”Nils再度喝止。
極端惱怒之下脫口而出的話令方舟后悔不迭,Mia已氣得背過身去,不愿再看她。
“諾亞現在不在。”Nils的態度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氣,“要是碰見他,我會轉告他,你來找過。”
他眼中似有哀切之色,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方舟身后的司機出聲催促,容不得她多想,急急趕去往機場。
藤蔓依舊揪著心,方舟無聲地抽泣。她曾以為的愛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曾珍重的友誼,也被雙方踐踏,貶得一文不值。
成年之后,她很少再掉眼淚,這兩天卻一直哭得無法自抑。
司機先生透過后視鏡不停打量她,忍不住出聲安慰:“德國有句諺語,Berg und Tal kommen nicht zusammen, wohl aber die Menschen. ”
山與山不相遇,人與人終重逢。
方舟竭力抑制住抽泣,拭去眼淚苦笑,“嗯,如果我足夠幸運的話。”
善良的司機大叔陪著她拿取機票,托運行李,直至送到安檢口,才握住她的手道別:“愿你有足夠多的好運氣,美麗而憂傷的姑娘。”
(中卷完)
第72章 重逢 憔悴的她遇上淡然的他
2022.08.07 周日
江城的夏日, 一年熱過一年。
即便傍晚太陽落山,氣溫也不見走低,整座城市像是悶在一個巨大的蒸籠里, 又熱又潮。
可這惱人的熱氣未能消減人們周末出門的熱情,市區中心一處狹窄的單行道上依舊擁堵的水泄不通, 車輛行進幾乎停滯。
車內的方舟看了眼腕表,已經過了跟杜依約定的時間。五分鐘過去, 車窗外的那家店依舊是那家店,看來短時間內,糟糕的路況不會有任何改觀。
她抬手輕拍前座司機的肩頭,“顧師傅, 還有多遠?”
“不到半公里。”
“那我直接走過去吧, 估計還快些。”
說完, 方舟麻利地推開車門。
在駕駛副座的布蕾, 立即跟隨她一同下車。
自方舟回國后,方越便給她安排了這位保鏢,一直亦步亦趨跟隨在方舟左右。
布蕾的身形比尋常男子更加高大, 寬肩厚背,利落短發, 五官硬朗, 眼神犀利, 聲音低沉,常會被人錯認性別。
起初, 方舟還不大習慣,去哪兒都有人如影隨形。不過布蕾沉默寡言,始終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需要的時候, 還能及時搭把手。時間久了,方舟也逐漸接受了她的存在。
天氣實在炎熱,不過五分鐘的步行距離,方舟已出了一層薄汗。步入餐廳的瞬間,被撲面而來的冷氣席卷,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好……”
“冷”字還未說出口,肩頭已搭上一條披巾。
她隨口道謝,身旁的布蕾沒有搭理,自顧自四下張望,然后給她指出杜依的位置。
方舟走上前,笑問:“你今天怎么選一家德國餐館?”
經數年摧殘,杜依對德國的一切都嗤之以鼻。
“聽說這家的肘子沒那么難吃,白啤也還行。”杜依依舊埋頭翻看pad菜單。
方舟憶起一位總抱怨德國菜不好吃的故人,心緊了那么一下,嘴上仍輕飄飄地問:“你平時飯局上酒還沒喝夠么?”
點好餐的杜依終于抬頭,見好友一身隨意的打扮,不由埋怨:“不是在電話里提醒過你,要認真捯飭一下再來么?”
平日里,住家的助理會替方舟化好精致妝容,搭配好端莊服飾。但此刻的她只穿了件素凈白T,寬松的牛仔短褲,踩了雙舒適的洞洞鞋,一身極松散的打扮,像是飯后遛彎,一不留神溜達到了這兒。
方舟聳聳肩坐下,“跟你私下碰面的時候不都這幅打扮么,也沒見你說什么,今天怎么忽然嫌棄上了?”
這一周,兩個人口大省的外周血管支架集中采購招標在即,身為方禾醫療副總的方舟事必躬親,接連飛了一南一北兩座省會城市,周六又趕去參加一場DRG付費機制研討會。整整一周忙得三餐不定,睡眠不足,直到周日這天才得了空,本想補個覺,卻臨時被好友硬拉出來吃飯。
此刻的她面容憔悴,面色比她身上的這件白T更顯蒼白。
杜依打量她一番,拿出包里的化妝手袋,“趕緊去衛生間補個妝吧。”
方舟不以為意,“怎么,一會兒要帶我見重要客戶?”
杜依心想:眼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憔悴模樣,說不定更能激發那人的同情心和保護欲。
“哦,對了,依照你的吩咐,找人查了武岳的通話記錄。他確實有第三個號碼,暫時沒發現什么特別的,只有一處異常,”杜依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幾桌開外的布蕾,“他幾乎每周都和你的那位保鏢有聯系。”
“嗯,這我知道,她明面上是我爸安排的,實際是武岳的人。”
杜依大驚,“你知道還不趕緊把她送走?天天待在你身邊,不危險么?”
“我小心著吶,在明處的敵人總比在暗處的好提防吧。她人還算靠譜,把她送走了,指不定又會送來一個。況且有些不方便直接說的事,正好能通過她的口,轉達給武岳。”
“你真是越來越陰了,幸好我跟你是一頭的。”
方舟在pad上點了菜,抬頭交還給一旁候立的服務員,視線稍一偏轉,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眼簾。
在方舟目光定住的同時,對方也恰巧留意到了她,望著她的眼神幽幽,意味不明。
他身穿一件淺灰藍的襯衫,面容冷俊,嘴唇緊抿。他的頭發有些凌亂,看上去風塵仆仆,或許也是被人騙到這兒來,完成這場“意外”的邂逅。
方舟不由慨嘆:上蒼待他真是寬仁,幾年過去,竟和第一次見他時候的樣子,沒太大差別。
他就像是從遙遠的記憶中,又或許是從她無數場夢境里,忽然一個閃身,躍入了現實世界。
二人面面相覷數秒,諾亞先一步移開視線,假意沒看見她。可領他入座的服務員,問明他名字后,卻將他帶向方舟近旁的坐席。
他冷聲問:“沒別的座位嗎?”
“這是Mia小姐預定的半包卡座,周日客人比較滿,暫時沒有別的空位。”
聽到身后的動靜,杜依扭頭看去,見到預想中的人,她假作驚訝地高聲問:“諾亞?好巧,你怎么來江城了?”
已混跡酒局多年的杜依實在是名好演員,詫異之色裝得格外自然。
在這座人口數千萬級別的國際大都市,同一時間,同一家餐廳的鄰桌座位。這哪是什么偶遇?分明是人為安排的會面。
本想偷沒聲離開的諾亞,聽到這聲驚呼,只好側轉過身,笑回:“真巧,Mia接下去要在這兒工作一段時間,我過來看看她。”
杜依慨嘆:“得有三年沒見了。”
諾亞不緊不慢地回:“三年半。”
“你是約了和Mia一起吃飯么?”杜依明知故問,“要不跟我們拼桌吧?”
諾亞的目光在方舟身上短暫停留,“方舟好像不是很樂意。”
聽到自己的名字再次從他口中念出,方舟一片空白的腦中,即刻開始嗡嗡作響,不多時竟變得一團混沌。
她完全沒有預想過,會跟他再度相遇。
她佯裝若無其事地笑,“沒有不樂意,你坐吧。”
諾亞在顧依身側坐下,盯著她的眼,平靜地說:“聽說你訂婚了,恭喜。”
呼吸停滯,方舟本就蒼白憔悴的面孔,瞬間變得慘白。
要是再繼續待下去,恐怕她會狼狽不堪地昏厥在他面前。
方舟匆忙起身,丟下一句“抱歉”后,落荒而逃。
向來伶俐的她甚至沒能編造出合適的借口,來搪塞對面的好友。
杜依見狀,趕忙推了下諾亞的胳膊,提醒說:“你不追上去?”
“她逃起來速度太快,沒人能追上。”諾亞語調輕松地答。
“她平時都淡定得很,大概只在你面前才會手足無措。”
諾亞微微挑眉,“你這話是想表達什么意思?”
杜依猶豫了下,覺得有些話還是應當由方舟本人親自開口。
諾亞轉到杜依對面坐下,接過服務員遞來的pad,自顧自劃看菜單,“Mia她今天應該不會出現了,對嗎?辛苦你倆幫忙安排組局,但很顯然,她不想看到我,說實話,我也不想再見到她。”
杜依留意到,他左手中指上,依舊戴著那枚情侶對戒。
“不想見她?那你怎么還戴著戒指?”
“只是戴習慣了。要是不戴,就會有人給我介紹對象,我嫌麻煩。”諾亞語氣淡然,面上依舊沒什么情緒。
他摘下戒指,隨意地收進口袋,又說:“我沒料到會在這兒遇上舊人,如果事先知道,我就不會戴,你別誤會。”
杜依將信將疑,試探著說:“聽說你一直單身,還以為你余情未了。”
“保持單身就一定是心里有人嗎?何況她都已經訂婚了,”諾亞似是不在意地聳聳肩,“不對,訂婚都是兩年前的事了,她現在應該已經結好婚了吧?”
剛得知她和她前任訂婚的消息,諾亞倍受打擊,慨嘆:原來她不是不想結婚,只是不想跟他結。
那時的他,術后康復訓練剛取得了奇跡般的進展,跑跳能力幾乎恢復到了車禍之前的正常狀態。他本打算等徹底行動自如了,就鼓起勇氣去找她,卻等來了那樣的消息。
自此,他不再關注醫療圈的任何動態,也沒敢再向任何人打聽她的近況,只怕得到的會是結婚的消息。
方舟從未真正帶他進入自己的社交圈子,他身邊也沒有和她的共同好友。
隔著一整片歐亞大陸,消息說沒就沒,關系斷得一干二凈。
杜依嘲諷道:“你哪只耳朵聽到,她準備結婚了?”
諾亞哂然一笑,“訂婚難道不是打算結婚的意思么?”
“要是真打算結婚,怎么會訂婚兩年多都還遲遲不結呢?”
諾亞心中一動,卻垂著頭不應。
“舟舟剛回國不久,她爸就腦中風入了院。武岳以他失智為由,申請撤銷他在董事會里的決策權,架空了他的權利,方越成了有名無實的董事會主席。武岳只表面上答應培養她,實則將她邊緣化,壓根沒給她鋪路搭橋的打算。為了盡快接觸到公司核心業務,她假意跟武岳和好,答應了訂婚,才引他放下防備,開始合作。”
聽著杜依的話,諾亞的心糾作一團。
看來方舟的處境,遠比他想象的艱難,難怪她看上去那般憔悴。
見他波瀾不驚的面上,終于浮現出一絲愧色,杜依乘勝追擊,“她剛進公司時格外艱難,他父親思維不大清楚,公司內部幾乎沒有站在她一邊的人,四面楚歌,第一次會議就被擺了一道,宣布她父親給的代理權和席位無效,動議將她開除出董事會。她也是迫不得已,才會向武岳示好。”
示好?她需要示好到什么程度?那人的技術有沒有進步?能讓她開心么?她有沒有再受委屈?
一連串的問題在諾亞腦海中接連閃現,又被他一一抹去。
現在的他似乎沒有資格知道答案。
他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算是響應,緊接著又問:“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地方?”
杜依不屑地輕哼一聲,“不需要。她現在已經站穩了腳跟,也有我幫襯著,不用你費心。”
得知了方舟的處境,杜依也緊跟著回了國,放著自家的生意不幫,反倒求杜父幫忙安排進了方禾醫療,做方舟的左膀右臂。作為方禾最早期的投資人之一,杜父亦有董事席位,將行使權轉給了女兒。
杜依憶起諾亞的不幸遭遇,暫且收起了嘲弄的腔調,關切問道:“你身體恢復得怎么樣了?”
“沒什么大礙了。”
“舟舟她一開始完全不知情,后來得知消息后,回去看過你。但那時候她父親情況也不好,她估計沒能……”
“你不用替她解釋,我怎么可能怪她?況且也是我刻意隱瞞。安東他聽命于我父親,沒能及時告知你真相,你別因為這事怪罪他。”
聽到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名字,杜依微怔。她確實因為安東的隱瞞,跟他大吵一架,直接提了分手。
“安東現在怎么樣?聽說他出去單干了?”
“嗯,那么聰明又勤勉的人,做什么都會成功。”提及好友,諾亞總語帶贊許,“他依舊是單身,回答你真正想問的問題。”
杜依嗤笑,“誰說我想問這個了?”
“你當初走得決絕,讓他傷心了很久。”
“在我心里,方舟永遠是第一位的。另外,我有新的交往對象了,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諾亞眉毛一揚,“真有人能心甘情愿做你和方舟的第三者?”
杜依撫掌大笑,“你倆真是有趣,離了你,舟舟的嘴是越來越溫和,你倒是會陰陽怪氣,是把她吞肚子里了嗎,嘲諷起人來跟她一副模樣?”
舊情復燃,在自己身上沒法發生,但他們,或許可以實現。但現在看來,這可能只是她一廂情愿的奢望。
“聽說你當年是在電話里跟她提的分手,看你也沒有重修舊好的意思,那最好還是有個正式的了結。否則你就一直是她的心病,過不去,也沒法朝前走。”
諾亞坦然回:“行,那麻煩你再安排一次會面,我跟她聊一聊。”
自始至終,他都沒太大情緒波動。
大概在生死線上走過一遭的人,看什么都淡然。
第73章 呵呵 替代品
方舟如今居住的小區, 是臨近中心城區為數不多的混合別墅樓盤。鬧中取靜,交通便利,出門不到五分鐘便能上市區中環, 距離國內航線的機場也不過半小時。
兩年前,大概是希望更進一步, 武岳提出了同居的請求。
方舟雖不情愿,可彼時的她羽翼依舊單薄, 不好拂了他的意,便取了個折衷的法子,買下這處雙拼別墅,與他成了隔著一面墻的鄰居。
出入口各自獨立, 車庫分開, 平日里互不打擾, 鮮少往來。
武岳院中有一處監控探頭, 正對著方舟家門前走道。
擔心好友落入虎口,杜依時常借宿在方舟這兒,后來索性搬了進來, 只在周末偶爾回自己家住。
周二晚,難得兩人都沒應酬, 安安生生地在家吃了頓晚飯。
杜依瞟了眼墻上的時鐘, 開口道:“狗是不是還沒遛?要不要陪你一起?”
聽到這前所未有的提議, 方舟滿腹狐疑,“你不是向來不喜歡呵呵么?今兒怎么開始關心起她了?”
呵呵是方舟養了近三年的棉花面紗犬。回國后的她, 格外想念那毛茸茸、圓滾滾的感覺,便買來了這只手感類似的小家伙。
不過呵呵算是條有脾氣的狗,時不時耍耍小性子,樂意的時候很乖順, 隨意任她rua,不樂意的時候,躲得遠遠的,碰都不給碰。
“吃太撐了,正好出去散步消食。”排練過謊言的杜依說得坦然。
小區容積率極低,實際入住率也不高,一路上都沒撞見人。二人一狗剛拐入小區西北角的櫻花廣場,背著光迎面走來一對男女。
只遙遙一眼,方舟便認出那男子的身形輪廓,心不由地一沉。又見他身旁人緊挽著胳膊,姿態小鳥依人,心又是猛地一墜。
待走近了些,她才清晰辨認出,那女子是Mia。
數年未見,Mia豐腴了不少,如預期見到了舊友,她假裝驚訝,眼睛瞪得溜圓,“好久不見,Gio。好久不見,依。你們也住這兒嗎?哇,真巧!”
她語氣熱切,似乎分別時的不愉快從未發生。
比起杜依的嫻熟,她的演技略顯浮夸。
方舟不傻,上周日的邂逅顯然不是偶然,今晚這一次碰面更不可能只是單純的巧合。
那天事出突然,向來灑脫的她竟犯了慫,狼狽逃離,事后不由懊惱。眼下再次見到,她表現得淡定從容許多。
她禮節性地擁抱了Mia,又擁了下諾亞,靠近時不忘屏住呼吸,怕聞嗅到他身上的香氣后破防。
閑暇的時候,方舟嘗試著找尋類似的香水,試圖復刻出他身上的獨特味道,卻始終調配不出一款滿意的香氣。
心留意到了一頭,就關注不到另一頭。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抬手,準備撫他的腦袋,還好及時反應過來,匆忙收回手,抵著他的肩頭,將他輕輕推開。
夏夜炎熱,方舟穿著一件吊帶短裙。
諾亞收手時,手掌停留在她裸.露的肩頭,結結實實地按了一把。
他的手心灼熱,停留的時長也遠遠超過禮節性質,燒得方舟心煩意亂,略顯煩躁地頂了下肩。
諾亞訕訕地收回手,目光轉向方舟腳邊的棉花面紗犬,笑問:“養新狗了?”
一旁的杜依假作不解,“你在德國養過狗么?”
“嗯,養過一只大狗,后來棄養了。”
諾亞的語氣云淡風輕,卻仍在方舟心中掀起一陣波瀾。
她小聲辯解:“我沒有棄養,是他自己選擇跑路了。”
許是認出了同類,呵呵表現得很是熱情,經過嚴格訓練從不撲人的它,蹦跳著直往諾亞身上竄,撲在他腿上,尾巴一個勁兒地搖。
諾亞貓腰撫著它的腦袋問:“叫什么名字?”
方舟略顯心虛地低聲答:“沒起名字。”
杜依有意糾正,“它有個怪名字,呵呵。”
她刻意將第一個“呵”字念成了第二聲,聽上去像“何。”
小狗回應了一聲“汪”。
何諾亞嘴角微微上揚,確認似地沖著小狗喚了一聲。
呵呵尾巴豎得老高,興高采烈地左搖右擺。
圓滿完成任務的Mia轉手抱住杜依的胳膊,笑說:“我和Yi好久沒聯系了,想跟她單獨聊聊,我們先走了。”
杜依默契地將狗繩往諾亞手里一塞,“麻煩你送她們母女回家吧。”
諾亞溫順地應好,利落地將狗繩套在腕上。
眼見組局的二位迅速閃身離開,方舟忽覺難堪,伸手扯了扯繩子,嘟囔道:“就在家門口,幾步路的功夫,哪里需要人送?”
“既然還有幾步路,那我陪你走走吧。”
諾亞說著,按住她搶繩的手。
跟觸著了火爐似地,方舟飛快縮回手,又慌忙退開一小步。眼神一時不知該往哪兒放,胡亂飄了一陣,最后落到地上的呵呵身上。
說是要走,但誰都沒邁開步子。離了半臂的距離,兩旁、前后四盞昏暗的街燈,映照出八道不同角度的傾斜身影,混亂地交疊在一起。
來時預備了許多話想跟她說,此刻卻不知從何說起。諾亞只覺尷尬,索性蹲下了身,逗弄新認得的小狗。
小狗此時正對著他做下犬式拉伸,極盡諂媚示好。
諾亞上手摸了把狗毛,手感隱隱有些熟悉,又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腦袋,還真是一模一樣。
酒窩深深嵌進他的右頰。
他抬臉問:“你挑的品種?”
見他一手搭在自個兒腦袋上,一手擱在狗腦袋上,認真地做著比較。這畫面莫名有些呆萌,方舟忍不住笑出了聲。
呵呵顯然不喜歡一直被人這么壓著腦袋,對諾亞的熱乎勁瞬間散去,不滿地哼哧一聲,退回方舟腿邊,不再搭理他。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江城,上回只遙遙望著,這一次也沒料到會再見面,真見到了也不奢望有任何交集。眼下看到自己多少還能在她生活里留下一點烙印,心中免不了雀躍。
氣氛和緩了許多,諾亞撐著膝蓋,站直身,玩笑道:“你給你女兒用我的姓,怎么不跟我打聲招呼?”
方舟順著他的玩笑話回:“你什么時候在外面有了這么個小家伙,你不也沒跟我打招呼嘛?虧我辛苦把她尋來。”
諾亞笑著應:“毛,隨我。忽冷忽熱的別扭性子,隨你。”
這話倒沒毛病。
聽著這有來有回的胡扯,方舟頓覺恍惚,仿佛他們之間并沒隔上整整43個月的空白。她不過是陷入了一次長眠,一覺醒來,他依舊在身旁。他沒變,她也沒變。
方舟從未想過,她還能有機會,跟他這樣面對面,心平氣和地說話,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不由地鼻頭一酸,眼眶發澀。
“不過是胡亂起的一個名字,你別想多了。”
聽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諾亞知道自己沒有想多。不能終成眷屬也無妨,只要她心里有個小角落仍留有他的位置,就已經滿足。
諾亞再度蹲下,試圖上手摸呵呵。正別扭著的狗子一個勁地躲閃,試圖避開他的賊手。
“為什么叫呵呵?”
“剛養她那會兒,被迫做了很多無奈的選擇,沒法明著抱怨,只能暗地里呵呵。”
聽她的聲音略帶哽咽,諾亞抬臉看她,又見她眼眶隱隱泛紅,心臟猛地一抽,迅速直立起身。
他起的速度太快,一時有些暈眩,身子微擺了一下。
方舟見狀,立即伸出右手攬住他,“你的腿還是沒好嗎?”怕自己環抱不牢,左手也圈了上來。
“蹲久了忽然站起,你難道不犯暈么?”諾亞笑答。他再次把住她的肩頭,熟悉的細膩觸感,明知不該,還是沒舍得松手。
這一次,方舟沒再把他頂開,手也依舊環著他的腰。
“眼睛怎么紅了?被風吹的?”他貼心地先一步替她尋借口。
經他這么一說,方舟只覺鼻頭更酸,“諾亞,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車禍又不是你引起的。”諾亞收起了逗弄的腔調,“方才我說那話只是開玩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你別往心里去。況且提分手的是我,要說抱歉,也該是我。”
方舟咬著下唇,沒讓自己真哭出來。她貼靠上他的肩膀,鼻尖抵住他的脖子,任由熟悉的清冽香氣充盈鼻腔。
還未等她聞嗅滿足,就被他把著肩頭推開。
“你過得好嗎?”
方舟吸了吸鼻子,“一直在慢慢變好。”
諾亞似是欣慰地點了下頭,“你看上去結實了許多。不像從前,腰一捏就斷了的樣子。”
“嗯,這兩年一直在規律地健身,幫助集中注意力,緩解壓力,也能控制住突如其來的食欲。”
以及找不到發泄口的杏欲。
諾亞只能聽出她明話中的隱意,關切地問:“現在還會發作嗎?”
方舟眼中水光瀲滟,“偶爾想,但不會付諸實施。我答應過你,要好好吃飯,不是么?”
“我以為,這個承諾是有期限的。”近來諾亞的心態一直很平穩,難得涌上這般強烈的情緒。他有些激動,想親吻她近在咫尺的唇,但還是按捺住了,只輕輕拿額頭抵住她。
挨近了,方舟留意到他右側眉毛下方,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她抬手撫摸,被諾亞一把握住。
“醒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徹底毀了容,沒想到后來修復得很好,只留了這一道傷疤,比較明顯。”
方舟的眼眶更紅了。
諾亞移開視線,裝作沒留意到她洶涌的情緒。他捏了把緊握在手心的手,這才留意到她中指上的兩枚戒指。
下端的一枚,看著眼生,應該是她和她未婚夫的訂婚戒指。
在那之上的一枚,他相當熟悉。
當年,她殘忍地將所有與他相關的物件都留給了他,唯一帶走的,就是這枚對戒。
諾亞從未想過,此生能看到她佩戴,可緊挨著的,卻是她的訂婚戒指。
指尖同時捏著兩枚戒指把玩,勉強能維持住平靜的心中再掀波瀾。
心底涌起的波濤幾乎要將他淹沒,諾亞暗暗后悔今日赴約,也許舊日情人就應當永不相見。
他收手握拳,退開一步,理了下思緒,開口道:“我確實做過一些不怎么光彩的事,但我絕不會傷害他人性命。我以為你起碼了解我的為人,沒想到你把我想得那樣壞,這讓我覺得我們之前的交往完全沒有意義。
Lena她是Leon意外得來的孩子,她的母親因為產褥感染去世,先前Leon一直對外隱瞞她的存在,我也沒法跟你明說,但我從沒跟你說過謊。”
諾亞一口氣將想說的話悉數道出,“你的指責和不信任一度讓我很心痛,但是Gio,我覺得現在的我們都應該向前看。”
注意到他手指上空空如也,方舟略顯局促地退開一步。抱歉的話,解釋的詞,現在再說似乎毫無用處,她只默默點頭表示認同,“我明天一早的航班,得回去了。”
諾亞不作挽留,也不再有要陪她回去的意思,將手里的狗繩遞還給她。
“你打算在江城待多久?”
“后天就走。”
那應該是見不到了。
“那你多保重。”
“你也是。”
方舟轉身離開,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她也清楚,人應該朝前看,可她好像忽然得了近視,視線模糊,看不清面前的路。
第74章 Lotte 幸福的“一家”
接下去幾日, 方舟一直留在蓉城出差,監管新落成的西部分公司運營事宜。待回到江城住處,已是周六傍晚。
平日里她鮮少在家中用餐, 管家至多在西廚廚房給她備一些簡餐,另一間面積稍小的中廚廚房基本都空置著。今日倒是難得的熱鬧, 不僅有她自己的管家,還有杜依家的那位御用廚師。在略顯局促的空間里, 兩人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這樣的陣仗,晚上自然有貴客大駕光臨。
伴著叮呤咣啷的陣陣聲響,杜依在一旁的餐桌上盯著電腦屏幕,專注辦公。她和尋常人不同, 越是在喧鬧的環境里, 越是能集中注意力。
方舟喚了她一聲, 沒見她有反應, 于是走上前,輕戳她的胳膊,問:“今晚你爸媽要來嗎?”
“我請了諾亞他們來家里吃飯。抱歉, 沒提前知會你。我怕說了,你今晚就不回來了。”
知她者莫如杜依。
既然人已經到家, 也不好再臨時離開, 那樣就顯得刻意了。
“你不用再費勁撮合, 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
“哎,沒想著你們能再續前緣。只是他手里有錢, 我得巴結他,看看能不能給新研發的藥物支架投資。昨天中午跟他吃過一次便飯,他興趣度還挺高。一會兒你態度客氣些,別冷著張臉。人家是金主, 不是狗。”
以前總是方舟教育杜依的時候多些,現在倒是反過來了。
方舟露出經由訓練的模式化笑容。這幾年,她頂著這張笑顏出席大大小小的會議,參與論壇活動,接受媒體采訪,將所有的鋒芒和利刺掩護在這看似溫和的笑容之下,時間一久便有了肌肉記憶,私底下也常掛上這樣的笑,看得杜依有些心酸。
“諾亞他還沒回去么?”方舟漫不經心地問。
“據說走樓梯不當心,扭到了腳踝,得拄著拐杖,估計要歇一段時間。”杜依盯著好友,留意著她的反應,“你看你,上回首輪外周集采沒中你都能坦然接受;人家不過扭了下腳,你臉都白了。”
受了揶揄,方舟倒也不窘,蒼白地解釋:“真情實感有過一段關系,多少還是會記掛。”
“那你和武岳相處的時間更久,你整起他來,可是一點都不心軟。”
“是他先甩我耳刮子,我總不能乖乖仰著臉讓他打吧。”
杜依低頭看了眼時間,催道:“約了七點,你趕緊去收拾下,別頂著張疲憊的臉見人,你現在看著,像一個月都沒睡飽覺。”
她確實很久沒睡過一頓飽覺了。
方舟回房洗去一身疲憊,淺淺地化了個妝。
她看著鏡中略顯蒼白的自己,不由愣神。因高強度的工作,長期的熬夜、過量飲酒、飲食不定,即便定期做保養,她的肌膚仍不似過去那般細膩柔滑。
在德國時,她既不愿被當作玩偶擺弄打扮,又不想將自己那點微薄的工資浪費在購置行頭上,她始終選擇不公開何諾亞的關系,以此逃避陪同他出席社交場合。
如今的她有一整間按季度更新的衣物,品類繁多的配飾,還有一位兼造型師的生活助理。
她的服飾風格大體偏知性成熟,相當職業化,她挑挑揀揀半天都沒能選出滿意的衣裳,索性套上一件寬吊帶加闊腿褲,一副居家休閑打扮,一會兒估計又要被杜依嫌棄隨意。
收拾妥當正準備下樓,忽聽窗外傳來一陣孩童的爽朗笑聲。
方舟移步至半落地窗前,望見樓下走道上緩步走來的三人:單手拄著拐杖的諾亞,一旁身材高挑的金發女子,她也認得,是Lotte。在他們中間,是一個半大的孩童,分別牽著兩人的左右手。
儼然幸福的一家三口。
未等方舟看清那孩子的面容,三人已踏入門廊下,摁響了門鈴。
方舟僵立在窗前,往日條理清晰的心緒,此刻翻滾成一團亂麻。
Lotte,諾亞的同學,他畢業舞會的舞伴,陪伴他度過康復治療的理療師,他可能的女友。
看來Lotte的確對諾亞掛念得緊,他身體一出狀況就立即飛來探望。
諾亞一直以來所渴望的,不正是這樣堅定飽.滿的、毋庸置疑的愛,而不是她那樣若即若離的愛意。
方舟自以為已經練就了一顆無比強大的心臟,能承受住一切的沖擊,可此刻,她感受到心口一陣久違的銳痛,疼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腿一軟,癱坐在窗臺上。
思緒回到遙遠的2019年。
回國后,方舟再度認識到,她和諾亞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離了他的圈子,她再也無從知曉他的任何訊息。
直到離開德國三個月后,意外收到學姐曹璐打來的視訊電話,這才得知諾亞的身體情況。
原來,Leon出事的那晚,諾亞同樣也在車上。
不知為何,諾亞受傷的消息被封鎖得格外嚴實,沒人透露給方舟半點。曹璐亦是作為臨時外派的骨科大夫,在理療康復中心,意外撞見了前來做復健訓練的諾亞。
雖然諾亞再三懇請她保密,可曹璐本著不能欺瞞友人的原則,輾轉兩夜后還是選擇告知方舟。
得了消息的方舟,立即撇下大病初愈的父親,飛去巴符州探望。
在康復訓練場上,她遙遙望見,雙手撐著把桿,艱難地,努力嘗試行走的諾亞;也見到了陪伴在他身旁,給他加油鼓勁的Lotte。
明媚得像太陽一般的女子,也是能被他的家人所接納的世交舊友。
方舟退縮了,甚至連上前去跟他打招呼的勇氣都沒有。
那一晚在法蘭機場候機的記憶已然模糊,印象深刻的唯有他語帶嘲諷地說:“我已經移情別戀了,恭喜你,不用料理我這個麻煩。”
很平淡的語氣,卻似一記重錘,敲得方舟整個人迷惘茫然,腳踩在地上卻好像沒有著處。
回國后,方舟強迫自己不去詢問他的消息,實際上,即便她想找尋也查不到半點。她將記憶中那些美好的片段封鎖,讓熱忱可愛的他永遠留存在腦海深處,不去輕易觸碰。
幾天前,在重新擁住他的瞬間,方舟心中的奢望又起:想久久地伏在他頸間,聞嗅他清爽的、讓她鎮靜的味道,想擁著他一夜好眠。
可這些都只能是奢望。
他值得更好的人,比如Lotte。他需要一個能給他承諾,給他婚姻的人。那個人會始終陪伴在他身邊,和他組建家庭,給他需要的安全感和快樂。而她,沒法做到,從前不能,現在更不可能。
方舟做了幾記腹式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樓接待客人。
樓下,杜依已將客人們引入客廳寒暄。
看清了那孩子面容的一瞬,方舟略松了口氣。原來是Lena。她只見過孩子一回,如今又大了幾歲,方才沒能一眼認出。
作為主人,雖不大情愿,方舟仍掛上笑顏,上前招呼。
Lena朝她張開雙臂,熱情地喊:“Gio阿姨。”
謝天謝地,總算沒再胡亂喊她媽媽。
方舟抱住小家伙,又朝左右兩邊的兩位成年客人微微頷首,便算是問候過了。
杜依領著眾人前去餐廳,Lotte先行半步,將諾亞落在身后,跟方舟并行。
明明方才在室外拄著拐杖依舊健步如飛的人,進了屋卻走得很是吃力。
方舟好心詢問:“需要搭把手嗎?”
“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又壓低了聲問:“不是說馬上就走嗎?”
“現在腿腳不方便。之前受過傷,不敢胡亂動彈,等養好了再走。”
從客廳上到餐廳,有一段六級臺階。方舟正準備伸手攙扶,卻見他頗為自然地拉住身前的Lotte,一手搭在她胳膊上,一手拄著拐,緩緩登階。
方舟訕訕地收回想要幫忙的手。
三年前,她就是倚靠不住的,現在他選擇不依賴她,也是理所應當。
餐桌上,諾亞坐在方舟對面,全程和杜依聊天,說著新藥物支架臨床試驗的事。
方舟轉向身旁的Lena,覺得有必要問候下數年毫無音信的故人,“你父親最近好嗎?”
Lena放下兒童筷,端著手認真地答:“他已經不忙了,每天都親自接我上下學。不過他腦袋受了傷,以前的事情很多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對Leon而言,或許也不是樁壞事。
Lena忽然轉換成了中文,“你可以跟我說漢語,舟阿姨。”
聽她說得順暢流利,咬字清晰,沒帶任何口音,方舟頗感意外,笑問:“從什么時候開始學漢語了?”
“父親說,這是一門很特別的語言,學好了將來可能會派上用處。”
方舟點頭笑應:“那你父親是個相當明智的人。”
問候過了左邊,方舟又轉向右邊。
Lotte正舉著公筷,和面前的鯽魚粉皮湯暗自較勁。她看起來知道怎么使用筷子,奈何湯里的粉皮實在滑溜,試了幾次都沒能夾起。
方舟自覺方才對她的態度過于冷漠,心生愧疚,忙伸手幫忙。
Lotte并未在意,準確些說,是她和大部分德國人一樣直來直去,頭腦簡單,完全沒察覺到方舟的敵意。
她坐在餐桌最右端,左側的菜品離得遠,不太能夠著,方舟指著最左邊的椒麻雞,問:“要不要來點雞肉?”
“剛嘗了一口,那個太辣了,我現在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
方舟低頭看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方才還以為那是正常的發福,剛明朗起來的心再度被陰霾籠罩,“你懷孕了?”
“嗯,四個月了。”
又挨了一記悶棍,方舟愣了好一會兒才說:“恭喜。”
食畢,方舟堅持親自送他們回去。Lotte牽著Lena走在前面,方舟則和腿腳看起來愈發不方便的病號,慢慢悠悠地落在后頭。
明知失禮,方舟依舊忍不住開口問:“你去復通了?”
諾亞扭頭怒瞪她。
方舟訕笑,“抱歉,我不該問的。”
櫻花廣場的臺階前,她再次伸手準備攙扶,卻被他閃身躲開,“我自己可以走,你回去吧。”說著,加快步伐,頭也不回地朝前。
“等等。”明知不妥,方舟依舊抬手扣住他的手腕。
天氣炎熱,可她的手心冰涼。她抿著唇,面頰微微顫動。
“等腳好了,你就走嗎?”
見她難得露出了楚楚可憐的哀求模樣,本就打算停留久些的諾亞,此刻更沒了離開的想法,“我對你們新研發的帶藥支架很感興趣,會考慮投資,可能會在江城待上一段時間。房子是Mia找的,我先前不知道你也住這兒。剛吃飯的時候看你不大自在,要是你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可以換地方住。”
“沒事,找房子多麻煩,況且市區附近,這樣的小區不多。我只是有些累了,沒有不自在,你以后可以常來。”
諾亞不動聲色地掙開她的手,“還是別了,你未婚夫就住隔壁,我不方便打擾。”
第75章 不配 不敢奢求太多
剛進家門, Lena獨自沖入書房,跑去騷擾正在開線上會議的Mia,Lotte則一把奪過諾亞手中的拐杖, “想留下就直說,何必找這么拙劣的借口?”
諾亞扭頭, 從門邊那道細長窗線朝外查看。見門外方舟的身影已然走遠,這才腳步輕盈地步入客廳。
原本他確實沒打算留下, 可那晚目送她的背影逐漸遠去,忽然就走不動道,當下便改了主意,起碼等到她看起來沒那么憔悴的時候再離開。
“聽Lena的老師說, 她經常請病假逃課, 是不是你教給她的?幸好你不生孩子, 成天只會耍機靈, 帶壞小朋友。”
諾亞無辜攤手,“哪能賴我呀,明明是Leon老想帶她出去玩, 讓她裝病逃課,給她寫假條寫得可勤快了。”
Lotte撫著微隆的腹部, “現在好了, 又有一個小家伙要被你們禍禍了。”
見諾亞微怔, Lotte笑問:“你沒看出來我有孩子了?”
“我只當你是假期胖了不少。”諾亞直言,又問, “Leon的?你們的進展真是飛速。”
“算不上進展,我早就過了少女懷春的年紀,對他沒那么迷戀了,只是覺得眼下時機和條件都已經成熟, 是時候要一個孩子了。與其去米青子庫碰運氣,不如找一個沒有羈絆的靠譜熟人做孩子爹。”
“恭喜。”諾亞由衷地說。
“我沒征詢Leon的意見,趁他有次不太清醒的時候一次就中,相當幸運。原本打算獨自撫育,沒想著讓他參與,他倒出乎意料地挺配合,也愿意分擔孩子的撫養事宜。”
直到這時,諾亞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剛才方舟為何冷不丁地問他有沒有去復通,她整晚都表現得那般不自在,會是因為他么?
不,他不敢這么想。
“過兩天我就帶著Lena回了,你接下去什么打算?”
“現在大部分事務都可以線上解決,我人具體在哪里,無關緊要。先留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諾亞的思緒回到三年前。彼時Lotte剛接手他所在的這家理療診所,打點得格外上心,每晚做復盤工作時,她都會親自查看當日的訪客名單。
那晚,方舟的名字出現在一堆西方姓名中,尤其顯眼。
Lotte隨即就將這消息告知諾亞,“FANG,這是Gio的姓氏吧?她似乎來看過你了。”
哎,還是沒能堵上曹璐的嘴。
諾亞心中仍抱有一絲希望,但愿自己在她心中留下的最終印象沒那么凄慘。
“能幫忙調取下監控嗎?”
出于對患者隱私的尊重,整座理療中心唯有在訓練場外的長廊上裝有一架監控探頭。設備年代有些久遠,顯示的畫面極其模糊,但諾亞依舊能辨認出那個熟悉的身影。
還是沒能瞞住,自己的丑態還是被她親眼瞧見。
見她捂著嘴,轉身倉皇逃離的身影,諾亞不由苦笑。想必是他的這副模樣將她嚇住了,連聲招呼都不愿意打。
“能拷貝給我嗎?”
“嗯?”
“監控錄像。”諾亞將視頻倒回至方舟出現的那一刻,指尖輕點屏幕上的小小人影,好像能隔著顯示器,觸碰到真實的人,“我和她都不愛拍照錄像,我手頭沒有她的視頻。”
二人平時都沒有拍照留念的習慣,諾亞也曾天真地以為他們不會分開,不需要思念的依托載體。
知他心中不舍,Lotte勸道:“還是見面聊一下吧,用一通電話說分手,總歸不妥當。”
諾亞輕嘆一聲,“我怕我見了她,就會忍不住開口求她留下。我不想讓她為難。”
“她未必不愿意留下陪你。”
“眼下我能帶給她的只有哀傷和痛苦的煎熬,為什么要困住她呢?她值得更好的。她是有翅膀的,我不想拔掉她的羽毛。”
“你不該替他做出選擇。”
諾亞雙眼緊盯屏幕,眼神悵然,“可她已經選擇好了,不是嘛?我也預判到了,她會這樣選擇。”
雖然一直勸誡自己保持樂觀,可面對遲遲沒有進展的訓練,諾亞不可避免地感到絕望。他渾身酸痛,無力倒在軟墊上,雙手抱頭,整個人蜷作一團。
Lotte跪下.身,輕拍他的肩膀安撫。
沉默良久,諾亞才慢慢抬頭,眼神茫然無措,“我到底該怎么堅持下去?”
“你現在積攢的每一步的努力,都是日后發生質變的基石,別放棄。”Lotte一如既往地不懈鼓勵,“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灰心。”
許是跟Lotte通過氣,安東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方舟的講演視頻。
第一個視頻是三月的方禾醫療公司年會,那次大概是方舟頭一回上臺演說,面對數萬人發表講話,免不了怯懦。即便極力克制掩飾,她的聲音依舊忍不住微微顫抖,雙手緊握話筒,后背挺得僵直,身體姿態緊繃,背稿的痕跡相當明顯。
但之后的每一次,她看起來愈發沉穩自信,應對收放自如。節奏鏗鏘有力,語調卻帶有平易近人的柔和,偶爾還會講個笑話段子,調動現場的氣氛。
三年來,他見證了她的每一次進步。
最后一次在視頻里見到她,是今年六月的醫師大會上做新品宣介。從舞臺面積來看,場子規模頗大,但她絲毫不怯場,微微笑著,介紹最新獲批上市的新產品。諸多專業術語娓娓道來,舉手投足間滿滿的篤定從容。
諾亞盯著屏幕上的她反復觀看,無數次被她的魅力折服。
能正常走動后,諾亞曾來過一次江城,因為口罩影響,他在酒店隔離了整整十四天,所幸還是成功在一場醫療AI峰會開始前獲得解禁,趕去完成一場計劃中的邂逅。
在宣講臺上的方舟,視線像是落在了他身上,一瞬間似乎慌了神,磕磕巴巴地說了幾個字詞,又即刻鎮定下來,將目光移向別處。
這顯然是他的錯覺。她怎么可能在成百上千的觀眾中一眼看到他?
諾亞暗笑自己癡傻,猶豫片刻后,還是追著講演完畢的她出了會議廳。正想上去打聲招呼,卻不巧撞見她的未婚夫先一步來到她身旁。
準夫婦二人面對著彼此站立,神情皆是認真嚴肅,似乎在談事情。
那人皺著眉,有些煩躁地掏出煙,點上,還未吸上一口,就被方舟抬手奪過。
她兩指稍一用勁,熟練地將煙掐滅,動作一氣呵成,像是重復過無數遍。
還是那個熟悉的她,一如既往的霸道,一臉的嫌棄。
諾亞唇角微揚,可下一刻就耷拉下來。
她仰頭看著他,責備的眼神,說話的表情似乎很懇切,看起來像是妻子在規訓自己的丈夫。
那位丈夫垂首,好脾氣地笑,一臉寵溺,好像她犯任何錯誤都能被原諒。
目睹了伉儷情深場景的諾亞暗自嘆息:他不該來自討沒趣。她已經有愛她的人在身邊無條件地支持和守候,他的關心只會顯得多此一舉。
此刻,結束了遠程會議的Mia見諾亞又把已經盤包漿的視頻尋出來觀看,不由揶揄:“你還打算看幾遍?有這么愛么?忘不掉就趕緊去追啊,人都已經到這兒了。”
“她已經訂婚了。”
“不是還沒正式結婚么?就算結了,又不是不能離。”
諾亞苦笑自嘲,“我有那么大的魅力么?”
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她成長了許多,而他卻始終在原地踏步,雖然奇跡般地康復,但留下了一身的傷痕。
長期單調乏味的康復訓練,使得他憂郁黯淡了許多。身體的損傷也蠶食掉自信,不似原先那般意氣風發。
他深知自己已經完全配不上如今的她,像現在這樣不遠不近地守在她身邊就已足夠,他不敢奢求太多——
結束了京城的拜訪行程,方舟并未選擇回家歇息,而是同往常一樣,直奔公司。去往會議室時,恰好途徑樓層中央的產品展示區域。
此時,杜依正陪同諾亞在展區查看樣品演示,身旁跟著數位產品經理,隨時準備解答他的問題。
方舟停下匆忙的腳步,遠遠地打量他。先前幾次見面,她都有些心煩意亂,沒能好好觀察他,眼下心緒平和許多,得以心平氣和地仔細端詳。
從前他身上那種冷漠疏離感似乎收斂了許多,整個人散發出溫和儒雅的氣質,看起來全然不像機敏狡黠的投資客,倒像一位氣度雍容的學者,讓方舟不由地憶起他的父親路易。
方舟將手中的行李物件統統轉交給迎出來的助理程玨,并囑咐說:“把我十點的會延后半小時。”
她走上前,沖諾亞頷首微笑,“有什么問題可以直接問我。”
諾亞也回以客氣的笑容,但接下去卻表現得絲毫不見外。明明每個產品邊上都貼有文字介紹,他非要一個個細細地問,再耐心地聽她講解。
不多時,方舟背上竟沁出細細一層薄汗。她有些懊悔方才的選擇,先前接待過幾位位高權重的領導干部,也不曾這般緊張過。
來到泌尿科產品專區,諾亞指著眼前的一個柱狀物再度發問。
方舟不厭其煩地答:“內置式的陰.莖假體。”她抬手按住柱體下緣的開關按鈕,儲存在下端透明囊袋中的醫用生理鹽水,迅速流往兩根半透明狀的硅膠柱體中,只幾秒鐘的功夫,假體完全充盈膨開。
諾亞揚著眉,似乎對這物件頗感興趣。他也抬手摁了一記按鈕,看著生理鹽水重新流回儲存囊袋,“患者接受度高嗎?”
“潛在的受眾很廣,保守估計起碼有超過一半的男性,在年過半百后有不同程度的孛力起功能障礙,這個問題還在不斷地年輕化,但實際推廣效果并不好。”
諾亞頷首,“確實,恐怕大部分男人都不樂意讓自己的命根挨刀子,寧可選擇吃藥。況且,絕大部分恐怕都不會愿意承認自己有問題。”
方舟點頭笑答:“嗯,很少有男人能像你一樣謙遜誠懇,還總覺得所有的問題都出在自己身上。”
諾亞聽出她話里不加掩飾的贊賞意味,不由一怔。
身旁緊跟的幾人此刻彼此交換眼神,紛紛意識到,這位忽然冒出的投資客大概和舟老板交情匪淺。
諾亞清清嗓子,以掩飾局促,緊接著問:“目前什么樣的患者愿意接受手術植入?”
“只有一些經歷車禍后,完全喪失功能的病患……”
方舟的目光看似落在產品上,實則始終拿眼角余光關注著身旁人,見他面色一凝,忙止住話頭。
該不會他也……?
她立即打斷思緒。這不該是她關心的問題。
方舟啟步離開,神情盡可能保持自然,溫聲提議:“我們去下一片區吧。”
第76章 燒心 舊情復燃了?
手底下的人如今都已熟悉方舟直白簡潔的風格, 每次匯報都直奔主題,言簡意賅,沒太多花里胡哨的修飾詞, 進程毫不拖沓,延遲了半小時開始的會議仍踩著原本的結束時間順利了結。
方舟看了眼時間, 決定不再多此一舉地回樓上的辦公室,走出會議室后就候在電梯間, 準備直接趕赴機場。
正值午餐時間,許是剛下過一撥人,這一層的等候區此時空空蕩蕩。
一旁的開放式公共休息區,自帶午餐的員工們已經加熱好餐食, 三三兩兩地圍坐在靠窗的一排小方桌, 一面吃飯, 一面聊天。
其中的一個形單影只的身影顯得尤其突兀。他獨占一張靠著承重柱的小桌, 雙眼緊盯眼前的電腦屏幕,神情嚴肅認真,似在處理工作。
方舟腦中忽然蹦出一個念頭:特意下到她所在的樓層, 該不會是在等她吧?
回應似地,諾亞忽然抬頭, 一眼就將她鎖定住, 眼神幽幽。
此時,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
方舟轉回視線, 電梯內滿滿當當,完全沒有下腳的空間。
有眼力見的員工陸續走出,將位置讓給門外等候的上司。
方舟微笑頷首,“沒事, 我在等人,你們先下吧。”
諾亞不急不慢地走來,見她身旁的助理拖著行李箱,開口問:“去哪兒?”
“蓉城。”
“去那么頻繁?”
“嗯。”
今日的方舟身穿一件淺藍色蠶絲襯衣,下緣整齊掖入白色西褲,整個人看上去像春日的天空一般清爽明朗。
諾亞在她身側立定,輕聲問:“看你早上才回來,又要走了?行程安排得那么緊湊?”
“習慣了。”
“幾點的航班?”
方舟沒直接答,而是扭頭對一旁的助理程玨說:“麻煩改晚一班航班。”
她用的是江城方言,諾亞應該聽不明白。
吩咐好了,方舟又回頭對諾亞說:“一會兒先去吃個午飯,你有時間么?要不要一起?”
附近的這家日料餐廳,此時已有不少公司里的人。方舟鼓勵員工定期安排團隊聚餐,每月都撥餐會額度,這家店食材新鮮上乘,單價本就定得合理,加上公司折扣優惠,花銷基本都能控制在預算內。
陸續有戴著方禾工牌的員工跟方舟打招呼,她也客氣地回應,笑得親切隨和,看起來甚至有那么一點慈祥。明明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有一股掌事大家長的風范。
眾人拿好奇的目光打量坐在她對面的諾亞,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也扯開唇,客氣地笑,竟有番婦唱夫隨的意思。
留意到落在他們身上的視線,也察覺到了他的尷尬,方舟隨手拆了一包濕手巾遞給他,“抱歉,我平時不大下樓吃午飯,大家可能覺得新奇。”
不光是下樓,更新奇的可能是她單獨跟異性吃飯。
嘴上道著歉,實際是方舟特意選擇了這半開包間,將他們二人暴.露在他人的注目審視之下。
她也刻意挑選了榻榻米坐席,二人只得脫了鞋、保持跪坐姿態,隨著身體姿態的轉變,心態也不自主地變得謙恭。
接了她遞來的手巾,諾亞轉頭給她倒茶水。
方舟默默打量他,不由慨嘆:老天爺在捏塑他這張臉的時候大概心情極佳,五官每一處都格外精致好看,線條流暢優美。眼下他垂首低眉,周身散發出的溫婉氣質,極少能在上位者,尤其是有錢有勢的男子身上看到。
都說時間會淡化一些情感,方舟心中的悸動卻和從前一般強烈,或許更甚。只看他默然倒個茶水,竟有些看癡了。
他忽然撩起眼皮看她,看得方舟上腹一緊,胃中一陣絞痛。
或許今日約他出來吃飯,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長久的沉默著實尷尬,可方舟一時沒能找到合適的話題,諾亞似乎也沒有交談的意愿,只一味默默吃著。
現在他吃飯也是慢條斯理的,不像從前腮幫子鼓鼓囊囊,急得像個孩子。
正偷摸觀察著,他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
諾亞先朝方舟禮貌地說了聲抱歉,而后接起電話,“……怎么提前回去了?……Lena現在越來越皮了,你別慣著她……嗯,那你把航班號發給我,我安排人接……注意安全,別喝機上的冰水……安生歇著,下次別跑那么遠……嗯,我下個月會回去……”
電話那頭的顯然是Lotte,諾亞細細叮囑的聲音太過溫柔,又太過熟悉,就像從前他跟她打電話時候的樣子。
聽著聽著,方舟腹中涌上一股強烈的燒灼感,緊接著又是一陣要命似的疼。她吞下一整顆鰻魚壽司,試圖將這疼痛感強壓下去,又夾起一塊北極貝,本想沾點醬油入口,恍惚間,卻沾上了芥末。
她能接受辣椒的麻和辣,卻沒法習慣芥末直沖腦門的怪味,只一口就嗆得她咳嗽連連。經這么一刺激,疼痛更加劇烈,她只得弓著身、握緊拳試圖緩解。
隔壁桌的保鏢布蕾見狀,忙遞來隨身的藥和白水。
諾亞眉頭緊鎖,“你病了?”
“普通的胃炎,老毛病,不打緊。”
“有定期去做胃鏡檢查嗎?”
得了否定的回答,諾亞堅持送她去醫院。
在他身邊待得久了,方舟愈發心煩意亂。她吞下藥片,看了眼表,急聲說:“得去機場了。”
諾亞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必須得你親自去?你下面的人是群廢物么,處理不了么?有必要那么拼命么?”見她這么不愛惜自己,諾亞心中著急,語氣免不了兇悍。
被他那么一通質問,凡事親力親為的方舟忽覺委屈,嘟囔著說:“不想給人挑錯處。”
“你不已經是董事會主席么?誰敢挑你錯處?”
“只是暫代的,不少人都虎視眈眈,就等我哪天捅一個大簍子,好名正言順地把我踢下去。”
“你未婚夫沒幫襯著?”
方舟抿嘴苦笑。
諾亞并未因此覺得這對準夫婦不交心,只猜測武岳也是有頭腦的聰明人,明白應當對自己的另一半有所保留,倘若扶持得過分徹底,他自己容易陷入不被需要的境地。
大部分人都是有私心的,完全可以理解。
見方舟別扭著不依,諾亞挑眉問:“怎么?要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你出去?”
未等應答,方舟忽覺一股酸意沿著食管上涌,她趕忙沖進洗手間,抱著洗臉池吐得眼冒金星。
跟隨進來的布蕾面色鐵青,一面給她遞紙,一面勸說:“老板,還是去趟醫院看看吧,不能一直這么拿藥頂著。”
這一回發作得實在厲害,容不得方舟硬抗。
諾亞陪同她去了醫院,只是這一次的胃鏡檢查,方舟說什么都不愿讓他在一旁陪診。
私人醫院的輸液室內,設有單獨的隔間和舒適的雙人沙發椅,很是清靜。諾亞一言不發地倚靠在墻上,直到接受點滴的方舟主動朝他招手,才去她身側坐下。
麻藥的藥效似乎遲遲沒消徹底,方舟倍感疲乏,放任自己將頭倚靠在諾亞肩上。
諾亞向護士要來靠枕,或許是想讓她更舒服些,又或許只是不想再與她有過分親密的接觸。
他拂開散在她面上的頭發,替她別至耳后,輕聲問:“還疼么?”
要是說不疼,他怕是會立即將她推開,方舟睜著雙朦朧淚眼,期期艾艾地回了好幾聲:“疼……”
印象中,她似乎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諾亞沒能識破她拙劣的演技,真當她是疼得厲害。他伸手將她圈住,擁進臂彎,手掌輕拍著她的肩頭撫慰。
原本遠遠看著的時候,方舟以為只要能再度觸碰到就能心滿意足,眼下真依偎在了一起,她所企盼的迅速膨脹。過了許久她才猛然意識到,他現在根本不屬于自己。
方舟迫使自己掙離他溫暖的懷抱,低聲問:“Lotte她還好嗎?”
聽她終于不情不愿地開口問了,諾亞不禁暗生喜悅,面上卻仍舊毫無波瀾,只默默點頭。
“懷著孩子應該挺辛苦的,怎么不陪她回去?”
“我過段時間就會回去。”
方才服下的藥好像沒什么效果,胃一抽一抽的,疼得厲害。流入靜脈的液體,也冷得厲害,凍得她微微顫抖。
“啊,恭喜你,復通的成功率據說只有一半。你們的孩子應該會很漂亮,性格也好。”
諾亞本不想刻意解釋刨白,可實在不忍見她此刻的哀愁模樣。像從前一樣,所有不在床上的游戲,總是他先敗下陣來。
“孩子與我無關,Lotte跟我只是朋友,我明確跟你說過,你為什么不信我呢?”
剎那間,疼痛輕緩了許多,方舟不依不饒地問:“那之前在電話里提過的,那個讓你移情別戀的人是誰?”
“你好像沒有立場問我這個問題吧?”
如果真有這個人,他大概率會坦誠說,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那極可能意味著壓根沒有這號人物。
麻藥的勁頭似是徹底過了,方舟又恢復了些氣力,也不再感到困乏。
“諾亞,我手冷……”
話音剛落,肩膀又被圏牢,打著點滴的左手手背也被罩住。溫暖的手心將她皺皺巴巴的心熨帖平整,面上的神情也逐漸舒展開。
方舟心中涌上一股難以言述的情緒,呢喃道:“諾亞?”
“嗯?”
思念的話就在嘴邊,可喉嚨口實在堵得慌。不說,心口又堵得慌。
“不是答應了會好好吃飯的么?”
“我沒有暴食,只是忙起來會不記得吃飯。”
“你下面的人不懂得照顧你么?”
“有時候只是不想吃,心是空的,吃再多都是填不滿的。”
諾亞不敢去細琢磨她的話,怕自作多情,索性不往那方面想,“怎么空了呢?你身邊有不少人幫扶,不光是杜依父女,你母親不也回國了么?”
方舟暗嘆:他果然活得通透,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再曖昧的姿態和話語都沒法在他身上掀起任何波動。她苦笑一聲,“是啊,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吶?”
就這么雙手交疊,依偎著他,沒再說話。直到輸液袋中的液體幾乎滴盡,投在米色墻壁上的日影西斜。
提示鐘響起,立即有護士前來拔線。
諾亞一抬眼便看見倚靠在門邊的武岳。他默不作聲,也不知在那兒候立了多久。
諾亞收回手,將方舟的身體扶正,提醒說:“你未婚夫來了。”
方舟嘆息,“你能不能直接說他名字?”
想來是布蕾匯報了行程,面對武岳語氣淡然的問候,方舟也只淡淡地回:“我沒事,勞煩你跑一趟。”
能妥帖照料她的人出現,諾亞即刻起身將她身旁的位置讓出,“輸液久了,她的手有些涼,麻煩你幫忙捂一下。”說著,把方舟的手遞給眼前人。
這手,這些年武岳都沒再有機會握過。他微怔后接過,意外的是,方舟竟表現得相當配合,并沒立即抽回。
諾亞沒再回頭看方舟一眼,“把她交給你了,我先走了。”
待他的背影消失后,方舟才將手收回,“你不是晚上還有局么?不需要特意過來。”
見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武岳展臂去扶,卻照例被她推開。
武岳露出戲謔的笑意,“舊情復燃了?”
“已經燒成死灰了,燃不起來。”
方才諾亞的推讓姿態很是明顯。火只有一頭燒著,自然成不了勢。武岳并未感受到太大的危機,只說:“私底下你們怎么都行,公共場合還是收斂點,起碼別被員工撞見你們一起吃飯。”
第77章 對峙 果然是餓了。
是夜, 料理完手頭遺留的事,方舟硬拉上早已昏昏欲睡的呵呵,于小區內慢跑。
摁響諾亞門鈴時, 方舟尚不明確自己到底在堅持什么。只是自他出現的那一刻起,原本有條不紊的忙碌生活, 忽然間混亂了;原本平靜無波的心緒,也漾開了一圈圈漣漪。
眼下, 她亟需平復心中愈發洶涌的波瀾。
站在門前等候許久都不見有人來應門,方舟正打算放棄,大門卻毫無征兆地開啟。
屋主謹慎地拉開一道門縫,摘下一側的掛頸耳機, 像禮貌友好的鄰居般客氣詢問:“這么晚了, 請問有事嗎?”
眼前的方舟, 令諾亞倍感陌生。她呼吸急促, 像是一路跑來的,額頭沁出細小汗珠,眼圈微紅, 眼里水盈盈的,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樣。她看起來有些慌亂, 唇瓣翕張, 卻沒能吐出一個字。
諾亞在記憶中搜尋一番, 似乎從未見她在極致之外流過淚,心防一松, 抵著大門的手也松開,“先進來再說吧。”
方舟停在門前,還猶豫著該不該進,腳邊熱衷于探索新地方的呵呵倒是一點都沒客氣, 掙開狗繩,直愣愣地往屋里沖。
諾亞微笑著做出請的姿勢,“這棟房子的格局跟你那兒是一樣的,你隨便坐。我還在會上,麻煩你等我收個尾。”
不想叫她等太久,他匆忙結束了線上會,可身上依舊難受。方才見她紅著眼,混亂喘著出現在眼前的一刻,他竟久違地、無比羞恥地有了反應。
擔心會控制不住自己,諾亞沖了把涼水澡,待身體平息下來,才收拾好了去見人。
看他換上了家居服,方舟笑問:“洗過澡了?”
她完全會錯了意,只當他也抱有同樣的想法,于是立即起身,快步上前,手掌抵住他的胸膛,將他推入一旁的配餐室。
還未等懵圈的他做出任何反應,方舟的雙手已攀上脖頸,腿一抬一勾,將屋門掩上。門尚未關嚴實,她已用力勾緊雙臂,迫使他俯身將唇瓣送上。
被吮住的一瞬,諾亞的大腦倏地一片空白,頃刻間喪失了思考能力,所有的矜持和顧慮也都被拋諸腦后,只知道鎖緊她用力回吻,將她探出的舌尖毫不猶豫地卷走。
皆是長期沒有過杏生活的人,敏感得不可思議。
諾亞本就混亂,眼下手里的觸感不光柔.軟,還有長期健身后的美妙彈性,心神更沒法穩住,只一味地放任自己感受她的形狀。
他的手心滾.燙,手指上卻有略顯冰涼的異物感,磨著方舟已被點燃的肌.膚。
方舟掙開他的唇,埋頭去看,借著從窗口灑入的皎潔月色,那枚熟悉的鉑金戒指在他指間泛出瑩白光芒。
他竟然還戴著!
得到鼓勵的方舟急不可耐地探入,試圖將手中之物和記憶中的模樣作比較:真有這么燙手嗎?才一會兒的功夫,蛇之口已吐出不少前.液,沾.濕指尖。
回應似地,諾亞也轉而探索下方,竟未觸及本該有的礙事布料。他腦中又是嗡的一聲悶響,不由輕哼出聲:她這樣有備而來,分明是想要他瘋掉。
所幸在徹底失控前,方舟空無一物的肚子不爭氣地開始叫喚。
這聲煞風景的異響,勉強拉回諾亞的神智。他一手拽出她撫.弄的手,一手把住她的肩,想將她輕輕推離,卻被她摟住了腰,不得動彈。
他無奈笑問:“就這么著急么?想試試我還好不好用?”
被情.欲扼住的喉嚨又緊又澀,發出的聲音低沉暗啞,分明是嘲諷的話,卻被他說得分外撩.人。
若說自己沒存半分試探的心思,那就是虛偽了。方舟點頭,直白地問:“用過么?有問題么?”
又是幾聲咕咕響,在一片靜寂之中,顯得格外清晰。
“你果然是餓了。”諾亞笑而不應,“還沒吃飯么?”
“沒有。”
“今晚是不是只能吃流食?”
“嗯,能給我煮點粥嗎?”方舟毫不客氣地要求。
得了肯定的答復,她總算松了手,退開一步。
諾亞因隱忍而緊繃的下顎也終于松范下來。他拉開餐室門,重回光明之處。正準備取出碗柜中的燉鍋,手指略作停頓,又改換成另一側的高壓鍋。
見狀,方舟開口說:“還是用方才的鍋子吧,小火慢燉更好吃。”
她不想太快離開。
諾亞依言照做。
“粥里想加點什么?”他回過頭問,“要加點草嗎?你好像特別喜歡吃回頭草。”
這陰陽怪氣嘲弄人的語調實在是熟悉。
“白粥。我喜歡干干凈凈的。”體內的邪火還未消散,待諾亞捯飭好原料,開了火,方舟鼓起勇氣,從他身后再度將他擁住。
“你今晚是不打算放過我了么?”諾亞聲音恢復如常,語氣輕柔,帶著淡淡的無奈。
他低頭把玩了一會兒她中指上的戒指,“可以還給我嗎?”
“我就留了這一樣東西,你還要拿回去么?”
不是還拿了件襯衣么?諾亞暗自腹誹,卻沒有明說,“你不是已經有一枚訂婚戒指了么?你怎么跟你未婚夫解釋這戒指的由來?”
從他嘴里聽到“未婚夫”三個字尤其尖銳刺耳,方舟賭氣未作辯白,只說:“他管不著,我就樂意戴著不成嗎?”
“你戴了,我就不方便戴了。”
“那你不戴不就成了?”
“我親自挑的款式,畫的圖樣,我還不能戴著了?”諾亞輕嘆,“希望你戴的時候,你非不戴;不想你戴了,你偏要戴著。你就這么愛跟我作對么?”
諾亞松開攥緊她的手,攪動面前鍋里的白粥。
心底眷戀之人觸手可及,方舟不想再退縮。她移轉到他身側,仰頭看他,“杜依和Mia都覺得我們還有可能,你認為呢?”
似是承受不住她熱切的眼神,諾亞扭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沉默片刻后,他放下湯勺,開口道:“我現在對所有事都看淡了,已經沒可能像以前那樣愛一個人。抱歉我剛才沖動了,但我絕沒有再唐突你的想法。”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方舟默然垂首。
“你仔細想想,既然能走到分手這一步,顯然是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在事故發生前,你覺得我們相處得愉快嗎?說實話,我們并不合適彼此,你需要一個同樣灑脫的愛人,可我并不是;我需要一個能給我安定感的伴侶,你也不是。我們不能在同一個陰溝里翻兩次船,你說對不對?”
進門時,方舟心底仍抱有一絲希望,覺得他們或許可以冰釋前嫌、重修舊好,可眼下他的話,讓她徹底清醒過來,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沉默良久,方舟淡淡地說:“你說得沒錯,我不應該再來打擾你。抱歉,我得走了。”
諾亞本想說“吃完再走吧,”可他擔心,再等上那么一會兒,他就維持不住此刻強硬拒絕的姿態。
“嗯,一會兒煮好了我叫人給你送去。等投資合同簽好以后,我也打算回去了,很多事情還是線下當面談會順暢些。”
方舟無奈一笑,點頭贊同。
出門時,方舟心灰意冷,險些落下一同登門的呵呵。回頭找尋,瞧見兩只狗正樂此不彼地玩著一個不斷伸手、一個不停躲閃的游戲。
半蹲著的諾亞并未留意到去而復返的她,沖著呵呵哼哼唧唧地抱怨:“你說你媽怎么還是那么會撩?只一個眼神我就受不住,看來以后不能再跟她獨處。”
方舟心底的死灰復燃。
這幾年,她真正想爭取的東西,鮮少失手。
倘若不能在同一條溝里翻船,那就再鑿出一道新溝就好。
方舟佯裝沒聽見他的話,在暗處靜候片刻,才出聲喚走了呵呵。
開自家大門時,方舟被從門邊陰影處竄出的武岳嚇一大跳。
面對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夫,她竟莫名有些心虛,撫著胸口抱怨:“你怎么來了?來之前怎么不打聲招呼?”
“鄰居串個門還需要提前打招呼?”
他扭頭朝走道外看了一眼,確認真沒人送她回來,嘴上漫不經心地問:“這么晚,去哪兒了?”
“遛狗。”
方舟抱起困得幾乎挪不開步子的呵呵,心一橫,決定今晚就將話說開,她不想再跟任何人有任何形式的羈絆。
“你能來一下書房嗎?我有話跟你說。”
武岳剛關上書房門,方舟便摘下了手上的訂婚戒指,“我們把婚約取消了,成嗎?”
雖是商量的詞句,她用的卻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她將戒指放置辦公桌臺面上,隔著桌子,滑到他手邊,“你清楚的,我不想要婚姻。我也不想繼續耗著你。”
武岳自然明白,這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辭,“不是說你們沒舊情復燃么?”
方舟神情漠然。
武岳憶起,在二人訂婚宴的那晚,她也是用同樣的表情面對他。
那晚,在酒店套房里,二人終于再次單獨共處一室。
賓客眾多,她疲于應對,一進門便癱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等他洗完澡出來,見她橫臥在沙發上,似在瞇眼歇息。待走近了,卻發現她的眼睫微微顫動,顯然沒有真正睡著,而是在考慮事情。
感覺到了有人靠近,方舟猛地睜開眼,坐起身,踢掉腳上的高跟鞋,窩在沙發一角。
她跟腱處被磨得微微泛紅,武岳伸出手,想握住她纖細的腳踝。還未觸到,雙腳便被她迅速收回,隱至長裙裙擺下。
武岳已經打定主意,今晚無論她如何推拒,他都要重溫舊好,將這樁婚約明確定下,于是俯身一把扣住她的腳踝。
力量的差距懸殊,方舟掙不脫,冷聲命道:“放手。”
她皺著眉,似是無比嫌惡。
武岳很是氣惱,但更多的是無奈。他沒表露出分毫,默默松手。
方舟飛快收回腳,抱起膝蓋,整個人蜷作一團,做出防御的姿態。她感知到了他些微的不滿,掛上笑臉解釋說:“抱歉,我有很嚴重的潔癖。”
有潔癖的人會讓寵物犬每晚睡自己床上?
武岳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借口,仍順著她的話問:“什么時候得了潔癖癥,以前怎么不見你這樣?”
“我之前在外面差點被侵犯,”方舟亮給他看手腕上的傷痕,面不改色地繼續扯謊,“我暫時接受不了親密接觸,麻煩你再等一等,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這一等就是近三年。
每次定下的婚期都被方舟以各種理由拖延:日子忽然變得不夠吉利,重要的賓客不能到場,場地臨時不滿意,諸多借口,一拖再拖。
三年來,二人各自背后的勢力暗流涌動,但不論私底下如何劍拔弩張,明面上,二人依舊表現得情意繾綣,維持住恩愛的表象。
不似從前方越低調慎行,方舟和武岳都不畏懼面對媒體,公司公關做得到位,外界都以為他們是一對相互扶持的神仙眷侶。
在遙遙無期的等待中,武岳對她僅存的愛意早已消失殆盡。尤其最近這一年,她的野心展露得愈發明顯,時常與他意見相悖,要跟他分庭抗禮的姿態完全不加掩飾,在人前也懶得再演出伉儷情深的模樣。
可集團女婿這一身份,對他仍有意義,他暫時還不能放手。
沉默良久后,武岳拿起桌上的戒指,捏在手里把玩,“我不介意你在外面養人。”
方舟自認為,眼下她能夠承擔實話可能帶來的風險,于是坦誠道:“可我想名正言順地追求他,也不想讓他受委屈。”
武岳嘲諷似地輕笑一聲,“追求?委屈?有那么愛嗎?”
方舟不想再火上澆油,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覺得虧欠。”
“對我就不覺得虧欠了?”
方舟無言以對。這幾年,她確實狠狠地利用了他,對此,她唯有一聲“抱歉。”
武岳沉寂片刻,趁她不妨,突然一把攥緊她的手。
方舟試圖掙開,可二人有著絕對的力量差,她根本沒法擺脫他大力的抓握。
在他的強硬下,訂婚戒指又重新扣上了中指。
武岳根本沒收力,方舟又抗拒不依,掙扎間,手指破了皮,指骨位置留下一道紅痕。
他冷笑一聲,“看到沒有?我完全可以用強,你根本反抗不了,但出于對你的尊重,我并沒那么做。現在也希望你能回報給我同樣的尊重。”
方舟收回手,輕揉被他抓痛的手腕,“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們不能說斷就斷,這太過突然,對股價走勢不利。等年末慢慢放消息出去,除夕那天再正式公布,春節假期里沒人會關注財經新聞。”武岳拿食指輕敲臺面,有些不耐煩,“另外,你跟他相處的時候注意著些,暫時別被外人撞見,更別被拍到。”
沒料到他會這般爽快地答應,方舟便遂了他的意,“可以。”
第78章 醉酒 酒品是一如既往的好
應杜依的盛情邀請, 諾亞出席了方禾醫療一年一度的代理商和平臺答謝宴。
方禾的代理體系繁冗龐雜,底下的諸多公司魚龍混雜,配備的員工亦是良莠不齊。雖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大概率不會是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文雅餐會,可真見到此番人聲嘈雜、烏煙瘴氣的景象, 諾亞仍掩飾不住心中厭惡,頻頻蹙眉。
即便宴會所在的酒店明確要求室內禁煙, 依舊有不少人在席間吞云吐霧,不多時,碩大的宴會廳內已是煙霧繚繞,氣味嗆人。
諾亞被安排在主桌, 同桌的杜父并不知曉諾亞和方舟的過往, 認真地給方舟介紹這位慷慨貴賓。
方舟點頭回:“我們認得, 還挺熟的。”
諾亞默契接話:“我們之前做了差不多一年的……鄰居。”
僅憑二人一觸即分的短暫眼神交換, 杜父已敏銳察覺到他們的交情匪淺,并未無禮追問,只委婉笑評:“那真是緣分不淺。”
酒席過半, 眾人開始穿梭走動。
在應酬的間隙,方舟主動來到諾亞身旁, 壓低聲說:“抱歉, 如果在座的是私底下的朋友, 我不介意承認我們有過一段,但都是工作上往來的人, 還是不提比較妥當。”
她這般刻意的解釋說明令諾亞頗感意外,“你怎么介紹我都成,不需要跟我解釋。”
方舟做出提杯抿酒的動作,實則只碰了下杯沿, 并沒有喝,“我記得你挺在意這事。”
“以前在意,現在沒所謂。”
方舟勉力扯開唇角,“嗯,你不介意就好。”
留意到她今日佩戴的整套粉鉆首飾,看起來有幾分眼熟,諾亞輕聲夸獎:“配飾搭得很好,很襯你的氣質。”
“謝謝。是你眼光好,給我挑的都是好物。”
從她嘴里蹦出的直白夸贊,讓諾亞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方舟將散下的頭發捋到耳后,抬手的瞬間,腕上的手表在他眼前劃過。是她當年生日時送的那塊腕表。
送給她的所有首飾珠寶,諾亞后來都拜托安東轉交給杜依,再由杜依捎回。他只給她留了一張字條:物盡其用。
方舟原本并不打算收,卻被杜依怒斥:“留給我保管是什么意思?帶了這么一堆珠寶回來,海關差點把我給扣下,關小黑屋里盤問了好半天,你不留著對得起我嘛?”
拿到手后,方舟一直將它們收在單獨的保險柜里。今晚因她特殊的勾人計劃,它們才得以重見天日。
諾亞側頭打量她,“還是因為你人好看,再美的物件,在你身上不過是錦上添花。”
方舟笑回:“你的嘴還是這么甜,聽得人心都化了。”
曖昧的話剛說完,她立即提步離開,撂下心緒翻騰的諾亞獨留原地。
他不由感慨:數年不見,她撩撥人心弦的本事只增不減。
整晚,諾亞迫使自己不再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可在人群中來回穿梭的身影卻時不時闖入眼簾。她面上始終掛著和氣笑容,溫柔得容易讓人卸下心防,不了解的人或許會誤以為她很好拿捏。
酒過三巡,不少人喝高了便原形畢露,吵吵嚷嚷,場面鬧哄哄的,顯得愈發混亂。
諾亞再次拿余光瞥見方舟時,她正和一位代理商老板單獨立在墻邊談話。起初她的唇還往上翹著,忽然間弧度急急下墜。
身旁人的手極不老實地在她肩頭徘徊,片刻后,手掌開始往下游走。
和先前無數次經歷過的一樣,方舟不動聲色地閃身躲避。
見此情狀,諾亞沒法視若無睹,走上前去打招呼解圍。
那中年男子訕笑著離開。
諾亞顯然是出于好意,可方舟并未領他的情,“我又不是落難的小姑娘,不需要你騎馬舞劍趕來做騎士。我應付得來。”
悲哀的是,這樣的情況并非個例,如今的她都已經見怪不怪,絲毫不慌,只當是一只豬蹄子在身上亂蹭。
“對你都敢上手,對底下的人不知道放肆成什么樣子。你怎么容得下這樣的人做你的代理?”
“你以為我不想踢掉他嗎?這人打從方禾建立初期就開始合作了,要清掉一個老資歷的代理商談何容易?對付狂妄自大的紙老虎還是得慢慢來,不能一下奪走它嘴里的肉,他會發瘋反撲,要是真撕破臉那就麻煩了。我已經尋了些借口,逐步削減他能代理的區域,他有不滿,但不好明說,方才那樣,多半是在報復和挑釁。”
方舟一臉平靜地說著,期間還不忘舉杯跟路過的代理商員工微笑打招呼。
諾亞稍作沉默,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方舟展顏一笑,給他的笑容總顯得很誠摯,“又不是你慫恿他動手動腳的。”
諾亞憶起杜依邀請時說的話,“這兒的酒局都是實打實地灌,可不像你們那兒那么文雅輕松,抿一抿就完事,跟鬧著玩似的。我和舟舟每回都事前商量好,這一場誰放開喝,誰來兜底。去年開始好些了,有了些推拒的底氣。”
該死的憐憫心泛濫,若不是此刻周遭的人群,諾亞都想將她擁懷里安慰,“感覺你這幾年經歷了很多。看見你這樣,我很心疼。”
心疼就對了。方舟暗忖,嘴上卻說:“犯不著心疼,我現在的生活就是這副模樣,你不愿意看到的話,你可以選擇不出席。”
“這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方舟幽幽看他一眼,暗嘆:直到徹底丟了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總不能扔下杜依一個人去應付這些吧?”方舟說著,又一次撇下他,微笑著迎接下一波前來敬酒的人。
待晚宴結束,再度見到諾亞時,他已經喝得迷迷糊糊,斜趴在后方臨近出口的飲料桌上歇息。
留守在他身旁的,竟是一位許久未見的故人。
方舟上前打招呼,“安東,什么時候來的江城?”
“昨天剛到。方才諾亞給我打電話,聽著聲音不太對勁,我就來看看。”
陪在一旁的杜依半是佩服,半是嘲諷地說:“方才武岳那頭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給他灌酒,他也真實誠,都老老實實喝下了。”
諾亞在國內生活過數年,但都是年紀尚小的時候,那些擋酒的話術和竅門估計他都不會。
臨走,安東湊到方舟耳邊輕聲說:“能不能幫個忙,把諾亞送回去?我想和杜依單獨走,我有話跟她說。”
如今他的中文已不再蹩腳,雖然仍有些口音,但已是相當流利,用詞也準確恰當。成年之后才開始學這門語言體系天差地別的外語,才幾年的功夫,已經可以做到無障礙地交流,真真是個學霸。
方舟點頭應下。不光是為了行他人方便,她也存了私心,想和已經喝迷糊了的小狗單獨相處。
諾亞確實喝大了,腳步都邁得不大利索,眼皮也耷拉著,還得靠著安東幫忙,才將他駕到了車里。
方舟在他身旁坐下,剛碰上車門,狗子便湊了過來,拱著她的脖子一番聞嗅,像是在用敏銳的嗅覺確認她的身份。待確定了,他如釋重負般喟嘆一聲,把腦袋埋在她肩窩,嘟嘟囔囔地說:“我好想你。”
終于聽到久違的情話,方舟亦是長舒一口氣。她抬手摸上小狗腦袋,指尖在他的發間不斷摩.挲。
手感和呵呵還是略有不同,明顯他更勝一籌,要是可能,真想把他圈養在身邊。
她充滿愛憐的觸撫,狗子很是受用,拿額頭抵在她頸上輕輕地磨,喉間發出哼哼唧唧的撒嬌聲。
見他又變回了那個倚在身上、嘰嘰歪歪撒嬌的黏人精,方舟語帶嗔怪地回:“我可是一點都沒看出來你有在想念我,一回來就跟我擺臭臉,我只當你記恨我吶。”
諾亞委屈巴巴地問:“你怎么舍得丟下我呢?養了新狗就不要舊狗了?”
被他的說法逗樂,方舟笑問:“你這是喝了多少,怎么開始說胡話了?”
狗子嘟嘟囔囔地繼續控訴,“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吶?說不要就不要了。”
“我現在不是想要了么?你自己不愿意給,還要我跟在你屁股后面追著你討不成?”
“給,都給你。你想要什么,我就給什么。”
聽得此言,方舟心中一動,把住他的下巴,埋頭吻他。
“別親,酒氣太重。”諾亞躲閃開,“明天給你親。”他哼唧一聲,加重手上的力道,圈緊她,歪在她肩頭睡了過去。
酒品是一如既往的好,不吵也不鬧,只安靜地瞇眼歇著。
進了小區,顧師傅放下.身后隔板,轉頭詢問:“何先生是住哪棟樓?”
方舟輕拍懷中小狗的面龐,“Mia在家嗎?家里有人照顧你嗎?”
諾亞眼都沒睜,嘟囔著輕聲回:“想去你那兒。”
正合她意。
方舟抬頭沖顧師傅說:“直接回家吧。”
下車時,諾亞仍有些站立不穩,胳膊搭在方舟的肩上借力。
方舟扶著他,有些架不住他的重量。
布蕾見狀,快步繞到車旁幫忙。
手被一個陌生人拽住,諾亞耷拉著腦袋,本能地抗拒推開。
方舟安撫說:“是自己人。”
體型高大的布蕾獨自將諾亞架住,面無表情地問:“送客房?”
“送我房間。”
布蕾難得地猶豫,“這……”
看著眼前這只毫無反抗能力的狗,估計今晚什么都做不了。
“沒事,只有我欺負他,沒有他欺負我的份。”
諾亞側頭,甩給她一個哀怨的眼神:你倒是清楚。
方舟的臥室裝飾素凈,一片典雅的淺灰藍,屋內幾乎沒有帶私人色彩的物件。
照例霸占著半邊床的呵呵領地意識極強,警惕地盯著闖入者。
在睡夢中忽然被鬧醒,又被無情地趕出了臥室,頭一回遭遇不公待遇的呵呵有些惱火,齜牙咧嘴地瞅著取代它的諾亞,發出威脅般的嗚嗚低吼。
諾亞一聲哀嘆,“完了,都還沒跟閨女處熟,就被她怨恨上了。”
方舟切了一聲,“別瞎套近乎,什么時候承認她是你女兒了?”
喝過管家送上來的醒酒藥,又稍緩了片刻,諾亞看上去清醒了許多,堅持要自行洗澡。
“你這副模樣,萬一摔著了怎么辦?”
諾亞起身貼靠住她,玩笑似地問:“要是在你這兒摔壞了,你會對我負責嘛?”
“當然。”方舟不帶敷衍地答。
只是想逗她,沒想到她答得這么認真。諾亞一怔,而后說:“算了,我還是自己去吧。”
他暫時還不想讓她看見身上的那些傷疤。
第79章 邊哭邊。 古怪的一次體驗
許久沒見到諾亞這幅黏糊糊的撒嬌模樣, 方舟心中剛壓下的歪念頭再度萌芽。怕驚嚇到狗子,她還是按捺住想跟隨他進浴室的無良想法。
擔心依舊有些暈乎的他腳滑摔倒,方舟候在門外留意里頭的動靜, 直到聽見呼啦啦的電吹風聲響起,才放心走開。
不想再多等片刻, 方舟改去客房浴室沖澡。杏欲壓抑太久,整個人敏感得不可思議, 只一路倚靠著他,就留下了一手的黏膩。
她一面清洗,一面打定主意:今晚無論如何都得欺負住他。
可等回到臥室,見諾亞安安靜靜地伏趴在床上, 似是已經睡著, 她不忍將他吵醒。
罷了, 明早再說吧。
方舟輕手輕腳爬上床, 側過身關閉床頭燈。還未來得及躺好,她的腰就被一把圈住,整個人被兜進一個滾燙的懷抱。
“諾亞……”方舟輕聲喚他, 回過身,同樣將他牢牢擁住。
一個委屈巴巴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你的那位保鏢, 是住家的么?”
“怎么突然沒來由地問這個?”方舟耐著性子答, “當然住在家里更方便些。”
諾亞暗惱:方便什么?方便上她床嗎?
諾亞僅和布蕾有過幾面之緣,平日里, 方舟總喊她單個的名,發聲短促,音調也省去起伏,聽起來更像是“雷”。因此, 和大部分人一樣,諾亞也錯將魁梧的她當成了男性。方才見她神態自若地踏進對門的那間客臥,心中泛起了不該有的酸意。
“那‘他’平時會進你房間嗎?”諾亞問得含蓄。
并沒意識到問題所在的方舟坦然回答:“需要的時候當然會啊。”
諾亞心里的醋壇子翻了個徹底。已經有一個未婚夫占去了名分,怎么還有人霸占了她的身?方才酒局上瞥見她和那個“哥哥”謝楨言笑晏晏,是不是她的心也被人給占去了?那還有什么是留給他的?她身邊到底還有多少人?
被妒火沖昏了頭腦,諾亞翻身壓住她,在一片漆黑中,依舊順利覓得心心念念的唇瓣,不由分說地狠咬上去。唯有這第一下是狠的,而后只密密淺淺地啄,像是在試探,她是否會給予回應。
沒有更換的衣物,諾亞只胡亂披了件浴室內的薄浴袍,根本罩不全他的闊肩,翻轉騰挪間,綁帶早已松開,灼熱的胸膛燙得方舟渾身發顫。
原本她還在頭疼,在婚約存續的這幾個月間,該如何妥當地展開追求,又該怎樣阻止他離開。倘若今晚以酒后亂杏破局,把他再度騙到懷里,實在不厚道。
可眼下,他主動推襟送抱,熱情獻吻,得來全不費工夫,方舟一時有些難以置信。要是此刻她不欣然接納,就著實不禮貌了。
只恍惚了一小會兒,方舟立即纏住他的脖頸,熱切地回吻。
他身上酒氣消散了許多,清爽的冷杉香氣,勾起她封存在心底的久遠記憶。此刻,她迫切地想要重溫過往。當熟悉的舌尖鉆入口腔時,她興奮得頭皮發麻,貼靠、摩.挲、勾牢、一氣呵成。
“諾亞,”在換氣的間隙,方舟輕聲喚他,又用充滿魅.惑的聲音說,“我下面……是空的。”
領會到她的一語雙關,諾亞激動得渾身顫抖。原本還算溫柔的吻,霎那間變得兇猛而又貪婪。肢體隨著氣息糾纏在一起,積蓄了三年的思念噴涌而出,如同兩只被鎖在牢籠里的困獸,纏住彼此,吞食彼此。
可惜不管方舟怎么逗,諾亞始終不能打起精神。
她無奈哀嘆:真喝大了的時候,果然不太行。
不想讓心上人掃興,諾亞轉而以手代勞,卻被她按住。
“想正兒八經地做一次。明早再繼續吧,先好好睡一覺。”能再度與他無間無隙地緊密相擁,方舟已覺萬分幸運。眼下他的態度了然,她心中也萬分篤定,并不急于一時。
指腹沿著他的脊柱緩緩下劃,在腰椎處摸到一道細微的凸起。
他的身體,方舟再熟悉不過。這處原先不存在的橫突,令她心生好奇。她伸出手,想開燈一探究竟,卻被諾亞制止。
“是之前留下的傷疤,別看,怕嚇著你。”
方舟來回輕輕摩.挲,“你肩上不是有處舊傷么?也沒見我有被嚇住啊。”
“還有幾處,很丑陋。我怕你看著了,就再不想要我了。”
沒法開燈,視覺暫且派不上用處,但靈巧的手指依舊能小范圍地探尋。她極富耐心地一點點撫過他的上半身,并未觸及另外的凸處。
“是在腿上。”諾亞好心解釋。經她一番細致的觸.撫,又被她源源不斷地浸潤,不甚爭氣的小家伙終于勉強蘇醒了七八分。
被他包饒得緊,方舟的手能觸及的范圍有限,她只得拿腿腳去探尋,奈何腳尖的敏銳度并不高,她軟下聲求:“我想看看。”
諾亞堅持不依,“你能不能先答應留給我一個位置?我不介意給你當三,當四五六七都成,只要你能讓我排上號。”
聽他這句沒頭沒腦的昏話,方舟忍不住笑著揶揄,“我手里有這么多人,要不要給你做張號碼牌啊?”
諾亞內心哀嚎:竟然真有那么多人。
怕被人插隊,沒等拿到牌,他先心一橫,提前搶了座。
奈何他的機能受到體內酒精的制約,沒能發揮出百分百的功用。這般蠻橫的硬懟弄得他疼痛不已,但他毫不在乎,只長舒一口氣:終于又回家了。
距離上一回已有數年,方舟已不再適應他的形狀,突如其來的侵襲疼得她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她太久沒有容納過人,反應比先前遲緩了許多,他又來得這樣突然,壓根沒給她準備妥當的時間。
可即便勉強,方舟依舊心急地按住入屋的客人,不管不顧地把人往屋子最深處請。
她一定是瘋了,都沒問明他這幾年有沒有過其他人,也不確定他是否做了復通,就這樣沒有任何防護地開始了。
完完全全占據好了位置,諾亞瞬間心安許多。他將臉埋進她發間,貪婪地聞嗅她的誘.人香氣。
覺察到眼下的她太過緊繃,諾亞不敢冒然再動,一時間被壓得進退兩難。
怎么會緊成這樣?莫非她已經很久沒有……
別自作多情。他暗暗自嘲,將這個不可能的荒唐理由驅趕出腦海。
短暫的舒緩和靜寂過后,方舟似乎聽到了一聲哽咽。起初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耳邊的啜泣聲愈發清晰。
她慌里慌張地摸亮床頭的夜燈,捧住他的臉孔,迫使他抬頭,竟真看到他淚流滿面。
頭一回見到他的眼淚,方舟屬實無措。她抬手抹去淚珠,吻干他潮潤的眼角,急聲問:“你這是怎么了?”
“我好疼……”
“哪兒疼了?”
“哪哪都疼……”
許是沒能百分百充盈的海綿體被同樣沒舒展充分的她拉扯住了,方舟忙按住他,不讓他再動,“別勉強,明早再繼續吧。”
她的安撫反倒拉開了他眼淚的閘門,“不行,等明早你又要把我推出去了。”
方舟慌了神,一面抬起脖子吻他,一面說:“我發誓,我不趕你走。”
“我不信,你最會撒謊騙人了。”諾亞不管不顧地加快節奏。在他心里,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等她清醒了,又會對他大門緊閉。
一想到她從來不曾,未來也不可能屬于他,眼淚就止不住。他的力道并未因痛感輕緩半分,淚水隨著他的起伏,從眼角振落,一滴接著一滴掉在方舟面上、頸上。
他抽泣不止,惹得身下的她也全然崩潰。
方舟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哭了,三年前回程的路上,她已經把所有的眼淚流干。結果他一出現,就讓她一次又一次紅了眼眶。
在他的沖擊下,她的哭喊變得凌亂而破碎,“你憑什么哭?明明是你提的分手,把我蒙在鼓里,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徹底斷了信的也是你,明明是你把我推開的!”
諾亞只見過她激動的眼淚,從沒見過她悲傷難過地哭,一下慌了神,趕忙停下,埋頭吻她的眼角,將她的淚水吮干。
他顫抖著說:“舟舟寶貝,我錯了,原諒我,我愛你。”
他不斷地重復,語無倫次。
不可控地,方舟脫口而出:“我也愛你,諾亞寶貝。”
她的這句話好似一句咒語,將諾亞整個人定住。
方舟捧著他發愣的臉輕啄,一面親,一面柔聲說:“我答應你,我不會再離開你。自你之后,我沒有過別人,你是我的唯一。”
簡潔直白的情話,就這么說出了口,輕而易舉。
似是得到了充分的慰藉,諾亞雖眼角依舊含淚,仍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他伏在她發間,錯亂的呼吸逐漸平穩。
方舟也一聲不響,只一下接一下撫著他的背。
在安寧的靜謐跟柔和的溫存之中,諾亞含淚睡去。
闊別多年后的初次,竟以這樣的方式草草了結。哀傷的成分遠勝過本該有的愉悅,卻讓方舟莫名覺得心滿意足。
實在是古怪的一次體驗。
第80章 冷淡 征服欲
次日, 諾亞迷迷瞪瞪醒來時,意識依舊混沌。
厚實的窗簾布遮光效果極佳,此時屋內一片漆黑, 全然看不出時刻。他探手在床頭摸索一番,終于尋到臺燈開關, 又按下一旁電動窗簾的按鈕。
厚重的窗簾似幕布般緩緩向兩側移開,夏日刺眼的陽光傾灑入屋。
諾亞的臥室, 和他此刻身處的這一間房間,結構和家居擺設都極為相似,屋內同樣近乎空無一物,床品的觸感和色調也一模一樣。
恍惚間, 他還以為自己身處臨時的家中。待屋內大亮, 再定睛一瞧, 卻震驚發覺, 自己竟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而他此刻的身體□□,比新出生的嬰孩還要干凈。
諾亞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 被酒精攪渾了記憶,一早在陌生的房間醒來, 不知身處何處, 也全然記不得自己是怎么到了這兒。
他只記得昨晚喝了不少, 打電話給剛到江城的安東,準備跟老友訴苦, 這之后呢?
昨晚喝的酒應該是好酒,醉成這樣,腦袋竟一點都不疼,可身上有一處異常酸疼, 想必昨晚一定遭到了濫用。
心猛地一沉,諾亞無措地看向一旁床單上的褶皺,趕忙抓起手邊的枕頭聞嗅一番。
熟悉的肉桂淡香盈滿鼻腔,緊繃的身體即刻松范下來:謝天謝地,是她的味道。
剛慶幸不到一秒,他的心又一沉:都已經打定主意,只在一旁老老實實地守著她,怎么又胡亂招惹上了?
正懊惱著,屋門被人推開。
屋子主人閃身進屋,笑盈盈地看著他。
早晨剛起床時,諾亞的表情總有些懵,眼神懶懶的,頭發亂蓬蓬,像一只失了方向的迷茫小狗。
太久沒見到他這副呆萌的模樣,方舟心中大動,急急走上前。
見她快步走來,諾亞一把抓起被緣,提到了下巴尖,將自己遮罩嚴實。
方舟將手中已洗凈烘干的衣物放置在床頭柜上,看到他如此拘謹的樣子,不由笑出了聲,伸手扯住薄被。
一個執意向下扯,一個固執地往上拉。較勁片刻后,方舟自覺不是對手,松了勁,趁他不備,直接屈腿騎跨上來。
面對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諾亞怔住。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人已經被壓牢。
“剛仔細瞧過了,不過是腿上有幾處傷痕,有必要那么介意么?你肩上不也有道疤么?”方舟俯身,手指輕輕按壓他肩頭的舊傷,笑問,“是我親吻這兒的次數還不夠多,讓你覺得我不喜歡嗎?”
只被她的手觸著,諾亞就已經開始止不住地輕顫,又聽她撩.撥的話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亂了。他試圖推拒,手掌抵著她的肩,卻莫名施展不出力道。
方舟認真打量他,手指轉而描摹他的眉骨,“我手腕上不也有疤痕,也沒見你嫌棄吶?”
她不過屈腿坐在那兒,只一會兒的功夫,火就不可抑制地燃起。諾亞本就混沌的腦海燒出一團煙霧,雙手攤放在頭兩側,一副放棄抵抗的投降狀。
方舟將五指填入他攤開的手掌,額頭貼住他脖頸,感受他不斷加速的脈搏躍動。片刻后,微微起身,唇瓣湊到他耳畔,溫熱的氣息直往他耳中鉆,“說好了早上要繼續,準備好了沒?”
拒絕的話在諾亞喉嚨口滾了一圈,又被咽下。
遲遲等不到他的答復,方舟主動沉腰,先一步尋到了答案。
猝不及防地,禁區挨了一記磨,諾亞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推著她坐起身。
他狼狽地移開些距離,略顯慌亂地說:“抱歉,昨晚我醉得厲害,不記得說了些什么。”
鑒于他有撒謊的前科,方舟不予置信,拿狐疑的目光打量他,“真不記得了?”
“抱歉。”
方舟不確定他是真的斷了片,還是又在假裝,便用胡話試探,“昨晚我不樂意,你還用了強,掐牢我的手,死按住腰硬來,現在都疼得厲害。”
諾亞神色發懵,像是一下子沒能聽明白她的話。
方舟一手撫著后頸,一手扶住腰,刻意擺出一副被他折騰慘了的可憐模樣。
見狀,諾亞面色一白,無措的眼神根本沒處放,“實在抱歉。”
他從未醉成這樣,心里不由犯嘀咕:難道他真成了禽.獸?
見他這般倉皇地連聲道歉,方舟明白,他大概是真的是醉了,半點記憶都沒留下。
她有些懊惱,添油加醋地繼續胡扯:“你昨晚哭了,哭得挺厲害,一邊發狠一邊哭,還苦苦哀求我嫁給你。我都被你嚇住了。”
諾亞的面色又白了幾分。
他怎么可能在人前掉眼淚?即便在復健訓練最艱難的那幾個月,他都沒掉過一滴眼淚。
他窘得不敢再看她,“我醉得實在厲害,胡亂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
轉念一想,方舟忽覺慶幸。昨晚心防大開,許下了可能兌現不了的承諾,若不是被他的眼淚弄得心軟,也斷不可能說出那樣連篇的情話,幸好他都記不得。
想要他的念頭真切,但她依舊想緩緩地、循序漸進地來,而非一下掏心掏肺地互訴衷腸,倉促許下縹緲輕浮的諾言。
方舟試探著問:“諾亞,你是不是還對我抱有想法?”
“不敢……”諾亞迅速改了措辭,語氣堅定地說,“沒有。”
方舟挪動身體,輕笑一聲,問:“真的沒有么?”
隨著她輕微的起伏,諾亞喉結滑動,在欲望占據理智前,又將她推遠了些。
“這是早晨會有的正常反應,不代表什么。”
諾亞的聲音清冷,身體卻經不住她的撩.撥,迅速升溫。
他越是表現得不情愿,方舟想要逗弄的心思越是強烈。她大大方方給他展示身上的痕跡,不光有咬痕,還有被按壓留下的指印。“用那么大力道掐我,是怕我跑了么?”
諾亞不響,下顎線繃得死緊。
方舟假裝起身,趁他松懈,瞬間抽走他身上的薄毯,撩起下擺,直接拿無遮無攔的溪澗浸潤他,“答應我了早上繼續,你不能說話不作數。”
面對她這般大膽直接的示好,諾亞險些把持不住,只得咬緊后槽牙拼命隱忍。他深深吸氣,試圖忽略她帶來的刺激,冷笑著說:“你自己違背過多少承諾,心里不清楚么?吃完那棵回頭草,又惦記上我這株了?”
話一出口,他自覺說得刻薄,忙低聲道歉。
他抗拒的態度,話語間戲謔的腔調,稍顯矛盾的說辭,反倒讓方舟覺得新奇有趣。她絲毫不惱,反而笑盈盈地看著他。
看得他心煩意亂,慌忙避開了視線。
方舟埋頭追他的唇,被他迅速躲閃開,最后只蹭到了他的臉頰。于是她極富耐心地,貼著他的面,緩緩地磨。
另一處也在磨,不多時便已將他徹底打濕。那是他睡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家,想進的念頭無比強烈,沖擊著他的大腦,額角的血管突突跳動,腦袋幾乎要炸開。他明確知道,應當盡快將她推離,可眼下的感受實在太過舒適,他根本無力抗拒。
他堅持不給予回應,倒讓方舟變本加厲。若不是此時雙手被他制住,她早就親手引他入屋了。不過不要緊,客人不愿入門,屋主可以變著法子來請。
諾亞慌亂地左躲右閃,可這樣來回的磨蹭觸碰反而令他更加難耐,倉促間,險些滑溜進屋。他感覺整個人都快崩裂,額上、背上已憋出一層薄汗。
他啞著聲說:“我已經簽投資合同了,你不用這樣討好我。”
“我暫時不要你的錢,想要你的人,諾亞。”
她的話語太過直白,諾亞猛地一振,殘存的意志迫使他說:“婚姻是神圣的,不能隨意玷污。”
“我沒有結婚啊。”
“你已經給別人承諾了,需要好好履行。”
方舟本想坦白,可見到他這副執拗的較真勁兒,索性選擇繼續逗他。她倒想看看他究竟能硬挺到什么時候。
于是她再度貼上他的耳廓,“所以,親愛的,你真不打算進來了么?”
她從未這樣喊過他!到底是誰教會她甜言蜜語的?諾亞惱極,頃刻間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不顧一切將她貫穿。
在徹底失控前,諾亞終于狠下心,抬手將她完全抱離,“我現在是虔誠的教徒,依照嚴格的教義,我不該有婚前杏行為。請你尊重下我的信仰。”
聞言,方舟一愣。昨晚他還哭唧唧地說要給她當三,今早卻一臉莊重地跟她說禁欲。可他都把這事上升到了信仰層面,這下她沒法肆意冒犯,只得默默起身。
“我不知道你原來是這么虔誠的信徒。”
“以前不是,現在是了。”得了解脫的諾亞如釋重負,“這幾年去教堂的次數頻繁,在唱詩班的吟唱中能尋回一絲平靜,效果比看心理咨詢師更好。”
方舟撫平裙擺,低聲說:“抱歉唐突了。”
“謝謝你昨晚照顧我。現在麻煩你出去下,我得換衣服。”
方舟悻悻離開,仰頭倚靠在身后緊閉的屋門上,輕聲嘆息。此刻明明只隔了一扇門,他卻比先前隔了一整片大陸還要遙遠。
正準備提步離開,忽然聽見他講電話的聲音從屋內傳出,“嗯,麻煩盡快幫我預約□□檢,需要做STD檢查。”
聽到這話,方舟失笑。
也不知昨晚泣不成聲、像個莽撞少年般橫沖直撞的他,和今早冷靜自持的他,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唯一確定的是,眼下捉摸不透的、還學會了嗆人的他,激發了她本就蓬勃的征服欲,想拿定他的心思更加堅決。